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劍瑩
摘 要:生態(tài)倫理學是一門新興的倫理學分支學科,它將倫理學的研究對象從人和社會領域擴展到人與自然的領域,從而也為文學文本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本文以生態(tài)倫理學為依據(jù),分析勞倫斯的經(jīng)典作品《戀愛中的女人》,解讀勞倫斯在小說中如何深刻體現(xiàn)他的自然觀和生態(tài)思想。
關鍵詞:生態(tài)倫理學;勞倫斯;生態(tài)思想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4-0163-03
戴維·赫伯特·勞倫斯在20世紀西方文學中占據(jù)了一個令人矚目的位置。他的聲名幾起幾落,最后被公認為英國小說巨匠,又被稱之為最富獨創(chuàng)性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體裁多樣,主要有小說、戲劇、詩歌、散文、游記等,但最出名的莫過于他的長篇小說。《戀愛中的女人》是他的代表作,普遍被認為是勞倫斯文學成就最高的作品,也是勞倫斯最自鳴得意的作品之一。勞倫斯曾幾次提及:“在我所有的書中,我最喜愛《戀愛中的女人》。”“我依然認為,這是我最好的一本書。”
小說篇幅很長,共計40余萬字,主要描寫了兩對情人曲折的愛情故事。美麗聰明的女雕塑家古德倫從倫敦返回故鄉(xiāng),在旁觀一次婚禮時遇見當?shù)氐哪贻p礦主杰拉爾德并為之深深吸引。杰拉爾德的好友伯金是一位督學,生性敏感多愁。他同出身名門的才女赫麥恩妮保持著一種奇特的精神戀愛,但因為彼此思想觀念的極大差異而決裂,轉(zhuǎn)而戀上了古德倫的姐姐、中學教師厄秀拉。兩對情人的故事由此展開,其中波折重重,矛盾迭起,最終杰拉爾德葬身雪谷,古德倫隨志同道合的藝術(shù)家洛克私奔,而伯金和厄秀拉這對戀人則不得不移居他鄉(xiāng)。粗看之下,這似乎是一篇言情小說,難怪當年倫敦的一些報紙要振振有詞地宣告它是一本專門研究腐化墮落行為的書。而在今天我們看來,這種看法未免過于庸俗和淺薄了。其實這是一部極其嚴肅的作品,集中反映了作家的生態(tài)思想和自然觀。
從上世紀以來,人們開始從不同角度闡述過這部作品。早期多集中于小說人物的心理分析和作品的象征意義上,其后又從女權(quán)主義角度作品進行解讀,也有人從生態(tài)視角分析勞倫斯的自然觀。本文擬從生態(tài)倫理學的角度出發(fā),研究并重新解讀這部經(jīng)典作品。
一、生態(tài)倫理學
生態(tài)倫理學(ecological ethics)是20世紀40年代以來逐漸發(fā)展起來的一門新興的倫理學分支學科,是一門以“生態(tài)倫理”或“生態(tài)道德”為研究對象的應用倫理學,由法國哲學家阿爾貝特·史懷澤及英國科學家利奧波德所創(chuàng)立。它從倫理學的視角展來審視和研究人與自然的關系。人類不再是自然的主體,更不是自然的征服者。生態(tài)倫理學不僅要求人類將其道德關懷從社會延伸到非人的自然存在物或自然環(huán)境,而且還呼吁人類把人與自然的關系確立為一種道德關系。根據(jù)生態(tài)倫理的要求,人類應該放棄過度掠奪自然的傳統(tǒng)價值觀,轉(zhuǎn)而追求與自然同生同榮、協(xié)同進步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價值觀。生態(tài)倫理學對倫理學理論建設的貢獻主要在于它打破了僅僅關注如何協(xié)調(diào)人際利益關系的人類道德文化傳統(tǒng),使人與自然的關系被賦予了真正的道德意義和道德價值。生態(tài)倫理學的任務在于引導人類按照自然本身的規(guī)律和法則來對待自然,從而逐漸改善日益惡化的自然環(huán)境。勞倫斯在《戀愛中的女人》這部小說中處處體現(xiàn)了對自然的尊重和敬畏,同時也流露出對違背自然規(guī)律、過度掠奪自然資源的擔憂,從而揭示了作者在人與自然、生態(tài)倫理方面的深刻見解。
二、人與自然的關系
(一)自然是人類的精神家園
