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莉
【摘要】本文以性別和文化為視角,用后殖民主義文化研究與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相結合的方法對華裔女性作家及其文本進行研究,著重探討身份尋求這一主題。
【關鍵詞】文化身份;自我書寫;重構
一、研究背景
美國華裔女作家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她們身處多重文化的夾縫中,有著敏感的視角,對自己所處的“邊緣”地位往往有著深切的認識和感受——作為少數族裔,她們是白人主流社會的他者;作為女性,又是男權社會的他者。這一處境使得許多美國華裔女作家普遍比男作家更易產生一種迷惘和身份危機意識,促使她們迫切地去尋求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自我感和身份定位。可以說,美國華裔女作家的創(chuàng)作歷程,就是重現她們尋找自我、確定自我的心路歷程,即在族裔、文化、性別認同中自我身份定位的過程。由于歷史語境的差異,不同時期的美國華裔女作家在族裔、文化和性別認同上有著鮮明的特點。本文通過對19世紀末以來具有代表意義的美國華裔女作家於梨華、湯亭亭和譚恩美的作品為例來探討這種身份書寫上的變化。
從學界對美國華裔文學的研究現狀來看,美國學者對華裔女作家文學的研究專著主要有以下幾種:林瑛敏的《世界之間——華裔女作家》、埃絲特·紀穆的《亞裔女性作家的亞裔女性形象》、安妮特·懷特帕克的《水仙花的文學歷程》、菲莉帕·卡夫卡《當代亞裔婦女書寫中的不平衡性別》。美國學界多將華裔文學放入亞裔文學范疇之內進行探討,就較忽視華裔文學本身所具有的獨特的文學傳統(tǒng)、文化背景。此外,對華裔女性作家及其作品的研究成果不多。大陸的美國華裔文學研究起步于20世紀90年代,并很快成為一個蓬勃發(fā)展的新興的學術領域。在全國的各類文學會議中,美國華裔文學研究常常成為重要的議題。一些高等院校的相關課程的設立為華裔文學作為一門新學科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2003年,華裔美國文學研究中心在北京外國語大學的成立,標志著大陸的美國華裔文學研究跨上了一個新的臺階。據不完全統(tǒng)計,近二十年發(fā)表的論文已達300余篇,而以中文或英文出版的專著則有近20部。如:胡勇的《文化的鄉(xiāng)愁:論美國華裔文學的文化認同》、石平萍的《母女關系與性別、種族的政治:美國華裔婦女文學研究》、王光林的《錯位于超越——美、澳華裔作家的文化認同》、肖薇的《異質文化語境下的女性書寫——海外華人女性寫作比較研究》、高鴻的《跨文化的中國敘事——以賽珍珠、林語堂、湯亭亭為中心的討論》、陳曉暉的《當代美國華人文學中的“她”寫作——對湯亭亭、譚恩美、嚴歌苓等幾位華人女作家的多面分析》、方紅的《華裔經驗與閾界藝術:湯亭亭小說研究》等。這些研究以關注湯亭亭和譚恩美兩位作家的居多,并主要集中在《女勇士》和《喜福會》兩部作品上,但關注早期女作家於梨華及其作品較少。此外,近年來還出現了一個新的走向:從文化的視角研究美國華裔文學。一種情況是通過對主題、形象等地分析來探討其所蘊藏的文化意義;另一種情況是較直接地通過文本研究文化問題。不過前者較為普遍,而后者則較為稀少,且關注的面也不是很寬闊。已受到關注的是身份、家庭文化、跨文化書寫的特色等。而本文將以性別和文化為視角,用后殖民主義文化研究與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相結合的方法對華裔女性作家及其文本進行研究,著重探討身份尋求這一主題。
二、華裔女性文化身份的自我書寫:超越傳統(tǒng)的性別模式
所謂“身份”指的“是一個個體所有的關于他這種人是其所是的意識”。這種“意識”——對自己文化身份的認證,一方面自然是個體自我的追尋和建構,但同時也是社會、歷史、文化、政治等外在合力的共同構建。牙買加裔英國學者斯圖亞特·霍爾認為:“身份并不像我們所認為的那樣透明或毫無問題。也許,我們先不要把身份看作已經完成的、然后由新的文化實踐加以再現的事實,而應該把身份視作一種‘生產,它永不完結、永遠處于過程之中,而且總是在內部而非在外部構成的再現?!睆倪@種身份建構的視角出發(fā),我們發(fā)現海外女作家對于身份的認同與時代、社會、文化背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中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造就了不同的性別模式。海外華人女作家筆下的中國女性形象反映的正是處于中西文化夾縫中的女性。
