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文韻

涂喬

竹刻之道自古有之，但真正興盛起于明代嘉靖。萬歷年間的上海嘉定，從事者多為文人雅士，而非一般匠人。其藝術(shù)成就，賞玩情趣，非外人所能領(lǐng)略。它也是中國工藝美術(shù)史上一枝獨秀的奇葩，以竹為載體，融詩、書、畫等諸藝為一爐。所作也是自己玩賞、饋贈文友之物，而非謀生之用。竹乃常見之物，隨手可得，不為特殊。而明清以來，文人巨匠憑其書畫造詣，以刀作筆，施以竹材，于方寸間做文章，化腐朽為神奇，留下了許多傳世佳作，至今仍為世人嘆為觀止。古來文士案頭，棄金銀尚竹木之材，樸實無華，多為實用之物，其中竹刻筆筒備受文士喜愛。“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清晰地表達了文人的氣節(jié)和對竹刻藝術(shù)的推崇。下面擷取嘉定翥云博物館館藏部分竹刻精品與大家分享。

清西園雅集故事筆筒

高15厘米?！拔鲌@雅集”為傳世竹刻中常見題材，此筆筒取優(yōu)質(zhì)竹材，以深浮雕法結(jié)合淺浮雕法，并施陰刻法，寫崇山峻嶺之間，群文士名流西園雅集故事。西園為北宋駙馬都尉王詵之第，王詵曾邀同蘇軾、蘇轍、黃庭堅、米芾、蔡肇、李之儀、李公麟、晁補之、張耒、秦觀、劉涇、陳景元、王欽臣、鄭嘉會、圓通大師（日本渡宋僧大江定基）十六人游園，后世工匠多以此為題材竣刻在不同的材質(zhì)上，與晉代王羲之“蘭亭集會”有異曲同工之處。作品構(gòu)思巧妙，場景布置合宜，人物刻畫神采奕奕，仿若山水詩意。米芾《西園雅集圖記》載：“泉石云物，草木花竹，皆妙絕動人……”米芾以文字形式將人物姓名、衣冠、坐臥神態(tài)及周圍清幽曠遠的環(huán)境一一記錄下來，以備后人追隨。北宋的畫家李公麟將此景以手卷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此后“西園雅集”便成為后世畫家們競相效仿的題材。清代畫僧石濤也曾以此為題材繪西園雅集圖。筆筒上畫面中間持筆而書的為東坡先生，其余文士分為六個場景表現(xiàn)，有禪釋客坐的，有蒼崖題詩的，有尚古賞畫的，還有抱琴閑奏的。琴書雅趣悠哉，絕勝七賢六逸。云山水竹之間，散發(fā)著墨香。用《竹人錄》“峰巒重疊，林木幽深”來描述此件作品非常恰當。作品從山石、樹木以及人物的雕刻技法處理上，可以看出是比較典型的清中期竹雕作風：章法布局疏密有致，繁而不亂，山石采用“斧披皴”和“云頭皴”等山水畫皴法來表現(xiàn)；蕉葉、松針、竹葉，在仿效李公麟繪畫方法的同時，結(jié)合了淺雕的技法，使得枝葉更具立體感。這種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更強調(diào)神韻、靈透。筆筒的整體畫意風格上多承接了山水畫布局的影響。山石的組合，峭峰之上不見其頂，給人以山外有山的感覺。筆筒口沿部分采用陰刻技法繪云靄，簡單的線條，再現(xiàn)了藝人運刀和運筆一樣得心應(yīng)手，飄逸流動，或遒勁有力。作品的底部用了四個小矮足，這也是乾隆時期常見的表現(xiàn)形式。明清兩代的竹刻藝人雖為工匠，但其藝術(shù)傳承深受文人畫的影響，文人畫是當時社會精神人格的重要組成。能書畫，更精通雕鏤技藝，“以物詠志”這是竹刻藝人們追求的最高境界，筆筒這種載體更是賦予他們更多的創(chuàng)造激情。書畫藝術(shù)也為竹雕創(chuàng)作提供了無盡的圖式和造型來源。因大部分竹刻藝人都集中在江蘇嘉定和金陵一帶，根據(jù)雕刻技法和風格特征大體上劃分為“嘉定”“金陵”兩派，其他還有徽派、浙派等。嘉定派竹雕到了清代康雍乾嘉時期（1662～1820年），已達到了頂峰，陰刻與淺浮雕成為時尚。此件作品汲取了“嘉定”派竹刻的精髓，技法上運用得得心應(yīng)手。上海博物館藏清中期馬國貞竹雕“蘭亭高會圖”筆筒風格與其非常相似。

清乾隆竹雕玉堂富貴如意

如意是一種象征吉祥的器物，通常頭呈靈芝形或者云紋形，握柄微曲。最初的如意是由古代的芴和搔杖演變而來，后來作為文房供賞玩用。此件竹雕如意采用了圓雕、浮雕、透雕等三種技法雕刻而成。一改常見的靈芝與云紋，而是采用了在春天里開放的牡丹與玉蘭，寓意“玉堂富貴”。這一題材的選擇，再加上構(gòu)思的巧妙與雕刻的嫻熟運用，使得傳統(tǒng)的如意富有更加浪漫的情趣。那停留在玉蘭花苞上的蝴蝶展動的翅膀，使人聯(lián)想到它在花叢間穿行的景象，使得原本富有生機的畫面，更增添了一份歡愉之情。作品選材、雕刻手法與英國維多利亞博物館館藏的竹雕如意如出一轍，維多利亞博物館竹雕如意為乾隆時期清宮造辦處所制。因此可以推斷此件竹雕如意出自同一工匠之手。