19世紀工業(yè)革命給英國社會的物質(zhì)財富大量累積,資本主義進入空前繁榮的時期。優(yōu)美的田園風光一去不復返,古老的、自給自足的耕作方式也被逐一摒棄。機械文明的喧囂充斥著大地,人們對物資的無限需求與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有限承載能力產(chǎn)生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造成人與自然關系的日趨惡化。生活在這一社會時期的勞倫斯見證了工業(yè)文明對自然和社會造成的種種傷害,因而極其反對工業(yè)文明和機械化,痛惜自然所受到的無情破壞。這一點在他的作品《戀愛中的的女人》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在勞倫斯筆下,自然不僅是充滿靈性與美的物質(zhì)存在,更是人類靈感的源泉、精神的庇護所。
小說中的男主人公之一的伯金,就是一個熱愛自然、尊重自然、追求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典型形象。文中伯金與前女友赫麥恩妮曾發(fā)生過一次激烈爭吵,激憤之下,伯金奪門而出,走進了陰森森的、植被密布的峽谷。他赤身裸體地躺在花叢中,感覺與自然融為一體,“過去他自認為需要人,需要一個女人,那是多么大的錯誤。他不需要女人——根本不需要。樹葉、櫻桃和樹木,它們才是真正可愛的、稱心如意的;它們才會真正進入血液,充實進他的體內(nèi)?,F(xiàn)在他已經(jīng)非常充實了,而且心情非常愉快”。伯金覺得在只有在無人紛擾的大自然中,人才能明白自已的歸屬,精神才能獲得重生。他向往著沒有人類的清爽可愛的世界,無所事事,順應自然,如同一朵能行走的花兒。正是因為伯金時時從自然中汲取力量,獲得心境上的平和,他才能在精神上無比堅強。他以一名普通知識分子的身份,執(zhí)著地追求出生名門的赫麥恩妮長達數(shù)年,而且還不滿足于名義上的情人關系,還要爭取做后者精神上的主宰。在和后來的戀人厄秀拉的相處中,他也是堅持自己的見解,為此不惜感情破裂。雖然有時他的言行暴露了他懦弱、內(nèi)向的性格,他的意志是始終如一的堅定:無論愛人還是友人,對方必須認同他的人生見解。在好友杰拉爾德面前,他也是柔中帶鋼,一直以自己清醒深刻的思想與杰拉爾德的世俗偏見作斗爭,甚至在一次角斗中從肉體上戰(zhàn)勝了杰拉爾德。即使面臨種種社會壓力,他也從未屈服和放棄。
而與伯金形成鮮明對比的另一主人公杰拉爾德,他是現(xiàn)代機械文明的化身,是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的具體代表,勞倫斯稱之為“和平時期的拿破侖,又一個俾斯麥”。他認為人類是大地的主神,人類的意志是絕對的,是唯一的至高無上。他向往的是在同自然環(huán)境的斗爭中不折不扣地實現(xiàn)自己的意志。所以在接手父親的礦井后,他進行了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使其迅速轉(zhuǎn)變成一個極其精密的賺錢機器。他和自然的關系是緊張的、矛盾的,這種關系又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他的精神面貌。在事業(yè)成功的背后,他引以為傲的理性被打破了,礦井坍塌了。外界世界對他來說,變得越來越難以對付,“好像他身體里面只是一片真空,外面卻是可怕的壓力”。他時常在夢中被驚醒,在無限的孤獨中瑟瑟發(fā)抖,深怕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一具行尸走肉。他曾希望與伯金的友誼能幫他消除這種新生的恐懼,繼而又在女人身上發(fā)泄,可惜這些做法都收效甚微。對于愛情,他采取的是利己主義,一切必須要服從他的意愿。他對古德倫的情感不能說沒有真誠的成分,但更多是一種現(xiàn)實的欲望。古德倫可以幫助他擺脫那種如影隨形的孤獨。古德倫也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意識到杰拉爾德只不過是人形的工具,純粹的機器,只會像時鐘發(fā)條一樣工作,永遠重復不止。所以古德倫果斷決定離開杰拉爾德,轉(zhuǎn)而投入雕塑家洛克的懷抱。杰拉爾德最終精神錯亂,葬身在阿爾卑斯山脈的冰天雪地中。勞倫斯借此說明了在追求物質(zhì)最大化的機械文明下,人們的精神變得冷漠空虛,感情也隨之虛偽枯竭。所以杰拉爾德的悲劇不僅僅是個人的悲劇,也是整個時代的悲劇。
(二)回歸自然
