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慧萍 樊彥敏
主題:搶奪他人財物在逃離途中被人贓俱獲的犯罪形態(tài)認定
文◎劉慧萍*樊彥敏*
案名:劉勇?lián)寠Z抗訴案
搶奪罪系結果犯,是以法定結果發(fā)生與否作為是否完成犯罪的標志。因此,搶奪罪的既遂未遂,是根據(jù)行為人是否已取得對所搶財物的實際控制來判斷的。所謂“實際控制”是指行為人已經(jīng)取得并能實際支配所奪取的財物的一種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下既破壞了權利人對被搶財物的原有控制,同時又建立起新的實際控制,且這種新的控制應當是一種事實上的占有狀態(tài),行為人能夠依據(jù)自己的意志使用、支配、處分該財物。這種“實際控制”的狀態(tài)并無時間長短的要求,也不要求行為人實際上已經(jīng)利用了該財物,達到這種狀態(tài)即為既遂。另外,事后追捕行為,不論是被害人的自救行為,還是行人的見義勇為,抑或民警的履職行為,都是在犯罪既遂之后,為挽回被害人的財產(chǎn)損失而實施的救濟行為,不影響搶奪罪既遂的成立。
盜竊罪犯罪形態(tài)實際控制既遂
2012年11月24日11時許,原審被告人劉某步行至上海市廣元西路、恭城路路口,趁被害人楊某不備,從其手中奪走錢包一個,內(nèi)有現(xiàn)金人民幣866元及三星牌GT-I9300型手機一部(價值人民幣3318元)。楊某隨即大聲呼救并追趕劉,行人趙某等人聞訊后相繼加入追趕。之后,劉某在逃離至距現(xiàn)場500余米處被公安人員抓獲。其間,劉將錢包藏入自己衣內(nèi),又將手機丟入路邊綠化叢中,后被路人發(fā)現(xiàn)交還給楊某。到案后,劉某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罪行。
區(qū)法院以搶奪罪(既遂)判處劉某有期徒刑2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000元。劉某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二審法院以財物始終處于被害人及抓捕者的“目擊控制”為由,認定為未遂,以搶奪罪(未遂)判處劉某有期徒刑1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000元。2013年8月5日,區(qū)檢察院經(jīng)檢察分院提請市檢察院按照審判監(jiān)督程序提出抗訴。2013年11月21日,市檢察院向市高級法院提出抗訴,2014年4月3日,市高級法院作出終審裁定,認定為搶奪既遂。
本案審查處理中對于被告人劉某搶奪他人財物后,在逃跑途中被人贓俱獲,是搶奪犯罪的既遂還是未遂有不同意見。一種意見認為,劉某實施搶奪行為后,被害人楊某在第一時間即大聲呼救并追趕劉,行人與民警聞訊后相繼加入追趕,將劉某人贓俱獲。眾人抓捕行為使得客觀上劉某無法實現(xiàn)非法占有或控制的目的,可認為被害人的財物仍處于被害人及抓捕者的目擊控制范圍而未失控,故應認定劉某系搶奪未遂。另一種意見認為,劉某奪取被害人手中的錢包和手機后逃離現(xiàn)場的過程中,財物一直處于劉某的實際控制之下,且被害人已對自己的財物失去有效控制,故應認定劉某系搶奪既遂。
搶奪罪是指搶奪公私財物,數(shù)額較大的行為。搶奪行為包括兩個方面,即“奪”和“取”?!皧Z”是從所有人、保管人身上直接搶,或當著所有人、保管人的面拿走其所有或保管的財物;“取”即為實際控制財物。[1]本案犯罪形態(tài)是既遂還是未遂,關鍵在于對“實際控制”的理解,有觀點認為只要行為人控制了財物,不管是否離開現(xiàn)場或有人追捕,應認定為實際控制。[2]也有觀點認為行為人只有控制了財物離開了現(xiàn)場或避開了追捕,才應認定為實際控制。[3]我們認為,認定搶奪犯罪既未遂應當堅持以“控制加失控”為標準,本案被告人劉某的行為系搶奪既遂,理由如下:
(一)被告人劉某對搶奪的財物已經(jīng)形成“實際控制”
搶奪罪系結果犯,是以法定結果發(fā)生與否作為是否完成犯罪的標志。因此,搶奪罪的既遂未遂,是根據(jù)行為人是否已取得對所搶財物的實際控制來判斷的。但在司法實踐中如何在千差萬別的具體搶奪行為中判斷何為對所搶財物取得“實際控制”仍比較復雜。我們認為,所謂“實際控制”是指行為人已經(jīng)取得并能實際支配所奪取的財物的一種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下也必然排除了原所有人對該財物的控制,即應當符合“控制加失控”狀態(tài)。這里的“實際控制”既破壞了權利人對被搶財物的原有控制,同時又建立起新的實際控制,且這種新的控制應當是一種事實上的占有狀態(tài),行為人能夠依據(jù)自己的意志使用、支配、處分該財物。這種“實際控制”的狀態(tài)并無時間長短的要求,也不要求行為人實際上已經(jīng)利用了該財物,[4]達到這種狀態(tài)即為既遂。本案中,劉某從被害人處搶奪得財物后逃離現(xiàn)場,在被追捕的過程中就已經(jīng)實際控制了被搶財物,不論其在逃跑中將錢包藏入衣服中,還是將手機丟棄于草叢中,都屬于其排除了被害人對財物的控制支配。
(二)被搶財物已經(jīng)脫離被害人的控制
