本刊記者_張菡 江蘇南京報道
林安梧
——新儒學在臺灣
本刊記者_張菡 江蘇南京報道
“我們講天人物我人己通而為一,有獨到處,同時也有限制。就語言文字來講,我們跟西方的表達不同。羅素到中國來,發(fā)覺中國語言這么美妙,沒有陰性陽性,沒有時態(tài)的限制。這么簡單,為什么不會搞錯?我們是圖像性的符號,來表象語義,與西方以符號獲取語音,來把握意義,有很大不同?!?/p>
林安梧_
臺灣大學哲學博士,牟宗三先生高足,現(xiàn)為臺灣慈濟大學“宗教與人文研究所”教授兼所長,元亨書院創(chuàng)辦人,同時任上海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并兼任同濟大學“中國思想與文化研究院”院長。常戴一頂黑色南瓜帽。
2015年11月29日,“親近母語研究院”在南京舉辦了“首屆兒童傳統(tǒng)文化教育論壇”。在論壇舉辦的講座中,記者第一次見到林安梧教授,被其“筷子與叉子”理論吸引。講座之后的問答環(huán)節(jié),記者問他“內(nèi)圣外王”在當今社會是否難以實現(xiàn),或是“只圣難王”?他回答記者,內(nèi)圣與外王可同時涵養(yǎng),做事情,圣在心,通達出去則王在外,通達則表示道德的社會實踐意義暢快發(fā)展,并不是一定外王了才能真正內(nèi)圣,或者一定要分個先后,二者實為相輔相成,相互促進。很多時候,并不能只看表象。
關(guān)于怎么看待蒙學與經(jīng)典,以及讀經(jīng)典對整個人生的意義,我們選刊了林安梧教授部分講座實錄以及訪談內(nèi)容,且兼選刊于1995年臺灣《鵝湖》期刊的一篇文章,供讀者參閱。
一百多年來的教育、學術(shù)各方面,我們是以西方啟蒙以來的發(fā)展作核心。
西方啟蒙以走出神的殿堂,進到人的世界,作為整個思想坐標的起點。知識就是力量,是功利追求的一種動能。中華民族不是這樣,是合天地人我萬物為一。
打個比喻??曜邮欠浅T愀獾牟孀?,努力把筷子削尖了插,錯了,筷子是用來夾的。一百多年來,就因為這樣誤解著傳統(tǒng),把很多東西上綱上線,錯誤地理解自己,沒有文化多元性的概念。多元才能夠談一統(tǒng),才真正能互動融通,調(diào)節(jié)才能夠存在?,F(xiàn)代化最嚴重的問題,就是都整到一元上來。這并不意味著就不用叉子,我使用筷子也使用叉子,要尊重這種多元。
但我不同意說西方哲學是知識的,中國哲學是體驗的、沒有知識性。我們的知識構(gòu)成方式跟西方知識構(gòu)成方式有不同。中國樂器一樣可以演奏貝多芬,有可以融通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內(nèi)涵。
叉子是主體強烈侵入客體,控制客體。筷子是主體通過一個中間者連接客體,構(gòu)成整體,達到均衡和諧才能舉起客體。你可以了解,叉子有什么優(yōu)點,筷子有什么優(yōu)點,各自有什么缺點。我認為,一切以叉子為主導(dǎo)餐具的傳統(tǒng),很難遠離以主攝客,很難遠離霸權(quán)思考。
民國初年居然有一批人要把漢字徹底廢掉,用拼音文字取代美妙的漢字。一直到1970年代,臺灣大學某位教授還提出一定要廢除漢字,說用羅馬字有助于輸入法,有助于電腦與網(wǎng)絡(luò)的發(fā)達。但漢字輸入法就已徹底解除了這個問題。”
《教育家》:成年人如何讀經(jīng)?光讀背很容易把經(jīng)典讀死!
