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歷史研究》雜志的日子

章開沅 彭劍 整理

三個“不適當”

1974年的某一天，突然接到華中師范大學通知，我被 《歷史研究》 編輯部借調(diào)，需馬上動身到北京報到。學校黨委副書記劉丙一找到我，顯得很高興，說通知是中央下達到省里，由省教育廳下達到學校的。他叮囑我去一趟省教育廳，并說：“你要珍惜這個機會，學校很高興，應該給學校增光?！?/p>

我一聽，輕松半截。原先是一個戴罪之身，現(xiàn)在居然可以給學校增光。我遵照指示，去了省教育廳，見了幾位老領(lǐng)導，又聽了幾句鼓勵的話。但對于何以被借調(diào)到北京，依然一頭霧水。

多年之后，才有人告訴我，原來，我的兩個老友戴逸和蘇雙碧曾參加最初 《歷史研究》 的復刊籌議。他們看我長期處于被批斗的境地，想拉我一把，于是把我列進借調(diào)名單。

雖然當時不知道這一“內(nèi)幕”，但我確實把能被借調(diào)到 《歷史研究》 編輯部視為一個天大的好機會，高高興興地去北京報到。

去了一看，擔任編輯工作的，都是從各地高校借調(diào)來的，有些認識，更多的則不認識。胡繩武負總責，寧可當副手。與上級聯(lián)絡，主要靠曹青陽。曹青陽是北京工業(yè)學院團委書記，沒有歷史專業(yè)背景，但他是真正的頭兒。我注意到，專業(yè)人員中，不論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大家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為能借調(diào)到 《歷史研究》 編輯部感到榮幸。除了業(yè)務人員，還有“摻沙子”進來的幾個工人，我記得有一個老王師傅，來自天津東站；有一個叫做方黎燕的小姑娘，來自北京汽車修配廠；還有一個小王師傅，是從沈陽一家工廠調(diào)來的。

報完到不久，我去看望東老 （楊東莼，章開沅先生習慣稱其“楊東老”“東老”）。多年不見，歷經(jīng)滄桑，彼此都有些激動。才進門，就聽到樓上傳來東老濃重的醴陵口音：“開沅同志，你來了！”

一番寒暄之后，我告訴東老，此番來京，是被借調(diào)到 《歷史研究》 編輯部。原本認為東老聽了會很高興，沒想到他卻皺起了眉頭，一字一頓地說：“你呀，是在一個不適當?shù)臅r間，來到一個不適當?shù)膯挝?，參與一件不適當?shù)墓ぷ?！?/p>

原來，他和 《歷史研究》 原主編黎澍是同鄉(xiāng)，他們私下有機會交換意見，他了解一些“高層”的信息。根據(jù)他的判斷，復刊后的 《歷史研究》，將會成為“四人幫”控制的“批林批孔”的工具。

他對當時的史學熱門“儒法斗爭”非常痛恨，憤憤地對我說：“什么儒法斗爭？完全不顧歷史事實，連一點常識都沒有。你看過‘大參考沒有？連蘇聯(lián)學者都罵我們無知。這是民族的恥辱，我要給總理寫信，向中央提意見！”

東老一向溫文爾雅，但那一天卻顯得非常激動，不斷拍桌子宣泄怒氣。臨別時，他還意味深長地說：“你這個工作，干不久的，干不久的?！?/p>

本來認為是天降良機，沒想到被東老潑了冷水，連說三個“不適當”。這令我十分困惑，但也只能既來之則安之了。

編輯部與“四人幫”

但 《歷史研究》 和“四人幫”究竟密切到什么程度，“四人幫”是如何控制 《歷史研究》 的，我一直也沒有弄明白?！稓v史研究》 復刊之后，不歸原來的主管單位學部 （全稱是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1977年更名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而是歸國務院教科組主管。國務院教科組在1970年成立之后，接管了教育部和國家科委的工作，遲群是其主要領(lǐng)導成員。有一種說法，遲群主管 《歷史研究》，曹青陽直接與遲群聯(lián)系。但曹青陽自己回憶說，他的上司不是遲群，而是李琦。李琦也是教科組的領(lǐng)導。我的腦海里，沒有留下遲群到編輯部的記憶。李琦曾任周恩來秘書，水平較高，態(tài)度平易近人，從不講空話。

