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志拔(福建師范大學福清分校文法學院,福建福清35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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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書考索》的“考索之功”及其學術史意義*
溫志拔
(福建師范大學福清分校文法學院,福建福清350300)
摘 要:章如愚的《群書考索》是南宋重要的類書。其重要性不僅來自于它輯考群書,具有一般類書所具有的輯佚、??眱r值,還在于其考證精辟,且以按語論斷,開創(chuàng)了類書抒發(fā)己見的先河。《群書考索》的考證工夫并不來自隨文小字注,而是通過合理摘錄不同文獻,共同構成對某一主題的考證。更重要的是,《群書考索》的內容、編纂體式,體現(xiàn)了南宋婺學的學術精神和文獻方法,是學術思想與科舉考試相結合,思想史通俗化、制度化的結果,并且影響了宋元之際通儒之學的發(fā)展。
關鍵詞:《群書考索》;考據(jù);婺學;學術史
章如愚《群書考索》(以下簡稱《考索》),全稱《山堂先生群書考索》,又名《山堂考索》,現(xiàn)存殘宋巾箱本名為《新刊山堂先生章宮講考索》,是宋代私纂類書的代表,歷來被視為多考據(jù)之功,并有編者按語論斷,與一般類書限于單純抄撮文字不同,是南宋著名類書之一。不過,本書所謂精于考據(jù),究竟如何體現(xiàn),其按語論斷內容怎樣,有何特點,研究者似乎關注較少,一般只是層層相因,引述前人成說。本文嘗試探究是書所謂“按語”“己見”,辨析其考證特征之所在,并由此論析其在南宋學術史上的地位。
對是書的評論,最為著名的是本書的四庫提要,《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三十五《群書考索》提要云:
宋自南渡以后,通儒尊性命而薄事功,文士尚議論而鮮考證。如愚是編,獨以考索為名,言必有征,事必有據(jù),博采諸家而折衷以己意。不但淹通掌故,亦頗以經世為心。在講學之家,尚有實際?!笾戮W(wǎng)羅繁富,考據(jù)亦多所心得。
本段提要,談及《考索》最重要的兩方面成就:一是在尊性命的理學興盛的時代,本書特別突出考證工夫和言必征信的漢學精神;二是在博采諸家、抄錄文字之余,表達了己意心得,抒發(fā)了編者之見。后人評論是書,多依此闡發(fā),如認為《考索》“突破了歷來類書編纂不加主觀論斷的傳統(tǒng)”[1](P280-282),“其搜采繁復,考據(jù)精辟,指引辯證,博洽詳實,歷為人所重。其最有特色的地方是,此書能折衷群言,發(fā)抒己見”,甚至現(xiàn)存全書二百一十二卷,“每條附有按語,考據(jù)頗精核”[2](P1)。這些評論其實與提要表述是有差異的。首先,提要文字只說是書“博采諸家”“折衷以己意”“考據(jù)亦多所心得”,并未言其以附錄按語加以論斷。折衷己意與按語論斷,二者顯然不同。前者謂其以博采抄錄諸家文字,表達己意,后者則謂其直接以附錄編者按語,表達己見。其次,提要所謂“言必有征,事必有據(jù)”,更多意在表明其考據(jù)征信的編纂、抄錄原則,也未提及以附錄按語文字進行考據(jù)。那么,《考索》是否有附錄按語,其考據(jù)精核究竟如何體現(xiàn)呢?
