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照

一

中午，高大棚背了一個旅行包，穿著碩大的旅游鞋，一腳踏進賴寶的辦公室，說：主任好！

賴寶正在認真地看鎮(zhèn)里下發(fā)的促進鄉(xiāng)村文化建設的文件，嚇了一跳，然后抬眼對來者好一番打量，還是沒認出來，問：你是誰？

我是大棚！

哪個大棚？咱們這里到處都是大棚。

高大棚，你我同學，這么好記性呀。

賴寶像打量怪物一樣把高大棚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哦，我想起來了。不是出國了嗎？咋回來了？

我出去就是為了回來。我就開門見山了，這次回來在全國各地跑了跑，有些想法，打算在家鄉(xiāng)搞一次攝影活動。

好啊，好好宣傳宣傳我們村，也讓我們村出出名吧，說不定還能招幾個商來村里辦企業(yè)呢。

好主任！好主意！有思想，有頭腦。高大棚本想好好夸夸面前的這個好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只好一連說了幾個好。

你說，你想照個什么樣的相？賴寶以為攝影就是照相。他家住在小河邊，每到周六周日都能看到沿途不少攝影愛好者拿著相機在拍照，照樹，照鳥，照天空。有時深夜了還看見有人在山頂打著燈照相。他在心里說：這些人都瘋了，晚上還照什么相？

高大棚說：我想在村里拍一些裸體照片。

賴寶聽了，眼睛睜得像炸開的棉花：裸體照片！就是脫光衣服站在太陽下照相？就是裸照？

是啊，怎么了？

開玩笑，現(xiàn)在開放是開放，但還沒開放到這種程度，你想人家準你照嗎？

高大棚見他驚訝得不行，就取下肩上的包，拿出一沓照片，一張一張地攤在賴寶的辦公桌上，說：你看，這些是我在國外拍的，還有好多沒帶在身上。

賴寶用眼睛斜了一眼，說：我不看，不好看?？墒悄茄劬s不住地往那照片上瞟。

高大棚一張一張地拿起來，說：這是在美國照的，這是在法國照的。你看，這些都是年輕姑娘。她們好多靠拍這些照片賺錢出名呢。

這個名恐怕不好出。賴寶說著，不由得還是拿起照片一張一張看。先是臉紅了紅，繼而又細細地看。說：這外國的女人都那么細皮白肉的呀，我看也未必。

高大棚見賴寶不再那么矜持了，說：哪里都有長得好的和長得不好的。不過，看習慣了也就正常了。

說完，高大棚又拿出一本相冊，打開，里面全是男女裸體照片，說：你看，這里面的作品都是得過國際大獎的，送給你吧。

賴寶只略看了看，然后打開柜子像藏寶似的把相冊塞進柜子里，又輕輕把柜門合上。

二

送走高大棚，賴寶關(guān)上辦公室的門，重新拿出那本相冊，一頁一頁翻著看。他知道看色情照片是犯法的。他要確定那些裸體照片是不是真的獲獎作品，首先他看了看前言，那上面還真的寫著某幅作品獲得過啥獎，還都是國際大獎，至于獲獎的內(nèi)容他就一點兒看不懂了。于是，他在心里說：既然是獲獎作品看看也無妨，何況也沒人看到。他看到那上面全是裸體照片，女人的身體都長得很好，很多女人的那地方都照得清楚不過。他越看越覺得臉紅，又覺得耳熱，心跳也加快，有一種來自心底的沖動。他想，好多時都沒有過這種沖動了，現(xiàn)在突然有了，說明這照片還真管用，要不然怎么能獲獎？

他把比他大一歲的村婦女主任那桂香叫來，關(guān)上門，說：商量個事。那桂香問：啥事，這么神神秘秘的。高大棚回來了。我知道，回來兩天了。你知道他回來做啥嗎？這我沒問，還沒見面呢。今天他來找過我。做啥？他說想在我們村找一些人拍些裸體照片。?。∵@個東西，喝了洋墨水，就當起洋人來了，見了面看我不好好扁他。

