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述林》是一部以魯迅為核心、由幾個人捐資付印以紀念亡友的文學譯文集。因此,書的編者,是彼時士林領袖之一的魯迅。書的著譯者,則是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革命的早期首領瞿秋白??梢哉f,這部書從最初籌劃到成書出版、傳播流布,已然成為民國出版史上的靚麗風景。
《海上述林》也是一部有特殊意味的、生成于民國文學現(xiàn)場里的禮品書。它是魯迅對瞿秋白的另一種委婉而自信的定位與判斷,更是魯迅對于民國文學現(xiàn)場的一幀久遠而永恒的紀念。它不僅折射著魯迅、瞿秋白等人留存的古典文人風骨,也映照著一個大變革時代的人間正道與滄桑。
一、《海上述林》的“誕生”
眾所周知,魯迅與瞿秋白之間有著深厚的友誼。
1935年6月,瞿秋白在福建長汀被捕,不久后壯烈犧牲。對此,魯迅悲痛不已。為紀念瞿秋白,慮及于公于私的兩相情緣,魯迅、茅盾和一些瞿秋白的其他友人決定,以搜集瞿秋白的遺稿和已發(fā)表的文章結集出版。1936年10月15日,魯迅在給曹白的信中寫道:“《述林》是紀念的意義居多,所以竭力保存原樣。”①由是之故,世乃有《海上述林》——這部“在中國出版界中,當時曾被認為是從來未有的最漂亮的版本”②的書。
關于《海上述林》出版緣起,正如魯迅對馮雪峰所說:“我把他的作品出版,是一個紀念,也是一個抗議,一個示威!……人給殺掉了,作品是不能給殺掉的,也是殺不掉的!”③1936年10月6日,魯迅致信曹白說:“這是我們的亡友的紀念”④1936年10月15日,魯迅致信臺靜農(nóng)說:“今年由數(shù)人集資印亡友遺著,以為紀念……”⑤上述的紀念之意,也就是魯迅在《〈海上述林〉下卷序言》中所說的——“所謂‘懸劍空垅的意思”⑥。
為了籌劃編印《海上述林》,魯迅首先廓清的是文稿的版權歸屬問題。1935年6月24日,魯迅致信曹靖華說:“現(xiàn)代有他的兩部,須贖回,因為是預支過版稅的,此事我在單獨進行?!边@里說到的“現(xiàn)代”的“兩部”,就是瞿秋白譯的蘇聯(lián)文藝論文集《現(xiàn)實》和《高爾基論文集》兩部譯稿。當初曾交給現(xiàn)代書局,并預支版稅二百元?,F(xiàn)在要編《海上述林》,需贖回譯稿,并需歸還現(xiàn)代書局預支的版稅。
為此,魯迅1935年7月30日、8月9日兩次致信黃源,想讓黃源盡快編發(fā)從而“速得一點稿費”,目的是向現(xiàn)代書局贖回瞿秋白的兩部譯作。8月12日,黃源代魯迅從現(xiàn)代書局取回“瞿君譯稿二種”,“還以錢二百”。9月8日,魯迅致黃源信中說:“陳節(jié)譯的各種,如頁數(shù)已夠,我看不必排進去了,因為已經(jīng)并不急于要錢?!?月16日,魯迅又致信黃源說:“如來得及,則《第十三篇關于L的小說》,可以登在最后,因為此稿已經(jīng)可以無需稿費?!?/p>
魯迅代為催取稿費,但隨即又說“已經(jīng)可以無需稿費”,個中曲折是因瞿秋白被捕后,本想用錢贖救。但后來營救無望,魯迅自己于6月11日就判斷瞿秋白一案“已經(jīng)結束”且無話可說了,所以說不用稿費了⑦。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就義。可見在編《海上述林》之前,魯迅為了瞿秋白的文稿歸整已經(jīng)單獨開展了前期工作。
當然,收集并出版瞿秋白文稿以示紀念,并不是魯迅一人的想法,而是“很有幾個人”的共識⑧。從魯迅給鄭振鐸寫的信來看,主事者起碼還有茅盾和鄭振鐸,但魯迅是當中最用心力的人,而鄭振鐸是捐資較多的一個⑨。1935年6月24日,魯迅致信曹靖華:“它兄文稿,很有幾個人要把它集起來,但我們尚未商量?!?/p>
