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了”語義新探

摘 要：作為流行語，“醉了”具有3種語義：一是借酒醉后精神恍惚的狀態(tài)，宣泄不滿情緒；二是對超出常規(guī)的思想或行為，表達無奈的態(tài)度；三是對相關人、事傳達一種輕蔑與鄙視。從語言學理論分析，在結構功能上，流行語“醉了”是“醉”與“了”詞匯化的結果，其結構形式凝固化，句法功能相對明確。在語義上，“醉了”有虛化傾向，側重于傳達某種心情、感覺或態(tài)度、語氣。

關鍵詞：“醉了” 語義 詞匯化 虛化

以“真是醉了”“我也是醉了”為代表的“醉了”新用法，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微信、微博、論壇等網(wǎng)絡社交平臺上，并逐步被主流媒體所接受。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使用范圍的擴大，“醉了”的語義也被不斷地豐富。

一、“醉了”溯源

“醉”字從酉，從卒?！坝稀北硎揪?，“卒”代表“極端、極點”。從字面義上看，“醉”就是喝酒喝到了極點，進而神志不清。在本義基礎上，產(chǎn)生了“沉醉”“陶醉”“醉心”，表達沉迷或沉浸其中，過分愛好的意思，所以有了“目斷南浦云，心醉東郊柳”“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人們顯然并不滿足于“醉”字原有語義的使用。從2012年起，在網(wǎng)絡游戲LOL（英雄聯(lián)盟）和DOTA（魔獸爭霸）的游戲解說中就不時出現(xiàn)“我也是醉了”的口頭禪。此后，類似用法在網(wǎng)絡社交平臺上開始流行，諸如“看媽媽圈真是醉了”“我小學時的奇葩遭遇，現(xiàn)在想來也是醉了”“看到這新聞，我醉了”等評論時常出現(xiàn)于微博、微信朋友圈及BBS中。不僅如此，主流媒體也紛紛效仿，“醉了”的新用法更是見諸報端。2014年6月4日，《現(xiàn)代快報》采用了“看到這樣的寶貝我也是醉了”的標題；2014年10月1日，《羊城晚報》有題為“市民大呼：醉了”的新聞；《溫州晚報》2014年9月25日刊登了“‘鳳凰真是玩得醉了”的新聞。在這些用法中，“醉了”的語義也存在差別。

二、“醉了”新解

（一）怏怏不樂，借“醉”述

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常以“酒后吐真言”“借酒裝瘋”來形容借酒醉后精神恍惚的狀態(tài)，宣泄在清醒時不便于直接表達的話語或不滿情緒的行為。這種狀態(tài)延伸至網(wǎng)絡就成為“醉了”的新用法之一。例如：

（1）坐火車鄰座的人拖鞋摳腳，也是醉了。（天涯論壇）

（2）蘇寧這樣的大公司竟然做出如此事來，也是醉了。（天涯論壇）

（3）電信天翼手機過戶竟然要十元手續(xù)費，真是醉了?。ㄍㄐ湃思覉@）

（4）聽了一夜樓上小孩的哭聲，真是醉了。（百度貼吧）

在這些例句中，“醉了”都傳達出說話人對某事的不滿情緒。例（1）表達對不文明乘車行為的不滿；例（2）、例（3）表達對某些公司不合理收費或服務的不滿；例（4）則表達對鄰居家孩子擾民的不滿。這些不滿情緒多是礙于某些原因無法直接表達，但又往往沒有達到義憤填膺的程度，于是網(wǎng)友只能借“醉了”舒緩心情。

（二）無言以對，只需“醉”

多數(shù)時候，對那些超出預想的結果，超出常規(guī)的思想，以及讓人難以理解的行為，我們只能深感無奈地報以苦笑，又或是以調(diào)侃戲謔的態(tài)度來掩飾自己無法理解、無從溝通、無法回應的尷尬狀態(tài)，這也是“醉了”的另外一種意義。例如：

