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色彩詞初探

黎洪露

摘 要：色彩詞記載了一個民族的物質(zhì)文化軌跡，沉淀著一個民族特有的情感體驗、道德情操及社會風(fēng)氣，有著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蘊(yùn)。對漢語色彩詞的研究探討，能夠使我們了解漢民族的社會風(fēng)氣、生活方式、道德觀念等，從而把握其文化，加深對其文化的理解。文章從漢語色彩詞的借代意義、象征意義以及色彩詞與傳統(tǒng)文化的關(guān)系角度闡明漢語色彩詞所蘊(yùn)含的文化。

關(guān)鍵詞：漢語色彩詞 文化 借代意義 象征意義 傳統(tǒng)文化

一個民族的語言與文化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它是民族文化的載體，有著鮮明的民族特色。色彩詞作為漢語詞匯的重要組成部分，有著豐富的內(nèi)涵。漢語色彩詞的借代意義、象征意義及其與傳統(tǒng)文化的關(guān)系都反映了漢民族的文化。因此，通過對漢語色彩詞文化內(nèi)涵的探討，能夠使我們了解漢族的審美情趣、生活習(xí)俗、社會風(fēng)氣等，從而把握其文化。

一、漢語色彩詞的借代意義

很多文學(xué)作品在使用色彩詞時，并不是單純地表達(dá)客體顏色，而是借用色彩詞來另表色彩之外的意義，即它的借代意義。漢語色彩詞的借代意義是多方面的。

（一）表示方位

在古代神話或“陰陽五行”說里，色彩是用來借代方位的。古人用畫有四種色彩的鳥獸來表示方位，如“前后左右”分別用朱雀、玄武、青龍、白虎來表示，而“東西南北”分別用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表示。據(jù)考證，青色代表東方，赤色代表南方，黃色代表中央，白色代表西方，黑色代表北方，這是古人用五行、五色說來對空間的推演。這些色彩的借用沿襲下來，如北京中山公園的社稷壇有個五色土的土壇，就是用五色來表示方位的。

（二）表示尊卑

在古代，漢語色彩詞通常用來表示尊卑?！白稀笔恰伴g色”，間色一向不被人們喜歡，但因為“齊桓公好服紫，一國盡服紫”，后來，“紫”這個色彩詞就被賦予了高貴的含義，代表了一種尊貴的顏色。而“黃”是正色，它被借代為獨尊的含義。隋代作出規(guī)定：黃專為天子所用，只有皇家才有權(quán)穿黃色的衣服，使用黃色的器皿，而普通的老百姓是嚴(yán)禁使用與黃色有關(guān)聯(lián)的物品的。

古人的服飾顏色也表示尊卑，不同的服飾顏色就代表著官職的高低和地位的尊卑。唐代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的詩句，從中可知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官階為九品，著青衫。

（三）表示人的身份或地位

在漢文化中，古人服飾的顏色通常用以表示人的身份。古代年輕的讀書人要穿學(xué)士服，為青色（相當(dāng)現(xiàn)代的黑色）。“青領(lǐng)”“青衿”是“士”的代稱，泛指讀書人。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里，白代表無，因此在古代，白色是平民之色，平民百姓的衣服不能施彩，故稱老百姓為“白丁”。

在當(dāng)今，以服飾顏色表示職業(yè)也比較流行，如“白領(lǐng)階層”指受過專門技術(shù)教育的腦力勞動者，“金領(lǐng)階層”指有專業(yè)技能又懂管理和營銷的人才，“藍(lán)領(lǐng)階層”指普通勞動者，“白衣戰(zhàn)士”即醫(yī)護(hù)人員。

二、漢語色彩詞的象征意義

漢語色彩詞除了具有借代意義外，還具有含義深廣的象征意義。色彩詞的象征意義是指通過特定的容易引起聯(lián)想的色彩詞來表示抽象的意義和思想感情。象征意義與民族的歷史背景、審美心理、社會風(fēng)俗等息息相關(guān)。

（一）黃色

漢民族是一個“尊黃”的民族，黃色之所以有象征意義，是因為我們的祖先誕生于黃土高原，棲息于黃河之濱。而黃色又是黃土高原、黃河之水特有之色。這樣“黃”的象征意義也就由此產(chǎn)生了。

在古代的陰陽五行說里，土居中央，黃色成為中央之色，其神為黃帝。而黃帝又是傳說中的華夏祖先，因而只有皇帝才能穿黃色的衣服，是為“黃袍”，臣子如果“黃袍加身”，那便是謀反，所以黃色在中國是權(quán)勢、尊嚴(yán)的象征，是帝王之色。在漢語中，許多與黃色有關(guān)的詞語也都反映出黃色在漢族人心中尊貴的地位。在當(dāng)代迷信的人把宜于辦事的日子稱為“黃道吉日”。

