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英雄譜本《三國演義》插圖、圖贊初探

李慧 張祝平

摘 要：二刻英雄譜本是《三國演義》明清版本中較為特殊的一個，它是三國水滸合傳本，此本的插圖、圖贊都十分經(jīng)典。插圖繼承了明代版畫突出情節(jié)、精雕細刻的特點；圖贊則開創(chuàng)性地融入圖贊作者對時事的評價，因此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關(guān)鍵詞：《三國演義》 二刻英雄譜本 圖贊 圖贊作者

《三國演義》有圖贊的版本最早出于明末，據(jù)記載，明末雄飛館的英雄譜本中有《三國演義》插圖六十二幅，《水滸傳》插圖三十八幅，均有圖贊。筆者發(fā)現(xiàn)，此本中水滸故事的插圖是摹刻的明天啟年間的鐘批本《水滸傳》，插圖有些許差別，沒有鐘批本插圖的精美。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英雄譜本中三國故事的插圖可能也對鐘批本《三國演義》進行摹刻，可遍察現(xiàn)存的鐘批本《三國演義》，并沒有插圖的存在，大概是在流傳過程中亡佚了。目前對英雄譜本《三國演義》插圖、圖贊的研究，僅能以二刻英雄譜本為研究對象，至于它的流傳、繼承、摹刻情況，只能暫時擱置，待有新材料的出現(xiàn)，再行研究。

《二刻英雄譜》前有雄飛館主人的題識：

語有之：“四美具，二難并?！毖澡抵F合也?！度龂贰端疂G》一傳，智勇忠義，迭出不窮，而兩刻不合，購者恨之，本館上下其駟，判合其圭?；馗鳛閳D，括畫家之妙染；圖各為論，搜翰苑之大乘。較讎精工，褚墨致潔。誠耳目之奇玩，軍國之秘寶也。識者珍之！雄飛館主人識[1]

雄飛館主人道出了印制英雄譜的目的及其書的特點，雖然是一種廣告行為，可其中提到的：“圖各為論，搜翰苑之大乘。”正說明了圖贊的作用。“軍國之秘寶”也表明了英雄譜本的主旨是呼喚救世救國的英雄，滿足了人們身處末世的渴望救贖的心情。也正因為此，英雄譜本的插圖、圖贊成為了中國古代小說卓然超群的最大特色。

一、插圖的特點

插圖形式為單頁大圖，內(nèi)容為突出情節(jié)的場景式插圖。此種插圖延續(xù)了明代版畫插圖的高超水平，刻工精美，細節(jié)處亦是精工細琢。英雄譜本插圖來源于深受李卓吾評本和周曰校本影響的鐘惺批本。

鐘惺批本的刊刻時間早于英雄譜本。英雄譜本在繼承鐘惺批本的同時，也做了些許的改變，對原來插圖中復雜的細節(jié)刻畫進行了刪減，對比圖1和圖2，“汴京城楊志賣刀”，在鐘惺批本中橋欄上有荷花的裝飾，而在英雄譜本中就把荷花去掉了，這一細節(jié)處的刪改，便可看出英雄譜本的刻功并不細致，其畫面也沒有鐘惺批本精美。英雄譜的插圖近乎直接地摹刻了鐘惺批本，插圖數(shù)量上，英雄譜本比鐘批本少一幅，即第一幅梁山山門圖；圖贊數(shù)量上，前者比后者多一首，即最后一幅“班師還朝”，英雄譜本給此幅加了贊語。更值得注意的是二本中圖贊內(nèi)容的變化，英雄譜本的圖贊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在沿襲的鐘惺批本贊語之后再添加后人之作，并在加上的贊語后面署名，另一種是邀請明天啟年間的成名人物精心創(chuàng)作的，由書坊主進行組織編纂。如下二圖：

二本此幅“汴京城楊志賣刀”的圖贊前半段的內(nèi)容是相同的，“床頭黃金殘復殘，架上寶刀閑復閑。欲覓當家難復難，光射牛斗寒復寒?！盵2]英雄譜本中又加了一句話：“英雄失志，寶鋏削色。賣刀之恨，不磨千古。署名劉必達?！盵3]圖贊本身就是對文本、插圖的再創(chuàng)造，后期再加上的贊語，又是對文本、插圖和前半部分圖贊的再創(chuàng)造，對文本進行了更深入地挖掘，更有利于讀者的接受。同時，也是雄飛館主人組織編纂主導介入意識的體現(xiàn)，屬于第一種情況。

下面所舉明代大書畫家張瑞圖既為《三國演義》撰寫圖贊，又為《水滸傳》撰寫圖贊，這就說明他沒有沿用鐘批本《水滸》的圖贊，完全是個人創(chuàng)作。[10]屬于第二種情況。

