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本之道：自化化人

姚文忠

關于教師為本，有許多問題要問，也值得一問：應該為本嗎？為本所指為何？固本強本的舉措安在？是否為本了？其存在感和獲得感該如何確定？關鍵是教師欲成為教育之本，素養(yǎng)、才能應達到一定的程度。這些問題有的解決了，有些本身存疑，有些正在解決……

實景

引起關注的是事實而非理論，是在隨訪和調(diào)研中遇到的事實。間或遇上負面情況，有些代表性，覺得該吐。待到耳邊聞某老教師返校所見，記下來就是：鏡頭一：在校本培訓時間，人坐在一起，沒有議題，沒有議論。兩個小時一到，自動散會。鏡頭二：辦公室八張桌子，三人上課，一人批作業(yè)，余者聊八卦，沒有人看書、備課。鏡頭三：午間休息，學生三個，靠墻壁站成一排，沒人搭理。一旁的教師沒精打采，斜倚辦公桌……

這些教師，學歷不低，至少達標了；職稱不低，高級、一級都有；年度監(jiān)測、檢測結果，該校與全縣80%同在一條線上；督導、領導來查，沒有發(fā)現(xiàn)安全隱患；學生家長，未見投訴；等等。從管理方面看，該校一個辦學周期結束了，再招生，再開學……關于“錢學森之問”“質(zhì)量之憂”，說一說而已？或問“此間的教師教育有問題嗎？問題安在？”

昔日的思考

對于學校教師中呈現(xiàn)的類似情況，現(xiàn)在有，以前也有，不獨當下。耳畔響起陶行知先生90年前的分析，其中之一是：“有些人做了幾年教師便有倦意，原因固然很多，但主要的還是不好學，天天開留聲機，唱老片子，所以難免覺得疲倦起來?！盵1]陶先生既分析職前，也分析職后，這里主要談職后。疲倦，即所謂職業(yè)倦怠，表現(xiàn)有：教無心情（缺熱情）、導無心思（缺責任）、學無心緒（不識書香）、創(chuàng)無激情（沒有新方式方法，不愿花工夫解決疑難）。在陶先生看來，這種現(xiàn)象非常有害，用了“敗……”來批評。他于教育寄托著太多太大的希望，不能容忍教育里存在須臾懈怠。

身體好好的，無病無痛而顯倦意疲態(tài)，是精神有問題。陶先生自述：“有錢而無精神和無錢而有精神的學校，我都見識過。精神是不靠錢買的?！盵2]精神之于學校和教師，意義絕頂重大。業(yè)界同仁非常贊同這個觀點。

精神橫跨眾多學問，是哲學、人學的核心，“人總是要有點精神的”。同時，精神與信念、道德、情操聯(lián)系在一起，提說精神一定包含道德意涵。關于“四有”好老師的理想信念、道德情操、過硬本領和仁愛之心，都系于精神，論及精神，意指精神，道德分量極重。

當下的思考

在提出“四有”好老師前后，對教師的困境，同情者甚眾。但是，由于對這項事業(yè)的理解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個人經(jīng)驗不同，價值觀不同，所處境遇不同……各有各的說法。統(tǒng)一解釋有，卻不合眾意，未反映出規(guī)律本質(zhì)。比如，教師待遇低，的確。可是，多方觀察發(fā)現(xiàn)，在某市域，待遇低的縣，教師教書興趣高，生活素樸而充實；另一富?？h，教師教書積極性不能說低，索要禮金者有，課余忙碌但不上正道?？冃ЧべY新政既來，教學能力超強的教師與南郭們相差不足30%，區(qū)別實在不恰而寒磣，這使待遇問題有了負面論證。此外，對某些國培、省培，詬病屢屢，被挫折而生厭者有，陡生拒斥教師職業(yè)幸福感的根據(jù)，亦有人從中脫穎而出，使關于隊伍品質(zhì)的認知紊亂。最美鄉(xiāng)村教師，在社會上獲得發(fā)自心底的贊譽；于隊伍中，議論氣氛欠濃，反響各異?，F(xiàn)象極其復雜，但有路可循。

問題的本質(zhì)何在？忽視，或者輕視，或者無視教師工作特性最重要和最要害。離開本質(zhì)去厘定的管理教師的謀數(shù)、策略，不能提振精神、思想、情感，就需要置疑。管理但事不能管，人不會理，以德拉克管理論，差勁。

