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李漁文藝創(chuàng)作中的園林元素

馬婷婷

摘 要：李漁兼具文學家和園林家的雙重身份，本文通過對李漁詩詞、文賦、楹聯(lián)和《閑情偶寄》中所含園林元素的分析，探尋園林藝術在李漁文學創(chuàng)作中所起的作用，及李漁文學創(chuàng)作與園林藝術的相通、相似之處。

關鍵詞：李漁文學作品 《閑情偶寄》 園林藝術

中國古典園林藝術同文學并存在中國的文化寶庫中，“它同文學、戲劇、書畫，是同一種感情不同形式的表現(xiàn)?！敝袊诺鋱@林與文學的關系一直都非常密切，“園林是土木寫成的文學，文學則是用語言材料砌成的一座園林?！?/p>

從明中葉到清初是中國古典園林的鼎盛時期，這一時期園林藝術走向輝煌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文人全面參與造園，大量“文人化”的私家園林興起，催生了一批文人造園家，如計成、李漁等。陳從周先生在《中國的園林藝術與美學》中說“明末清初的園林，同晚明的文學、書畫、戲劇，是同一種思想感情，只是表現(xiàn)的形式不同?！眲⑿奈湎壬舱f：“引領這兩個行業(yè)的美學女神如果不是一位，也該是孿生姊妹……”文人將其審美需要融入到園林建造中，園林反映了文人的趣味、氣質和情操，呈現(xiàn)出詩情畫意的藝術風格。

李漁是一位文學家，他有眾多文學作品傳世。他在《與劉使君》中曾說：“弟從前拙刻，車載斗量，近以購紙無錢，多束諸高閣而未印。惟《閑情偶寄》一書，其新人耳目，較他刻為尤甚?！庇纱丝梢姟堕e情偶寄》一書為李漁最滿意的著述，此書中涵蓋了詞曲、演習、聲容、居室、器玩、飲饌、種植、頤養(yǎng)八部，體現(xiàn)李漁對很多方面都很有研究，又可謂是一位雜家，其中居室部直接記錄了有關園林建造和園林鑒賞的內容?！吨袊蟀倏迫珪贩Q李漁為“中國古代園林匠師”。著名園林學家汪菊淵先生說：“李漁有豐富的造園實踐經(jīng)驗，又有高度的詩畫藝術素養(yǎng)，他提出的一些造園原則，至今仍很有意義?！崩顫O也曾自詡“生平有兩絕技”：“一則辨審音樂，一則置造園亭”將戲曲創(chuàng)作與置造園林相提并論。

可以說李漁既是文學家又是園林家，而且他將文學藝術與園林藝術較成功地結合在一起。文學和園林兩種藝術在他的思想中交匯，園林藝術成為他文學創(chuàng)作中不可忽略的元素，李漁的小說、戲曲、詩詞、文賦等文學創(chuàng)作中處處滲透著園林文化；在李漁的園林建造中也處處滲透著文學藝術，楹聯(lián)、匾額等對園林美景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一、李漁詩詞創(chuàng)作中的園林元素

“一切景語皆情語”，“文人化”私家園林中精雅的景致和環(huán)境成為詩詞的描述對象，也寄托著詩人、詞人的情懷志向。園林是李漁閑雅生活的重要追求和托庇身心之地，在他有關園林的詩詞中我們能深刻感受到他的情懷志向，以及園林藝術對詩詞創(chuàng)作的影響。

李漁一生為自己修建了三座園林：伊園、芥子園和層園，寄托了他對園林藝術的追求，灌注了他的心血。這三座園林都是李漁詩詞描寫的重要對象，其中描寫伊園的詩詞較多。李漁本想效法王維構建自己的別業(yè)，可一開始沒成功，他的《擬購伊山別業(yè)未遂》：“擬向先人墟墓邊，構間茅屋住蒼煙。門開綠水橋通野，灶近清流竹引泉。糊口尚愁無宿粒，買山那得有余錢。此生不作王摩詰，死后還須葬輞川”寫出了對王維山水園林生活的向往及無力構園的郁悶心情。李漁最后終于筑成伊山別業(yè)，他因此又寫有組詩《伊山別業(yè)成寄同社五首》：“山麓新開一草堂，容身小屋及肩墻。閑云護屋成高臥，靜鳥依人學坐忘。酒在鄰家呼即至，果生當面看猶嘗。高朋若肯閑相踏，趁我苔痕未滿廊”、“南軒向暖北軒涼，宜夏宜冬此一方。栽遍竹梅風冷淡，澆肥酥蕨飯家常……”青山、綠水、草堂、閑云、靜鳥、美酒、高朋、竹梅、琴書……真是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李漁在此仿佛真的逃避了戰(zhàn)亂等世俗紛擾，做起了淡泊名利、瀟灑自如的山中隱士，三年伊園生活可以說是李漁的“有生之至樂矣”，詠伊園詩詞還有：五絕《伊園雜詠》、《伊園十便》、《伊園二宜》、《治圃》、《鄉(xiāng)居口號》；七絕《植棗》、《養(yǎng)苔》、《移薔薇》、《芭蕉二首》；詞《憶王孫山居慢興》、《如夢令祝子山居》等等。芥子園是李漁園林美學思想的重要體現(xiàn)，雖然李漁的詩詞僅有《楚游別芥子園》等，但留下的楹聯(lián)和關于芥子園家樂的詩詞數(shù)量較多，我們也可從中窺見芥子園的景致、變遷及李漁在園中的所思所感所想。層園是李漁為自己修建的最后一座也是未完工的園林，從《次韻張壺陽觀察題層園十首》、《風人松自提湖上新居寄四方同調十首》等詩詞中可以窺見層園構建出的詩情畫意的園林之美，以及李漁最終退隱山林的園林之樂。這些作品記錄了李漁的造園經(jīng)歷，彰顯了他的園林美學思想，成為研究李漁園林的重要資料，同時也表現(xiàn)了他向往自然、純真飄逸、富有靈性的思想。