1936年7月17日,魯迅明確致信楊之華,確定“先印翻譯”⑩。到這個時候為止,《海上述林》的編輯工作不僅資金基本到位,稿件也大致集攏完畢。更重要的是,《海上述林》是為紀念瞿秋白這位堪稱一代譯才的友情出版定位,從此正式確定了。
二、《海上述林》的出版?zhèn)鞑ナ?/p>
《海上述林》分上、下兩卷,上卷“辯林”,下卷“藻林”,每卷前都有魯迅親自撰寫的序言。書名和分卷書名都為魯迅先生親自擬定,并親筆書寫。
“林”想必是魯迅對瞿秋白“瞿”姓的拆字解——上有雙“目”,“雙木”為“林”,即“瞿秋白”。事實上,瞿秋白自己在革命年代也經(jīng)?;麨椤傲帜场保┤绫徊稌r的化名“林祺祥”就是。所謂“海上述林”,意為魯迅先生在上海編撰一部懷念瞿秋白的書。不僅如此,按照魯迅的文字趣味和教養(yǎng),此書名還可以讀為“林述上?!保馑际泅那锇自谏虾r期的著述文集。一部文集的命名,包含著魯迅對友人的哀思與沉痛,可見兩人的友誼深厚。
上卷“辯林”收了瞿秋白在上海翻譯的“幾乎全是關于文學的論說”11,下卷“藻林”收的都是瞿秋白“文學的作品……也都是翻譯”12。瞿秋白的“辯”與“藻”,恰恰就是魯迅對瞿秋白最為贊賞的兩點——現(xiàn)代文藝理論修養(yǎng)和文學才情。譬如,魯迅就曾認為瞿秋白的俄文中譯“信而且達,并世無倆”、文風“明白曉暢”在“中國尚無第二人”“真是皇皇大論!在國內文藝界,能夠寫這樣論文的,現(xiàn)在還沒有第二個人!”13。
《海上述林》初版本每卷各印五百部,也即共印五百套,尺寸為22.7cm×15.3cm,十六開本,重磅道林紙印,配有玻璃板插圖。其中,一百部為亞麻布封面,以皮革鑲書脊,書名燙金,書口刷金,美輪美奐;另外四百部為藍色天鵝絨封面,書口刷靛藍,書名燙金。
1.上卷《辯林》的編輯出版
據(jù)《魯迅日記》可知,自1935年10月22日“下午編瞿氏《述林》起”14。自此,魯迅開始著手編瞿秋白的遺著《海上述林》上卷。1935年12月6日,魯迅“?!逗I鲜隽帧返谝徊浚ā掇q林》)起”15。1936年4月22日,魯迅“夜校《海上述林》上卷訖,共六百八十一頁”16。1936年5月22日“下午以《述林》上卷托內山君寄東京付印”17。
在魯迅1935年9月11日給鄭振鐸的信中說明已與茅盾商定,先印譯文,并擬好篇目,等原稿看一遍后,與鄭振鐸約定時間,同去開明書店的美成印刷廠發(fā)稿付排。10月22日,日記寫明是日下午正式開始編輯《海上述林》,到11月4日已將稿件編好,正式約鄭振鐸同去美成印刷廠發(fā)稿,洽商校對辦法(見《魯迅書信集》第1078號函)。18endprint
《〈海上述林〉上卷序言》寫于1936年3月下旬,可知編定此書持續(xù)了將近一個半月時間,校訂花費五個月。上卷《辯林》的版權頁署“一九三六年五月出版”,可見從編定到出版又花了一個多月。
1936年10月2日,“下午《海上述林》上卷印成寄至,即開始分送諸相關者”19。1936年10月6日“復曹白信并《述林》一本”20。1936年10月16日“復曹白信并贈《述林》上。復靜農(nóng)信并贈《述林》。寄季市《述林》一”21。1936年10月9日魯迅“夜寄烈文及河清信,托登廣告”22。此即《〈海上述林〉上卷出版》23,最初刊載于1936年11月20日《中流》第一卷第六期。魯迅拿到上卷的成書,再三校讀后,又發(fā)現(xiàn)三點疏漏。于是,乘下卷出版之便,補上《〈海上述林〉上卷插圖正誤》24。
由上可見,為了這部紀念瞿秋白的書,魯迅可謂將對文字的完美追求發(fā)揮到了極致。魯迅的這些作為當然不僅僅是形式,而已經(jīng)是“有意味的形式了”25,甚至可以說本身就是一種行為藝術。1936年10月18日,《譯文》刊出魯迅親擬的《海上述林》廣告,時值魯迅辭世前一天。
2.下卷《藻林》的編輯出版
