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仔不就是小狗嗎

多年前，《上海電視》周刊約我寫一個專欄，每星期一篇，定時交稿，我欣然答應(yīng)。可是第一星期交出稿去，第一星期就被斃了。我的題目是《狗仔不就是小狗嗎》，起初還死不瞑目，后來才知道，電視臺娛樂頻道要了解明星的各種消息，就要靠本臺和本刊的編輯記者四處打聽，狗仔是也。我說他們都是“小狗”，這專欄不是撞槍口上了嗎？

我的那篇文章是這樣寫的：專門報道娛樂方面的記者叫“娛記”，可是，專門報道財經(jīng)的記者不叫“財記”，報道公共環(huán)境的也不叫“公記”，報道母子親情的也沒聽說叫什么“母記”?？梢姶蠹一飳蕵酚浾咄φ疹?，因為他們的成功報道不僅要靠勤勤懇懇、踏踏實實，還需要“鉆營”。

娛記還有個稱呼叫狗仔，一幫娛記呢，就叫狗仔隊。這個稱呼多半是歌星舞星影星笑星給他們起的。說句公道話，這不算罵人。不叫瘋狗，不叫狗東西，不叫狗日的，狗仔這叫法挺親切。

狗仔不就是小狗嗎？小狗是喜歡跟人的，總是在人的腳邊纏來繞去；狗仔隊也喜歡跟人，總是在明星的身邊纏來繞去。

比爾斯俏皮地說：記者就是“用猜測構(gòu)筑通往真理之路，同時又用字句的狂風(fēng)暴雨把它摧毀”。您只要達(dá)到明星級別，您的任何舉動就會有狗仔跟蹤和“猜測”。明星們納悶兒，沒當(dāng)明星那會兒，住地下室，吃方便面，到電影廠門口排隊，根本沒人搭理；當(dāng)了明星，便時時刻刻有人捕風(fēng)捉影，我們沒有私生活了？你們真想把我們“摧毀”嘍？

明星最怕的兩個字是“坐牢”嗎？不，是“坊間”。

老百姓并不像明星那樣痛恨狗仔，他們恰恰要通過狗仔打探到明星的隱私。窺探欲誰都有，消費明星不花錢，有人幫著追星族追星，那多省心？“王大娘在大賣場花10塊錢買條牛仔褲”和“鞏俐穿著牛仔褲上臺領(lǐng)百花獎”，甭問，老百姓當(dāng)然喜歡后邊兒那條爆料，王大娘買牛仔褲和大家伙有何相干？然而鞏俐穿牛仔褲似乎就和影迷產(chǎn)生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老百姓對狗仔的敬業(yè)精神也是挺贊賞的。當(dāng)惡狗易，當(dāng)狗仔難。外國狗仔為了拍一張明星的私人照片，可以像特務(wù)那樣跟蹤十天半月，甚至在草叢中埋伏三天一禮拜。狗仔們?nèi)绱宋奈潆p全，刻苦耐勞，不會擔(dān)心失業(yè)，一旦不干娛記，到警察局當(dāng)個偵探綽綽有余。

當(dāng)然，老百姓也會對狗仔隊提出善意批評：好好盯梢，好好跟蹤，好好偷拍，千萬別用狗血寫狗血新聞。人家閻肅老爺子還沒閉眼，你們就爆料他昨夜去世，誰誰誰痛哭流涕，誰誰誰上門哀悼。等到老爺子真的走了，你們又不出聲兒了。這叫我們?nèi)绾闻袛嗾婕?？難道要請朝陽大媽先去核實一下？

話說回來，其實明星也不是都想著跟狗仔掐架，恨里有愛，又恨又愛，各占五十。比如說王菲和謝霆鋒在客廳里接吻，也不關(guān)燈，也不拉窗簾兒，也不到二樓臥室去，干嘛呢？誰沒有幾個親的厚的？可她就是要讓狗仔隊“偶然”拍到，那信息瞬間傳遍大地：她和他又好上啦！如果開個新聞發(fā)布會說“我和謝已經(jīng)恢復(fù)了”，那多傻？

這世界上最驚動人的狗仔事件，大概算戴安娜的事兒了：狗仔隊后邊使勁兒追，戴安娜前邊沒命地逃，像警匪片。最后，戴安娜咣唧一撞告終！

狗仔不就是娛樂嗎？不就是玩兒嘛？就像家里養(yǎng)條小狗逗著樂。一旦小狗把主人弄死了，就一點不好玩了?？谷諔?zhàn)爭的時候有“打狗隊”，現(xiàn)在看來要成立“狗打隊”了。人家戴安娜天天在皇宮里憋屈著，讓她出來散散心不成嗎？