除了描寫自己所建園林，李漁一生飽覽園林，詩詞成為他記錄即景即情的重要工具，如：《西溪探梅同諸游侶六首》、《題甘石橋王孫園內假山》、《戚園怪石》、《都門報國寺松》、《富春道中》、《和友人春游芳草地三十詠》等等，這其中不乏上乘之作如：“蝴蝶依人同上下，蜻蜓背客自徘徊。山川到處皆名筆，天地無心見妙才”（《六月六日湖邊即事》）；“林寬宜盛暑，屋小耐天陰。枕上聞啼鳥，花間鳴素琴。閑來理殘編，悠然自古今。所得亦已奢，胡為計浮沉”（《安貧述》）等。

二、李漁文賦創(chuàng)作中的園林元素

“文因景成、景借文傳”園林美景激發(fā)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靈感，而好文章又使名園名景流傳千古。李漁是一位大旅行家，園林自然是他品鑒的主要對象，用文章記錄下他游覽時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文賦中涉及園林藝術的內容比比皆是，如《嚴陵西湖記》：“楓始丹而未，有如桃杏初裂；群鷺歸棲林莽，又若梨李之爛開。……客之工詩與畫者，皆喜得異料云”；《登燕子磯觀舊刻詩詞記》：“故此磯登眺之人，從無虛日，山之得地，莫是過矣……欲計久長，則有古人之三不朽在，無須問諸水濱”；《夢飲黃鶴樓記》中對黃鶴樓的魂牽夢縈。

三、李漁楹匾創(chuàng)作中的園林元素

在園林中，楹匾是應用最多的文學形式，在山水造景、亭臺建筑基本完成之后，對園林景致進行點題。以楹聯(lián)、匾額對園林藝術進行勾勒點題是中國“文人化”園林的一大特色，真是“若干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題，任是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楹聯(lián)、匾額有機地融合在園景之中，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也是文學與園林交融的重要形式。名園每每擁有名聯(lián)、名匾為之增輝，這些楹聯(lián)、匾額既點出了園景的特色，又為園林增添了文化氣息，如：“蘭雪堂”和“留聽閣”分別出自李白的“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和李商隱的“留得殘荷聽雨聲”等等。

李漁在《閑情偶寄·居室部》中專門列出了聯(lián)匾一章節(jié)，從形式到內容對其進行了說明，更是使用如“蕉葉聯(lián)”、“此君聯(lián)”、“冊頁匾”、“秋葉匾”等多種新材料以達到與園景的和諧統(tǒng)一。李漁一生題寫了大量的楹聯(lián)和匾額，其中尤以山水園林楹聯(lián)、匾額為多，對于他自己居所的楹聯(lián)更是“不徒取異標新，要皆有所取義”，楹聯(lián)和匾額已成為李漁將文學與園林交融統(tǒng)一的重要結合點。

李漁的金陵芥子園是園林藝術與楹聯(lián)、匾額結合甚佳的代表。進入芥子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龔鼎孳手書的“芥子園”碑文額，取“芥子納須彌”之義，碑文額雖以木為之，但嵌于粉壁之上，仿佛石刻一般。署門一聯(lián)為“孫楚樓邊觴月地，孝侯臺畔讀書人”；其二“因有卓錐地，遂營兜率天”；其三“到門惟有竹，入室似無蘭”。書室聯(lián)為“雨觀瀑布晴觀月，朝聽鳴禽夜聽歌”，《閑情偶寄·居室部》云：“姑妄言之：浮白軒中，后有小山一座，高不逾丈，寬只及尋，而其中則有丹崖碧水，茂林修竹，鳴禽響瀑，茅屋板橋”，書室即浮白軒，此聯(lián)與園景正好切合。書室內有何采手書“一房山”的冊頁匾一塊，題跋云：“‘看待詩人無別物，半潭秋水一房山唐句也。芥子園中恰是此景，因書以贈笠翁道兄。”棲云谷聯(lián)為：“仿佛舟行三峽里，儼然身在萬山中?！贝寺?lián)為“此君聯(lián)”，蘇軾曾曰：“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此君聯(lián)”即“截竹一筒，剖而為二”。棲云谷是一座假山石洞，置身其中“六月寒生”，如同“真居幽谷”，才有了“舟行三峽里”，“身在萬山中”的感受。蘇東坡有詞：“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李漁的“月榭”是其賞月之地，置身其中，八面來風，所以在此題聯(lián)：“有月即登臺，無論春秋冬夏；是風皆入座，不分南北東西。”在芥子園生活的時期是李漁戲曲創(chuàng)作的一個高峰期，芥子園家樂在文人雅士、達官貴人之間也頗有名氣，所以李漁專設了排戲、賞曲之地——“歌臺”，在此處李漁可以沉浸在歌舞升平中，游走于自己構建的兩座精神樂園之間，怡然自得，故在此題聯(lián)：“休縈俗事催霜鬢，且制新歌付雪兒。”李漁正是運用他深厚的文學功底創(chuàng)作了一幅幅蘊含豐富文化內涵的楹聯(lián)、匾額，對他所建、所賞之園林加以點綴，將文學藝術與園林景致完全有機地融合在一起，揭示了園林景致的意境，體現(xiàn)自己的文化信仰。