賴寶從他的柜子里拿出那本畫冊遞給那桂香看。那桂香只翻了一頁，臉就紅了，又用帶火的目光盯了賴寶一眼，把正在看她的賴寶的目光給頂了回去。說我不看，這么流氓。把畫冊合上。不是流氓，你看都是獲過獎呢。那桂香才又重新打開，看了起來?？戳藥醉撚趾仙狭?，問：他照裸照做什么？也想拿到國外獲獎啊。大概是吧，只是要我們配合一下。我看有點兒難。那桂香也覺得這事看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賴寶說：你側(cè)面打聽一下，探探村民的口氣，看有人愿意照嗎？聽高大棚那口氣，好像參加的人還有錢。不過多少他沒說。那桂香說：這不是錢的問題，不過我可以試試看。停了一會兒，那桂香說：要不我們開個兩委會，把這事在會上動員一下，這弄不好也是宣傳村里的好機會。另外，你也可以向鄉(xiāng)里匯報一下，看鄉(xiāng)里是啥意見？

也好。你去通知吧，我們馬上就開。

村里的幾個干部都住得不遠，不一會兒幾個人都到齊了。賴寶開門見山地把高大棚的想法對幾個村干部說了，幾個人意見竟很一致，都說可以試試，何況還有錢呢。

第二天，消息就在村里傳開了。大家都在談論裸照的事。說無聊的有，說下流的有，說好的說壞的，反正說啥的都有。不過心里都有個沖動，都想試試。竟有幾個半大的媳婦說：這有啥呢，只要給錢，老娘就脫，又不是偷漢子做賊。

大家要是沒意見就等通知吧，到時候可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喲。那桂香心里沒底，又問了一句。

三

晚上，那桂香洗完澡也不穿衣服，就站在鏡子前看自己，來回轉(zhuǎn)了幾圈，走了幾步，又挺直身子扭著看，看了正面看側(cè)面，認真的樣子仿佛在打量一件有無瑕疵的藝術(shù)品。四十出頭的她身材依然那么火辣，只是臉上的皮膚有些暗淡，她知道這都是毫無情趣的丈夫讓她壓抑的結(jié)果。以前，她可是出了名的好身材。就為這身材，直到三十歲才和現(xiàn)在的丈夫結(jié)婚，可婚后一直沒有孩子，這既讓她高興也讓她難過，個中原因連她自己也無法說清。鏡子里的她，細長的眉毛下是一對飽含熱情的杏眼，高高的鼻子，整齊的牙齒，性感的嘴唇，還有結(jié)實的身材無不彰顯出一個農(nóng)村女人的圣潔和淳厚，美麗而善良。她摸摸潔白的胸脯，又揉揉冰雕似晶瑩的乳房，又按按略顯凸起的小腹，一股憂郁爬上了心頭，她不禁皺了一下眉頭。只是那對幸福的渴望和對美好的向往讓她的目光閃著光芒。

丈夫下班回家推開臥室的門，嚇了一跳，說：你瘋了是咋的，不穿衣服？她笑著走到丈夫跟前扭動著腰肢問：你看我的身材咋樣？什么咋樣？還中看嗎？你是不是神經(jīng)了？我是說正經(jīng)的，不準笑。說真的還是說假的？當然是說真的了。那你真不如以前了。你看你的兩座山峰已經(jīng)快被炮火給炸平了。那桂香撒嬌地在丈夫的胸前捶了一拳。

高大棚回來了，你知道嗎？知道，海歸。他想在村里拍些裸體照片，讓我們都參加。就你這身材？咋啦，拿不出手嗎？我看還是算了吧，不要丟人現(xiàn)眼了，再說也不是你能照的。我咋就不能照了？你照不合適，讓別人照吧。我不帶頭誰帶頭？這又不是工作，你帶什么頭？你咋還這么封建？這不是封建不封建的問題，這是尊嚴問題，這事你別想了，我不同意。

那桂香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丈夫會不同意，覺得不可思議?！皶缘檬沁@樣我就不該對你說。”“你要真敢瞞著我照就別怪我不客氣?！闭煞蛳铝俗詈笸?。