（二）紅色

紅色是漢民族文化中的基本崇尚色之一。中國人從古至今偏愛紅色，視紅色為吉祥、富貴、忠誠之色。紅色象征吉祥：如在春節(jié)，要貼紅對聯(lián)、掛紅燈籠、送紅包等；古代結(jié)婚以紅色為主調(diào)，貼紅喜字，用紅帷帳、紅被子，新娘從頭到腳要穿紅等。漢族人還認(rèn)為紅色可以除惡辟邪、保佑平安，所以常在車頭掛紅綢，本命年穿紅褲衩等。紅色還象征富貴，如“朱衣”是達(dá)官貴人所穿的衣服，“朱門”“朱刻”是古代富貴人家的代表。杜甫的名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就是佐證。除此之外，紅色還象征忠誠，把忠于國家和人民、奉獻(xiàn)自己稱為“赤子”“赤膽”等。近代以來，紅色又賦予了革命的意義，紅旗、紅軍、紅色政權(quán)都成了革命的象征。當(dāng)然，紅色也象征順利、成功，如人的境遇很好被稱為“走紅”，得到上司寵信的人叫做“紅人”。

一般說事物都會有兩重性，因為紅色與鮮血有關(guān)，使人產(chǎn)生恐怖、死亡的聯(lián)想，所以紅色也有消極的象征意義。據(jù)《荀子·正論》記載：“殺，赭衣而不純?！币馑际钦f定死罪的人，穿沒有領(lǐng)子不鑲邊的赭色衣服。

（三）青色

古代的青色既是指藍(lán)色、綠色，也可以指黑色?！扒喑鲇谒{(lán)而勝于藍(lán)”，在這里的“青”是指藍(lán)色；“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青絲”就是黑頭發(fā)。另外，“青史留名”是指用綠色的竹簡寫歷史。

今天所說的青色大多指綠色。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綠色被定義為“像草和樹葉茂盛時的顏色”。所以綠色是植物之色，是生命之色，象征生命、希望和平等，如“綠洲”。由植物蓊郁使人想到青春韶華，因而古代人形容年輕男女為“紅男綠女”。在原始時代人類借助綠色植物保護(hù)自己，賴以生存下來，但同時，綠色植物也保護(hù)其他兇猛的食人動物，因此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綠色還表示邪惡，如“綠林好漢”“綠林軍”既指聚集山林、劫富救貧的人，又指占山為王、攔路搶劫的盜匪。

（四）黑色

在中國古代，黑色為天玄，在漢族文化里有神秘之感，象征莊嚴(yán)、嚴(yán)肅，讓人聯(lián)想到正直、誠實，如歷史上有名的清官包拯，勇猛的張飛、李逵等，在傳統(tǒng)戲劇中都是黑色臉譜。人類之初，生產(chǎn)力極其低下，黑夜是野獸出沒的時刻，這樣，人們對黑暗有很深的恐懼，因此，黑色又象征邪惡、恐怖等，如稱陰險狠毒的人為“黑心腸”，稱殺人劫貨、干不法勾當(dāng)?shù)目偷杲凶觥昂诘辍?。中國自古以來都把險惡的形勢、殘酷的統(tǒng)治比喻為黑云、黑夜，如李賀《雁門太守行》：“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把政治上的是非不分、好人受害看作是“顛倒黑白”，如屈原《九章·懷沙》中寫道“變白為黑，倒上為下”。

雖然黑色象征恐怖、邪惡，但在上古也有敬黑的習(xí)俗，原因是受敬天的影響，古代帝王的袞服是“玄衣黃裳”，玄色本是天青色，因接近黑色，后來玄色也就為黑色。袞服的上衣為玄色，取之于天，代表天；下裳為黃色，取之于地，代表地。因此“玄衣黃裳”就意味著對天地的敬仰，由敬天轉(zhuǎn)為敬黑的習(xí)俗，比如周代規(guī)定天子在冬季祭祀時要穿黑衣，配黑玉，卿大夫要以緇（黑）布衣，緇布冠做朝服。

（五）白色

在漢族人的傳統(tǒng)觀念中，白色是不吉利的顏色。在古代的五方說中，西方為白虎，西方是刑天殺神，主蕭殺之秋，因此，古代常在秋季征伐不義，處死犯人。所以白色是無血色、無生命的表現(xiàn)，象征死亡和兇兆。如親人死后家屬要披麻戴孝（穿白色的孝服），設(shè)白色靈堂，出殯時打白幡，這是為了表示對死去親人的思念和哀悼。因為白色是兇兆的象征，古代帝王在祈禱消除瘟疫、饑荒的祭祀時所穿的衣服都是白色，叫“素端”。如《周禮·春官》：“其齋服，有玄端、素端?！?/p>