林安梧:成年人讀經(jīng),重點在理解、詮釋跟實踐,不只是死記硬背。小孩基本上理解力還不足,所以背了以后,隨順音韻之后慢慢熟悉了,慢慢也是要尋人開講經(jīng)典的。光背是不夠的。
成年人讀經(jīng),背誦與理解應(yīng)并進。如果背誦不起來,沒關(guān)系,理解更重要。經(jīng)典是跟生活世界聯(lián)系在一起的,在理解詮釋的過程里面,你會有悠游自得之感,你會覺得經(jīng)典潤澤你的生命,潤澤你的身心靈,所以會非常喜悅,真的是“學而實習之,不亦說乎”。
《教育家》:雖說《千字文》《弟子規(guī)》屬于通常意義上的蒙學,但今人也有很多不明,對此您如何看?四書五經(jīng)是前人所定義,今人讀經(jīng)是否一定得按這個路數(shù)來?是否應(yīng)追溯原典?
林安梧:我想追溯原典是必要的。這個時代讀讀蒙學也是可以的,但也不是說非經(jīng)由以前的《千字文》《弟子規(guī)》《三字經(jīng)》《百家姓》作為一個起點才能夠進到經(jīng)典,不一定;但是,基本上如果先讀蒙學也無所謂的。
至于以前的蒙學,其實隱含了很多四書五經(jīng),十三經(jīng)里一些重要的東西在,所以有時候也有一些蠻深刻的。
如果說年紀都已經(jīng)過了蒙學階段,那你好好再讀讀,也不是不可以。那不想讀,按四書五經(jīng)的順序讀,也是可以的啊。
四書五經(jīng)順序怎么樣,我自己是這樣想的:很多朋友問我怎么讀經(jīng)典,儒道佛三家經(jīng)典,儒道兩家是同源而互補的,佛教是外來的,但已經(jīng)徹底本土化,因此我們常合稱儒道佛三家。那就分兩階段,第一階段,儒家《論語》,道家《老子》,故事性比較強的佛家《六組壇經(jīng)》;再來第二回,儒家讀《孟子》,道家讀《莊子》內(nèi)七篇,外加《秋水篇》什么都行,佛家《金剛經(jīng)》;第三輪《大學》《中庸》《禮記》《詩經(jīng)》《楚辭》……“經(jīng)”讀完可以讀“論”……當代專家有一些我覺得很好的闡釋,如熊十力《讀經(jīng)示要》《論六經(jīng)》,馬一浮《復(fù)性書院講錄》等。
《教育家》:可否談?wù)勀艿降募彝ソ逃??先生的父母教養(yǎng)出六個孝順的兄弟姐妹,除父慈子孝外,有何更獨到之處?
林安梧:其實沒有,我們就是一個平常之家,只是一個平常的農(nóng)村小康之家。我的父親在日據(jù)時代讀的書并不多?;镜膯⒚桑x過的書,蒙書讀到《幼學瓊林》,《四書》他可能都沒讀完。但是,我覺得民間有一些戲曲的傳統(tǒng),所以老人家所談的很多東西,其實自然而然的,是在他的生活之中體會到的,在戲曲中所演出的他所吸收到的。而我的母親是非常虔誠的佛教徒,所屬派別是李炳南老居士所展延開的“蓮社”。
我們出身農(nóng)村,后來投身教育,念了師范學校,師范大學,很自然而然的,我們對于原來五倫,所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講了天地君親師這些道理,我們內(nèi)化了,自然而然的就去實踐他。這一點真的要感謝天地之恩,父母之恩,老師之恩,國家之恩。
我常舉家里附近的一個土地公祠,“福德正神”那副對聯(lián),“福德福由德,正神正是神”。儒道精神就在這里面,這是整個中華民族最可貴的在大地間生長的精神。
所以,我想,所受的家庭教育跟整個農(nóng)村的教育它是連在一塊的,跟整個學校教育也因此連在一塊,這點來講的話,是我們的幸運,每次一想到這里,就非常感恩。所以,我常跟很多朋友說,我真是能夠體會到孟子說的“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
這一點深深體會到,整個儒學就在生活世界中,他是活生生的。所以我絕對不認為“儒學游魂”的說法。我的感觸,儒道佛仍然是生生不息的。我想臺灣的“人間佛教”已經(jīng)無遠弗屆,遍及全世界五大洲,這一點大家都知道。值得一提的是,“人間佛教”其實里面有很多儒、有一些道的色彩在,雖然以佛為主,但講了很多儒道的東西,這一點是彼此能夠相安,這一點是非常非常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