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與津沽文化

林海清

摘要：新中國成立以來，天津與山東相距不遠(yuǎn)，又有運河相通，津沽文化為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提供了創(chuàng)作素材，《聊齋志異》中的幾篇天津故事都有明顯的津沽印記?！读凝S志異》也影響了津沽文化，天津人李慶辰的《酔茶志怪》就是一部重要的聊齋續(xù)書，它不但豐富了津沽文化，而且推動了天津文言小說的發(fā)展。津沽文化在《聊齋志異》的傳播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近代天津聊齋評書家陳士和用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評書形式傳播《聊齋志異》。

關(guān)鍵詞：聊齋志異；津沽文化；酔茶志怪；陳士和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探討《聊齋志異》與津沽文化的關(guān)系，當(dāng)然首先要在《聊齋志異》中尋找發(fā)生于天津的故事。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繼承著《史記》開創(chuàng)的紀(jì)傳體例，以人名篇，而且開篇常常要交代傳主的身世藉里。由于蒲松齡本人經(jīng)歷有限，只在31歲時到過江蘇寶應(yīng)、揚州一帶，第二年就返回故里，此后一直在離家?guī)资锿獾目N紳之家作塾師，足跡最遠(yuǎn)不過省城濟(jì)南，基本是個生活在窮鄉(xiāng)僻壤的教書先生，所以，他搜集的聊齋故事也多發(fā)生在齊魯大地上，域外故事只占少數(shù)。而這為數(shù)不多的域外故事中，來自天津的就達(dá)五篇，分別是《商婦》《鴻》《禽俠》《小棺》，另一篇《閻羅殿》發(fā)生在靜海，今屬天津。

縱觀這五篇作品的內(nèi)容，《鴻》與《禽俠》都是禽鳥的故事，或歌頌他們的真情，或抒寫它們的俠肝義膽；《閻羅殿》寫閻羅報恩；《商婦》是以商人經(jīng)商為背景而生發(fā)出的鬼故事?！缎」住返膬?nèi)容較為復(fù)雜，似是暗寓吳三桂的敗跡，由于充滿宗教的神秘色彩，清末的聊齋評點家馮喜賡認(rèn)為是指直隸的明天教 [1] 249 。這幾篇作品在全書中雖不是膾炙人口的名篇，篇幅都不長，卻也深得聊齋三味。寫鬼、寫神、寫怪，立意于“異”，寫法上仍不失“描寫委曲，敘次井然”的聊齋筆法。有的也很受作者青睞，像《禽俠》后面的“異史氏曰”，蒲松齡不但對禽鳥間的“俠義”行為大加贊賞，又把自己收集的濟(jì)南營卒因射殺鸛鳥遭報復(fù)的故事補綴其后，從而深化了復(fù)仇主題。這幾篇作品內(nèi)容上都與津沽文化有交集。天津東臨渤海，地勢低洼，遍布著坑塘港汊，是各種水鳥的棲息之所，有關(guān)水鳥的傳說自然會比較多。南北運河與海河匯集，盡享槽糧鹽業(yè)之便，再加上拱衛(wèi)京畿的地理位置，所以自明初開始，天津的城市地位迅速提升。至明末清初，已成為商品流通的集散地，各地商賈紛至沓來?！渡虌D》中那個“將賈遠(yuǎn)方”的商人，為了籌辦路費不惜向富人一下子借債數(shù)萬。因怕貽誤商機(jī)，不及與家人道別就匆匆上路了，可見經(jīng)商的熱情之高?！缎」住防锬莻€舟人，或許就是在運河或海河上行船的船夫?？梢哉f，這幾篇作品都或多或少打上了津沽文化的印記。