在漢語中，白色的派生詞又有無價值，輕視的含義，如“白搭”指沒有用處，不起作用；“白費”為徒然耗費；在傳統(tǒng)戲劇中，“白臉”象征奸詐和背叛，舞臺上的奸臣大都是白臉，叫“白臉奸雄”。但“白”字也派生出純潔、無辜的意思，如“清白”“潔白無瑕”。

三、漢語色彩詞與傳統(tǒng)文化

人生活在色彩世界中，色彩詞是人心靈的窗戶，通過它可以看到人類豐富多彩、內(nèi)涵深刻的精神世界，了解到一個民族的心態(tài)、道德倫理、哲學(xué)觀念，等等。漢語色彩詞是漢族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rèn)識頓悟、總結(jié)提升，它與哲學(xué)、道德密切關(guān)聯(lián)。

（一）漢語色彩詞與五行說

五行說是中國古代哲學(xué)思維的一個基點，是一種樸素的唯物主義自然觀，五行指木、火、土、金、水五種基本物質(zhì)。哲學(xué)家、思想家在五行的基礎(chǔ)上排出了五色，五色又和五方、四時相聯(lián)系，因而賦予了色彩各種借代意義，這幾者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如下：

木 火 土 金 水

青 赤 黃 白 黑

東 南 中 西 北

春 夏 秋 冬

古人還把五行、五色的相生相克說推演到朝代的更替、帝王的興衰上來。秦文公以獲黑龍為水德，秦滅周是水克火，故秦尚黑色。

（二）漢語色彩詞與位序

中國古代對正和副、卑與賤是很分明的，正尊副賤，兩者的尊卑界限非常森嚴(yán)。嫡妾為正妻，姬妾為庶妾，正妻之子為正房嫡子，姬妾之子為庶子。正妻、嫡子在皇室家庭中享有頭等地位，可以承襲王位、封邑、財產(chǎn)，而庶妻庶子的地位則要低得多。日常生活中也有正副之分，如房屋有正房、偏房；座位有正座、側(cè)座，等等，這種強(qiáng)烈的正副等級觀念反映到色彩上來就有正色和間色之分。正色貴，間色卑，正色就是黃赤青黑白，間色就是綠、碧、紫等，間色是不正之色。這種正貴副賤觀念在服飾中比較突出?！墩撜Z·鄉(xiāng)黨》：“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本j是深清透紅，比紺色深，紺色也如此，只是比緅色淺，緅、紺、紫在古人眼里均為間色，因此，君子是不能用它來做服飾的。

古人常用間色壓正色來比喻僭越或邪氣壓倒正氣，如《詩經(jīng)·邶風(fēng)·綠衣》：“綠兮衣兮，綠衣黃里?！笨追f達(dá)疏：“間色之綠今為衣，而正色之黃反為里，而隱以興今妾兮乃蒙寵兮，不正之妾而顯，嫡夫人反而疏而微，綠兮以邪干正。”這段話用小妾得寵僭越國君夫人之位比喻邪氣壓了正氣。

（三）漢語色彩詞與道德哲理

色彩詞與漢民族的道德哲理有密切關(guān)系，中庸思想是中國文化的基石，是漢民族祖先在與自然界作斗爭中所悟出來的與天地自然萬物平衡、協(xié)調(diào)、中和的思想方式。正是這種中和之道，使?jié)h民族始終去追求事間萬物的和諧、統(tǒng)一，從而達(dá)到均衡完美的境界。在這個追求的過程中也培養(yǎng)了中國人內(nèi)斂、淳樸堅韌的民族性格。在五行說中，黃居中，所以古人視“黃”為中和之道的代表，稱它為“中和之色、自然之性、萬世不易”?！兑捉?jīng)·坤》說：“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于四支，美之至也?！边@是對道德極致的贊美。

四、結(jié)語

漢語色彩詞作為漢語詞匯的一部分，充分體現(xiàn)了豐富、深刻的漢文化，通過對漢語色彩詞的探討，我們可以了解漢民族人們的生活習(xí)慣、社會風(fēng)氣、倫理觀念、哲學(xué)思想等。分析掌握漢語色彩詞有助于我們認(rèn)識本民族的文化，加深對漢文化的理解，讓我們感受到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同時通過對其正確運(yùn)用，可以使色彩詞更加豐富，使生活更加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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