《戀愛中的女人》創(chuàng)作于1916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給人類帶了深重的災難,因而引發(fā)了人們嚴肅的反思。先進的科學技術(shù)極大地滿足了人們的物質(zhì)欲望,也提高了人類相互屠殺的效率;機械化的生產(chǎn)方式造成了人的工具化、非人化,弱化了人的自我價值;科學技術(shù)的濫用惡化了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損害了人類生存的基礎。在《戀愛中的女人》中,這種種社會現(xiàn)實都得到了再現(xiàn),勞倫斯對人類生存狀態(tài)的擔憂更加深切。他擔心科技會主宰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方向,人類自身的存在價值被忽視,人與自然的對立、社會與自然的對立也會日益嚴重。對此,勞倫斯給出的解決途徑是打破一切束縛人性道德的外在因素,還原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自然和社會的和諧關系,從而使人性回歸,自我價值再現(xiàn)。
文中杰拉爾德之死,有著濃厚的象征意義。夾在四堵峭壁中的冰封雪阻的淺盆似的深谷,烏黑的大堆巖石,幽藍的夜色中亮閃閃的一輪小小明月,催人入眠的滯重的寒冷,半埋在雪中的十字架,還有在雪地里迷失了方向最后凍死的杰拉爾德,這種種情形不禁使人聯(lián)想到但丁在《神曲》中刻畫的地獄最底層的場景。勞倫斯以此暗示了大自然對于人類的肆意妄為并非是無動于衷、無所作為的,無視自然法則,一意孤行的話,人類終究會受到懲罰。而伯金在杰拉爾德的尸體前哀悼時,也不禁感嘆:“人類并非是衡量事物的準繩。如果人類闖到死路上,耗盡了自己,無始無終的創(chuàng)造性的神秘事物就會造出別的生物,造出更優(yōu)秀、更可愛的某種新族類,來繼續(xù)使創(chuàng)造具體化。這一運動是永無止境的。人類只是虛無而已?!眲趥愃菇璨鹬?,再一次重申自然的無限神奇和無窮奧秘,人類并非是萬能的,應該尊重、順應自然規(guī)律而不是隨意破壞與控制,與自然和諧共處,這才是人類的生存之道。
勞倫斯的這種觀點不止一次在小說中體現(xiàn)出來。在第十九章中,有一段對月光的細膩入微的描寫,歷來為人們贊不絕口。病愈的伯金從法國回到故鄉(xiāng),再次來到威雷沃特湖邊散步。他為皎潔美麗的月光所吸引,忍不住在池塘里打水漂。不管伯金往池塘里扔多少塊石頭,不管清亮的月光在水面上粉碎成多少危險的白色火光,月光并沒被徹底毀壞,還是一個白光的軀體,在扭動、爭斗著,甚至就沒被砸開,沒有受到玷污?!八袷窃诔銎娴膭⊥粗胁活櫼磺械匾Π炎约涸倮氐揭粔K兒來。它愈來愈強健了,在表明自己是不可侵犯的月亮……明月在水面上搖蕩著,又得意洋洋地依然故我了”。旁觀的厄秀拉被月光的不屈不撓、自我堅持所震撼,出聲制止伯金。勞倫斯之所以不辭辛苦地反復渲染這一景象,無非是想使讀者明白,月光代表的是自然的強大和神秘,任何人為的打擊都無法改變、無法毀滅它。另外在小說的第二十九章中,厄休拉對阿爾卑斯山的冰天雪地產(chǎn)生了厭煩情緒,她對伯金傾訴:“我恨這雪,恨它那不自然的樣子,恨它映在所有人身上的不自然的光,恨它那幽靈似的魔力,恨它帶給人們的那種不自然的感情?!彼释纯虒崿F(xiàn)奇跡中的奇跡,那就是告別這雪的世界,這嚇人的凝固住的冰峰。她要見到黑油油的土地,聞到塵世的肥沃的氣息,看到耐寒的越冬蔬菜,感受到陽光催起了花蕾的生機。勞倫斯不厭其煩地列舉這一個個生動的細節(jié),控訴了工業(yè)文明對人們心靈的禁錮和摧殘,也表達了他希望擺脫社會束縛、回歸自然的渴求。伯金和厄秀拉最終擺脫一切束縛逃離英國,遠赴意大利。這種對社會的離棄包含著勞倫斯對工業(yè)文明現(xiàn)實的絕望和對社會倫理道德的否定,也象征著勞倫斯渴望回歸自然,尋求建立和諧社會的嘗試。
本文從生態(tài)倫理學的角度深刻分析了勞倫斯的經(jīng)典小說《戀愛中的女人》,盡管作者生活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但小說中反映的種種問題無一不折射出現(xiàn)代社會所面臨的生態(tài)危機,因而重新發(fā)掘小說的生態(tài)倫理學意義深遠。作者一再警示世人:人類不是自然的主宰而只是其中的組成部分,人類應該尊重自然規(guī)律并與之和諧相處。身處生態(tài)環(huán)境日益惡化、生態(tài)問題層出不窮的當代社會,我們更應該遵循自然規(guī)律,保護我們生存的自然和環(huán)境,共建和諧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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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