從未怕過丈夫的那桂香竟有些猶豫了。

那桂香本來滿心喜悅地等著丈夫夸自己幾句，沒想到丈夫說了真話，讓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再加上丈夫?qū)λ南敕M加干涉，于是她賭氣穿上衣服出了門，來到門前的小河邊。那里還是一條處女河，流動的河水都是細小的山泉匯集而成的，沒任何污染。村里人大都吃這河里的水。也有不愿挑水的就買了水泵抽到自己建的水塔上，然后吃自來水。

那桂香還沒生過這樣的氣，心里窩火。其實，她也不是非要照什么裸照，只是覺得連她都不支持，賴寶的工作就做不下去了。再說，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大街上到處豎著幾近裸體的廣告牌，還有滿街橫流的黃色錄像，無不昭示著這個世界的雜蕪和紊亂，把人心的隱匿和沖動挑動到極致，也把對人性丑惡的抵制洗刷得幾近麻木。她很欣賞那些拍三級片的演員，難道他們不是人嗎？不過要說不是人，他們還真的不是正常人。正常人一般是拍不出那樣的電影的，至少她拍不出?？墒?，這是一種嘗試，既能展示自己美好的身體，又能給人帶來視覺享受甚至沖擊，有啥不好呢？怎么男人都這副德性，看別人的女人行，看自己的女人就不行。好像老婆都是他們的私人財產(chǎn)似的。不行，這事我不能依他，他說不照我就不照了？他不讓我照我偏要照，看他能把我吃了？

看著靜靜流淌的河水，她的心里激起股股暗流，那糾結(jié)的心怎么也平靜不下來，竟感到此時的丈夫是那么討厭。

那晚，她脫了衣服早早躺下。丈夫洗漱后也脫了衣服打算鉆進她的被窩。她說：我今天不想，你到別處去睡。丈夫不干，去掀她的被子。她說：你再鬧我真的發(fā)火了。丈夫看她認真了，不想強求，只好拖著步子到客屋里睡去了。

看著丈夫離去的身影，那桂香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卻怎么也睡不著。腦海里一直翻騰著裸照的事。這是件多么簡單的事呀，應該說就不是件事?？墒窃趺淳驮谛睦锓购Ｋ频哪?？她在村里這么多年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在宣傳隊里她擔任過主唱，在大會上作過各種報告和演講，從來沒有害羞過。現(xiàn)在歲數(shù)大了，應該更加練達，卻不知怎么的害羞得不行。難道這就是人性的懦弱？

丈夫不死心，睡了一會兒，又悄悄地來到她的床前，不由分說就鉆進了她的被窩里。她不知為什么今天竟特別反感，抬起腳把丈夫蹬到床下。丈夫也不示弱，爬起來一下子壓在她身上。那桂香說再鬧我真的要發(fā)火了。丈夫不理她，強行進攻，那桂香只好拿出殺手锏，在他的大腿上死勁地擰了一把，丈夫疼得大叫一聲滾下床去。說：我知道，你的心早就不在這個家了。你當我看不出來？你等著瞧。