1936年3月下旬,魯迅寫完《〈海上述林〉上卷序言》。1936年4月17日,魯迅便“夜編《述林》下卷”26,期間還要完成上卷的校訂。1936年5月13日“校《述林》下卷起”27。1936年8月11日“午后寄雪村信并《海上述林》剩稿”28。1936年9月30日“上午?!逗I鲜隽帧废戮懋叀?9。
《海上述林》下卷《藻林》,其版權頁署“一九三六年十月出版”。可見,下卷從編定到出版花費魯迅至少五至六個月時間。1936年8月27日,魯迅致曹靖華信中說《海上述林》上卷已在裝訂,“不久可成,曾見樣本,頗好,倘其生存,見之當亦高興,而今竟已歸土,哀哉”,并對下卷進度太慢而深表不滿。30
為了加快下卷的出版進度,魯迅函告開明書店經(jīng)理章錫琛,請他催促字局,但章并未回信表態(tài),也看不出排版加緊,行動上毫不迅捷。魯迅據(jù)此認為“在我病中,亦仍由密斯許趕校,毫不耽擱,而至今已八月底,約還差百余頁。……這真不大像在做生意”,并委托茅盾催促,“從速結束,我也算了卻一事,比較的覺得輕松也?!?1
1936年8月31日,魯迅給茅盾的信中說他看到《海上述林》兩種裝訂樣本時的喜悅心情。“那第一本的裝訂樣子已送來,重磅紙;皮脊太‘古典的一點,平裝是天鵝絨面,殊漂亮也?!?2然而,真正等到此書下卷印裝成時,已是1936年10月2日,魯迅此刻已病重。據(jù)許廣平回憶,魯迅看到寄到的《海上述林》(上卷)成書后欣慰不已。在病榻上看著編輯精良、裝幀優(yōu)美的《海上述林》,魯迅寬慰地對許廣平說:“這一本書,中國沒有這樣講究的出過,雖然是紀念‘何苦(秋白筆名),其實也是紀念我?!?3
的確,這部書的出版,不僅是對瞿秋白的紀念,也成為對魯迅自己的最后紀念。10月7日《譯文》主編黃源來探望,魯迅便把一本精裝的《海上述林》送給他,并微笑著說:“總算出版了,這書不能多送,有熟人托你買,可打個八折”,又說能否在《譯文》上登廣告。分手時,魯迅告訴黃源,書的下卷也已校好,年內可出版。34
1936年10月9日和10月10日,魯迅在給黃源和黎烈文的信中,還念念不忘為《海上述林》刊登廣告35。此時,距離魯迅逝世不到十天。
1936年10月19日凌晨魯迅逝世,此書成了其生前編輯的最后一部書。
3.《海上述林》的再版
《海上述林》這樣一部獨特的書,無論其再版或不再版,本身無疑都是一件“風起于青萍之末”的大事情。
事情的確如此。1949年前后有關瞿秋白的著述出版就是重要的風向標。陸定一說:“1966年之前,只出版秋白的關于文藝方面的著作和譯作,這樣做是他的主意,目的在于當時要出版毛澤東選集,不要引起某種不一致的可能?!?6從維護最高領袖權威的角度看,文藝思想當然也屬于應該避嫌的“不一致”的范疇。陸定一的考量,想必和魯迅當年編《海上述林》時的“印一譯述文字的集子”37、“先印翻譯”38的意思有異曲同工之處。
《海上述林》既然是魯迅編纂出版的、由瞿秋白翻譯的蘇聯(lián)和歐洲的文藝理論文章以及一些文學作品,屬于允許且應當出版的范疇。檢閱一過,可以發(fā)現(xiàn):1941年7月,上海文藝流通社再版過《海上述林》;1948年東北書店、1948年東北新華書店遼東分店,也曾出版過《海上述林》的局部(現(xiàn)可見的為一卷本,其實就是《海上述林》的上卷《辯林》)。
不僅如此,就在1949年10月,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在上海出版發(fā)行了《海上述林》足本(以下簡稱“三聯(lián)版”),此書的意義和內涵可想而知?!叭?lián)版”的《海上述林》,在短短三個月后隨即再版,據(jù)版權頁顯示印數(shù)為七千部,足可見其發(fā)行量之大。
可偏偏也是在這之后的三個月,1950年2月《海上述林》“三聯(lián)版”再版時傳達出了別樣的緊張氣息?!叭?lián)版”再版印刷時,臨時得到瞿秋白的夫人楊之華的通知,要求抽去原本有的四篇文章。