問題溯源

2014年教師節(jié)前，問及“教師教育問題在哪里”，雖然這個問題已有年月，但經(jīng)久未決，表明亟該深究。在“雙創(chuàng)”成為國家大計時，教師勞動性質(zhì)的要義就顯得異常清晰?！敖處煆氖碌氖莿?chuàng)造性工作?！睘榱送度雱?chuàng)造，倦怠狀態(tài)有害。

陶先生指出，“教師的服務精神，系教育的命脈”[3]。服務精神是責任心、敬業(yè)和創(chuàng)造能力、體諒對象的情感的總和，如命脈一般的重要。因為這樣，陶先生代表學生等向教師“總請愿”：“不要你的金，不要你的銀，只要你的心?！盵4]期望教師一心一意為學生服務，不能分心，任何可能使教師偏離服務精神的行為，其作用是損害。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曾經(jīng)要求，一把手要懂教育。按照這個要求，應該抓緊聯(lián)系實際，認識和研究教師。至于“懂”，懂教師，懂精神事業(yè)。

關于教師的物質(zhì)待遇，長期以來，風平浪靜，之所以引人關注，成為社會議題的起點是工資拖欠。雖然拖欠已經(jīng)成為歷史，卻不能忽視引發(fā)的余波和潛意識殘留。剛剛獲得從教良好感覺的教師遇上工資拖欠問題，分心了，傷及穩(wěn)定感，“有這種事？”陶先生體認教師的感覺，尤其強調(diào)穩(wěn)定：“鄉(xiāng)村學校最怕的是教職員任職無恒，時常變更?！苯處熜纳癫话?，不僅工作受損，更直接影響學生的為學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一旦持續(xù)，后果十分嚴重，甚至難以挽回。

教師工作的創(chuàng)造性，受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高度肯定，言之再三。妨礙教師發(fā)揮創(chuàng)造性的管理肯定要深度推敲。創(chuàng)造是關于未來的多向度和多元的特色行為，越是不拘一格者，最能釋放思想。聽說某局要求教師述職必須采用一種模板和一樣的寫法；評價辦學成績，只看各種考試、考察及考核的數(shù)據(jù)，全然不解讀數(shù)據(jù)背后的林林總總、方方面面，不欲發(fā)現(xiàn)其中的生機；一個培訓講稿打遍天下，城市農(nóng)村一鍋煮，還振振有詞曰：“向先進靠攏”；備課評課，只有一種聲音；非白板多媒體的教學一律不肯定，試圖把教育藝術一股腦兒交給技術……當然，管理需要制度和規(guī)范甚至標準，但不能束縛思想，而要活躍精神。ISO 2000不適合教師勞動是一例。

批評管理主義的言論已經(jīng)見諸多家報刊。用個別部門的理解去指揮和管控所轄區(qū)域的全部教師行為，以標準化模式取代因地制宜的指導，以平均數(shù)衡量各地教育的發(fā)展，強使鄉(xiāng)村教育依附城市，考慮教育的投資效益而不顧分散于村社里的孩子的需要，這些舉措結合起來，從不同方向和方面抑制著教師群體和個體創(chuàng)造性的激活。學校和教師的生活學習，沉悶且無選擇，對碰到的新鮮、具體的現(xiàn)象不能探而究之，創(chuàng)造力怎么激活和體現(xiàn)？習總書記治軍，力在培養(yǎng)有血性的將士，對教育則要求教師積極創(chuàng)造。質(zhì)疑管理的條條框框，無縫施策，禁錮思想，束縛手腳，致使需要照顧不同個性學生的、貼心服務精神不能發(fā)榮，教師也跟隨乏味、無趣、慵懶至于倦怠了。

教師的服務精神和創(chuàng)造性是教育管理中最需要重視和抓住的課題。不能體現(xiàn)教師精神需求的管理，斷無發(fā)榮教育的功效。

解題思路

精神呆滯，無所事事，好事不彰，要患偏頭痛（車爾尼雪夫斯基語），要生事。

再看實景。某中心校，發(fā)績效了，學生提前放學，教師立時圍坐，賭局大開。舍精神而求待遇，必然如此。這個問題的解，照陶先生的意見是：“教員的天職是變化，自化化人……必須有個理想的社會懸在心中?！苯處熜牡子辛颂炻毜恼J識、感受和體驗，無須強迫和卡壓，其對人、對己、對家國都會思謀變化，越來越好。所以，解決教師教育問題的良藥，就要使之動心，自化化人。