清楊謙刻仕女詩文筆擱

筆擱色澤紅暈，包漿厚重，器形完整，無絲毫變形。其上有添詩一首，詞牌名為《右調(diào)減字木蘭花》，陰刻銘文：“誰能消受，卻帶三分紅杏瘦，似笑還顰，對面原非兩個人，劉郎須記，要數(shù)佳人他第二。除我除他，此外如何得見些。右調(diào)減字木蘭花書贈九老長兄。近香仙史?！惫P法精心工整。筆擱中間雕鏤一仕女，仕女發(fā)髻高聳，面目秀美，姿態(tài)婀娜，眉目清晰，衣飾細節(jié)流暢，倚窗而立，手持鸞鏡。仕女的面目、發(fā)髻、服飾為典型的清代雕刻技法，其準確而精當?shù)牡斗ü串嫵鍪伺撵o俊俏之美和怡然閑事的神態(tài)。故宮博物院藏有類似的題材作品，亦可參照。所刻詩文與雕刻又有聯(lián)系，既有各自的獨立性，情節(jié)上又相互呼應(yīng)，使得兩部分上下一致。筆擱下方刻有“筠谷”兩字，為清代藝術(shù)家楊謙表字，楊謙（生于1684-卒年不詳）字筠谷，號吉人，嘉定人。尤工牙竹，又善琢研，工小篆，善寫梅，墨竹亦能人品?！吨袢虽洝防镉涊d楊謙家學淵源，其父楊隱君亦善書畫、治印，精竹刻。楊謙子承父業(yè)，著有《吉人印譜》頗有盛名。楊謙在當時與揚州八怪交往甚密，金農(nóng)白文“金吉金”印、朱文“金氏壽門書畫”印都出白楊謙之手。楊謙的篆刻對后世影響頗深，“西泠八家”中的趙之琛非常欽佩其篆刻藝術(shù)。楊謙的竹刻作品多善詩文以長題詩文為特點，書法以行、楷為主。楊謙自幼生活在嘉定，對竹刻藝術(shù)感悟頗深，又是竹刻世家，深得“嘉定”派竹刻精髓。因其對玉、硯、牙等都善雕刻，所以在作品表現(xiàn)上亦有自己獨特的理解。

清中期竹雕蘭亭雅集香筒

此件作品的特別之處在于它的小巧，在清代為文人文房香薰之物，又可幽游把玩。子口處配象牙天地蓋，吻合緊密，倍添高雅。內(nèi)置沉香，香氣從鏤孔中散發(fā)出來，陣陣清香，撲鼻爽心。雅致，美材，工巧，由此可見古代文士清高精致生活。香筒雕刻題材為蘭亭集序圖。在中國文人雅集史上，成為中國讀書人集體記憶的事件中，最具經(jīng)典意義，最具深遠影響，最具文采風流的事件，一定是蘭亭集了。當年五十一歲的王羲之，與孫統(tǒng)等四十一位名仕，在今天的會稽山陰之蘭亭，集體演出了一幕雅劇。記敘這一雅集的《蘭亭序》墨跡，成為書法史上的第一行書。次序后來人選清人選編的《古文觀止》，成為后人學習文言散文的經(jīng)典名篇。本作品以淺浮雕的形式表現(xiàn)，依靠物象高低相襯和交錯掩映，產(chǎn)生層次，分出遠近。“薄地陽文”是嘉定文人竹刻的主要雕刻形式之一，所謂陽文是指凡凸起之物皆為陽。作者將四十多個人物精雕于手掌大小的竹材之上可謂構(gòu)思巧妙。蒼松、竹林、亭臺，皆表現(xiàn)得惟妙惟肖。充分體現(xiàn)嘉定竹刻藝術(shù)魅力，是一件難得的上乘妙品。

清中期竹根雕仙人乘槎

民間傳說中有張騫通西域，乘槎尋找黃河源的故事。槎就是木筏的意思。晉代文人王嘉在《拾遺錄》寫到：“堯登位三十年，有巨槎浮于東海，槎上有光，夜明晝滅……有羽人棲息其上。”到了明代，“仙人成槎”題材更是比較盛行。清代出現(xiàn)了八仙成槎，作品由一個仙人演變成多個仙人。此件作品創(chuàng)作年代為清中期，雕刻生動，神木鮮果茁壯殷實，人物服飾與手中道具的配置，自然妥當，器物碩大，堪稱清中期圓雕竹刻作品中的經(jīng)典之作。圓雕是竹雕技法里比較傳統(tǒng)的一種，多以竹根為材料。竹根肉厚質(zhì)肥，形態(tài)各異，隨形創(chuàng)作，易于藝人靈感表達。除了圓雕技法以外又結(jié)合了透雕、深浮雕、淺浮雕多種技法，巧妙地利用了竹根的自然隨形，雕繪了八位仙人乘坐槎筏，各持法器，迎風破浪前行的場面。人物刻畫寫意傳神，槎筏形態(tài)奇詭生動。鑒賞竹雕猶如觀賞畫軸，作者亦有深湛的人物畫功底，如人物的裙帶飄逸，運刀流暢，線條如畫筆。匠心之巧，堪為傳世佳作。

（作者單位：安徽省宿州市文物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