檢核全書,發(fā)現(xiàn)不是每條都附有按語。實際上,全書明確屬于條末附錄按語的文字,僅30余條,相對于二百余卷的篇幅,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更為重要的是,此類按語文字,基本不屬于編者自身的按斷,而是抄自前代文獻。限于篇幅,茲舉部分條目為例,對比文字如表1所示:
表1 《群書考索》按語摘自前代文獻條目示例
第1條中,“是皆不宜載者而載之史通”,根據(jù)文意,“載之”應屬上,“史通”為本條出處說明。中間文字均出自《史通》而跟文意略有改動,前后明言出處。類書對所抄錄文字作部分刪改,屬常見現(xiàn)象,此應不屬主觀之見。第2條文字由兩部文獻拼接而成,第3條全文出自《通典》而未注明出處?!犊妓鳌匪叫∽肿?、按語,表面上看是博征不同文獻,考證詳細,實際上全文抄自一種或幾種文獻。
部分文字因刪節(jié)過甚,無法查找出處,如后集卷二十七:“尚道、尚功、尚情之說。按《禮書》又李(四庫本作‘王’)氏陰陽心經所言,與此暗合?!盵2](P1032)但大部分雙行小字注文,均能查找出文獻來源。因此,基本可以判斷,《考索》各集正文及小字注文,均抄自先秦至宋代文獻,并不存在出自章氏等編纂者自身語言的按語論斷。書賈編刻類書簡單抄錄成書,是利祿使然,而文人自編類書亦大篇幅地抄錄,包括正文與注文,是南宋類書編纂的一般成例,《考索》于此并無特出之處。
真正屬于章氏本人的文字,是為數(shù)眾多的段末關于出處的自注,或者說明由哪些文獻連綴而成。如前集卷二“禹貢江河”條注云:“已上并程(大昌)《禹貢論》?!薄耙焉铣觥妒酚洝?一段見《拾遺》,一段見《地理河門》?!薄坝碡暼睏l注云:“并程(大昌)《禹貢論》?!盵2](P23)此類注文較為確定應當是章氏自注出處文字,主要用以表明出處及文字裁剪、組合方式。還有一類數(shù)量較少的附注,是門類下部分條目的說明性文字,也應當屬于章氏本人所作。如《續(xù)集》卷十五“唐書”條下注:“《唐書》不特指歐陽《唐書》,凡舊唐史之類皆是?!盵2](P966)又如《續(xù)集》卷十六“實錄”條下注:“《隋志》無,《唐志》有?!蓖怼疤坡闪罡袷健睏l:“始于隋,見《隋志》。”[2](P970-972)此類文字與出處附注相近,主要是補充說明和解釋的作用,談不上考證精核。
既如上文所述,《考索》并無按語論斷或附錄小注作為專門考證文字,所謂“考證精核”的按語也就無從談起了。《考索》的“考據(jù)多所心得”,主要并不在所謂附注按語,而是其正文本身。換言之,其“考索之功”,主要在摘錄文獻、精心剪裁、考溯源流,然后按題編類,構成一個個考證專題。正如今人馮浩菲先生研究認為,類書體式有“考論體類書”,其“正文屬于考證、考辨性質,也就是對列入類書的有關問題和疑誤之處進行考證論述……逐次考論成文,全書均為考論性文字”[3](P299-300)。宋代屬于考論體類書的,還包括北宋元豐間高承的《事物紀原》,南宋寧宗、理宗時期林駉的《古今源流至論》等。三者雖同屬考證體類書,但考證方法和編纂體例各自不同?!妒挛锛o原》主要在考辨自然社會、典章制度等各類名物的最早源頭和始見記載,其考據(jù)方法,或全篇辨析,或全篇引證,或引證與分析相結合等,其中引錄前人文字,主要在于點明典籍記載先后異同,彼此之間并不構成相互補充的完整考據(jù)材料,其體例更近于姓名解一類的筆記雜纂文獻,如徽宗時期鄧名世的《古今姓氏書辨證》、林駉同時期高似孫的《蟹略》等?!豆沤裨戳髦琳摗返目甲C方法和體例,主要是考論結合,類目之下主要是編撰者辨析議論文字,較少一般類書常見的引證抄錄文字,在南宋類書中屬于較為特殊的一部。而與林、高大約同時而略早的《考索》,其考證方法和體例,均與二者不同。如《考索》前集卷五十九“辨九河”條(見表2):
表2
如表2所示,《考索》此段內容,4句文字分別出自唐宋4種文獻,其中①③④為直接抄錄,②不見于今本《九域志》,或是根據(jù)《九域志》相關文字改寫,或者可能為《九域志》佚文。輯錄各家文獻,構成一個完整的考證內容,實際上形成了一篇短小的考證專論文字,并以一篇題目標示其右?!犊妓鳌啡珪w例,分為前、后、續(xù)、別四集,集下分門,門下分類,類下即是篇題條目。如同卷條目“古今地理廣狹”“辨三江”“辨非九州之地”、“禹貢九州之制”等,同樣多為專題考證文字,《考索》全書即是門、類之下眾多專題考證文字的集合。這一體例和考證方法,就現(xiàn)存文獻看無疑是《考索》的創(chuàng)新。