《海上述林》是魯迅親手編定的,現(xiàn)仍可見初版本39。一般而言,無論從魯迅這位編者的權威角度,還是這部書及其作者的歷史意義而言,任何變動都必須權衡再三,而且變動本身無疑都會有耐人尋味的地方。1950年2月,在“三聯(lián)版”再版的《海上述林》上卷《辯林》目錄頁的后面,出版者“三聯(lián)書店”特地刊載了一則小啟:
本版付印后,得瞿夫人楊之華同志通知,應抽去四篇文章,故本書上卷缺549-592,又621-634,下卷缺299-316等頁。40
前后比較,可知楊之華通知三聯(lián)書店“應抽去”的文章,是有關歌德、蕭伯納、高爾基的四篇文章,分別為:上卷549 —592是《譯論輯存》里的《L.卡美尼夫:歌德和我們》《M.列維它夫:伯納·蕭的戲劇》;621 —634是《A.S.布勒諾夫:高爾基的文化論》;下卷299—316是《M.高爾基創(chuàng)作選集》中的《馬克西謨·高爾基》。對于《海上述林》“三聯(lián)版”再版的這一變動,加之解讀其特意刊載的小《啟》,人們首先要問的當然是:楊之華為什么要臨時抽掉原本編入的四篇文章呢?endprint
瀏覽楊之華認為要應抽去的初版本那部分內容,有兩個說法:一說是根據(jù)當時的政治形勢需要,因為“當時蘇聯(lián)已經(jīng)在反布哈林”41。另一說則是當事者的說法,該書當時的編輯謝駿說:“魯迅生前編輯出版的瞿秋白遺著《海上述林》,后因1937年,蘇聯(lián)把布哈林槍決了,1950年我們再版該書時,就抽去了4篇涉及布哈林的文章?!?2
三、《海上述林》的思想史意義
《海上述林》這部書,從最初籌劃到成書出版、傳播流布,處處滲透著歷史劇烈變動時期難得的人間溫情,可謂一部有意味的民國文學現(xiàn)場里的禮品書,其人其文其書,其思想其情義其影響,都足以使它成為民國出版業(yè)一道獨特的風景。
尤其耐人尋味的是,《海上述林》編成出版后,遠在內地——延安——的毛澤東收到了魯迅送來的《海上述林》皮脊本。于是,從《海上述林》到《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從上海到延安,從瞿秋白到毛澤東,歷史與傳統(tǒng)在這里賡續(xù)綿延。作為紅色經(jīng)典和“紅色收藏”的經(jīng)典,《海上述林》儼然成為左翼文藝思想史上的一塊界碑。
1.民國出版業(yè)的“風景”:一部有意味的禮品書
寶劍贈英雄。《海上述林》是一部因紀念亡友瞿秋白,而由幾個人捐資付印的文學譯文集。這樣的一部書,從最初的籌劃出版到書的上部出版成書,公開發(fā)行、獲取經(jīng)濟回報的考慮顯然并不是主要的。
1936年10月17日,魯迅致信曹靖華說:“它兄譯作,下卷亦已校完,準備付印,此卷皆曾經(jīng)印過的作品,為詩,戲曲,小說等,預計本年必可印成,作一結束。此次所印,本系紀念本,俟賣去大半后,便擬將紙版付與別的書店,用報紙印普及本,而刪去上卷字樣;因為下卷中物,有些系賣了稿子,不能印普及本的。”43
因為“本系紀念本”,加之“下卷中物,有些系賣了稿子,不能印普及本的”,才有1936年9月26日魯迅在致信茅盾時所說的,“《述林》初擬計款分書”44。既然是“計款分書”,那就是按照捐資的比例多少,獲取對應的得書數(shù)量。但如此一來,魯迅似乎很為難,認為“但如抽去三分之一交C.T.,則內山老板經(jīng)售者只三百余本,跡近令他做難事而又克扣其好處,故付與C.T.者,只能是贈送本也”45。
查魯迅后來的分配明細,給鄭振鐸的是“皮脊精裝本八,藍絨精裝本六”。讓人納悶的是,不按當初約定的“計款分書”,而是要首先顧及內山書店老板的利益,對于一向很重視合約精神,對經(jīng)濟賬并不糊涂的魯迅,他所持考量的標準究竟是什么?