（5）妹子七夕秀恩愛，發(fā)現(xiàn)男友竟然是同一個人，我也是醉了。（貓眼天下）

（6）最受英國人歡迎的三明治居然是芝士腌菜味，也是醉了?。ㄎ⑿殴娖脚_）

（7）英國男模穿著‘短褲招搖過市 網(wǎng)友稱看醉了（中新網(wǎng)）

（8）也是醉了！日本小學生天天化妝上學校（新浪網(wǎng)）

（9）楊坤隔空示愛鄧紫棋 女方回應：我真是醉了?。v訊網(wǎng)）

（10）700多萬人搶1.7萬上馬名額，也是醉了（和訊網(wǎng)）

在這些語句中，“醉了”表達出一種無可奈何、無法交流甚至是無力吐槽、無話可說的心理狀態(tài)。例（5）、例（7）、例（8）表達對那些奇裝異服或匪夷所思行為的無法接受；例（6）是對英國人奇特口味的無法理解；例（9）、例（10）則傳遞了一種無言以對、不知如何是好的尷尬心態(tài)。

從社會心理層面看，面對日常生活中那些超出社會常規(guī)的人、事、物，我們往往無力也無權加以干涉和指責，于是借酒后微醺的迷離狀態(tài)，表達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態(tài)度。這既獲得了“吐槽”的快感，又在“醉了”的掩飾下達到了無傷大雅的效果。

（三）不屑置辯，“醉”長嘆

在日常生活中，無言以對還只是一種淺層次的交流障礙。面對那些明顯缺乏常識，甚至是曲解臆斷的言論，我們往往避免反唇相譏，而是不予回應，不屑于辯白。對于這類人或事所采取的蔑視態(tài)度，同樣可以借助“醉了”加以傳達。

（11）奶茶妹妹否認11月大婚：翹課嫁人也是醉了（新浪娛樂）

（12）說《親愛的》票房不好的，我也是醉了（百度貼吧）

（13）竟然有人說黑風不是煞筆，我也是醉了（百度貼吧）

（14）我也是醉了，賽后科比和林擊掌慶祝，居然被解讀成指責，說這話真的打過籃球？（虎撲籃球論壇）

（15）竟然有人說湖人二連冠時期加索爾不是聯(lián)盟第一中鋒？我也是醉了。（百度貼吧）

與前一種用法相比，此時的“醉了”已經(jīng)不是簡單表達匪夷所思或無法理解的心理狀態(tài)，它更多地傳達出說話人對相關人、事的輕蔑與鄙視。例（11）是對娛記們“奇思妙想”的鄙視；例（12）、例（13）表達了對大眾審美和理解力的質(zhì)疑；例（14）、例（15）則表達了對某些缺乏常識言論的輕蔑。

這種對“醉了”詞義的使用往往帶有一種灑脫的心態(tài)，說話人將自己置于紛爭之外，好像借著酒意以冷眼旁觀的狀態(tài)，用一聲嘆息來嘲笑那些無知抑或幼稚的言行，并帶有對此類人、事的不屑爭辯與置之不理。

三、“醉了”的語言學分析

（一）“醉了”結構功能的詞匯化

所謂“詞匯化”一般指語言中某些非詞匯的語言成分演變?yōu)樵~匯成分。[1]判斷一個語言成分詞匯化的標準之一就是看其是否能在句中作為最小的語言單位而被獨立運用。以此衡量，前文中“醉了”的新用法在一定程度上正是“醉”與“了”詞匯化的結果。