進一步說,《考索》這一體例和方法,正是今人從《玉?!に囄摹返饶夸涹w式中概括而來的所謂“輯考體”的編纂考訂方法。所謂“輯考體”,武秀成先生認為,“即指融輯錄與考訂于一體,既不主一家地征引匯集大量的目錄文獻及他書相關材料,同時又有自己的考辨訂正。這種目錄體裁是由王應麟在編纂《玉?!に囄摹窌r所新創(chuàng)的”[4](P24)。既輯錄又考訂這一體式運用于目錄書的編撰,顯然是王應麟的首創(chuàng),可謂構成古典目錄學中敘錄、傳錄、輯錄、輯考體四大體式。然而作為文獻編纂的一般體例和方法,“輯考體”似應創(chuàng)自南宋寧宗、理宗時期章如愚的《考索》。至南宋末蒙元初,同樣作為科舉類書的《玉?!芳右匝赜?并且超出類書范圍成為一般考證專著、政書編纂的常用方法,例如王應麟的《通鑒地理通釋》《詩地理考》,以及馬端臨的《文獻通考》,均全部或部分采用這一方法。從考據(jù)學史上看,輯錄“群書”以專題“考索”的“輯考體”,不僅是目錄學體式,也是南宋考據(jù)學的一大方法和特點。從章氏到王氏,形成了前后相沿的文獻考訂方法。學者稱其“考索主要不體現(xiàn)在某一問題的原始結論上,而是體現(xiàn)在對有關材料和考索成果的歸納、綜合、按斷、抉擇、類編等方面?!盵5](P575)事實上正是對這一方法特點的概括。南宋科舉競爭日趨激烈,各種應試參考書伴隨著印刷技術的發(fā)展而興盛起來,其中私人類書、書坊編纂類書更是其中主流,其中部分編纂較為嚴謹?shù)念悤?則易于結合科舉“編題著錄”、專題考論[6](P152-159)以及類書習于抄錄節(jié)引的做法,由此產生輯考體體式和考證方法。關于這一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六十五《南朝史精語》提要已指出:“蓋南宋最重詞科,士大夫多節(jié)錄古書,以備遣用。其排比成編者,則有王應麟《玉海》、章俊卿《山堂考索》之流?!逼浯?北宋私撰類書如《事物紀原》已經開始在類書中進行名物溯源考證,至南宋這一做法似乎已經形成風氣,《考索》的專題考證也是這一文人風氣影響的成果。不過相較而言,《考索》在內容上大量增加了經史文獻、禮樂制度、地理名物的考證,篇幅則遠大于此前的考證類書,似乎不單純受科舉應考的影響。編題著錄的方法不僅前有《考索》后有《玉?!?而且孝宗時期金華婺學代表呂祖謙,即已廣泛使用編題著錄的輯錄方法,似乎可視為輯考體之先。從學術師從上看,宋元之際的王應麟,折中呂祖謙和朱熹而更近于呂祖謙,馬端臨雖出江西,也與浙學制度典章相呼應,而從文獻形態(tài)上看,王、馬二人則似乎直接受到章如愚輯考類書的啟發(fā)。
章氏為南宋婺州金華人,身處呂祖謙為代表的金華婺學的中心,不過呂氏淳熙八年(1181)即已謝世,章氏寧宗慶元中(1195-1200)方登第,二者應無學術交游。不過,從活動地域、學術旨趣、文獻成果等方面看,章氏與金華婺學應當有密切的聯(lián)系。
首先,南宋“婺學”包括呂祖謙的金華學派、同在金華的唐仲友經制之學和同屬婺州的陳亮永康之學三派。三派雖同出婺州,彼此略有異同,明人王袆《王忠文集》卷七《送胡先生序》云:“呂公以圣賢之學自任,上繼道統(tǒng)之重;唐公之學,蓋深究帝王經世之大誼;而陳公復明乎皇帝王霸之略,而有志于事功者也。即其所自立者觀之,雖不能茍同,然其為道皆著于文也。其文皆所以載道也?!盵7](P15)呂氏重視經史文獻、制度名物中的圣賢道心和統(tǒng)緒源流;唐氏與陳氏以及永嘉葉適之學更為相近,重視歷史經驗、制度運作和成敗事功。前者重視制度的文獻記載和總結,通過文獻考證之學,格物窮理,呈現(xiàn)圣賢之道,后者重視結合歷史成敗事功和制度建設,指導現(xiàn)實政治實踐,實現(xiàn)圣賢之道。雖諸家“皆著于文”,唐氏是以地理圖譜直接為帝王提供經世制度之誼,陳氏、葉氏主要是結合歷史現(xiàn)實,通過上書議論發(fā)表對現(xiàn)實制度革新的看法。顯然,章如愚的文獻考證,與呂祖謙的金華學術更為接近,是通過文獻輯錄、匯編、考證的方法,求得圣賢之學。