接下來的問題是津沽故事如何傳到千里之外的齊魯大地，這得從聊齋故事的收集說起。飽讀詩書而又偏愛野史軼聞的蒲松齡在構(gòu)思故事時，自然會在汗牛充棟的典籍及志怪傳奇小說中收集素材，進(jìn)行加工再造。具有高超的想象變形能力的蒲松齡在構(gòu)思故事時，自然有他的天才創(chuàng)造。然而，具有平民意趣的蒲松齡，更多的則是得益于民間文學(xué)的滋養(yǎng)。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來自民間傳說的聊齋故事不下二百篇 [2] 47 。蒲松齡在路邊擺茶攤，過往行人“必強與語”的傳說固不足信，但“聞則命筆，遂以成編，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郵筒相寄”的《自志》則是白紙黑字，確鑿無疑，可以說是民間文學(xué)的沃壤孕育了《聊齋志異》這株古艷的奇葩。津沽與齊魯相距不遠(yuǎn)，又有運河相通，來往客商自然成了里巷之談的傳媒。據(jù)傳，當(dāng)時有個“年畫張” [2] 26 ，是山東濰縣有名的畫商，與蒲松齡友誼甚篤。他每年走南闖北搜集畫稿或購買板材，并主動幫助蒲松齡收集各地故事?？梢韵胍?，天津的年畫之鄉(xiāng)楊柳青應(yīng)是他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 ① ，自然他也就會成為津沽文化的傳播者。還有，蒲松齡在《小棺》的結(jié)尾特注“徐白山說”，這個“徐白山”雖無考，說不定就是來往于南北運河上的商賈呢！

津沽文化滋養(yǎng)了《聊齋志異》，反過來，《聊齋志異》也影響了津沽文化。蒲松齡的巨大成功，使其后的文人們紛紛效仿。乾隆年間，以《諧鐸》《夜談隨錄》為代表，掀起了一波仿續(xù)聊齋的高潮。到紀(jì)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問世，才一時扭轉(zhuǎn)了時風(fēng)，使“摹繪之筆頓減”。但到了晚清同光年間，仿續(xù)聊齋之風(fēng)又起，出現(xiàn)了《夜雨秋燈錄》《淞隱漫錄》等一大批仿作，這其中就包括天津李慶辰的《酔茶志怪》。這是一部頗具地方特色的文言小說集，堪稱天津的“續(xù)聊齋”。

李慶辰，字筱筠，別號酔茶子，天津人，生活在道光至光緒年間。他的經(jīng)歷有兩點與蒲松齡很相像：一是家道中落，未得功名，靠設(shè)帳授徒為生；二是一生困守家鄉(xiāng)，未曾遠(yuǎn)游。他在《自序》中說：“一編志異，留仙叟才迥過人；五種傳奇，文達(dá)公言能警世?！笨梢娝窍搿昂隙w例而為之”的 [3] （楊光儀序）。全書346篇，就篇數(shù)而言，“擬唐”的“聊齋體”與“仿晉”的“閱微體”大約各半，與“兼?zhèn)浔婓w”的《聊齋志異》有相似之處。不可否認(rèn)，就思想與藝術(shù)而言它是明顯遜于聊齋的，但與同時代的續(xù)仿群書相比，《酔茶志怪》有其獨特價值。首先，書中有一批比較廣泛地揭露社會黑暗的作品。李慶辰和蒲松齡一樣長期生活在社會下層，耳聞目睹了大量社會瘡痍而痛心疾首，這就不同于那些“談虛無勝于談實事” [4] 582 “把那些閑情閑話閑事閑人竟成一部閑書” [5] 之類的作品?！夺E茶志怪》內(nèi)容比較廣泛，咒罵貪官污吏，揭露煙毒危害，抨擊鹽商丑惡，嘲諷占卜陋習(xí)，都從不同側(cè)面反映了晚清官場的腐敗和城市社會的病態(tài)，都是作者“借中書君為掃愁帚。故隨時隨地，聞則記之”的。其次，李慶辰也模仿《聊齋志異》的寫法，在故事結(jié)尾處常常用“酔茶子曰”展開議論。因視角獨特，語言犀利而成為作品的一個亮點。被人稱贊為“篇終數(shù)語，尤當(dāng)頭棒喝，發(fā)人深醒” [3] （楊光儀序）。如《劉姓》篇，寫主人公劉某夜行，用“懷中錢”才躲過了一塊破棺材板幻化的妖怪的暗算。結(jié)尾的“酔茶子曰”作者怒斥道：“余常見世之貪官污吏，其怒也暴，其來也猛，投錢而輒酔者，與敗棺板何以異哉！”這里的“敗棺”顯然是暗指“百官”。這樣的評語不恰如“當(dāng)頭棒喝”嗎！更讓廣大津門讀者津津樂道的是《酔茶志怪》對天津歷史和津門文化的描述。如《鼓樓二則》寫的便是關(guān)于老城廂鼓樓的兩則傳說。《粥廠鬼》寫的是天津粥廠眾人半夜遇鬼多人病亡之事，背景是光緒三年那場餓殍遍野的“丁戊奇荒”?！冻碑悺穭t記載“潮不過楊”的傳說，即渤海灣的潮水漲潮時，南至楊柳青，北至楊村，西至楊芬港，過此則無潮的奇異現(xiàn)象。此外，像火會、城隍會、供五仙、拴娃娃等民風(fēng)與民俗的記載，都是津沽文化的寫真。卷二有一篇《黃葉村》記載：