關于自化，陶先生指為“學而不厭”“自得”。他建議，“每一位現(xiàn)代的老師，必須把基本的政治問題、經(jīng)濟問題、世界大事、社會的歷史發(fā)展和正確思想方法弄清楚，最好是參加教師進修的組織……”[5]，以造就個人和集體“自助”的功效。以當前經(jīng)驗，建立能夠團聚教師的，以悅讀、實訓和訪學為基礎的研修機構就能促成教師自助，即自助研修，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交萬個知友。

就教師的體驗論，有三種層次。甲，教師應當甘愿入教職，無需功利誘惑。乙，覺察到所付出的對社會有利。所謂有利，絕不僅僅在考場和分數(shù)方面，而是善于以廣闊視野自得。丙，教師能夠感受到勞動的精彩。通過自助研修，第次上到不同層次，有樂趣、情趣。假如教師只能囿于一個小天地，侍候教材，肯定無法深知自己的勞動。

馬克思主義是條件論者。按陶先生的經(jīng)驗，除個別天才教師外，都是“教師教育”培養(yǎng)的，上崗以后還有培訓（有人叫研修）。不過，培養(yǎng)和培訓只是教師之能為教師的條件之一。把培訓比成一個圈，這個圈外還有更大的圈，就是穩(wěn)定，即職業(yè)的安全感，包括工資待遇和社會環(huán)境風氣。習總書記于2014年在北京師范大學的講話，在談過教師的生活后，才提出“教師教育的問題”，把條件言說在先。社會為教師創(chuàng)造系列條件，他們就會“靜下心來教書，潛下心來育人”，進入“自化”狀態(tài)。所謂“自化”條件，從天人關系的角度詮釋天職，少用卡控手段，讓“靜心”“潛心”得以實現(xiàn)，培育社會、教育、文化的眼光，一步步理解教育中的快樂和神圣。精神既立，倦怠一掃而空，這不是大話空話，最美鄉(xiāng)村教師只是一證。

我國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教師，“一顆丹心，一生秉燭鑄民魂”，未曾有倦怠感。在風清氣正了的中國，教師的精神境界一定能夠喚回。

陶先生在合川草街子辦育才學校，一段時候，師生一天兩餐粥，一月不知肉味。在辦學條件種種不濟時，他典當自己的什物，化緣于國內(nèi)外友人，指揮學校同事做木材生意，為的就是給師生營造一個讀書求學、“自化化人”的環(huán)境。陶先生籌款，一改善伙食，二給教職工發(fā)津貼，三不懈地提升教育活動并與破壞干擾斗爭。其實質(zhì)都是在為熱心教育事業(yè)者創(chuàng)造“自化”“自助”條件，被抗戰(zhàn)時的美國朋友贊為“世界教育奇跡”。同類事情在陶先生的一生中，一樁接一樁，未稍間斷。他的實際行動最準確地詮釋了“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缎牟菡摗氛菐熁甑姆鍘p?？朔f難，力助學校和教師，陶先生的辦學實踐是“百年大計，教育為本”的強力寫照，是“教育大計，教師為本”的絕佳樣本，“自化化人”是師本之道和辦學信條。

陶先生說：“教育者應當知道教育是無名無利且沒有尊榮的事。教育者所得的機會，純系服務的機會，貢獻的機會，而無絲毫名利尊榮之可言”[6]。好老師需要在這里安根。

由于教師從事的是一種精神活動，需要社會的理解和呵護。教師與稚氣生命相伴，他們帶著特殊的稚氣。稚氣與好奇心、求知欲等和創(chuàng)造心理密切相關，是系國運的堅實基礎。社會應當盡心盡力創(chuàng)造條件，以保證教育的純粹，保證教師從教的本性。

參考文獻：

[1] [5][6] 陶行知.陶行知全集（第4卷）[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1：654，633，359.

[2] 陶行知.陶行知全集（第2卷） [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1：309.

[3][4] 陶行知.陶行知全集（第1卷）[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1：395，384.

（作者系中國陶行知研究會副會長、成都師范學院研究員）

責任編輯：孫建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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