可供解釋此事的,當是許廣平的事后的回憶。
許廣平回憶說:“關于從排字到打紙版,歸幾個人出資托開明書店辦理,其余從編輯、校對、設計封面,裝幀、題簽、擬定廣告及購買紙張、印刷、裝訂等項工作,則都由魯迅經(jīng)辦,以便使書籍更臻完美。出書后照捐款多少作比例贈書一或二部作紀念?!?6友人為《海上述林》出版認捐的資金,可能是用作了“排字到打紙版”的費用。因此,在整部《海上述林》的出版過程中,所耗費的精力和財力,遠遠超出了捐資的部分。這超出的部分,有相當多的比例是魯迅獨自承擔,還有一部分則計入了書籍的代印和代售方——內山書店的老板內山完造。為此,魯迅才決定不按當初擬定的計款分書,而是重新作出新的分配方案。
全書印成后,魯迅不僅致信鄭振鐸和章錫琛,商量分書事宜,而且還親筆寫過一份贈書名單47,把書分贈給為出版《海上述林》出過力的朋友。這張分送名單上面,用簡姓(名、代號)寫明,其中包括許廣平在《瞿秋白和魯迅》中所說的集資出書的幾位好友在內。鑒于“下卷出書時,魯迅已看不到了”,所以是許廣平“依照上卷分送出去的”48。
根據(jù)魯迅書信中所涉信息、魯迅親筆寫的一份贈書名單以及他人的回憶,結合鄭振鐸寫的捐資名單,魯迅彼時編定和初版的《海上述林》,作為民國出版業(yè)的獨特的“風景”—— 一部有意味的禮品書,其去處基本上可以落到實處。綜合迄今為止所知的《海上述林》初版本流布情況推算,初版五百部《海上述林》的分配如下:約一百部由魯迅分贈友人和分配給捐資人;大概有四百部歸內山書店代售。五百部中,皮脊本一百部,市價三元五角;藍絨面四百部,實價二元五角。可見,全書如售罄,總碼洋為一千三百五十元。即便比照今日的經(jīng)濟情形,《海上述林》這部書的出版,也基本上算是禮品書的運作模式,目的是魯迅和諸多捐資人的初衷——紀念亡友。
毫無疑問,禮品書的形態(tài),在1949年以前的中國文人和知識分子里面,并非稀罕事。但一部精美絕倫的禮品書的出版,偏偏又關涉著彼時的士林領袖之一的魯迅和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革命的早期首領瞿秋白。如此一來,此事即便在民國以前的歷史上,也足以熠熠生輝。因為它不僅折射著魯迅等人留存的古典文人風骨,也映照著瞿秋白與他們交誼間的正道滄桑。
《海上述林》初版印數(shù)不算太多,扣除捐資人的獲書和贈送用書,需要發(fā)賣的數(shù)量不算太多。但為了更好地向世人推薦購買這部好書,盡量擴大書和書中人的影響和紀念效果,魯迅發(fā)動了比其他任何所編的書籍都要多的努力去推廣《海上述林》。魯迅親擬廣告詞不說,連刊載廣告也多達四家,數(shù)量和密度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它們分別是:
一、《譯文》最早,刊一九三六年十月十六日新二卷二號;
二、其次《中流》,刊十月二十日一卷四期,第五、六期續(xù)登;
三、再次《作家》,刊十一月十五日二卷二期;
四、還有《文學》,刊十二月一日七卷六號。49
從親自發(fā)起編書以志紀念的動議,到率身落實此書的編纂實務;從校對印刷的奔波董理,到用紙裝幀的躬身審訂;從資金籌措的人事牽合,到書籍贈售的流布推廣……魯迅之于《海上述林》,顯然不僅僅是單純人與書的關聯(lián),其間浸潤了多少人、多少事,乃至于已經(jīng)就是關乎一個信念與情結的事業(yè)。正如許廣平所回憶的:
魯迅很寬懷地說:“這一本書,中國沒有這樣的講究的出過,雖則是紀念‘何苦,——瞿民(?)別名——其實也是紀念我?!蔽矣X得這句話總似乎不大悅耳,雖然我并不迷信什么征兆之類,但我終于表示了一句:“為什么?”大約我說話的神氣不大寧靜之故吧,他立刻解釋地說:“一面給逝者紀念,同時也紀念我的許多精神用在這里?!?0endprint
事實上就是這樣。明乎此,才能理解魯迅所說的“其實也是紀念我”是什么意思。誠然,一部書的編纂工作進展到如此精致系統(tǒng)的程度,這早已不是簡單的具體的哪個人的紀念了,而是魯迅所說的——“同時也紀念我的許多精神用在這里”。魯迅對于《海上述林》的編纂情懷和思想,大概只有里爾克的《沉重的時刻》、海子的《春天,十個海子》庶幾近之。當然,魯迅自己不也恰恰說過——“無窮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們,都和我有關”51嘛!