四、《閑情偶寄》中“器玩部、種植部、頤養(yǎng)部”與園林文化的關系

《紅樓夢》第四十回“游大觀園”，到妙玉那主要描寫的是茶具，到黛玉那關注的是竹子等。由此可見賞園中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就是看器玩。中國古典園林諸多構景要素如：山水、建筑、楹聯(lián)、匾額、器玩、植物、動物等，園林之美的構成本就離不開器玩和花木，有了山水、樓閣好比有了骨架和肌肉，還不能稱之為一活人，有了器玩、植物等才有了皮膚、毛發(fā)、五官等才有了靈氣?！都t樓夢》中的園林器玩描寫也收到了李漁《閑情偶寄》的影響。

在李漁的《閑情偶寄》中將“器玩、種植”兩部列于“居室”部之后不無道理。李漁在“器玩部”中介紹了幾、椅、床、帳、廚、柜、箱、籠、茶具、酒具等，其中在“床帳”一節(jié)中說道：

每遷一地，必先營臥榻而后及其他，以妻妾為人中之榻，而床第乃榻中之人也。欲新其制，苦乏匠資；但于修飾床帳之具，經(jīng)營寢處之方，則未嘗不竭盡綿力……

由此可見李漁對于家具擺設的重視。李漁對器玩的擺放問題提出了“忌排偶”即“與時變化，就地權宜，視形體為縱橫曲直”；“貴活變”是因為“眼界關乎心境，人欲活潑其心，先宜活潑其眼”等原則，這種審美觀與李漁園林藝術的“崇尚自然、注重創(chuàng)新”等觀點不謀而合，構成了有機的整體。

李漁強調的“莫妙于借景”，以借自然景觀為上，其中花木即是他常借之物?！氨忝娲啊痹诮孀訄@的運用中就巧借植物，“如盆蘭吐花，移之窗外，即是一幅便面幽蘭。盎菊舒英，內之中，即是一幅扇頭佳菊，或數(shù)日一更，或一日一更；即一日數(shù)更，亦未嘗不可?！苯孀訄@中點綴著芙蕖、山茶、石榴等與山水樓閣一起建起了李漁的精神家園。李漁在“種植部”中關于花木栽培的論述都圍繞著他的園林審美意識，他認為花木種植要因地制宜，寓花于景，如“幽齋但有隙地，即宜種蕉”因“坐其下者，男女皆入畫圖，且能使臺榭軒窗盡染碧色”；花木蘊含的文化內涵也能體現(xiàn)園林所體現(xiàn)的意境，如松、柏、梅、竹等。

衣、食、住、行占據(jù)了人生的絕大部分時間，“是床也者，乃我半生相共之物”，可見“住”對于李漁的重要性。李漁又是一位養(yǎng)生專家，他的頤養(yǎng)之道多總結在《閑情偶寄·頤養(yǎng)部》中，其中不乏與“住”即他自建園林有關的內容。如《夏季行樂之法》中提到：“計我一生，得享列仙之福者，僅有三年?！边@“三年”即指他在伊園生活的時期?！峨S時即景就事行樂之法》中“筑成小圃近方塘，果易生成菜易長。抱甕太癡機太巧，從中酌取灌園方。”這些都不難說明李漁的居住園林與他養(yǎng)生之間的密切關系，頤養(yǎng)之道與園林文化之間有許多相通、相似之處。

中國文化是個大寶庫，在這個寶庫中孕育了很多不同的果實，這些果實的莖桿都是相連的，它們互相聯(lián)系，互相感染。“明末清初的園林，同晚明的文學、書畫、戲劇，是同一種思想感情，只是表現(xiàn)的形式不同?！崩顫O這位明末清初的園林家、文學家用同一種思想感情指導著他的園林實踐活動和文學創(chuàng)作，深厚的文學功底提升了園林的詩畫意境，園林文化又給他提供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靈感和素材，兩種文化在李漁的孜孜追求、不懈努力下都結出了金色的果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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