如果遲群直接主管了《歷史研究》，那 《歷史研究》 與“四人幫”的關(guān)系就很密切了。但即使如曹青陽所言，他的上司是李琦而不是遲群，也還不能排除“四人幫”控制，至少是影響 《歷史研究》 的可能性。

“文革”期間，北京有一個很有名氣的寫作組，叫做“梁效”?！傲盒А笔恰皟尚！钡闹C音，指的是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寫作組的成員大都是這兩所學校的人。遲群是“梁效”的領(lǐng)導者，而復刊后的《歷史研究》，每一期在出版之前，校樣都要送給“梁效”審查?！八娜藥汀蓖耆梢酝ㄟ^這一環(huán)節(jié)對《歷史研究》 加以控制。

我參加過一次“梁效”的審稿會，是在北大朗潤園。那一次主要是給古代史的文章提意見。我在旁邊觀察了一下，感覺“梁效”寫作組中，真正起作用的，只有某某某一人，處在領(lǐng)導地位，顯得很自負，頤指氣使，大大咧咧。湯一介、周一良、田余慶等人，都還是書生本色。田余慶發(fā)言，完全是學者風度，都是從學術(shù)本身談。

還有另外一些信息，顯示復刊的 《歷史研究》與“四人幫”之間確實有一些聯(lián)系。據(jù)胡繩武回憶，有一次江青“接見”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了《歷史研究》 編輯部的人。我想，如果確有此事，大概也是派代表去的吧，因為我實在不記得自己接受過江青的“接見”。

我記得很清楚的，是江青給 《歷史研究》 編輯部送芒果。

編輯部成立之后不久的一天，曹青陽興高采烈地拎了一籃子芒果回來。說這是外國友人送給毛主席的，主席看大家辛苦，讓江青轉(zhuǎn)送給大家。我們一聽，感動得不行。編輯部開了一個小會，大家圍坐在一起，激動萬分地品嘗毛主席送的芒果。拿回來的芒果很不少，每個人都吃到了一個。我感慨萬分。多年以來，一直被視為“牛鬼蛇神”，挨罵挨批，現(xiàn)在終于被當人看待了，還受到毛主席的關(guān)心，實在太令人振奮了。一激動，我把芒果核揣進了兜里，珍藏了好久，后來還帶回武漢，向親友們展示。

沒有想到，“四人幫”倒臺之后，有人想抓我的小辮子，聯(lián)名貼我的大字報，說我吃了江青送的芒果，是“四人幫”一伙的，至少有投靠嫌疑。記得我當時答復說：“芒果是毛主席的，只是通過江青的手送來的。我吃的是毛主席的芒果，這是我的光榮！”這一答辯大致不差，但現(xiàn)在想起來，是不是確實有一種可能，“四人幫”是借毛澤東的名義送芒果給編輯部，借以籠絡我們，進而控制 《歷史研究》 呢？

類似的事情似乎還有。我記得編輯部不止一次受到“關(guān)照”，如 《閃閃的紅星》 之類，在正式放映之前就能先欣賞到。這是不是也是“四人幫”的籠絡手段呢？

另外，復刊之后的 《歷史研究》 編輯部，不但沒有設(shè)在學部 （先在前門飯店，后在和平賓館），而且，報到后不久，我們還被曹青陽提醒：“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最好不要和學部的人聯(lián)絡?！比绱肃嵵靥嵝?，似乎也顯示，圍繞著 《歷史研究》 編輯部，確實存在著“兩條路線”的斗爭。

