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山人

李晗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边@是文人墨客所知曉的詩人卞之琳筆下的《斷章》。但對于在大山里行走了至少30年的掃山人，是陌生的。他們只知道“我在山上掃山，你在火車上可以安全看風景?！?/p>

這是發(fā)生在北京鐵路局西工務段門頭溝橋梁車間路基檢查工區(qū)工人們的故事。行內(nèi)人對他們有些了解——清除鐵路邊山體上的危石，保證行車安全。但行外人對他們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有這樣一群人的存在。

他們都是上世紀80年代中期從農(nóng)村直接招入鐵路局的。其中有些人繼承了父親的職業(yè)，繼續(xù)成為一名掃山工；有的是被鐵路局隨機調(diào)配，“陰差陽錯”成為了一名掃山工；有的則是師傅帶徒弟式的，一代接了一代……

幾十年來，他們?yōu)榱吮ＷC鐵路的正常運行，一直堅守著大臺線、豐沙線共約200公里的線路。

2016年4月初，他們在新年第一次赴“檔案點”工作，《經(jīng)濟》記者同他們一起前往北京市門頭溝區(qū)大臺辦事處。

掃山

“檔案點”是“掃山”工作的術(shù)語，也就是已經(jīng)建立了檔案，在檔的“掃山”工作地點。線路上所有“危石”的具體情況，如所在線路及位置、危險等級、隱患原因及發(fā)展情況等，都會記錄在案并配上照片。

這次安排的掃山時間是從中午12點到下午兩點。地點是豐沙線51公里處線路。豐沙線是清末愛國工程師詹天佑所建，以前是晉煤外運的主要通道，如今還作為客車線路。由于其沿線山體巖石風化，經(jīng)常會有危石脫落或小面積滑坡，會對列車安全構(gòu)成威脅，因此，此線路也是掃山工們每年掃山的重點路段。

中午11點，掃山工等一行10人從門頭溝橋梁車間路基檢查工區(qū)乘車出發(fā)，11點半到達指定地點。一下車，大伙分別拿上安全繩、鋼桿、鐵錘、竹筐、照相機、對講機、安全帶、安全帽等工具，沿著山上小路到達豐沙線51公里路段處。

此處因山體遮擋，剛好形成了轉(zhuǎn)彎口。線路將山體一分為二，中間的寬度僅能使火車正常行駛。“檔案點”的山體約10米高。山體石縫間的泥土里長著很多雜草和灌木，石頭從表面看并無任何松動的痕跡，其中有幾處石頭被標記著紅色三角形。

“有些石頭存在的潛在風險用肉眼是看不出來的?！惫らL高洪義把掃山用的工具放置好了，對記者解釋說，“這是每年我們不掃山時所做的工作。”

歇息一會兒后，只見工友開始把鞭炮放在山體底部，開始燃放。高洪義介紹說：“這是慣例，表達對山尊重的同時，也保工友們平安?！?/p>

鞭炮燃盡，掃山工們默契地分成4組：高洪義在山下指揮；掃山工朱印和另外一名工友帶隊登上山頂；另外一名工友站在巖壁拐彎處負責防護瞭望；其他人負責拍照、砍石頭縫隙的灌木等。

上山的路掃山工們已經(jīng)非常熟悉，轉(zhuǎn)眼間就爬到了山頂。兩根直徑22毫米、長1.5米的六棱柱形狀的鋼桿，并排用鐵錘砸入泥土1米深。這兩根鋼桿被稱為“安全樁”。

朱印穿好橙色安全服，戴上安全帽，將白色主繩的一端繞在兩根安全樁上，帶著鉤子的另一端掛著自己，開始等著下面的命令。

從下往上看，一個身穿橙色防護服的背影，手抓著繩子緩緩從山頂往下走。落定到危石邊時，用撬桿撬落危石。

“你看，稍微撬一下，石頭就掉下來了，這要是沒及時清理，到了雨季來臨時，出現(xiàn)情況再進行搶修就費勁多了?！备吆榱x告訴記者。

與此同時，另外一組工友把有潛在危險的灌木砍掉。另外一位記錄員全程拍照并發(fā)回總部，表示此處“檔案點”正在處理。

別小看這石頭輕松就落下來了，在實際實施時，很講究方位?！安荒苁故^砸到鐵路鋼軌上，如果處理大面積危石，必要的時候需要先用枕木把鐵路保護著?！备吆榱x一邊在下面指揮著，一邊給記者講解。

兩個小時后，山上的危石和可能造成危險的灌木都已躺在鐵路旁邊，只需要大家把這些東西清理到不會影響鐵路線路的地方即可。

與山作伴

朱印從山上下來，坐在石頭上，和記者聊天說：“掃山就是這樣的，也挺枯燥，一晃就做了幾十年了?！?/p>

朱印今年52歲，24年前鐵路局人員調(diào)動，他被分配到這個工區(qū)做掃山工作，此前他主要做線路維修。他指著標有記號的石頭告訴記者，山體危石分為3個級別，一級最嚴重，用紅色實心三角標記，表示要立即清除；二級用紅色空心三角標記；三級用圓圈標記。二、三級視具體情況進行清除。