其次,《考索》一書,盡管為舉業(yè)所編,但其書并非龐雜知識的總匯,特別是前集、后集主要門類,明顯側重于禮樂制度、政治典章、兵制財賦等制度之學的內容,時人汪有開即稱其“凡大議論、大制度、大沿革”,皆“盡之矣”[8]。正如研究者所言,與傳統(tǒng)類書百科全書式的工具性不同,“該書只是對我國古代的典籍及相關的典章制度,作了一番較為系統(tǒng)的考述”。[9](P254)從元明本《考索》門類看,前集“禮門”“禮器門”,后集“官制”“兵”“財賦”“財用”等門,均占全集的過半篇幅,具有明顯的南宋婺學制度事功之學的特征。
再次,呂祖謙除了重視制度“實學”,還崇尚文獻之學,呂祖謙本人即編纂大量的當世文獻,如同為類書的《歷代制度詳說》等。章氏書中就長篇抄錄了呂祖謙《呂氏家塾讀詩記》等其他類型文獻。綜上可以這樣認為,章氏《考索》是在重視帝王經世、制度事功的婺學氛圍中產生,并直接在金華文獻考據(jù)之學的基礎上完成的。前述章氏編題考訂之法,與呂祖謙文獻學的淵源關系,在書中并不鮮見,如前集卷三《六經門》詩類中,除個別條目出自《漢書·藝文志》《毛詩正義》等以外,幾乎整卷大半內容,從編類主題設立到正文、注文,均直接抄自呂祖謙《呂氏家塾讀詩記》等。
宋元之際江南士大夫反思故宋以來的儒學發(fā)展,出現(xiàn)了重視經史、制度、地理等文獻的整理、編纂、考訂,以探究通古鑒今的所謂“通儒”之學。其中遠源可追溯至唐代杜佑《通典》的制度之學,近源還有南宋初鄭樵的《通志》,而南宋孝宗以后婺州金華之學是其更直接的學術資源。馬端臨雖出身饒州樂平(今江西),其學與金華婺學有著密切關系。首先,其父馬廷鸞多次提及自己的論著仿于呂祖謙,如其《讀史旬編》“略仿呂氏(《大事記》——引者)義例”(《自序》),又“擬肖東萊公《讀書記》,為《會心自覽》”(《書課歷序后》) 等[10](P18),深受家學影響的馬端臨編撰《文獻通考》自然受到呂氏文獻學的影響。[11](P96-101)王應麟系明州(今浙江寧波)人,關于其師承,或朱或呂,尚有爭議,就其文獻著述形態(tài)來看,應當主要出自呂學。但一個容易被忽略的資源,便是介乎婺學與宋元通儒之學之間的金華章氏等的類書編纂。事實上,作為大型輯考體的文獻編撰方法,早在南宋寧宗慶元前后便已經出現(xiàn),并以地方科舉教科書的形式影響一時。至宋元之際,科舉用書的這一編撰形式,進一步提升為士大夫通儒之學的自覺學術活動,由此誕生了更為專門、更加學術化的輯考體著作??梢哉f至少在文獻編纂體例和方法上,章如愚的《考索》,是連接南宋婺學與宋元通儒之學的中介。關于王應麟著作輯考體特征,如前所述已有學者論及,限于篇幅,下文以《文獻通考》為例,考察宋元之際政書、類書編撰與《考索》的淵源關系。
南宋類書與北宋以前的類書,主要作為帝王御覽之學,重視天文地理、草木博物、文章典故等百科知識的累積,而南宋類書主要是文人私撰之作,表現(xiàn)出一種自覺的轉向,也展現(xiàn)出文人的通儒追求。其編撰動機除了滿足科舉之需,也在類書中體現(xiàn)編者的學術傾向和價值追求?!犊妓鳌穼τ谥贫戎畬W的重視,取得相當成績,這一點甚至使其表現(xiàn)出超越科舉類書,成為專門的典章之學的價值,受到了南宋末《文獻通考》等政書的關注,其中文字內容,很可能直接成為其來源之一。如《后集》卷九“太府寺太府卿”條載:
宋太府寺判寺事一人,以兩制或帶職朝官充。凡財貨廩藏貿易、四方貢賦、百官俸秩,皆隸三司,本寺俱(《四庫》本作“但”)掌供祠祭香、幣、帨巾、神位席,及造斗、秤、升、尺而已。元豐改制,始正職掌。
此據(jù)《續(xù)會要》。而《題名》乃云:“國初省部寺監(jiān),惟以寄祿,寺則光祿、太常、宗正、衛(wèi)尉、司農、大理,或以卿,或以貳,或以丞,各寓一階,別設主判之官以典室(《四庫》本作‘事’)。惟太府則否,其職悉入三司諸案,故主判之任罕置。”與《會要》稍異,當考。
卿掌財貨、出納、貿易之事。凡貢賦之輸于京師者,至則別而受之,供君之用;及待邊費,則歸于內藏,供國之用;及待經費,則歸于左藏。