業(yè)務點滴

我接手的第一件工作，是為 《歷史研究》 寫一篇復刊詞。為了我能夠?qū)懞茫庉嫴块_過一次會議。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或說要破舊立新，或說要有靶子，但未得要領(lǐng)，也沒有一個具體的指導精神，我實在很為難。熬了兩個通宵，得了習慣性的偏頭痛，好不容易湊成一篇，交上去，不能用。原因很簡單：目標不明確，沒有戰(zhàn)斗力。

其后，撰寫復刊詞的任務落到了寧可的頭上。他大概知道一些內(nèi)情，或許他撰寫的稿子在發(fā)表前經(jīng)過了“梁效”把關(guān)修改，反正定稿的發(fā)刊詞充滿了火藥味。比如批判“文革”前的編輯部，用了“群魔亂舞”一類的字眼。這恐怕要令黎澍傷心。寧可是黎澍非常欣賞的，我想他不至于用這種詞語。

那時“評法批儒”正在高潮，從古代史到近代史都要找出典型來，章太炎被定為近代的“法家”。我曾被要求領(lǐng)銜撰寫一篇討論章太炎的“法家思想”的文章。編輯部近代史組的幾位同仁，包括負總責的胡繩武在內(nèi)，私下對于“評法批儒”都持保留意見，大家一致認為近代無法家。但任務被派到頭上來，只能硬著頭皮上。

奉命與我一起做這件事的還有兩人，一個是劉耀，他是研究現(xiàn)代史的 （那時以1840—1919年為“近代”，以1919—1949年為“現(xiàn)代”），對章太炎沒有興趣；另一個是方黎燕，她是一個工人，只有初中文化，還不到20歲，根本讀不懂章太炎的文獻。因此，此事只能由我獨立承擔。

我不認為章太炎是法家，偏偏又要評論他的“法家思想”，該怎么辦？左思右想，決定避重就輕，專門評述他的 《訄書》。在拿定主意之前，我還特意去征求東老的意見。東老覺得可行：“這樣做，既可以完成任務，又可以回避一些牽強附會，很好?！笨紤]到 《訄書》 艱澀難懂，他還特意介紹我去向馬宗霍請教。

馬宗霍是太炎的及門弟子，在中華書局工作。我去拜訪他，他很熱情：“我這里有一個沒有標點過的本子，你先拿回去，標點一下給我看看。”

過了一些日子，我拿著標點好的部分 《訄書》再去向他請教。他仔細看了一下，說：“你能讀得懂的，要不然怎么這么快就都標點出來了呢？”

我說：“我只是根據(jù)語氣、結(jié)構(gòu)加以標點，畢竟是膚淺的。太炎先生的文章，還有很多很深的意思，希望您能指點?！?/p>

馬宗霍嘆了一口氣，說：“我老實告訴你吧，我們跟著太炎先生學習的，包括在日本時期就跟著太炎的魯迅，都沒有哪一個真正弄得懂先生的奧義。先生的文字太艱深，很少的文字要表達很多意思，領(lǐng)悟不易。中國的文字本身就具有多義性，可以做多種解釋的，只要能夠言之成理就可以了。你放心寫吧。”

經(jīng)馬先生這么一打氣，我倒是有點勇氣了?；厝ブ?，認真研讀 《訄書》，做了很多筆記，寫成了一篇 《論〈訄書〉》，在方黎燕、劉耀和我的名字中各取了一個字，湊成一個筆名 （好像是“黎耀章”） 署上，總算交了差。

在編輯部的最主要工作，是做編輯，還要外出組稿。為了組稿，有的同事幾乎把全國勝地都跑到了，看遍了祖國大好河山。我的出差地點則非常固定，只有一地，就是武漢。之所以一出差就爭取回武漢，主要是家庭的關(guān)系。那時妻子健康出了點問題，一度懷疑是乳腺癌，這令我非常擔憂。小女兒還小，后來又發(fā)現(xiàn)眼睛有點問題，做父親的當然非常牽掛。

