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伊緋
“孑民是時持論,謂康黨所以失敗,由于不先培養(yǎng)革新之人才,而欲以少數(shù)人弋取政權,排斥頑舊,不能不情見勢絀。此后北京政府,無可希望。故拋棄京職,而愿委身于教育云?!?/p>
蔡元培在少年時期,已名動公卿,曾被前清宰相翁同龢稱贊:“年少通經,文極古藻,雋才也。”一代狂士辜鴻銘也曾這樣評價:“現(xiàn)在中國僅有的兩個好人,一個是蔡元培先生,一個是我,蔡先生點了翰林之后,不肯做官而跑去革命,到現(xiàn)在還革命?!?/p>
美國著名哲學家杜威也曾這樣評價蔡元培:“拿世界各國的大學校長來比較,牛津、劍橋、巴黎、柏林、哈佛、哥倫比亞等,這些校長中,在某些學科上有卓越貢獻的不乏其人。但是,以一個校長身份而能領導那所大學,對一個民族,對一個時代,起到轉折作用的,除蔡元培外,恐怕找不出第二個。”
蔡元培逝世之后,1943年3月5日,周恩來領導的《新華日報》發(fā)表了一篇題為《懷念蔡孑民先生》的社論,其中寫道:“北大是中國革命運動史上、中國新文化運動史上,無法抹去的一個名詞。然而,北大之使人懷念,是和蔡孑民先生的使人懷念分不開的。蔡先生的主辦北大,其作風,其成就,確是叫人不容易忘懷的,確是對于中國的革命事業(yè)有很大的貢獻的?!?/p>
蔡元培究竟有著什么樣的魅力與能量,始終能夠在一撥又一撥的革命者與執(zhí)政者、教育者與受教育者、領導者與追隨者的各類群體中獲得一致肯定?答案簡而言之,蔡元培的教育理念及踐行原則的核心,乃是“國家主義”。蔡元培一生經歷從革命者到國家主義者的轉變,國家主義正是他始終處于時代先鋒與領袖地位的基礎。
| 初舉教育為救國 |
蔡元培最初投身教育是為了革命。作為前清翰林,他曾親歷戊戌變法的興起與失敗。對康有為、梁啟超被清廷通緝,蔡元培“甚為憤懣,遂于九月間攜眷回紹興。雖有人說我是康黨,我也不與辯”;但他“雖表同情,然生性不喜趕熱鬧,未嘗一訪康氏”。對于變法維新之所以失敗,他頗有感悟,稱“孑民是時持論,謂康黨所以失敗,由于不先培養(yǎng)革新之人才,而欲以少數(shù)人弋取政權,排斥頑舊,不能不情見勢絀。此后北京政府,無可希望。故拋棄京職,而愿委身于教育云。”這一立場,與嚴復、張元濟、張伯苓等比較接近。1904年,張伯苓與嚴范孫赴日考察教育,“知彼邦之富強,實由教育之振興”,因而相約“終身辦教育,不做官”。
在蔡元培看來,救中國的當務之急,不是搞政治,而是辦教育。而這一觀念的形成,正起始于戊戌變法時期。蔡支持康有為的變革理念,但不參加其組織的政治活動。因為,他不相信這樣完全沒有根基、單靠皇帝發(fā)詔書、自上而下推行的變革,能獲得成功。中國這么大,積弊這么深,要想發(fā)展,必須在根本上從培養(yǎng)人才著手。與此同時,清廷的腐敗與帝制的腐朽,也讓蔡元培將投身教育的目標,直接指向培養(yǎng)革命人才上來。他在上海辦愛國女學、愛國學社等,便是以教育的名義助力革命。革命人士到上海,“恒以本校教員資格,借本校為招待與接洽機關”;“較高級之課程,亦參革命意義,如歷史授法國革命史、俄國虛無黨故事”;“理化注重炸彈制造”。其革命教育的成果之一,是“高級生周怒濤等,亦秘密加入同盟會”。應當說,此時的蔡元培并沒有什么為大清帝國奮斗的“國家主義”,而是為革命理想中的推翻帝制、實現(xiàn)民主的共和國而奮斗的“國家主義”。
| 再舉教育為強國 |
中華民國建立之后,外有帝國主義列強覬覦侵略,內有各路軍閥爭權奪利,在這種情勢之下,蔡元培的“國家主義”仍然無法寄望于走馬燈式輪替頻繁的執(zhí)政者,而只能且更堅定地寄托于教育事業(yè)上。
毋庸置疑,蔡元培對于現(xiàn)代中國的巨大貢獻,主要在大學教育。說到蔡元培的大學觀,不能不提他的名言:“愛國不忘讀書,讀書不忘愛國?!比绾卫斫膺@句話?這是既反對學生迂腐守舊、閉門讀書,也反對學生頭腦發(fā)熱、盲目干政。爆發(fā)于近百年之前的“五四運動”,其核心訴求乃是反對北洋政府在外交上的喪權辱國,本質上講的確是“愛國運動”。當時,執(zhí)掌北大的蔡元培心中也非常理解學生的愛國熱忱,但不得不為之引咎辭職,從實際行動上表示出對學生運動的“不支持”——這就表明蔡元培關于學生投身革命的想法已與前期有所不同,在既定的“國家主義”前提之下,學生的主業(yè)乃是一心“強國”而非盲目“救國”了。