西沽舊名黃葉村，老人猶有知者，近日莫傳也。道光年間有乩仙詩云：“僧歸黃葉村中寺，人喚斜陽渡口船。”自注云：黃葉村即西沽。

這是一則珍貴的史料，使人立刻聯(lián)想到敦誠寄懷曹雪芹的詩：“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边@又極大地調(diào)動了紅學(xué)家的想象和水西莊文化學(xué)者的興趣，于是大膽提出了曹雪芹曾避難水西莊，著書西沽黃葉村的假說 [6] ?！夺E茶志怪》之后，天津文壇又出現(xiàn)了儲仁遜的文言小說集《囂囂瑣言》及周明泉、何宗海等人的筆記?！夺E茶志怪》為天津文言小說的發(fā)展做出了積極貢獻(xiàn)。

在《聊齋志異》的傳播史上，津沽文化也占有一席之地，因為近代天津出現(xiàn)了一位譽滿全國的聊齋評書家陳士和。

說起聊齋的傳播，蒲松齡本人大概也意識到古奧的文言畢竟是陽春白雪，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聊齋故事的傳播。所以，他在晚年曾致力于聊齋俚曲的改編，以便使讀者對象“由知識階層轉(zhuǎn)向村農(nóng)市媼” [7] 253 。在現(xiàn)代媒體出現(xiàn)之前，《聊齋志異》的傳媒主要是戲劇舞臺的演出和民間說唱的耳傳聲授。有清一代，“雅部”的傳奇、雜劇及“花部”的各種地方戲，都有大量的聊齋故事被搬上舞臺 [8] 64 ，為人民大眾所喜聞樂見。聊齋故事傳播的另一個重要途徑是說唱藝術(shù)。在堪稱“北方曲藝之鄉(xiāng)”的天津，清末出現(xiàn)了兩位具有全國影響的說書名家，一位是專說《包公案》的石玉昆，另一位就是專說《聊齋志異》的陳士和。

陳士和原籍浙江紹興，生于1887年，世居北京。家境貧苦，干過多種雜役，工余酷愛聽書。當(dāng)時專說聊齋的藝人大有人在，比較有名的是張智蘭。他擅長將《聊齋志異》原文背下來誦讀，再用白話加以解釋。陳士和25歲時拜張為師，學(xué)說聊齋嶄露頭角。民國十七年（1928）開始到天津演出并一炮而紅。他的行跡遍及天津的著名戲園和茶館，常與白云鵬、張壽臣等名家同臺獻(xiàn)藝，并在電臺連續(xù)播講，一時轟動津門，享譽全國，被曲藝界譽為“通天教主”。以后又收徒授藝，一直活躍在津門舞臺，直到解放后的1953年還以天津代表的身份參與了全國文代會，被周總理稱贊為“老英雄”。