應祿賜,以法給歷,從有司檢察,書其名數(shù),鉤覆而后給焉。供奉之物,則承旨以進,審奏得畫,乃聽除之。若頒畿內軍衣,則前期進樣,定其頒曰(《四庫》本作“日”)。將校部營兵支請,月具數(shù)以聞。凡賈商之賦,小賈則門征之,大賈則輸于務。貨之不售,平其價鬻于平準,乘時賒貸以濟民用;若質取于官,則給用多寡各從其抵。歲以香、茶、鹽抄,募人入豆榖實邊。即京都闕用物,預報度支。凡課入以盈虧定課最,行賞罰。大祀、最祼則卿置幣,奠玉則入陳玉帛。元祐三年,詔太府寺置長、貳,余寺監(jiān)長、貳互置。建炎三年,詔罷太府寺,撥隸金部,獨以一丞治鹺茗之質劑。凡省五年,而后復置卿、少一員。[2](P490)
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五十六“太府卿”條的記載從正文到注文,文字基本一致:
宋太府寺判寺事一人,以兩制或帶職朝官充。凡財貨廩藏貿易、四方貢賦、百官俸給(原作“秩”,點校本據(jù)《宋史》改),皆隸三司,本寺但掌祠祭香、幣、帨巾、神位席,及造斗、秤、升、尺而已。元豐改制,始正職掌(《四朝志》:“此據(jù)《續(xù)會要》。而《題名》乃云:‘國初省部寺監(jiān),惟以寄祿,寺則光祿、太常、宗正、衛(wèi)尉、司農、大理,或以卿,或以貳,或以丞,各寓一階,別設主判之官以典事。惟太府則否,其職悉入三司諸案,故主判之任罕置。’與《會要》或異,當考?!?。卿掌財貨出納、貿易之事。凡貢賦之輸于京師者,至則別而受之,供君之用;及待邊費,則歸于內藏,供國之用;及待經費,則歸于左藏(應祿賜,以法給歷,從有司檢察,書其名數(shù),鉤覆而后給焉。供奉之物,則承旨以進,審奏得畫,乃聽除之。若頒畿內軍衣,則前期進樣,定其頒日。將校部營兵支請,月具數(shù)以聞。凡賈商之賦,小賈則門征之,大賈則輸于務。貨之不售,平其價鬻于平準,乘時賒貸以濟民用;若質取于官,則給用多寡各從其抵。歲以香、茶、鹽鈔,募人入豆榖實邊。即京都闕用物,預報度支。凡課入以盈虧定課最,行賞罰。大祭祀、祼則卿置幣,奠玉則入陳玉帛)。元祐三年,詔太府寺置長、貳,余寺監(jiān)長、貳互置。建炎三年,詔罷太府寺,撥隸金部,獨以一丞治鹺茗之質劑。凡省五年,而后復置卿、少各一員。[12](P1658)
二者文字除個別字外,從正文到注文,幾乎全同,由此可見兩書史料來源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要么《文獻通考》文字直接抄自《考索》,要么至少二者史料同出一源。朱維錚先生曾指出:“這種文、獻加以通考的方法,與其說得自孔子的啟發(fā),不如說是受到宋代科舉教科書的影響?!盵13](P222)朱先生雖未明言所謂科舉教科書具體所指,從這一文字關系上看,《文獻通考》正是受到南宋類書的影響。所謂“文、獻加以通考的方法”,正是章如愚《考索》所開創(chuàng)的輯考體編纂方法?!段墨I通考》《玉海》等著作與《考索》,在考據(jù)方法和特點方面也相當接近,表現(xiàn)出前后相沿的特性及相同的學術追求,正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之《考索》提要所指出的:
在宋人著述之中,較《通考》雖體例稍雜,而優(yōu)于釋經;較《玉?!冯m博贍不及,而詳于時政;較《黃氏日鈔》則條目獨明;較呂氏《制度詳說》則源流為備。
館臣的評論,雖未及《考索》在輯、考并重的文獻形態(tài)上與宋末此類著作之間的相近之處,卻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作為類書的《考索》,與政書、雜抄筆記等不同部類文獻之間,體式與方法的內在一致性。
總之,章如愚的《考索》,不論是其思想傾向、價值追求,還是其學術方法及影響,都不僅僅是一部為舉業(yè)而編的類書,而當是屬于南宋金華學派的一部重要著作,章氏也應納入南宋浙學思想學術史的視野,加以把握和研究。然而一般學術史研究,從未將類書納入討論范圍,而宋代類書的研究,也未考慮其學術史地位和價值。這一缺失所反映的,仍是學術思想史研究的精英意識,其視角仍只停留于所謂具有重大突破和原創(chuàng)性思想的少數(shù)思想家。同時也反映出,目前的類書研究,仍主要是靜態(tài)地討論其分類條目、體例特點、版本流傳,或者進行???、輯佚方面的利用等。