從臺灣移居美國的女作家於梨華的短篇小說《情盡》,是一篇較早聚焦于東西方家庭婚戀觀念差異的作品。在《情盡》中,於梨華塑造了這樣一位處于價值觀念沖突中的華人女性,在這部20世紀60年代的小說中,女作家已經注意到華人移民家庭中出現的“代溝”現象,并將這種現象與中西文化價值觀念的沖突聯系在一起。“我”是一個為愛情不計付出的中國傳統(tǒng)女性,一直不愿嫁給美國男人的原因是掙不脫這份不完整的中國戀情。而情人的女兒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美國女孩,不懂中國的繁文縟節(jié),有著自由的婚戀觀,無法接受父親為她安排的婚姻,希望能夠把握自己的生活。這不僅感動而且啟發(fā)了“我”,使“我”意識到舊式的愛情的不平等。當“我”開始反抗時,這份情緣不得不走到了盡頭。結尾雖然是令人心碎的“發(fā)現”,但對于主人公而言,也是覺醒的開始。也許我們可以在作品中讀解出另一層的含義,主人公“情人”的身份可以被視為移民在華人身份和所在國公民身份之間尷尬處境的象征,而“情盡”則意味著作者暗示后者應該占據上風?!肚楸M》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華人婦女逐漸擺脫中國傳統(tǒng)的性別模式,開始向西方的性別模式轉變。這種轉變并不是簡單的認同或拒絕,因為涉及深層的民族心理結構的改變,所以這種變化是艱難而漫長的。這種尖銳的文化沖突常常延伸至移民社群的數代后裔,盡管在身份認同上,他們已經將自己認同為所在國的公民,但血脈凝結成的民族情結和當代西方后殖民主義社會的處境使他們仍然自覺地追溯自己的文化根源,進行自我的身份書寫。
美裔華人作家湯亭亭《女勇士》就是一部尋找自我身份的作品,《女勇士》是一部神話與現實交織、虛構和回憶并行的小說,它旨在尋找自我的身份定位。作品的副標題“一個生活在鬼魅中的女孩的童年回憶”,一度使這部作品陷入虛構和非虛構的爭論,盡管許多美國評論把它作為非虛構性作品來夸獎,但作者聲明這只是一部普通的美國小說,而不是自傳。這體現了鮮明的身份立場,即作者是以美國作家的身份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湯亭亭的這部小說也聚焦于一個華人移民家庭內部,尤其是母女兩代人。從母親“勇蘭”身上我們看到了一個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女性,既有像“花木蘭”一樣勇敢、勤勞、智慧的一面,又有保守、迷信、節(jié)儉得近乎苛刻的一面。這是一個從未將自己視為美國人的中國婦女,盡管她擁有美國國籍并在美國度過了一生絕大多數歲月。女兒這一代在認同美國人身份這一點上并不存在如父輩般的困難,她們從未回過祖國,只是從母親講述的故事中,了解自己的家史和發(fā)生在故國的神話傳說。這種口述歷史承擔了最初的延續(xù)文化傳承的任務,它使“我”在奇異的鬼怪故事中度過了童年,在潛隱默化中接受著中國文化的熏陶。然而隨著“我”的成長,“我”越來越覺得母親所遵守的行為規(guī)范與現實是那么不協調,“我”只有打破這種舊的行為規(guī)范才能融入美國社會獲得自己需要的生存條件,這是移民后裔們必須做出的現實選擇。同許多年輕華裔一樣,“我"是從美國人的行為標準來看待母親過時而古怪的行為,因而完全拋棄了中國傳統(tǒng)婦女的性別模式,成為與西方性別模式認同獨立自強的新女性。
華裔女作家譚恩美的《喜福會》描繪了四對華人母女之間的代際沖突。在這些小說中,父親的形象大多模糊不清,而聚焦于母女之間的情感聯系和價值觀念沖突。母親是中國傳統(tǒng)性別模式的代言人,雖然去國離鄉(xiāng),但仍保存著舊式的風俗和行為規(guī)范;女兒則義無反顧地告別了傳統(tǒng)性別模式的窠臼,接受自己出生地的身份認同,成為新一代的女性。
三、華裔女性文化身份的自我重構
對于在異域成長起來的新一代華裔女作家而言,雖然她們主動認同所在國的身份,然而關于身份的困惑并沒有完全消失,相對于張揚本民族身份的黑人作家和猶太作家而言,華人女作家開始反省自我的身份認同并追溯先輩的創(chuàng)業(yè)歷史。為此,她們努力打破語言緘默地帶,開口說話,并試圖用自己的聲音為華裔社群爭取權利。湯亭亭的另一部小說《中國人》通過記錄華人移民在美國艱難的創(chuàng)業(yè)過程,提醒人們不要忘記華人對美國歷史所做的重要貢獻。她將自己的華裔身份書寫作為當代美國多種族、多元文化的一部分。這種身份認同上的變化既是現實的選擇,也是華裔女作家們對身份進行不斷建構的反映。近年來,海外華人女作家創(chuàng)作中的另一個明顯特征是主人公超越國界的女性形象。在《女勇士》中,女兒告訴母親:“現在我們屬于整個地球了,媽媽。如果我們和某一塊土地切斷了聯系,我們就只屬于整個地球了,不管我們站在什么地方,這塊地方也就屬于我們,和屬于其他任何人一樣?!迸畠涸噲D為母親講解全球化的主張,告訴母親在當代人心目中地域觀念的轉變,移民應當成為超越國界的地球人。當然,母親無法接受女兒的觀點,盡管母親知道自己不會再回到故國,但她將自己永遠固定在華人的身份認同上。女兒則用超越國家、民族界線來解釋自己新的身份認同,除了拋棄中國傳統(tǒng)性別模式的束縛,她們還掙脫了地域上的約束。