2.民國魯迅眼中的瞿秋白
《海上述林》的編纂出版,當然不僅僅是出版一套書那么簡單——因為編纂者是魯迅,而著譯者卻是一位中國共產(chǎn)黨的早期革命領袖——瞿秋白。更令人肅然起敬的是,彼時瞿秋白可是被國民黨軍隊捕獲并處以槍決極刑的“匪首”。
置身于彼時的情境,考察魯迅與一群人倡議并具體編纂《海上述林》這件事,那么,此事就不僅涉及魯迅對革命、對中國共產(chǎn)黨以及對那段歷史的態(tài)度,也顯現(xiàn)出了魯迅對瞿秋白的基本判斷與評價。
換而言之,編纂與否與何時著手編纂——這兩個問題,固然能看出魯迅對瞿秋白的情感與判斷。但是,相較于這兩個大是大非的行為判斷,編纂瞿秋白的什么內容,反而更能體會魯迅對瞿秋白這位“同懷”與“知己”的基本理解。
瞿秋白的才華是多方面的,文稿也紛呈雜蕪,有編有述,有作有譯,有詩文有政論……面對可謂令人浩嘆的瞿秋白文稿,魯迅編的《海上述林》會收入哪些、編入哪類,都必然是一件耐人尋味的事情。上述一切,也都不約而同地指向一個基本問題——民國時期魯迅眼中的瞿秋白。
眾所周知,魯迅對瞿秋白的評價多散見序跋、書信日記等,例如:認為瞿秋白作為“確是最適宜的”俄文中譯的名手,已取得“信而且達,并世無倆”“足以益人,足以傳世”的俄文學翻譯,文風“明白曉暢”在“中國尚無第二人”52等。事實上,除了高度稱羨瞿秋白的俄文文學翻譯外,魯迅往往更看重秋白同志的論文,尤其是馬克思主義文論為經(jīng)緯的批評論述,認為“真是皇皇大論!在國內文藝界,能夠寫這樣論文的,現(xiàn)在還沒有第二個人!”53這一方面,最有代表性和說服力的就是瞿秋白寫的《〈魯迅雜感選集〉序言》。據(jù)說連魯迅看了都心折,認為“分析是對的。以前就沒有人這樣批評過”54。
這些珍貴的三言兩語式的記錄,大部分也是出于魯迅身邊戰(zhàn)友或親友的回憶,最多也就算是孤證。不過,即便如此,魯迅對瞿秋白的俄文中譯的譯才,尤其是俄文理論著述的中譯的才華是相當肯定的。這里面,當然也包含了對瞿秋白中文修養(yǎng)和現(xiàn)代理論才華的欣賞。事實上,《海上述林》分為“辯林”和“藻林”,不就恰恰在回應著魯迅對瞿秋白上述兩方面才華的高度肯定和惋惜嗎?!
魯迅對瞿秋白才華的判斷和把握,是高度凝練而且相當自信的。為此,魯迅甚至委婉地拒絕了楊之華在《海上述林》編纂內容上的主張,堅持只收譯文。1935年9月11日,魯迅致信鄭振鐸:“關于集印遺文事,前曾與沈先生商量,先印譯文?,F(xiàn)集稿大旨就緒,約已有六十至六十五萬字,擬分二冊,上冊論文,除一二短篇外,均未發(fā)表過;下冊則為詩,劇,小說之類,大多數(shù)已曾發(fā)表。草目附呈?!濒斞冈谶@一封信中,特別談到了楊之華對此事的不同意見。魯迅說:“密斯楊之意,又與我們有些不同。她以為寫作要緊,翻譯倒在其次。但他的寫作,編集較難,而且單是翻譯,字數(shù)已有這許多,再加一本,既拖時日,又加經(jīng)費,實不易辦。我想仍不如先將翻譯出版,一面漸漸收集作品,俟譯集售去若干,經(jīng)濟可以周轉,再圖其它可耳。”55
楊之華的“以為寫作要緊”,或許是指瞿秋白自己寫的東西。楊之華的想法,當然也是從事寫作者的常態(tài)觀點——獨創(chuàng)的文字肯定相較于翻譯他人的作品,對于寫作者而言,無疑更有價值。但魯迅認為瞿秋白的寫作“編集較難”,一方面,大概是顧及瞿秋白自己創(chuàng)作的作品并不多,而且因為當時革命理論工作的需要,許多文字都有編譯和撰述的意味,獨創(chuàng)成分不好離析;另一方面,瞿秋白文字中政治理論文字居多,文藝創(chuàng)作的少,這或許也是一個考量。平心而論,瞿秋白的現(xiàn)代文學創(chuàng)作并不太出色,反而是他的古典詩文創(chuàng)作(尤其是集句類的詩詞)受到的贊許較多。此外,魯迅所考慮的經(jīng)濟因素也是重要考量。
有鑒于此,毋庸諱言,在魯迅的文學標高看來,瞿秋白翻譯的文學論文,相較于瞿秋白自己的詩文創(chuàng)作而言,是最為打動和折服魯迅的文字。正如魯迅曾說:“《現(xiàn)實》中的論文,有些已較舊,有些是公謨學院中的人員所作,因此不免有學者架子,原是屬于‘難懂這一類的。但譯這類文章,能如史鐵兒之清楚者,中國尚無第二人,單是為此,就覺得他死得可惜。”56
不僅如此,編纂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魯迅本人就更為看重收錄了瞿秋白翻譯的文學論文的《海上述林》上部《辯林》。1936年10月17日,魯迅致信曹靖華說:“這樣,或者就以上卷算是《述林》全部,而事實,也惟上卷較為重要,下卷就取‘雜了?!?7當然,我們也可以說,除了瞿秋白自身在俄文中譯上的語言才華(尤其是理論文字的翻譯)方面的確大放異彩外,魯迅對瞿秋白譯文的青睞有加,想必也和魯迅自己在這一方面曾經(jīng)受到創(chuàng)造社諸君的“擠”和梁實秋等人的嘲諷所造成的相關創(chuàng)傷記憶有關。
1935年11月4日,魯迅致信鄭振鐸說:“擬印之稿件已編好,第一部純?yōu)殛P于文學之論文?!?81936年1月5日,魯迅致信曹靖華說:“我們正在為它兄印一譯述文字的集子……”591936年5月15日,魯迅致信曹靖華說:“皆譯論”601936年7月17日,魯迅明確致信楊之華“先印翻譯”61。諸如此類的對瞿秋白翻譯文字的別具只眼和寶愛,一而再再而三地傳達出了魯迅眼中的瞿秋白印象——天才的翻譯家。當然,魯迅所一再強調“先印翻譯”,固然是沒有明確說瞿秋白其他的文字就不好、不印了。但魯迅顯然明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這一次的“先印”,對他本人來說,事實上就是“只印”。
