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墓出土鎏金銅鋪首小識

余國江

2013年揚州曹莊發(fā)現(xiàn)兩座隋末唐初時期的墓葬，經(jīng)考古發(fā)掘和研究論證，確認為隋煬帝及其皇后蕭后之墓。兩墓出土陶器、銅器、玉器、漆器、瓷器等各類隨葬品，其中的隋煬帝墓志、玉璋、十三環(huán)碟躞金玉腰帶、鳳冠、編鐘編磬、鎏金銅鋪首等高規(guī)格文物尤其引人注目，是證實墓主人身份的堅實證據(jù)。

隋煬帝墓（M1）出土的4件鎏金銅鋪首，一般認為來源于江都宮。如發(fā)掘簡報說：“M1出土的4件大型鎏金銅鋪首顯然是宮殿建筑用物，獸面直徑26厘米，與西安大明宮出土的唐代銅鋪首尺寸相同，推測是裝飾耳室木門的?！眲c柱先生也說：“和墓室相印證的鎏金銅鋪首，原本并非用于墓門，可能是當時王宮廢棄之物，其大小、質(zhì)地與西安大明宮的出土物大致相同?！背邦欙L先生說得更為直接：“M1內(nèi)出土的鋪首其形制、工藝、尺寸與唐大明宮出土的鋪首十分相似，這種鋪首本是江都宮用于宮門上的構(gòu)件或構(gòu)件的備用件。如今這種既有使用功能、也有裝飾效果的物件在墓葬內(nèi)出土，其用途應該是棺木上的構(gòu)件?！笔移较壬耐茰y也類似：“隋煬帝在江都宮被逼縊死后草草下葬。后來，隋煬帝的舊部遷葬隋煬帝時，也拿不出像樣的陪葬品，無奈之下，很可能把江都宮宮門上的門環(huán)拆下來，嵌于棺、槨或墓內(nèi)木門上，權(quán)且作為隋煬帝的陪葬品?！币灾?，諸位專家學者都認為隋煬帝墓出土的鎏金銅鋪首可能是江都宮之物，后來移用于墓中。其具體用途，則有裝飾耳室木門、裝飾墓門、裝飾棺槨等不同看法。

筆者認為這4件鎏金銅鋪首來自江都宮的可能性較小，其用途是裝飾棺槨。下面略述己見，以向大方之家請教。

之所以專家學者們都推測隋煬帝墓中出土的鎏金銅鋪首是江都宮之物，是因為銅鋪首很大，且又與大明宮出土的尺寸相同。后者現(xiàn)藏于陜西歷史博物館，尚未正式發(fā)表，其形制等情況暫不清楚。但是，僅從尺寸上看，兩者尺寸一樣且超過20厘米，只能說明隋煬帝墓的等級高，并不能斷定墓中出土的鋪首一定與江都宮之類的宮殿建筑有關(guān)。

大業(yè)十四年（618年）隋煬帝被殺后，蕭后與宮人拆漆床板（并非門板）為小棺，殯之于江都宮西院流珠堂。其后，隋朝舊將陳棱感念煬帝之恩，將其改葬于江都宮西的吳公臺下。大唐平定江南后，又改葬隋煬帝于雷塘。曹莊M1中出土了隋煬帝墓志，其中有“貞觀”字樣，表明此墓就是隋煬帝終葬之所在。蕭后時用的是床板，而且是臨時之“殯”，故棺木上應該沒有鋪首的裝飾?！顿Y治通鑒》卷一八六載：“隋江都太守陳棱求得煬帝之柩，取宇文化及所留輦輅鼓吹，粗備天子儀衛(wèi)，改葬于江都宮西吳公臺下?！标惱馇蟮玫臒壑?，顯然是蕭后等人所制。此次埋葬較為簡單，用的都是現(xiàn)成之物，所以也未必就在“煬帝之柩”上加飾了銅鋪首。即使加了，到唐初再次改葬時，也應該被舍棄。因為據(jù)兩《唐書》記載，武德三年（620年）六月“癸卯，詔隋帝及其宗室柩在江都者，為營窆，置陵廟，以故宮人守之”。武德五年（622年）八月辛亥“葬隋煬帝”。曹莊隋煬帝墓出土的墓志為貞觀年間所撰刻，毫無疑問，乃是唐初改葬之墓。從情理推測，既然改葬，遷到新的墓地，刻制了新的墓志，其葬具、隨葬品也當是一齊制作，而不會再使用陳稷“求得”的“煬帝之柩”，墓中也就不會出現(xiàn)江都宮宮門上的鋪首了。