陳士和說過的聊齋評書據(jù)說有上百段，經(jīng)常說的也有三四十段。1955年天津市文化局選取了五十段，計劃根據(jù)本人口述錄音進(jìn)行搶救性整理，可惜剛剛整理出十三段，陳士和就去世了。整理出的作品計有《勞山道士》《王者》《續(xù)黃梁》《考弊司》《畫皮》《阿寶》《席方平》《瑞云》《毛大?！贰对拼湎伞贰断蜿健贰缎〈洹贰秹衾恰罚碛小洞廾汀分豢谑霭肫凑恚?，由百花出版社出版發(fā)行單行本，配有插圖，十分精美。當(dāng)時雖然出于政治需要刪改了不少內(nèi)容，但畢竟留下了一批寶貴資料。從目前發(fā)掘出的篇目看，陳士和所講的聊齋主要有兩類內(nèi)容：一是揭露貪官污吏，歌頌人民的反抗斗爭，如《夢狼》《考弊司》《王者》《向杲》等，切合當(dāng)時人們對官府昏暗的切膚之痛；二是歌頌青年男女的真摯愛情，如《瑞云》《蓮香》《小翠》《小謝》等，切合廣大下層百姓的審美情趣。陳士和的評書忠于原著，不去任意敷衍情節(jié)。但又不是照本宣科，而是進(jìn)行合理的擴(kuò)充改編，用生動活潑的語言進(jìn)行再創(chuàng)造?！度鹪啤吩牟蛔闱ё?，陳士和卻沿著原文的情節(jié)線添枝加葉，擴(kuò)至七萬字之多。他并不只以奇幻情節(jié)取悅聽眾，而是突出世態(tài)人情的描寫?！秹衾恰钒言难瞄T中“堂上、堂下，坐者、臥者，皆狼也”的幻化描寫，增繪為群狼索賄的情節(jié)，影射現(xiàn)實中官府的齷齪。他還善于穿插“書外書”。陳士和對京津一帶的社會民俗十分熟悉，凡故事中涉及到的歷史地理、風(fēng)俗習(xí)慣、人情世態(tài)、典故常識，他都能引申釋義，其中也有不少天津民俗描寫，是津沽文化的寶貴資料。聊齋故事本來就以奇幻曲折見長，陳士和又融入了懸念（扣子）、巧合、突轉(zhuǎn)等說書技巧，就更引人入勝。而且他的表演又不同于一般說書人的坐談演說，而是現(xiàn)身說法，有時還穿插一些武身段，抬手動腳，繪聲繪形，廣大聽眾盛贊他的說書藝術(shù)為說白、摹擬、評論、表演“四絕”。

將文言小說改編為話本，我國宋明以來就有優(yōu)良傳統(tǒng)。陳士和的聊齋故事是這一傳統(tǒng)的繼承與發(fā)展。時至近代，內(nèi)憂外患，生靈涂炭，人心所向，在“揄揚勇俠，贊美粗豪” [9] 239 ，因此，評書界以長篇講史為主，劍俠小說更是風(fēng)行一時。陳士和偏偏選擇專講煙粉靈怪的短篇聊齋，而且能獨樹一幟，譽滿中華，除了他的高超說唱技巧之外，還在于他講述的內(nèi)容貼近平民百姓的生活和心理，具有更高層次的審美價值。陳士和對于《聊齋志異》在民間的流傳以及對評書藝術(shù)的發(fā)展做出的積極貢獻(xiàn)，值得我們贊賞和銘記。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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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3.

Liao Zhai Zhi Yi and Tianjin Culture

LIN Hai-qing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 Exchange，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4，China）

Abstract：Tianjin is not very far and interlinked with Shandong by the grand canal. Tianjin culture provided Pu songling creative material to create Liao Zhai Zhi Yi. It's obvious that the stories about Tianjin in Liao Zhai Zhi Yi reflected Tianjin culture. On the other hand，Liao Zhai Zhi Yi also affected Tianjin culture. One of the important sequel named Zui Cha Zhi Guai was written by Li qingchen come from Tianjin. This sequel not only enriches Tianjin culture，but also promotes the development of classical Chinese novels in Tianjin.As well，Tianjin culture played a significant role in the history of communication on Liao Zhai Zhi Yi. There was a famous storytelling actor famed all over the country named Chen shihe lived in modern Tianjin. He made great positive contribution in the dissemination of Liao Zhai Zhi Yi in civil through storytelling which favorited by the broad masses.

Key words： Liao Zhai Zhi Yi；Tianjin culture；Zui Cha Zhi Guai；Chen shihe

（責(zé)任編輯：陳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