在現(xiàn)代漢語中，“醉”與“了”通常是兩個詞?！白怼弊鳛閯釉~在句子中作謂語或補語；“了”或為助詞，或兼為助詞和語氣詞。

（16）他的母親到處說，“這辮子是被壞人灌醉了酒剪去了……”（魯迅《阿Q正傳》）

（17）平日，他在外面喝醉了酒，回到家里不打老婆……（李文澄《努爾哈赤》）

（18）“老呂，你醉了怎的？”（馮德英《苦菜花》）

（19）傅紅雪醉了，也不知已醉了多少天。（古龍《天涯·明月·刀》）

（20）“那個人可能有間歇性精神病，也可能喝醉酒了。（《1994年報刊精選》）

例（16）、例（17）中的“醉”與前面的動詞組合成動補結構，“了”則為助詞。在這里，“醉”和“了”沒有直接的組合關系。例（18）、例（19）中的“醉了”作為一種語法形式在句子中作謂語。在這些例句中，“醉了”還只是一個句法結構。一方面，“醉了”在形式上并非凝固不變，比如例（20）中的“喝醉酒了”，賓語“酒”被放在“醉”與“了”之間；另一方面，在功能上“醉”與“了”組合也不能固定地充當一個最小的語言單位。當句子中有動詞出現(xiàn)時，“醉”往往充當結果補語，與前面的動詞組成動補結構，而并非與“了”組合。

在新用法中，“醉了”從句法結構被詞匯化為一個能夠獨立運用的語言單位。一是其結構形式凝固化，在“醉”與“了”之間不可添加其他成分；二是“醉了”句法功能相對明確，多數(shù)情況下“醉了”以整體形式作為動詞或獨立成句，或在句子中充當謂語，前面一般附以“也是”“真是”表語氣的狀語。所以，此時的“醉了”已具備了詞的基本特征。

（二）“醉了”語義的虛化

“虛化”強調(diào)詞語的意義在一定程度上由實在、具體而變?yōu)榭辗?。[2]由前文對“醉了”新詞義的分析可以看出，成詞后的“醉了”，語義由實指轉(zhuǎn)為虛指，有明顯地虛化趨勢。

成詞之前，“醉”與“了”組合的語義較為具體，一是對“醉”本義的使用，與飲酒過量，神志不清有關，如例（16）～（20）；二是對“醉”引申義“沉酣入迷、愛好”的使用，其語義多與“陶醉”“沉醉”有關，如下面的例（21）、例（22）。

（21）秋色年年醉江南，如今醉了季節(jié)，醉了山水，醉到了人心里。（1994年《人民日報》）

（22）每聽到抑揚頓挫的壓腳鼓，深沉清遠的鉦鑼，心就醉了。（1995年《人民日報》）

可以說，成詞前的“醉”與“了”或明確了人的生理狀態(tài)，或指示出人的心理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真實存在，且具體可感，而不僅僅是說話者的主觀態(tài)度或感情。即使在缺少上下文的情況下，我們也可以理解其含義。

成詞后的“醉了”詞義上明顯由實轉(zhuǎn)虛。無論是宣泄“不滿”，還是表達“無奈”與“不屑”，這些“醉了”的語義更側重于傳達某種心情、感覺或態(tài)度、語氣。它們雖然在語義上借用了醉酒后精神迷離的狀態(tài)，或借助了“酒壯英雄膽”的氣魄，但其語義與醉酒或陶醉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不多。而此時的“醉了”因其所指內(nèi)容空泛，對其理解就必須結合上下文語境進行揣摩。

四、結語

語言是人類交際的工具。無論是新詞新語的產(chǎn)生還是舊詞新義的使用，每一種語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都是人類言語交際的結果，也滿足了一定人群交際的需要?！白砹恕弊鳛榱餍姓Z之一，其產(chǎn)生與使用不可避免地遇到語言規(guī)范化、語言純潔性等問題的困擾，但以語言學理論加以分析，這類流行語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語言發(fā)展的規(guī)律與趨勢。對于這類語言現(xiàn)象，我們更應以客觀的態(tài)度對其作出符合語言事實的描述與解釋。

（本文為2013年遼寧省社科規(guī)劃基金項目“微信傳播的特點與功能研究”[編號：L13DXW022]。）

參考文獻：

[1]湯曉玲.“算了”的詞匯化過程考察[D].武漢：華中師范大學碩

士學位論文，2008.

[2]彭伶楠.現(xiàn)代漢語雙音詞“X了”的虛化與詞匯化研究[D].上海：

上海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

（張冬秀 遼寧沈陽 沈陽大學文化傳媒學院 11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