回武漢出差，我既組中國近代史的稿子，也組中國古代史的稿子，還組世界史的稿子。組稿的過程中，大家喜歡問我一些情況，我也就熱心介紹一些京城動向。沒有想到，待“文革”結(jié)束，華師幾個同事 （主要是弄馬克思主義的），突然貼了我一張很大的大字報，標題“十問章開沅”，說我是“四人幫”黑線，回武漢組稿時經(jīng)常傳達“四人幫”的黑指示。我在心里叫苦：“文革”的時候，我被說成是中宣部黑線在桂子山的代理人，批判大會上，給我的黑牌上寫著“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劉鄧黑干將”，“文革”結(jié)束后，我又成了“四人幫”黑線上的人！

因為這張大字報，學校還專門立了案。既然立了案，那就必須調(diào)查清楚。學校派了黨支部的一個干事前往北京，專門調(diào)查我在編輯部時的表現(xiàn)。被調(diào)查的人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們以為有人要陷害我，因此對調(diào)查者頗不客氣。有位朋友在被調(diào)查時說：“章開沅和‘四人幫有什么關(guān)系？他在編輯部的時候是受批判的，是重點批判對象。他那樣子，能成為‘四人幫的人？”最后查無實據(jù)，只有銷案了事。

我在編輯部的時候，確實遭到過批判，但也說不上“重點批判”。挨批的起因，是我負責校對的一篇張春橋的文章，標點錯了兩處。我自認編輯、校對都很認真，但還是出了紕漏。自古“校書如掃落葉”，要做到滴水不漏，幾乎不可能。因此，編輯部的同事們都表示理解。曹青陽也沒有擺出要嚴肅批評的架勢。但負責監(jiān)督我們的“工人杰出代表”中的那個老王師傅，堅持要對我展開批判，于是在編輯部內(nèi)組織了一次批判會。我們雖然都稱老王為“王師傅”，但他其實不是一般的工人，是黨委副書記，有點工人貴族的樣子。

老王師傅橫眉怒目，帶頭發(fā)炮，說之所以出這么大的問題，是因為我有資產(chǎn)階級名利思想，不安心在 《歷史研究》 編輯部好好干，卻去為人民出版社寫書，出版 《辛亥革命前夜的一場大論戰(zhàn)》，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是對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的態(tài)度問題云云。他曾是“四人幫”一手培植起來的天津東站寫作組負責人，自然要表現(xiàn)得忠心耿耿。

在他之后，有幾位黨員也不得不說了一些應景的話，但批得有氣無力。隨同老王來的兩位年輕師傅，也沒有熱烈附和他。由于寫 《論 〈訄書〉》 期間方黎燕與我接觸較多，萌生了學習文史知識的興趣，我在業(yè)余經(jīng)常做點輔導，她感覺頗有收獲，自然不會批判我。（后來，方黎燕因此遭到老王批評，說她被資產(chǎn)階級專家“同化”了。）小王師傅很直爽，批判會上沒有向我開炮，后來還找機會告訴我，在批判會之前，老王找他們討論了一下，認為我是編輯部內(nèi)的“資產(chǎn)階級代表人物”。

據(jù)小王講，老王之所以覺得我是“資產(chǎn)階級代表”，一則我還不是黨員，二則說話“有點隨便”，三則我收到家里寄來的零用錢最多，四則我有前科，以前不是“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的人。我一聽，啞然失笑。胡繩武的工資是每月140元，我的工資是每月120元。他不是“資產(chǎn)階級”，我卻是“資產(chǎn)階級”！我妻子多給我寄一些錢是有原因的，一則她看我此前數(shù)年一直挨批挨整，生活很苦，現(xiàn)在難得在北京放松一下，北京東西貴，還有點應酬，不能太寒磣；二則我的小女兒患眼病，為方便治療，有一段時間被送到北京與我同住，我們是兩張口吃飯，花銷自然也高點。

夜宿鏡泊湖

1975年夏天，在哈爾濱召開一個關(guān)于中俄邊界問題的學術(shù)討論會，我作為 《歷史研究》 編輯部的代表出席了。

會議結(jié)束后，黎澍雄心勃勃，要到大興安嶺中俄邊界實地考察一下，指定丁名楠、陳鐵健和我三人作陪。由于黎澍屬于高級干部，到邊界去要經(jīng)過一定的審批手續(xù)。不幸，邊界之行的方案未獲批準，理由是“不安全”，因為當時中蘇邊境形勢十分緊張。作為補償，黑龍江省委安排我們到鏡泊湖一游，派了一輛車，還有一個干部作陪。