對于魯迅而言,民國文學現(xiàn)場的瞿秋白,已經(jīng)活在他精心編纂的《海上述林》里面,這也就是魯迅“所謂‘懸劍空垅的意思”62。瞿秋白是誰?《海上述林》無論是“海上述林”還是“林述上?!?,知己與同懷,作品與作者都在互相流傳、互相敘述。因此,無論是盲視還是洞見,這都是魯迅對瞿秋白的另一種委婉而自信的定位與判斷,更是魯迅對于民國文學現(xiàn)場的一幀久遠而永恒的紀念。endprint
3.左翼文學思想史的“界碑”
魯迅編纂《海上述林》,本意無疑在于紀念瞿秋白。當然,魯迅也明白瞿秋白與“公謨學院”(COMMUNIST)的關聯(lián)。這一點,魯迅沒有避嫌,也毫無遮掩,更沒有如他人有后見之明的踵事增華之想。
然而,《海上述林》編成出版后,在魯迅親擬的首批贈書人名單中有“內地絨三”一說。周國偉直接說“這是一個代號,是指解放區(qū)的中央首長”,“在贈書名單上,‘內地列在首位,表明魯迅首先想到黨,對黨的領導人十分尊敬”63。據(jù)馮雪峰回憶:“《海上述林》上卷剛裝好,魯迅拿了兩本給我,說皮脊的是送M(毛主席)的,另外一本藍絨面的送周總理?!?4無疑,魯迅的確對延安方面有贈書之舉,但送給誰,魯迅的指向和馮雪峰等執(zhí)行者之間,想必存在模糊與具體的差異。
無論如何,可以明確的是,魯迅送《海上述林》給“內地”,明確了他的一個基本判斷立場——瞿秋白與中國共產(chǎn)革命在思想、歷史和現(xiàn)實之間的關系。
送往“內地”的《海上述林》給了誰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些人讀了并真正發(fā)生了影響。正是在這一點上,歷史耐人尋味地再次發(fā)生了關聯(lián),從而讓這部魯迅原本僅僅預設于紀念民國文學現(xiàn)場的瞿秋白的書,再次發(fā)生了驚人的歷史綿延。
這件事,如今已是眾所周知。那就是遠在延安的毛澤東收到了魯迅送來的珍貴的《海上述林》皮脊本。這部書所具有的從形式到內容到思想的厚重,加上譯者身份的特殊性,編者身份的社會影響力,可謂種種光芒集于一書。不難想象,當彼時身在延安的毛澤東收到、讀到這部被譽為“在中國出版界中,當時曾被認為是從來未有的最漂亮的版本”65的書時,其引發(fā)的內心震撼和沉思可想而知。
對于一生酷愛讀書的毛澤東來說,《海上述林》最直接的回響和輻射,就是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據(jù)回憶,在公開發(fā)布被視為延安新文學傳統(tǒng)開端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講稿之前,毛澤東就曾潛心研讀瞿秋白文藝論著集大成之作——《海上述林》66。也許,毛澤東所讀的《海上述林》,恰恰就是魯迅送往“內地”的若干部之一。
從《海上述林》到《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從上海到延安,從瞿秋白到毛澤東,歷史與傳統(tǒng)在這里賡續(xù)綿延,《海上述林》作為紅色經(jīng)典和“紅色收藏”的經(jīng)典67,儼然成為左翼文藝思想史上的一塊界碑。
耐人尋味的是,繼1949年的“三聯(lián)版”之后,《海上述林》在此后還分別有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外文出版社2013年版、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版。值得一提的是“外文出版社2013年版”和“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版”,都力圖追求魯迅當年的版本旨趣。尤其是“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版”,不僅以皮脊本的形式“復原”《海上述林》的歷史韻味,更以當下禮品書的品位、格調,加之以“中央編譯出版社”背后的紅色經(jīng)典意味,接續(xù)放射了這部書的歷史光芒。
這一切,足以證明瞿秋白文藝思想作為中國左翼文藝資源的原初意味,也一再見證了魯迅編纂《海上述林》的努力、心血與紀念意味的經(jīng)典化、提純化與凝固化。在這個意義上說,“述”,既非余華所言的“一種”,也并非李洱的“花腔”,它本身就是故事,就是行動,更是一種歷史現(xiàn)場。
【注釋】
①④⑤⑧⑩3031323537384344455657596061《魯迅全集》第14卷,169、163- 164、171、485、117、136、139-140、140、165、117、117、171、156、156、168、171、1、98、117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②據(jù)唐弢所論,魯迅編定的書有兩部最為精美考究:一是《海上述林》,紀念瞿秋白;一是《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紀念柔石的,是魯迅印行的畫冊中最精美的一種。(唐弢:《革命的感情》,見《晦庵書話》,85頁,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7年版。)
③53馮雪峰:《回憶魯迅》,158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52年版。
