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冬柏
殺牛柴是大集體時賺取工分的一樣農(nóng)活。
那時候,村里養(yǎng)了幾十頭牛。牛是農(nóng)家的半邊家屋。村子不僅為牛建了棟生活起居的牛屋,而且還安排了一名牛飼養(yǎng)員。農(nóng)忙季節(jié),牛們要吃過早餐才去忙農(nóng)活,而一旦進入寒冬,地面沒了牧草,同樣要為牛喂食暖身子。所有的牛食,都是由柴火煮成的熟食,故此就派生出了殺牛柴的活計。
大人們是不殺牛柴的,大人是干田地里重活大活的。自然,殺牛柴這些輕巧活兒便落到我們小伙伴稚嫩的肩膀上。那時候,我還剛發(fā)蒙,在靠工分“分紅”過日子的年代,起初,我占了1分5厘的底分。早晨、上午要上學(xué)沒時間殺柴,只有等到下午放學(xué)后,我才和村里的小伙伴進山殺牛柴。殺回的牛柴,擔(dān)到牛屋里,叫牛飼養(yǎng)員驗收,然后叫他在勞動手冊上記上工分。這樣才算是向大人們交了差。
殺牛柴既是一件輕巧的活計,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行當(dāng)。村子后面有的是山,山里有的是密密麻麻的老樹,有的老樹老得我們一兩個人都合抱不過來。樹上有鳥窩。趁著殺牛柴,我們可以爬上樹,掏鳥窩,但更多的時候我們不做這種造孽的事情。每每弄回些鳥蛋,或者幼鳥,父母都會數(shù)落我們的。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尋上那種叫“栗樹”的樹,因為這種樹不結(jié)什么果子,但滿是疙瘩的樹身,常常流出一些清香的液質(zhì),引得“打鑼蜂”、“天?!钡壤ハx吮吃。我們偷偷爬上去,捉了它們,或用繩系住它們的腳,或扯根小竹簽扎住它們的后頸,讓它們嗡嗡地飛著。這嗡嗡的聲音不啻是一曲撩人心房的天籟之音,而讓它的振翅對著我們的頭臉,卻深感有涼涼的風(fēng)的流動,這又不啻是一把天然的環(huán)保小風(fēng)扇呢。
除了古樹,山里當(dāng)然還有各式各樣的柴。對我們來說,我們殺牛柴一般喜歡殺洋粒米柴、雷公柴、桎木柴,這樣的柴燒起來發(fā)出像放鞭炮樣噼里啪啦的響聲,且少煙,接火快,火力旺。我們還喜歡殺一種叫鳥殼的荊條柴,這種柴,雖然它們身上長滿了鋒利無比的刺,但我們把這種柴砍下來后,如果發(fā)現(xiàn)它們身上留有洞,那么循著洞洞,然后把柴劈開,在洞里可尋出一條條白白胖胖的蟲兒。然后用柴火把蟲兒烤了吃,特香特脆。大人們還說吃了這種蟲兒,晚上睡覺不會尿床呢。
殺的雖然是牛柴,但也有見了柴不開殺戒的。我們不殺“鴨子柴”、“老虎柴”、“箭不離柴”。這些柴們,殺起來奇臭無比,燒起來更臭。我常常對著這些臭柴不可思議,同一片天地,長出了那么多的柴不臭,為什么獨獨它們要臭?還有一種叫“漆豐”的柴,葉子長得極像香椿,卻沒有香椿的香氣,無論誰一碰上它,皮膚準會過敏,這種柴自然也無人敢碰。村里曾有一個小伙伴,逞英雄說他不怕這種柴,后我們提一把“漆豐”往他臉一搔一撩,結(jié)果當(dāng)晚他的臉腫得像瓜瓢,害得我們暗喜好幾個時辰。其他呢,凡長有毛鐮把兒大的柴,我們也都不殺。我們心里都有一個祈禱,祈禱它們長成一棵棵參天大樹。因為有樹,我們就可以擁有濃蔭;有樹,就可以引來飛鳥與各種昆蟲,也就引來了小伙伴們沒完沒了的快樂。
殺了牛柴后,我們擔(dān)著牛柴不會立馬回去,而是和小伙伴在途中尋上陡陡的山脊然后歇下來,再折幾根樹枝貼在屁股下,從山脊上滑下來,玩上這種叫“刷馬”的游戲。一個接一個,一輪接一輪,“刷”得山脊溜溜光,“刷”得山坳灰蒙蒙,“刷”得歡聲笑語陣陣起。我們不“刷馬”,便分成“中國”與“美國”兩大陣容,利用山脊作掩體,泥沙作子彈,玩起“打仗”游戲來。天昏地暗的,天不黑盡,我們斷然不會擔(dān)回牛柴的。
多年后,我與父母一起為長眠在大山里的祖母送去一點祭祀。但我路過殺牛柴的山頭,讓人驚愕的是已無牛柴可殺,到處是發(fā)霉、生菌的樹蔸、樹枝,到處是連成一片的荊條刺蓬,以及一條條沒有規(guī)劃的土路。山頭矮了,“刷馬”的山脊平坦了,密密麻麻的古樹、毛柴也沒有了。曾是熟悉的山頭,我一下又全然陌生了。父母說,所有的青山被村里賣給樹老板了,樹老板除了動用挖土機在一個山頭連一個山頭修了一條條土路,然后拉走了一車又一車連老帶少的古樹,便再也沒做點什么。
傻傻的,我的心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