第二天，那桂香把高大棚送的照片擺在村辦公室門口，對村民說：這是藝術(shù)，大家要學會欣賞，有愿意報名的可以來報名，將來你們還可以參加拍攝呢。

村民們說：你帶頭拍嗎？

到時候你們會看到的。不信你們等著瞧吧。

四

一個晴好的星期天。一家人都在菜園子里種菜，肖姬在幫母親方小嫻下種。方小嫻對丈夫肖長學說：賴寶真是會折騰，要搞什么裸體攝影。

肖長學說：他就是個標新立異的主兒。

肖姬正在縣一中讀書，學習成績在全年級排前三名，還是學校的文藝委員，她聽了在一旁問：什么裸體攝影？哪個來拍？這么有創(chuàng)意？

方小嫻說：是我們村的海歸高大棚。

肖姬說：哦，我知道了。我們老師還說到他了，他也是我們學校出去的。媽，你去問問他，我能參加嗎？

方小嫻說：只要愿意，誰都能參加。不過，你不能參加。

為什么？我怎么就不能參加？

你還是個孩子，小孩子。

你不是說誰都能參加嗎？

你除外。

你說話犯了邏輯錯誤，我不會聽的。

方小嫻警覺起來，說：肖姬，我給你說，這事只能說說，絕對不能參加，我可給你說了，你要不聽，別怪我和你爸生氣。

肖姬聽了，撅起小嘴不說話，心里卻不服。

回到學校，她就把這個消息傳開了，并引起了一場不少的躁動。她對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說：她們都說愿意參加。于是她們約上幾個同學瞅著課間休息時間找到村里報了名。

那桂香鼓勵她們說：你們熱愛村的公益活動，都是好學生。回去吧，到時候我通知你們。

五

平靜了幾十年的那桂香突然被即將到來的拍攝攪得躁動不已。為了那天不在村民們面前出狀態(tài)，她決定去高大棚那里先打探一下。他和高大棚曾是小學同學，后來就分開了再沒聯(lián)系。對高大鵬的印象僅停留在傳說中。

在七拐八彎的小巷深處，那桂香找到了高大棚的住處。

她原以為高大棚會住在縣城里的星級賓館里，卻沒想到住在這么個隱蔽又簡陋的兩層小樓里。那是一家家庭小旅館，青藤爬滿了房子的四周，窗戶舊得落滿了灰塵。時間仿佛回到了上個世紀的80年代。

那桂香性子急，敲了兩下門就推門而入。

正在穿花格子襯衣的高大棚還沒來得及扣扣子，發(fā)達的胸脯上布滿了黑色的胸毛。那桂香感到自己有些唐突，于是把手抬起來遮了遮說：咋還在睡覺？

天有點兒熱，小睡了一會兒。

雖然不是很熟，但同學關(guān)系還依稀記得，歲數(shù)又差不多大，說話就沒有那么生分。

那桂香不經(jīng)請就直接貼著高大棚的身子擠進了房間。一面墻上掛著幾幅裸體照片，另一面墻上則掛著紅色的布景，顯然是作為背景用來拍照的，讓人一進入就感受到藝術(shù)的大膽是那么濃烈。

高大棚說：看樣子那主任一定準備得差不多了。

你先給我照兩張，看看我能不能照？她把矜持放在一邊對高大棚說。

可以啊，先熱熱身對正式拍攝有好處。高大棚嘴上這么說，卻對那桂香的突然造訪感到有些意外。

你說怎么照吧。那就直接照。脫了衣服就照嗎？那桂香看著高大棚，突然有了一股沖動。高大棚近一米八的個頭，披肩的長發(fā)遮住了大半個臉，只看得見臉上的基本構(gòu)件。黑黑的臉上顯露出健康的膚色。強壯的肌肉讓那桂香感到眼前的這個男人是那么誘人，讓她無不心生幻想。

“等等?！备叽笈餂]想到面前的那桂香竟比國外的模特還要開放，不禁更加意外。“你以前照過裸體照嗎？”

“沒有?！蹦枪鹣銟O力控制自己不要紅了臉。

“那就準備吧?！闭f完，高大棚走進另一間屋子好讓那桂香脫衣服。

那桂香兩只手在扣子上停了停，很快脫去衣服，站在鏡子前，看到自己的裸體，還是臉紅得不行。

高大棚在里面問，“準備好了嗎？”

“好了?！?/p>

高大棚走出來，和那桂香保持一定的距離，讓那桂香擺出各種姿勢。

那桂香還是有些害羞，又不知道怎么擺，說：你來幫我擺一下吧，我擺不好。

高大棚用手指頭捋著頭發(fā)走到那桂香面前，看著她，用指尖按著她的肩頭讓她側(cè)過身子。當他的指尖挨到她的肌膚的時候，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種沖動。那桂香的身體是那么細膩又富有彈性而且強壯，散發(fā)出一股強有力的吸引力，使他不由得使勁在她的兩個肩上按了一下。