據(jù)上圖3和圖4，二本的“洪太尉誤走妖魔”從內(nèi)容上、形式上、書寫字體上都有很大的不同，即可證明，二刻英雄譜本的圖贊不是對鐘惺批本簡單地摹刻，但卻受到鐘惺批本的深刻影響。明天啟崇禎年間都處于內(nèi)憂外患、動蕩不安的局勢中，相同的時局，促使渴望、呼喚救世英雄成為世人共同心聲，催化英雄譜本繼承鐘惺批本刊刻主題與特色，與鐘惺批本一脈相承。

二、圖贊的特點

英雄譜本的圖贊是強烈的突出了組織編纂的主導意識介入，即不僅注重經(jīng)濟賣點，更突出力挽狂瀾于既倒，呼喚救世英雄的主題意識、社會意識和時代意識。

英雄譜本圖贊共100首圖贊，有署名。圖贊作者均為翰林名家，所創(chuàng)作的圖贊兼具文學的、藝術(shù)的、社會的多角度價值。圖贊的作用就是贊揚插圖的內(nèi)容，后來圖贊作者賦予了它新的生命，即評論小說人物、情節(jié)以及時事的工具，賦予它反映社會現(xiàn)實的功能。這一點在英雄譜本的三國故事圖贊中體現(xiàn)的尤為突出。以下試舉幾例來加以說明。

第一個就是直接在圖贊中以明代史實來表達對奸佞權(quán)臣不滿的明末直臣、忠臣黃道周，他在“鞭撻督郵”中寫到：

剝民虐屬虎而寇，小令趨陪毛骨寒。不得將軍鞭一撻，至今憤惋在傷嘆。

嚴氏父子當國時，鄢懋卿以假子得嬖，奉敕查理八省鹽課，所過虎喝。每出必攜妻子，州縣彩輿，以四十女子舁之。獨海剛峰不奉檄，更加摧抑，竟斂影而過，聲息俱無，論者謂庶幾督郵之鞭?！S道周[4]

圖5為“張飛鞭撻督郵”插圖，圖贊先是小詩一首，感嘆稱贊張飛怒打督郵的義舉。詩后附有短評，內(nèi)容揭露嚴氏父子掌權(quán)時的貪官鄢懋卿，被海瑞“整治”的事跡，用以表明自己對貪官奸臣的憎惡，并表達自己希望出現(xiàn)如張飛一般英雄的心情。

《明實錄》載：“嘉靖四十一年六月丁丑，……初鄢懋卿以鹽法都御史巡行郡縣，所至招權(quán)嚇財，叱咤風生。懋卿妻從行，為裝五彩輿，令十二女子舁之。令長以下，見懋卿皆膝行，蒲伏跪上，食惟謹至，以文錦被廁床白金飾溺器。千里傳送，絡(luò)繹道途，懋卿頷之而已。比至淳安，供張甚薄，瑞抗言：‘縣小民貧不足容車馬。懋卿雖怒甚，然知其不可屈，為斂威去之?！盵10]

可見，黃道周是以明嘉靖年間海瑞智斗鄢懋卿來與張飛鞭撻督郵比附，這種增事類比的評論方法更突出了經(jīng)典名著的時代解讀和意義，也代表了《二刻英雄譜》圖贊作者們的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

圖贊《轅門射戟》（圖6），作者陳仁錫，天啟二年（1622）壬戌科殿試金榜第三名。

陽九無邦，恨英雄割據(jù)，虎噬龍驤，掬水磨刀血?？葱侵竸γ?。幾人帝，幾人王，心中各主張。拚青史章章，喜溫侯心，無端，屬意在交歡。穿楊妙技無雙，中戟由基頡頑，魯連魯解斗，千古有名芳。不相厄無傷，水霧釋何妨，想其中棱棱俠氣，直逼穹蒼。

呂布此舉乃天相先主耳，布之意豈誠護先主耶，豈誠救兩斗耶。它日安得不為帳下虜耶。——陳仁錫[5]

呂布轅門射戟在兩難情況下做出的決策，是一個不得罪兩家的權(quán)宜之計。作者在稱贊呂布勇猛的同時，揭露了呂布勸兩家和解的本質(zhì)用意。呂布之舉是天助劉備，呂布之意并非保護劉備，也非誠心勸和，所以圖贊作者認為呂布終淪為階下囚是罪有應(yīng)得。值得注意的是，陳仁錫在圖贊中稱劉備為先主，可看出陳仁錫自視為仁君賢臣一派，也以此證劃清與奸臣奸相界限，借以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

