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振春 辛文玉 劉偉
摘 要 先秦儒家孟子以良心本心為本體,以發(fā)明本性,逆覺體證仁義禮智我所固有,以反身而誠獲道德之樂。西方康德以純粹理性為道德哲學確立基礎,推導道德自由、善良意志、絕對命令,以此建立以理性自律為核心的道德哲學。比較而言,從形式上看,孟子與康德確有相通之處,然從本質上分析,二者實乃形似而神不似,這種異同主要是由雙方立論原則與思維方式的不同所致。
【關鍵詞】道德自律;性善;理性;仁義
中國現(xiàn)代新儒家牟宗三先生鑒于孟子性善論與康德道德哲學的相通之處,會通今古,融貫中西,以康德的道德自律點化孟子性善論,分析康德哲學之所不足從中凸顯儒家哲學之優(yōu)越。
(1)康德認為,只有理性才能賦予人自由,決定人的價值;人的感性受自然因果律制約,在經(jīng)驗世界被嚴格決定著,沒有自由。純粹理性之所以純粹,是因為理性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力量,能夠擺脫一切經(jīng)驗因素,不受任何外在于自身條件的束縛,因此,理性是自由的且普遍存在的。人以自身理性為目的,依理性而行動,為自身道德行為確立普遍性法則。由此可見,理性自己立法,自己守法,這就是康德的道德自律。康德提出道德自律主要是針對道德他律而言。因為在康德看來,道德除了來自人自身理性之外,再無其他來源,比如道德不能來自于上帝抑或是世俗權威;另外,道德只能遵從自身理性原則,而不能是情感原則或經(jīng)驗原則。在康德的道德哲學中,理性需要從感性經(jīng)驗領域中完全抽離出來,理性以自身為目的,不受情感支配,擺脫外在于自身的一切外在因素的約束,包括社會權威、人際情感、個人好惡等。
在將理性確立為道德行為的唯一價值取向之后,為了實現(xiàn)至善的道德理想,康德也提出帶有情感成分的道德公設,即上帝存在,靈魂不朽以及意志自由。毋庸置疑,道德公設完全是為了道德實踐而設立,目的是激勵人道德勇氣和信心,培養(yǎng)向善的道德情感和習慣??档聦⒓兇饫硇宰鳛榈赖侣傻幕A,否認感性情感在道德中的依據(jù)意義,在他看來,道德公設之所以發(fā)揮有益于道德行為的作用,完全是由于道德律建立在純粹理性這個牢固的基礎之上,道德公設以理性為依據(jù),自然對道德行為產(chǎn)生輔助作用。毋寧說,康德關于道德公設中的情感成分是一種關于道德與尊嚴的特殊情感,完全不能等同于一般意義上人的自然情感。
(2)孟子以仁義禮智我固有之非由外鑠,肯定成就道德的本體依據(jù)在于良心本心,凸顯道德自覺,強調道德以自身為目的而非達到其他功利目的的手段,且進一步區(qū)分人之大體與小體,并堅持無以小害大,認為天爵高于人爵,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與康德的道德自律可以相通。然而,孟子以良心本心為本體發(fā)明性善論與康德的道德自律亦存在本質區(qū)別。
與康德道德自律以理性為準則,排除情感因素不同,孟子的性善論對道德情感非常重視。首先,孟子的良心本體不同于康德的道德理性。孟子以良心本心為性善的本體依據(jù),良心之所為“良”,就因為其內在包含道德意識。孝悌仁義諸道德情感在孟子確立道德本體,以良心論性中的意義非常。其次,孟子非常重視主體成就道德之后自己內心獲得的愉悅情感。孟子講君子有三樂,而心無愧怍與反身而誠獲得的心靈的愉悅相互承應,甚至士歷經(jīng)種種艱難困苦之后也會在內心升華出一種精神愉悅與滿足,此謂后世儒家所津津樂道的“孔顏之樂”。由此可知,孟子性善論作為一種倫理道德學說,自始至終都與道德情感密切相關,與康德的純粹理性相比較,兩者之間的差異顯而易見。
(3)在康德道德哲學中,人的一切道德行為無不是對道德律的無條件遵從?,F(xiàn)實中的人總是理性與感性的雙重存在,在價值層面,遵從理性,成就道德;在經(jīng)驗層面,對于幸福的追求亦不可忽視。因此,在康德思想中,成就道德與追求幸福相依互存,并行不悖,有德之人才能配享幸福,并且能夠在現(xiàn)實中真切配享到幸福,此種意義的善方為圓善。康德的圓善不是純粹道德意義上的至善,圓善包含現(xiàn)實幸福的涵義,即德福一致??档聦崿F(xiàn)圓善的思路是借助道德公設,即靈魂不朽和上帝存在。因為在他看來,純粹理性是無限的永恒存在,不受時空條件所限,然而,當無限的理性具體到現(xiàn)實中的有限個人,就會受到時空限制,人作為有限的生命個體,努力精進成德,若在有生之年得不到幸福,也不會喪失道德信心,因為相信靈魂可以不朽,自己的道德努力一定會得到回報。另外,要實現(xiàn)德與福之間的完美配稱,非普通人所能做到,因此,只有相信全善、全能、全知的上帝存在才會實現(xiàn)德福之間的必然一致。
在價值取向上,孟子并不以獲得現(xiàn)實幸福,滿足感官欲求為追求目標,而是在成就道德過程中追求一種精神的滿足和心靈愉悅。在儒家孟子看來,德行高尚與現(xiàn)實幸福并非總是和諧的相互存在,有德之人難免簞瓢屢空,富貴之人亦常德行不修。孟子區(qū)分天爵與人爵,大體和小體,認為仁義忠信,樂善不倦乃天爵,公卿大夫是人爵;人的耳目感官是小體,能思之心官為大體。在價值秩序上,認為天爵高于人爵;在價值取舍上,主張士人不以人爵棄天爵,不以小體害大體。由此可知,現(xiàn)實幸福多屬于孟子所論人爵與小體方面,孟子并非否定其存在價值,但也絕不會將其作為價值目的主動去追求。康德的圓善論所涉及德福是否和諧一致,在孟子的思想論域中完全是道德成就與現(xiàn)實追求的價值選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