教育理念更加純粹、成熟,蔡元培多次提及以“國家主義”為前提的教育主張。他認為“學生在學校里面,應以求學為最大目的,不應有何等政治的組織”,“學生救國,重在專研學術,不可常為救國運動而犧牲”。又稱“欲副愛國之名稱,其精神不在提倡革命,而在養(yǎng)成完全之人格。蓋國民而無完全人格,欲國家之隆盛,非但不可得,且有衰亡之慮焉。造成完全人格,使國家隆盛而不衰亡,真所謂愛國矣?!庇纱丝梢?,蔡元培投身教育事業(yè)的人生軌跡,正在從最初的激進革命理想,走向育人強國的“國家主義”道路上來了。
| 晚年學術為報國 |
“五四運動”之后,蔡元培仍為北大師生熱烈擁戴,難以割舍其“北大情結”,北大師生心中亦有無法釋懷的“蔡校長情結”。蔡元培兩次出任北大校長期間,曾有七次請辭之舉,由于深受學生教員的愛戴,屢辭屢挽,曾發(fā)生過多次北大師生的公開請愿之“挽蔡”活動。
離開北大之后一段時期,蔡元培把精力主要放在組建中央研究院上。他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長,開始專注國家民族的文化教育和科技事業(yè),并相繼辭去了其他職務。從最初抱定“教育救國”宗旨,投身教育事業(yè)以來,蔡元培的“國家主義”逐漸清晰確切起來,他不再將教育視作純粹的救國工具、革命工具,而更看重在國家利益至上的政治框架內,實現(xiàn)“教育強國”良性的、可預期的、可持續(xù)的傳導機制。同時,也因年歲漸長、精力有限,他將“教育報國”的理念縮小范域、精簡目標,又再次轉變?yōu)椤皩W術報國”的基本訴求。
| 國家主義者的政教傳奇 |
在近代中國大學教育層面,蔡元培是開創(chuàng)型的先鋒人物,也是繼之而起的領袖人物。在中央研究院這樣的國內最高學術研究機構的創(chuàng)建與組織上,他也當之無愧地同時身兼先鋒與領袖。但“學術報國”理想藍圖剛才鋪就,“九·一八”事變一聲炮響,卻再次打亂了包括蔡元培在內的所有知識精英們的夢想與計劃。仍是“國家主義”的視野,當時已過花甲之年的蔡元培,在手中各項教育事務極其繁重的情況之下,積極主張抗日,擁護國共合作。1932年,他與宋慶齡、魯迅等發(fā)起組織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積極開展抗日愛國運動;曾電救楊開慧烈士,援救許德珩等愛國民主人士,營救丁玲、朱宜權等共產黨員。他的這些晚年行止,看似與教育事業(yè)已無太大關涉,但實際上卻仍是“國家主義”框架之下的、與其教育宗旨相通的、從救國到強國再從報國到救國的循環(huán)往復而已。惟一不變的前提只有一個,那就是國家利益至上。
1940年3月5日,蔡元培在香港病逝,享年72歲。周恩來曾寫挽聯(lián)云:“從排滿到抗日戰(zhàn)爭,先生之志在民族革命;從五四到人權同盟,先生之行在民主自由”。這樣的評價,可謂從國家到民族,從政治到教育,都予以其近乎“完人”式的蓋棺定論,這也是無論黨派、無論立場的中國社會各界對蔡氏一生品格的公論。
我的元配王夫人之卒,已過了一年,友朋多勸我續(xù)娶,并為我介紹相當之女子;我那時提出五條件:(一)天足者;(二)識字者;(三)男子不得娶妾;(四)夫婦意見不合時,可以解約;(五)夫死后,妻可以再嫁。
我是素來主張男女平等的。九年,有女學生要求進校,以考期已過,姑錄為旁聽生。及暑假招考,就正式招收女生。有人問我:“兼收女生是新法,為什么不先請教育部核準?”我說:“教育部的大學令,并沒有專收男生的規(guī)定;從前女生不來要求,所以沒有女生;現(xiàn)在女生來要求,而程度又夠得上,大學就沒有拒絕的理?!边@是男女同校的開始,后來各大學都兼收女生了。
蔡元培自量字寫得不好,會試后未及時參加殿試。1892年,蔡元培補應殿試(據(jù)清制,補行殿試者,例不得入一甲),被取為二甲進士。(圖為蔡氏后人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