那桂香此時也心搖神蕩起來，但她不敢有進一步的想法，只好收起撒了一地的幻想，讓高大棚任意擺弄著她的身體。

當高大棚說已照好，準備收起相機時，那桂香突然不能自持，一下子癱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高大棚趕忙走近她，想把她扶起時，發(fā)現(xiàn)地上濕了一大片。原來她失禁了。

高大棚只好將她抱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等她醒來。這種場面以前有過，而且是在國外。他知道，干他們這一行的，面對各種誘惑是不能動心的，而且要把自己的心控制在平靜狀態(tài)，不然工作是很難進行下去的。他也知道，那桂香只是短暫的昏厥，過一會兒就會恢復正常。于是他倒了杯開水放在床頭等她醒來。

那桂香躺在那里是那么圣潔，天籟般的呼吸彌漫了整個房間，看著這個尤物，高大棚感慨良多。其實，中國女人不論身材還是韻味，一點兒不輸于外國女人。只是傳統(tǒng)把她們束縛得失了光彩。隨著社會的進步，中國女人也完全可以走進世界舞臺去展示她們的風采和自信。

那桂香終于回到夢境開始的地方。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高大棚正坐在那里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她，不禁扯了扯身上的被子，紅著臉說：我剛才到哪里去了？

高大棚笑著說：你到夢里去了。

高大棚剛想走開。突然那桂香一躍而起，伸開雙手抱住高大棚說：我想要你。

高大棚不知道那桂香說要是什么意思，問：你想要什么？

我要和你做一次。

高大棚嚇得退了幾步說：不行，說不定你老公就在外面看著呢？說完他把她的衣服遞給她。這樣不好，我們都有家庭。

那桂香也不覺得不好意思，說：不行就算了，不過，我可是下了本錢的。然后看了看高大棚，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高大棚看著這個女人出了門，心里感慨不已。

走出房間的那桂香長舒了一口氣。裸照就是這么簡單，把害羞丟到身后就行了，她邊走邊在心里說。

沒想到剛下樓卻和丈夫柳志國撞了個滿懷。她心里立即想到丈夫在跟蹤她。那桂香對丈夫的行為突然有了極度的反感。

剛才的事你都看到了？她先發(fā)制人地問柳志國。

我什么也沒看到，如果你不收手那我就什么都看到了。

你怎么這樣無恥？

你還倒打一耙？

說吧，你想咋辦？

我要把你們做的事讓全村人都知道，讓你在村里見不得人。

可以，你現(xiàn)在就當著全村人的面把你跟蹤我的事說出去。

你以為我不敢嗎？

以前我不信，現(xiàn)在我信了。你能說到做到的。

自從那天脫光衣服照鏡子，我就知道你已走得很遠了。

“你要是這樣做，那我們就走到頭了。我還有事，走了。”那桂香已不想再和他糾纏，到現(xiàn)在為止能不能完成拍攝她心里一直還沒有底。

一向老實的柳志國被她的態(tài)度激怒了，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還這么傲慢，男人的自尊在他心里急劇膨脹，說：“我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闭f完上前就給了那桂香一個嘴巴。

那桂香的臉上登時起了幾個指頭印。她不躲也不閃，任由那重重的巴掌落在自己的臉上。

她覺得那一嘴巴打得很有理，它打出了真實的柳志國，也打出了真實的自己，但自己卻又無法接受。她還從來沒挨過丈夫的打，雖然柳志國在平時的言談舉止中總有那么一種優(yōu)越感，讓她討厭和反感。盡管她覺得丈夫是那么卑微甚至猥瑣，卻不敢讓感情走得太遠。今天她見到高大棚，內(nèi)心竟有一種沖動，做出了平時連她自己都鄙視的事。她今天本想把自己放縱一回，卻沒想到高大棚竟是個正人君子，讓她自尊心受到很大的打擊。于是她覺得丈夫的巴掌把她打醒了。她顯出難以捉摸的臉色問：打好了嗎？