20世紀60年代,馬丁·路德·金領導的民權運動導致了對少數民族地位的重新評價及對少數民族歷史經歷的新關注及對他們群體歷史的認可。反映在文化上,多元文化主義的“整合”取代“同化”,提供了一種更為實際、更為寬容、在道德上也更被接受的新方式。多元文化主義的興起,必然促使作為華裔作家的湯亭亭和譚恩美更加關注華裔文化的獨特意義之所在,也必然促使她們更加注意發(fā)揮自己的族裔優(yōu)勢,從豐富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去吸取寫作滋養(yǎng)。湯亭亭就曾理直氣壯地宣告:“一件事我很確定,那就是我是個華裔女性。這種身為華裔女性的情感,以它獨特的方式影響著我的寫作。我知道我必須說的是一個華裔正在想的?!痹谟诶嫒A、湯亭亭和譚恩美的小說中,我們看到,已不再是華裔族性被輕蔑地斬殺,不再是中西文化不可調和的分裂與對峙,也不再是華裔被無奈地歸依同化,她們開始自覺地去探討華裔這個特殊族群的、特殊的文化屬性,并通過作品初步揭示了其特性之所在——那是一種既非純“西”,又非純“中”,而是將中與西相互融合的“復合型”屬性;那是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然又非此非彼的新的文化范式。這具體體現在她們創(chuàng)作的整個文本之中,從形象塑造來看,她們通過第一代移民“母親”們和“父親”們的塑造,從根本上顛覆了長期以來由白入主流文化設定的規(guī)約化和妖魔式的華人形象。例如《女勇士》中的母親,不再是無聲、隱形、柔弱的華人女子。到美國后,雖已步入老年,她仍然體力強健,身先士卒,帶領全家(丈夫和子女)井井有條地經營著維持生計的洗衣店,也是家里一切事務的主心骨和精神支柱。她還以自己獨特的表達方式對白人霸權保持警惕和提出抗議,如稱華人社區(qū)外的白人社會為鬼的世界。在1980年面世的《中國佬》中,湯亭亭則通過父親們的故事,彰顯了被主流文化一筆抹煞的早期華人移民對美國建設的巨大貢獻——如揭示他們完成了建造橫跨美國大鐵道工程中的最艱巨的任務,并憤怒地鞭撻了被主流文化湮沒的種族主義者的種種暴行。作者有意使用大寫的“中國人”(CHINAMEN)作為全書的標題。被排斥、被欺凌、被抹煞的“他者”、“賤類”——中國佬,在此成了堂堂正正的金山英雄。華人的后裔,湯亭亭在《孫行者》中塑造的惠特曼·阿新和譚恩美塑造的女兒們,則是美國華裔的形象自塑。這里,既有對來自父母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承繼與揚棄,也有在西方語境中力圖進入主流文化的抗爭及與主流文化的協商和對之的吸納。中西兩種文化,在這些美國華裔身上,從相斥、并置到雜化、融會。這些出現于文學作品中的新人是華裔女作家對自己獨特族裔性的探尋與建構。
霍米·巴巴在《獻身理論》一文中認為文化永遠不是自在一統(tǒng)之物,也不是自我和他者的簡單二元關系,提出堅持文化的固有原創(chuàng)性或“純潔性”是站不住腳的,因而極力倡揚一種“雜交的”、“非此非彼”的文化策略……通過“文化的雜交性的刻寫和表達”來探索對二元對立之外的“居中的空間”或“第三度空間”。在他看來,表現剝削和統(tǒng)治關系的合法方式正是在于所謂“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南與北之間的話語分工,所以后殖民批評家們的使命就是打破這些對立和限制,促進權力疆界的移置和異變。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20世紀末華裔美國女作家們何以熱衷于越界。作為處于多種文化之間的人,長期受著“既不是……也不是”心態(tài)的擠壓,“第三度空間”給了她們一個出口,使她們擁有一種“既是……也是”的“越界”心態(tài)。她們與那些出身于“第三世界”卻在“第一世界”謀求發(fā)展的后殖民理論家一樣,也對遷徙、越界、雜交等話語情有獨鐘。這是多重強勢文化的凝視之下的弱勢群體的一種文化生存策略。於梨華、湯亭亭和譚恩美對華裔文化身份自覺的認知及其初步建構是融會中西的、具有復合型屬性的文化新范式。
四、結語
通過以上將三位女作家對華裔文化身份的追尋聯系起來的思索,使我們更加清楚地看到:華裔女作家在身份上的認同是一個動態(tài)的、與時代相連、不斷的建構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華人女作家在探索自我身份的同時,寫出了動人的詩篇,推動了中華文化在海外的傳播和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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