⑥5162《魯迅全集》第6卷,605、624、605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⑦魯迅對瞿秋白身陷囹圄的境況進展是很了解的。魯迅分別在1936年5月14日、5月21日和6月11日致信曹靖華,都明確說到瞿秋白被捕一事的進展。在1935年6月11日的信中,魯迅甚至明確說“它兄的事,是已經(jīng)結束了,此時還有何話可說。”(《魯迅全集》第13卷,478-479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⑨劉小中、丁言模編著:《瞿秋白年譜詳編》,465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
11《序言》,見《海上述林·辯林》,外文出版社2013年版。
12《序言》,見《海上述林·藻林》,外文出版社2013年版。
1354馮雪峰:《關于魯迅與瞿秋白同志的友誼》,見《憶秋白》,261-263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141516171920212226272829見《魯迅全集》第16卷,557、565、602、608、625、625、625、626、602、607、616、623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18《魯迅書信集》,901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76年版。
2352魯迅:《紹介〈海上述林〉上卷》,《魯迅全集》第7卷,489、489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24《魯迅全集》第8卷,525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25[英]克萊夫·貝爾:《藝術》,周金環(huán)、馬鐘元譯,4頁,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1年版。
3350許廣平:《關于魯迅先生的病中日記和宋慶齡先生的來信》,1937年11月1日,見《宇宙風》第50期。
34黃源:《懷念魯迅先生》,139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36孫克悠:《聆聽陸老談瞿秋白——訪陸定一同志》,見《瞿秋白研究》第4輯(學林出版社1992年版),253頁。
39筆者所見的初版本為藍布面本,現(xiàn)藏中山大學南校區(qū)圖書館。
40魯迅編:《海上述林》,瞿秋白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50年2月再版。
41陳???、丁言模:《楊之華評傳》,394- 395頁,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5年版。
42謝駿:《論瞿秋白評價的合理性》,載《暨南學報》(哲社版)1993年第2期。
4648許廣平:《魯迅回憶錄》,132、132頁,作家出版社1961年版。
47參見《魯迅書信集》1272號函,即1936年10月2日致章錫琛的信,《魯迅書信集》(兩卷本),1047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76年版;丁景唐:《魯迅幫助編輯出版瞿秋白著譯記略》,《中國出版史料(現(xiàn)代部分第2卷)》(宋原放主編,吳道弘輯注,山東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603-604頁;馮雪鋒:《談有關魯迅的一些情況》,見《魯迅研究資料》(第1輯),文物出版社1976年版;魯迅致鄭振鐸的信(1936年9月29日、1936年10月2日),《魯迅全集》第14卷,158、160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4963楊志華:《紹介〈海上述林〉廣告考》;周國偉:《魯迅與〈海上述林〉》。出自《紀念與研究·第4輯(魯迅佚文特輯)》171頁(上海魯迅紀念館編,1982年3月)。
5558《魯迅全集》第13卷,541-542、575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64瞿秋白等著:《紅色光環(huán)下的魯迅》,264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65唐弢:《革命的感情》,見《晦庵書話》,85頁,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7年版。
66李又然:《毛主席——回憶錄之一》,載《新文學史料》,1982年第2期。
67薛林榮:《〈海上述林〉:新文學的善本書》,載《人民政協(xié)報》2010年11月18日。
(傅修海,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文法學院。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馬克思主義傳播語境下的中國左翼文學現(xiàn)場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3CZW06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