鏡泊湖原先是一個巨大的火山口，以水平如鏡得名。湖的四周，山峰重疊，林木秀美。20世紀50年代，這里修了一批造型各異的俄羅斯風格別墅，與自然景觀十分協(xié)調(diào)。這些別墅，原本是為蘇聯(lián)專家修的，供其度假休養(yǎng)。中蘇關(guān)系惡化之后，改為中央領(lǐng)導人的休養(yǎng)之地，但除劉少奇夫婦以外，其他幾位高層領(lǐng)導似乎都沒有來過?！拔母铩逼陂g，那里已經(jīng)成為被遺忘的角落，道路破損不堪，有一處木橋都朽壞了，臨時找了幾根大木頭往上面一搭，我們的車子才能通過。

到了那里一看，偌大的度假山莊，只有一個管理員、一個廚師和兩個女服務員。我們被安置在劉少奇夫婦住過的那棟大別墅，倒也寬敞、舒適、清潔。黎澍住的，正是劉少奇和王光美住過的主臥室?？蛷d的墻上，還有大幅慶?！拔幕蟾锩眰ゴ髣倮恼匈N畫。黎澍的住房的墻上，到處貼滿標語。

住宿的條件很好，只有一個缺陷：沒有水。我們在一個服務員的陪同下到湖邊散步，只見無邊無際的濃密森林，一片黑幽幽的陰影，偶爾有點綠光閃爍。

“那是虎狼的眼睛?！迸諉T向我們解釋。

“真的嗎？”

“真的?！?/p>

我們不禁毛骨悚然。不過湖水確實清凈，在月光下泛出淡淡的銀光。因為室內(nèi)沒有水，我們還下到湖里游了一會，洗一洗身子。回到木屋，一覺睡到天亮。鳥聲悅耳，松鼠跳到了窗臺上，人與自然的距離頓感縮短。

我和丁名楠外出散步，發(fā)現(xiàn)有的空房的走廊上，居然有新鮮的野獸糞便。顯然，昨天夜里，有猛獸來巡視過自己的領(lǐng)地。

臨別時，山莊的工作人員一定要與“中央首長”合影留念。我們不敢招搖撞騙，但他們硬是不依。盛情難卻，我們只好和他們合了一張影。那位大廚非常激動，照相完畢，還緊緊地與我們握手。

事后我們和黎澍開玩笑：“山莊的工作人員那么強烈要求合影，一定是您長得太像中央首長了?！?/p>

黎澍笑道：“不是這樣的。大概過去中央首長來這里時，照例都與他們合影留念。在冷落了多年之后，幸而有我們光顧，雖然明知不是高層領(lǐng)導，總算聊勝于無吧?！?/p>

在整個行程中，黎澍和我們一樣，興致很高。他一路談笑風生，偶爾還喝一杯白酒助興。那時鄧小平還在中央主持工作，大刀闊斧的整頓開始顯出成效，這使人們對前途有了信心，有種多年陰霾一掃而光的感覺。

那時已有將 《歷史研究》 交回學部辦理的意向，黎澍正在準備全面接管這一雜志。他有意讓我留在編輯部，但我卻已經(jīng)下定決心回武漢，不過尚未向他說明。我之所以執(zhí)意回武漢，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我根據(jù)多年的觀察，得出了一點感悟：馬列主義者越多的地方，斗爭越激烈；北京太復雜，離上層太近，我怕自己拙于應付，不小心又被卷進漩渦中去了。

東老對我的決定全力支持。當我離開北京前到他家里道別時，他笑著對我講：“我早就說過干不久的，是吧？”

（選自《章開沅口述自傳》/章開沅 口述 彭劍 整理/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5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