前年我到英國去旅游，碰上兩位已經(jīng)是英國人的上海老鄉(xiāng)，他們卻告訴我別樣的推斷：你想啊，一個王妃，竟然不顧王子的臉面，私下里跟別的男人幽會，有關(guān)部門肯定是要“做掉”她的，大英帝國多要面子啊！

哦，要真是那樣兒，就錯怪狗仔隊了，或者說有了這種隱身的特別狗仔隊，世界就不一般了。

再說一件英國的事兒：悉尼電臺有兩狗仔，冒充英國女王伊麗莎白和查爾斯王子，給凱特王妃住院的醫(yī)院打電話，打聽王妃的消息。塞爾達(dá)尼護(hù)士信以為真，就把王妃懷孕的消息告訴了那兩個外國狗仔。絕密消息一經(jīng)傳出，王室當(dāng)然要怪罪，塞護(hù)士不堪重壓，自殺了。

這不就是我說的“狗打隊”嘛！又一條人命。

天下最值錢的狗仔是哪位？自然是巴雷特。前不久，美國體育節(jié)目的女記者主播安德魯斯入住酒店，沒想到狗仔巴雷特入住她的連通房的隔壁，在窺視孔里偷拍了安德魯斯的裸來裸去的場景，然后把這段5分鐘的視頻放到網(wǎng)上。幾百萬網(wǎng)民都來圍觀哪！安德魯斯非常丟“身”，她泣不成聲地把巴雷特和酒店告上法庭。

法庭判決，酒店和巴雷特共同賠償安德魯斯5500萬美元（相當(dāng)于人民幣3.6億），兩家各賠一半，另外，巴雷特還要被監(jiān)禁30個月。我估摸著，當(dāng)巴雷特狗仔變成一條老狗時，那1.8億的偷窺費肯定還沒還清。

現(xiàn)如今，狗仔隊伍迅猛擴(kuò)展，不必非在報社電視臺供職，不必申請狗仔技術(shù)職稱，界限沒了，操作方便了，潛伏不用了，神秘感少了，誰都可以當(dāng)狗仔，舉起手機(jī)，拍幾張，掃一段，數(shù)秒鐘就傳到微博和微信，不一會兒滿天下都知道了，比如那個據(jù)說是教音樂的在地鐵里大啃雞爪的女人。

現(xiàn)如今，明星們不再躲躲藏藏，自個兒跳將出來：志玲、紅雷、王琳、美娟、丹丹、黃磊、柏芝……有頭的，沒臉的，典雅的，耍潑的，都成了花樣姐姐和謎樣哥哥，都加入真人秀。于是，什么經(jīng)歷什么脾氣什么習(xí)慣什么智商什么口味，觀眾打開電視自己瞧吧！我原先以為這是明星體諒狗仔的一種自覺行動，后來才知道，做一次真人秀賺的錢要比狗仔多得多得多！

可是，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還有什么秘聞？滿世界都是狗仔，等于沒有狗仔?？磥恚纷羞@行當(dāng)要退出新的360行了……

附錄

你有權(quán)選擇幽默

編者按：“童言”專欄集結(jié)成書《幽默快遞》，作者特邀本刊主編劉巽達(dá)作序，在此一并刊出——

邀人寫序，通常是看重寫序者的名頭：有個大名鼎鼎的人物為作者站臺，用不好聽的形容，叫做狐假虎威；用好聽的形容，叫與有榮焉。無論怎么形容，讀者心知肚明：作者是想借一點名人的光，誠可理解也。

假如作者邀到的寫序者，名頭還不如自己，不但借不了光，還要被人借光，做這樣的選擇，除非腦子是被槍打過了。

這個童孟侯，腦子就是被槍打過的。

好在，他為人為文都是經(jīng)常無厘頭的，所以哪怕他做出了匪夷所思的選擇，別人會認(rèn)定系幽默使然。一幽默，就可以不按常理出牌了，于是這個“腦子被槍打過的”所謂創(chuàng)意，也就有了合理性。由是想起孟侯兄于1999年出版的文集《你有權(quán)選擇幽默》，現(xiàn)在看來，這個書名是專門用來解釋今個寫序這件事的——他不請名人作序，而請凡人寫序，這樣的“幽默”，他是“有權(quán)選擇”的。

