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余瑣談

沈飛德

25日下午，編輯部主任周崢嶸送來本期版樣。粗翻版樣，文章、圖片和版式，可圈可點的地方很多。晚飯后我顧不得陪伴正在看韓劇的妻子，躲進書房靜心細細品賞編輯部同仁的工作成果。當(dāng)看到維憲兄寫木心先生一文，不由有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欣喜之感。

維憲兄是《世紀》元老級的作者，我對他算得上是了解的?？伤c近些年名聞遐邇的傳奇人物木心在“文革”中的一段近似天方夜譚的特殊關(guān)系，我還是在幾年前木心講述的《文學(xué)回憶錄》問世之后才曉得的。記得那天他用極其崇拜，甚至于說是五體投地般的語氣跟我講起當(dāng)年小青工的他與落難中的木心交往的點滴往事。我聽了，當(dāng)即敦請他把這段木心不愿提及的傷心史寫給《世紀》，可他以讓我不得不理解的原因婉拒了。之后我開始關(guān)注起木心，甚至于念念不忘木心，見他總要提起寫木心文，他態(tài)度誠懇，可就是不輕易許諾，最后自然沒買我的面子。

說木心與維憲兄是師生關(guān)系，以木心的作派，不會認可。但無論當(dāng)年還是今天，在維憲兄的心里，他卻一直視木心為其人生的啟蒙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重情講義的維憲兄對木心表露的崇敬和感激之情我是完全理解的。

去年11月，木心美術(shù)館在烏鎮(zhèn)落成開放。12月底，維憲兄的《木心的人生境界》一文突然在《新民晚報》發(fā)表。我讀后馬上打電話給他，除了要贊賞他文章寫得好，還想興師問罪呢！可沒當(dāng)我把贊賞的話說完，他就解釋了如此安排的良苦用心，說早就想好在采訪創(chuàng)新工藝品一廠的一些退休職工后，把寫木心的長文交《世紀》獨家發(fā)表。

為了更好地了解木心，我把女兒的厚厚兩本《文學(xué)回憶錄》置于床頭，幾乎每晚睡前必讀。春節(jié)前我硬是擠出一天時間，與維憲兄約定專程去趟烏鎮(zhèn)，參觀木心美術(shù)館和木心故居紀念館。遺憾的是，臨行前幾天他卻因腰傷而難以成行。烏鎮(zhèn)歸來，又讀《木心談木心》。讀木心的書，最大的感受是爽氣痛快，不拖泥帶水，有種決絕精神。真是文如其人！梁文道先生在《文學(xué)回憶錄》書前《文學(xué)，局外人的回憶》一文里有段話很有意思，“你看木心《文學(xué)回憶錄》，斬釘截鐵，不解釋、不道歉、不猶疑”。

陳丹青先生在《文學(xué)回憶錄》書前“小引”的文末說到整理聽課筆記出版時，有“出于大家熟知的緣故，本書各處，奉命刪除”之句，真搞不清他究竟刪除了哪些內(nèi)容，是否有木心在創(chuàng)新工藝品一廠的有關(guān)內(nèi)容？因此，我特別留意木心在講課時對“文革”的回憶。有多處他提到自己的“文革”經(jīng)歷，但只是三言兩語，點到為止，從不展開，平平淡淡，毫無聲嘶力竭的聲討之語。譬如他講到貴族骨氣時，詼諧地說：“‘文革中，我第一信念是不死。平常日子我會想自殺，‘文革一來，決不死，回家把自己養(yǎng)得好好的。（第1060頁）”只有兩處好像是維憲兄所談的那段最黑暗的歲月了。其一，“‘文革時，三個人押著我換地牢審查，一前，一后，一中。我還推著勞動車。我想：這個人是蘇格拉底。（第963—964頁）”木心說的地牢，應(yīng)是維憲兄說的防空洞吧。其二，“我在上海時，有廠里的小伙子推薦《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給我看，告訴我說，還有意識流小說，王蒙不得了，寫意識流小說——回想起來很有趣……（第1034頁）”木心說的這個廠，當(dāng)指創(chuàng)新工藝品一廠了。

陳丹青先生多年的不懈努力，終使我們有幸認識木心先生。維憲兄這篇包含深情的文章，又使木心不愿提及的那段缺失歷史還原些許出來，填補空白，同樣值得大家贊佩。

（2016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