然而,學術史的研究,不僅要討論主要學派的思想主張、歷史現(xiàn)實影響,也應關注思想是如何進入和影響一般社會人群的,關注思想如何體制化、世俗化,并如何最終影響后來精英士大夫的學術方式。南宋類書,無疑是這一學術史研究范式的重要一環(h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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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陳義報]
On the Textual Research Achievement and the Academic History Value of the Qun Shu Kao Suo
WEN Zhi-ba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Law,Fuqing Branch of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qing 350300,China)
Abstract:The Qun Shu Kao Suo of Zhang Ruyu was one of the important encyclopedias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It is so import not only because it is a compilation with collection with collation value but also it becomes an unprecedented compilation with insightful textual criticism and expression of views. In Qun Shu Kao Suo,the textual research had been done from excerpts from different books,not from notes of them.More importantly the content and the compilation style of Qun Shu Kao Suo reflected the academic spirit and literature procedures of Wuxue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The book was the combination of the academic thought and imperial examination,and it is the result of the popularization and institutionalized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as well.The book has even influenced the development of Confucian scholar between Song and Yuan dynasty.
Key words:the Qun Shu Kao Suo;textual criticism;Wuxue;academic history
作者簡介:溫志拔,副教授,博士后,從事宋代學術史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南宋考據(jù)學研究”(13CZW037);福建省高校杰出青年科研人才培育計劃“南宋類書研究”(JAS14333)。
*收稿日期:2016-01-15
中圖分類號:G2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1734(2016)03-005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