這也勾起了我的美好回憶。當(dāng)年以出版散文隨筆而著稱的百花文藝出版社看中了我在天津《今晚報》上的系列短文，為我起了一個粉嫩的小資書名《掛滿鮮花的小屋》，然后和周國平、莫小米一起組成“珍珠散文叢書”。承蒙責(zé)編信任，垂詢我有否可堪匹配的其他作者的散文隨筆，一起集束推出，以示規(guī)模。我?guī)缀醪患偎妓骶屯扑]了孟侯兄，這不是靈光一現(xiàn)，而是常年的惺惺相惜。我比較厭惡裝逼的文字，即便有“時評”之類的稿約，我也是盡量寫成“雜文”，倘無文趣，寧可不寫。我特別待見伺弄幽默文字者，所以一旦發(fā)現(xiàn)孟侯兄綿里藏針、噱中帶刺的文字，便格外留意，然后就緊追不舍了。我深信，這套“珍珠叢書”里有一本幽默隨筆，定是錦上添花熠熠生輝。果不其然，“百花”責(zé)編一見鐘情，迅速推出。當(dāng)年這套叢書口碑甚好，少不了孟侯兄的貢獻(xiàn)，我也與有榮焉。

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后來當(dāng)我有了田地，孟侯兄這股肥水我自然就要截留了。數(shù)年前我主持的文化刊物遍尋合宜專欄作家，孟侯兄屬于無爭議“上榜者”，各路作家中，闡述義理的有之，描摹生動的亦有之，唯獨擅長幽默者，遍尋不著。像孟侯兄這樣的稀缺人才，到哪兒都是奇貨可居，豈可輕易放過？于是孟侯兄施施然登場，悠悠然發(fā)來幽默催淚彈。很快便有了反饋，文友讀友曰，一見到刊物，迫不及待找到“童言”專欄，先過過癮，然后兼及其他?？梢娨粋€好專欄，不但留住作者，更留住了讀者。本書的極大部分文字，均為在下主編的《上海采風(fēng)》所刊登，如今蔚為成果，果實累累，我亦同喜。

或者，孟侯兄誤選鄙人作序，有紀(jì)念這段合作的友情考量？但合作友情不敵“名頭”的“含金量”：名人推薦，書能好賣，人顯檔次。你咋就不懂這個理呢？

對于孟侯兄的幽默文字，我在嘆服之余，也時常咂摸：在如今嗚嗚泱泱的“憤青”之中，他是如何保持幽默性情的呢？他哪有心思“幽默”呢？后來接觸多了便發(fā)現(xiàn)，此乃源于他通達(dá)的稟賦：由于看透，方能達(dá)觀，很多人“想不通”“看不慣”的種種現(xiàn)像，他都能從中窺探到“可笑”之處，搭到人性或制度的脈搏。寫嚴(yán)肅文章的主，往往就直奔主題去了，有時慷慨激昂得火候尚佳，有時直露偏激得面目可憎。而孟侯兄通常躲在一隅竊笑，突然甩手一槍，擊中命門。其文乍看東拉西扯，似乎言不及義，卻處處鋒芒暗藏，讓人會心而悟，繼而輕呼痛快。

這樣的老到，不光需要幽默的品性，更需要成熟的智慧。幽默的好處在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眼毒”者堪為知音，“眼拙”者不妨一笑。而且它是規(guī)避敏感的利器，在有與無之間，任君解讀，養(yǎng)眼而又防身，此物甚好！

中國的老祖宗們并不乏幽默，然而到了現(xiàn)代，卻幽默盡失。一眼望去，到處都是苦逼的臉龐，到處都是愁云慘霧，一臉愁容的國人心智愚鈍，既不仰望星空，心中也沒有“道德律”——這樣的現(xiàn)狀下，如何容得下幽默？幽默是舒心、寬心、爽心的附生物，是通達(dá)、通透、通暢的陪伴體，擁有了它，即便是在惆悵的歲月里，它也像獨特的利器，消解愁云慘霧，驅(qū)趕苦逼苦澀。而眼下，我們是多么缺失啊。

正因為此，孟侯兄的文字顯出了“珍珠”般的珍貴，倘若哪位讀者有幸偶遇此書，一定會覺得物有所值乃至物超所值——你看，我都在吆喝了。

你有權(quán)選擇幽默，這不但是天賦人權(quán)，也是自賦之權(quán)。當(dāng)你主動地接近幽默、擁抱幽默，并漸漸深諳個中三昧，這樣的人群一多，這個民族就有希望。這不是故作驚人之語，其間有可玩味之處。咱們共勉。

說著說著就不好玩了。自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