圖贊《水淹冀州》

水攻火攻長家常法，曹瞞之勝不足奇也。得審配不屈數(shù)語，庶幾痛快！

許伯賣主獻城腆顏夸功，操令許褚殺攸，尤為快舉！——錢世升[6]

圖贊作者認為曹操用水淹之法攻下冀州并不足為奇。作者卻對敗將審配大加贊賞，原因是審配作為敗軍，并沒有為求自保而犧牲氣節(jié)，只留下“吾生為袁氏臣，死為袁氏鬼，不似汝輩饞諂阿諛之賊！可速斬我”[7]數(shù)語，就引頸自刎了。此忠義此氣節(jié)，連曹操都為之動容，圖贊作者更是敬佩不已。還有幾句是圖贊作者對許褚殺許攸事件的看法，作者認為許攸是賣主求榮、腆顏表功、丑惡無恥的小人，曹操殺之，實屬大快人心。作者用一忠一奸，一褒一貶的手法讓兩個人物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作者的褒貶態(tài)度寓于其中，其政治立場已不言而喻了。

圖贊《八陣圖》

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zhuǎn)，遺恨失吞吳。 杜子美詩

東坡嘗夢子美曰：吳蜀連和北拒曹操，三國勝著也。予《八陣圖詩》，蓋誚其自相吞并使魏得乘之耳。世人錯解為不及吞吳為恨，冤哉。——黃文煥[8]

此首圖贊引用的是杜甫的《八陣圖》詩和蘇東坡夢到杜甫解詩的內(nèi)容。此圖贊雖不是作者創(chuàng)作，可作者獨具匠心，巧妙地將二者合一，既展現(xiàn)了作者的才學，同時也表達了作者更傾向于杜甫在蘇東坡夢中對“遺恨失吞吳”解釋的思想。

圖贊《上出師表》

漢賊不兩立，王業(yè)無偏安。成敗興利鈍，不假鞠躬寬。 隱括表文

國家事，知而不為，為而無成，豈盡臣子之罪哉。故曰：讀《陳情表》而不哭者非孝子，讀《出師表》而不哭者非忠臣。——焦蘇[9]

此圖贊分為兩部分，前半部分是從《出師表》中選取并結(jié)合作者創(chuàng)作而成；后半部分是作者對《出師表》的評價。評價中表明忠臣良將應(yīng)盡的本分，又借古人語高度評價了《出師表》?？梢?，作者焦蘇對古人給予《出師表》的評價是極為認同的。

以上列舉各例，只是二刻英雄譜本圖贊的一小部分，但足可以從中窺見全貌。每首圖贊都有圖贊作者別具匠心之處，每位作者也都別具慧眼，將圖贊創(chuàng)作的異彩紛呈。這些圖贊或評論情節(jié)、人物，或夾敘夾議，或引經(jīng)據(jù)典，亦或揭露時局，但其都歸于同一主旨，即寄寓著末世情結(jié)、呼喚英雄出世的理念。這也是圖贊運用于小說，成為小說一部分的初衷。

自明末二刻英雄譜本問世以后，圖贊在小說版本中的地位不容忽視。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小說繡像插圖應(yīng)運而生，圖贊的形式和內(nèi)容也發(fā)生了轉(zhuǎn)變。繁榮的明代版畫藝術(shù)在二刻英雄譜本中顯示出最后的輝煌，清代的《三國演義》《水滸傳》的圖贊本又將以全新的面貌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創(chuàng)造出新的輝煌。

注釋：

[1][明]《二刻名公批點合刻三國水滸全傳英雄譜》（英雄譜本）題識》。

[2][3]卷首“汴京城楊志賣刀”圖贊。雖有署名“劉必達”，但仍有假托的嫌疑。

[4]卷首“鞭撻督郵”圖贊。

[5]卷首“轅門射戟” 圖贊。

[6]卷首“水淹冀州” 圖贊。

[7]第三十四回。

[8]“八陣圖”圖贊。

[9]《上出師表》。

[10]由現(xiàn)存的二刻英雄譜本中水滸插圖和鐘惺批本《水滸傳》的繼承關(guān)系，大膽推測二刻英雄譜本三國插圖也是摹刻的鐘惺批本《三國演義》。據(jù)記載鐘惺批本《三國演義》有插圖，可現(xiàn)存的版本中并沒有，極有可能是在流傳過程中亡佚了。

[11][明]《明實錄·明世宗肅皇帝實錄》，卷五百十。

參考文獻：

[1][明]鐘伯敬（評）.鐘伯敬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鐘批本）[M].1995，卷首“汴京城楊志賣刀”圖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