那么，曹莊隋煬帝墓中為何會有如此巨大的鎏金銅鋪首呢？

實際上，墓葬中隨葬鋪首乃是極為常見的現(xiàn)象。根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河南洛陽孟津大漢冢曹魏墓、山東臨沂洗硯池晉墓、陜西西安風棲原后秦至北魏初年墓（M9）、山西大同雁北師院北魏墓（M2）、七里村北魏墓群（M25、M32、M35）、寧夏固原北魏墓等大量墓葬中都發(fā)現(xiàn)有銅鋪首。而且，這些銅鋪首的整體趨勢是時代越往后，尺寸越大。如大漢冢曹魏墓出土的鋪首長2.4厘米、寬2.7厘米，臨沂洗硯池晉墓出土的長4.5厘米、寬3.6厘米，西安風棲原M9出土的長7.3厘米、寬6.1厘米，大同七里村M25出土的長13.8厘米、寬10.8厘米、環(huán)徑12.4厘米，M35出土的更是長20厘米、寬18.4厘米、環(huán)徑14.2厘米。相比之下，隋煬帝墓出土的銅鋪首獸面直徑26厘米，雖然尺寸最大，但也不足為奇，因為其時代更晚，墓主人等級更高。這種大型鎏金銅鋪首正與隋煬帝帝王的身份相吻合，應該是唐初改葬時制作的。

從用途上講，隋煬帝墓出土的銅鋪首也不是用于裝飾耳室木門的。墓葬中發(fā)現(xiàn)鋪首，一般有幾類情況：一是用在墓門上，如西漢南越王墓的兩個墓門上各有一個鋪首，滿城漢墓M1后室兩扇門扉上各有一個鎏金銅鋪首。一是用在棺槨上，如河南輝縣固圍村Ml棺外殘存6個鋪首，滿城漢墓棺床上發(fā)現(xiàn)10個大小相同的鋪首，有的鋪首背面的插釘上還殘留有漆木的痕跡。孟津大漢冢曹魏墓ZM44為多人合葬墓，西南側(cè)室有棺槨板灰與已朽的骨骼痕跡，附近出土有銅鋪首、鐵棺釘和銅帽釘?shù)扰c棺槨有關(guān)的器物。七里村北魏墓群中，M25墓室北部置一棺，四周裝設(shè)鎏金銅鋪首銜環(huán)和泡釘，其他一些墓中的棺木外表也裝飾有鋪首銜環(huán)。大同雁北師院北魏墓M2內(nèi)有四棺，北側(cè)大棺棺木前后擋板和兩側(cè)板相互對應的位置分別用小銅釘裝設(shè)有10件鎏金鋪首，其中前后擋各并排裝設(shè)2件，兩側(cè)板按一定間隔各裝設(shè)3件。由這些考古實例可以看出，墓葬中的鋪首或裝飾墓門，或是裝設(shè)在棺木上的飾件。隋煬帝墓中的銅鋪首出土于靠近耳室的主墓室中，不可能是墓門上的構(gòu)件，而用于耳室又顯然過于巨大，應該是裝設(shè)于棺木上的。

總之，筆者傾向于認為，隋煬帝墓中出土的鎏金銅鋪首與江都宮有關(guān)的可能性很小，而應該是棺木上的飾件，這種情況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墓葬中并不鮮見。

（作者單位：揚州城大遺址保護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