像今天這樣的“檔案點”算矮山，高100米的山掃山工們也去掃過。豐沙線這條線路上有470多處危石“檔案點”?！疤焯熳鲞@活兒累點是累點，但是與城里人相比，樂得自由啊?！敝煊⌒χf。

每年4月、5月、6月份是掃山工們最忙的時間段，他們要在雨季之前把可能存在的風險清除。其他時間也基本在山上，“這些記號就是我們的工作成果?！敝煊≌f，一般情況下，日常監(jiān)控的程序是，三級點須半年現(xiàn)場查看一次，二級點三個月一次，一級點一個月一次。對有護網(wǎng)地段的，要查看扣件是否安全有效，有無明顯變化。對可能影響行車安全的小面積危石，發(fā)現(xiàn)后隨時清掃；面積較大的危石，采取先加固、后分解。對于不能立即實施清除的，則采用軟性防護網(wǎng)加固。

但對于什么時候來掃山，則是由鐵路局根據(jù)列車的時間來整體調(diào)度。

朱印嘆了嘆氣，說，掃山作業(yè)是一項高、難、險的工作，每次掃山都必須5人以上配合完成，山上打樁、看樁，山下路徑引導，山腰清除危石，只有嚴格按照標準作業(yè)才能做到萬無一失。

上山檢查要與危石零距離接觸，經(jīng)常無路可走，只能從山頂系好安全繩下到半山腰做“空中飛人”，稍有閃失后果不堪設想。

當然，這么多年與山待在一起，大事故倒沒怎么出現(xiàn)過。“大家的安全意識逐漸提升，但掛在繩子上，難免與山磕磕碰碰。”朱印隨意說著。

在與山相伴的過程中，他們收獲了一批生死患難的兄弟?！拔覀冞@些人待在一起的時間比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時間還長?！敝煊】粗@群工友們，向記者比劃著，“我們工友之間都比較單一、團結(jié)，這都是涉及生命的事，可不能鬧心眼兒?！?/p>

盡管大家的家就在北京，但能回去的次數(shù)也很有限，有時他們大半年也無法回家一趟，吃飯都是自己帶著在山上吃。如果路程很遠，當天趕不回來就找個小旅館住一晚。

實際上在外面干活，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家里人。朱印說，每次掃山都不讓家里人知道，“要不然他們在家里擔心啊?！?/p>

“沒想過換個崗位？”記者問。

“當然想，這不習慣了與山為伴嘛?！敝煊∮行┛酀卣f。

后繼難有人

“加強檢查、逐一觀測、準確研判、發(fā)現(xiàn)危石、要點清除?！边@是掃山的20字訣。

而這每一項都需要以登山為前提。平常朱印他們一天要巡視一個區(qū)間，即線路上兩個車站間的一段路的所有山體，大站之間大概有10公里的路程，小站間有7公里左右的路程，平均在10公里。這只是線路的距離，上山下山還不算。

470多個檔案點，很多離工區(qū)都很遠。以前還能乘火車去，現(xiàn)在有些車站間不停了，就只能選擇步行的方式。遇到山高的檔案點，需要早早起床奔赴目的地。大多數(shù)山上都沒有路，都是從林子中穿過，為了保證工友們的安全，他們總結(jié)出了“呼喚應答，服從指揮”、“集體行走，同去同歸”、“寧繞十步遠，不走一步險”等人身安全自保措施。

這都是他們在日常監(jiān)視，即“看山”過程中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對掃山工來說，汛期是他們面臨的最大安全考驗。雨季山體變化較大，查危排險從汛前就已經(jīng)開始，并且全年都不曾中斷。多年的經(jīng)驗，讓他們對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理解更深了一步——“觀天養(yǎng)路”。

在冬季，他們除了日常的“看山”，還要進行橋涵的檢查。他們要保證河水結(jié)冰不會威脅到橋墩的安全。

但讓人著急的是，這批北京區(qū)最為專業(yè)的掃山隊伍，其平均年齡差不多是45歲。在那個年代，大家會為了混口飯吃來做這份工作，“但現(xiàn)在的年輕人肯干嗎？”這個問題縈繞在掃山工們的心中很久了。

“不容易找啊?！敝煊≌f，掃山這活兒看起來是出苦力，但實際上有相當大的技術(shù)含量。比如，在山上如何保持平穩(wěn)，如何保證安全，如何判斷石頭是否是危石等?！斑@都需要經(jīng)驗積累。”另外，掃山對掃山人的身體素質(zhì)要求也很高，恐高、高血壓、身體素質(zhì)不好的人都不行。

科技越來越發(fā)達，但仍然掃不去掃山人心中的擔憂。這或許就是人工的可貴之處吧。

后記：你乘車看著一座座山脈所展現(xiàn)的自然風景，或發(fā)呆，或冥想，或奔赴于下一趟旅程……但你不知道掃山人為此守護了大半輩子。因此，請別辜負每一份付出，也別忽視任何一個群體，也許正因為他們帶來的“光亮”，照亮了你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