搶奪犯罪既遂的另一層含義必然包括了原權利人對財物失去控制,即財物已經(jīng)脫離其控制范圍。物主對其財物的控制范圍大體上可以區(qū)分為物主的私人場所及公共場所。在物主私人場所,如物主的人身或其提包、衣袋,只要將財物脫離人身或提包、衣袋即既遂。比較復雜的是,公共場所中物主對財物控制范圍的認定。[5]有觀點認為應當以物主的視線所及范圍作為控制的空間范圍,即以目擊控制的方式,將財物近距離地置于自己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以便保管、控制。[6]我們認為,行為人將財物搶離被害人控制范圍,就標志著實際控制了財物。目擊控制主要用于盜竊犯罪中秘密竊取手法下財物所有人對財物之間存在控制關系,但在搶奪犯罪中,“目擊控制”觀點具有適用局限性和不周延性。首先,“目擊控制”力較弱。他人實際的身體控制顯然比目擊控制更為直接有效,行為人的搶奪行為使財物的實際狀態(tài)被直接改變。本案中,錢包一直處于劉某的實際控制之下,其控制力要遠遠強于所謂的“目擊控制”,并能夠排除被害人對錢包的占有。其次,“目擊控制”有盲區(qū)。本案中,盡管被害人和追捕人群可以目光控制著劉某,但案發(fā)現(xiàn)場距離被抓獲地點500余米,從搶奪發(fā)生到民警、群眾發(fā)現(xiàn)并合力追捕又間隔了一定時間,劉某在廣元西路右轉至華山路時,被害人及追捕人群均存在一定的視野障礙,無法做到時刻目擊控制劉某。若按照“目擊控制”觀點,劉某只有始終保持直線逃跑,被害人和追捕人群一直緊隨其后并始終目擊著劉某的情況,才有可能做到搶奪未遂,這顯然也是有違常態(tài)的。再次,“目擊控制”目標不確定。在搶奪犯罪中,“目擊控制”的對象是搶奪行為人還是被搶財物,亦或“目擊控制”人和物隨時因環(huán)境條件變化而變化的。如本案中劉某在逃跑途中將錢包藏入自己衣內(nèi),而將手機扔入路邊綠化帶時,后面追捕的被害人及群眾均未發(fā)現(xiàn),故被害人包括抓捕者對于 “目擊控制”的對象具有不確定性,而且已經(jīng)失去了對被搶財物手機的目光控制。最后,“目擊控制”觀點難以適應搶奪特性。搶奪犯罪的客觀方面表現(xiàn)為乘人不備,公然奪取。公然奪取一般是指行為人當著財物所有人、管理人的面,乘其不備將公私財物奪了就跑,據(jù)為己有,其行為顯著特征是被害人當場立即發(fā)現(xiàn)。如果按照“目擊控制”觀點,在搶奪犯罪中只要被害人被搶后追趕,不論其追趕多長距離,也不論其是否人抓到而物被分離,只要最后抓獲行為人就因“目擊控制”和現(xiàn)場延伸而認定搶奪未遂,這就排除這類案件認定既遂的可能性。
(三)事后追捕且人贓俱獲不影響犯罪既遂的成立
事后追捕行為,不論是被害人的自救行為,還是行人的見義勇為,抑或民警的履職行為,都是在犯罪既遂之后,為挽回被害人的財產(chǎn)損失而實施的救濟行為。如我國臺灣地區(qū)學者也主張,搶奪罪既遂與未遂之區(qū)分,以他人之動產(chǎn)是否己轉入行為人支配力之下為標準。惟若行為人己搶得他人動產(chǎn),但因路人追捕,又將其搶奪之物丟棄,雖在終結狀態(tài),他人動產(chǎn)己不復在行為人實力支配下,但仍無礙于行為人之既遂。[7]如果因事后追捕且人贓俱獲而否定犯罪既遂的成立,無疑是要求被害人只有放棄追捕行為才能認定行為人犯罪既遂并使其得到嚴懲,這顯然不符合司法邏輯,也易造成執(zhí)法混亂。本案中,被害人呼救并追趕,以及行人、民警聞訊后相繼加入追趕,均屬事后追捕行為。雖然被害人在行人及民警幫助下最終恢復了對手機和錢包的占有,但這屬于失而復得,不能等同于行為人因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也不能據(jù)此否定被害人之前對該財物已經(jīng)失控的事實。因此,上述情形不影響搶奪罪既遂的成立。
【再審結果】
市高級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被告人劉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乘人不備,公然奪取他人價值人民幣4100余元的財物,數(shù)額較大,其行為己構成搶奪罪。劉某從被害人處奪取錢包和手機即逃離,被害人對自己的財物已經(jīng)失去控制,劉某搶奪犯罪行為已經(jīng)完成,其行為應以犯罪既遂論處。被害人、路人、民警追趕的行為屬于事后抓捕行為,不影響劉某搶奪罪既遂的成立。鑒于被告人劉某系初犯,且到案后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贓款贓物己被追回等因素,原二審判決對劉某以搶奪罪判處1年6個月有期徒刑的量刑,并無不當。最終裁定維持原中級法院二審判決。
注釋:
[1]趙秉志:《侵犯財產(chǎn)罪》,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37頁。
[2]金子桐等著:《罪與罰——侵犯財產(chǎn)罪和妨害婚姻、家庭罪的理論和實踐》,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7年版,第119頁。
[3]唐若愚:《搶奪罪犯罪既遂標準之我見》,載《法學與實踐》1992第4期。
[4]同[1]。
[5]顧軍主編:《侵財犯罪的理論與司法實踐》,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110頁。
[6]黃祥青:《論刑法上財物控制關系的認定》,載《人民司法》2006年第12期。
[7]轉引林山川:《刑法特論》,臺灣三民書局1985年修訂版,第254頁。
*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200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