對于那桂香的不還手，柳志國感到很意外，他本想和她好好打一架，讓那桂香有更充分的表演，這樣他就可以更有理由提出離婚，沒想到那桂香是那么淡定，讓他感覺眼前的這個女人是那么可怕。

“要是打好了，我走了?！闭f完她徑直往大街上走去。

柳志國看著那桂香走遠的背景，瞪著大眼說：這個女人真是瘋了。

六

終于，五月十五這一天到了。

高大棚把拍攝地選在城北的一個高地上，站在那里，整個縣城一覽無余。這里坡勢平緩，下面是一片桔園，那綠油油的桔樹在陽光下泛著青光，展示著生命的旺盛和強壯。

終于等到拍攝時間。高大棚拿著長長的照相機跑上跑下，他要先選好拍攝角度，爭取做到一次成功。那么多人裸體站在那里，時間長了會出問題的。在中國不比在外國，在外國他拍過不少群體裸體照，就和平常拍攝一樣。在中國拍的也不少，但在農(nóng)村拍卻還是第一次。他這次也是一次嘗試。如果拍得好，他還要到其他民族地區(qū)去拍。

在拍攝地一側(cè)，他準備了一男一女兩個塑料棚子，為的是大家在里面好換衣服。地上，他還鋪上了紅地毯，當然是那種廉價的，值不了幾個錢。他預計有一百個人參加。這樣每人一百塊錢，就是一萬塊。他把錢事先給了賴寶，讓參加的人都來領(lǐng)。

高大棚對此次活動信心十足。

高大棚看看時間，還不到八點，圍觀的群眾就一簇一簇地往拍攝地趕。賴寶的目光卻不住地往來路上瞄，他是想看到他想看到的人。那桂香來了，穿得格外惹眼。平時就注意打扮的她，今天穿了件黃色的風衣，里面是一襲玫瑰色的羊毛衫，褲子是白色的，配上綠色的高跟皮鞋，儼然一個白富美。再加上一副茶色大眼鏡遮住半張臉，怎么看也不像一個村里婦女主任，倒像是巴黎來的模特。

賴寶則穿得極普通。要說他也可以和那桂香一比高下的。平時喜歡穿西服的他今天則穿了件深灰色休閑裝，只是在頭發(fā)上用了些功夫，油光發(fā)亮的，看得出平時生活的整潔和嚴謹。

賴寶看到那桂香來了，問：人都來了嗎？

我又喊了一遍，估計來得差不多了，我也在看呢。

要是來得差不多了，你就去換衣服吧。

那桂香嘴里答應著，心卻虛了起來，真的脫了衣服光著身子站在大庭廣眾面前，她還真缺乏這個勇氣。她說：再等一會兒吧。

賴寶心里也在劃算，他要不要帶這個頭？看看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心里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高大棚看到人來得差不多了，說：賴主任，差不多了。我們開始吧。

賴寶看看山坡上站滿了來圍觀的人，就大聲地對著人群說：大家靜一靜，我先說兩句，我們這次組織的攝影活動，是破天荒第一次，這也是展示我們信心的有效形式。同時也感謝高大棚先生為我們組織這次活動，高大棚是從我們村走出去的國際攝影家，是我們村的驕傲。希望大家在拍攝的時候保持秩序，保持安靜。要笑也只在心里笑，不要笑出聲。大家聽到了嗎？

會場上頓時響起一片笑聲。有人說：快拍吧，我們都等不急了。

賴寶看看人群中沒有一個人走進換衣棚里，心里有些焦急，用目光在人群中掃來掃去，那些平時信誓旦旦地要來拍照的人卻一個都沒站出來。

那桂香看看四周也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那些領(lǐng)了錢的人應該來的呀，怎么一個都沒來呢？這關(guān)鍵時候可不能掉鏈子啊。于是她往人堆里去找，不想走得急了，腳底一歪，一下子跪在地上，那些看熱鬧的人看見那桂香摔倒了都笑了起來。那桂香紅著臉想站起來，腳卻不聽使喚了，原來她腳崴了，站不起來了。原本緊張的心此時反而平靜起來。

賴寶看見那桂香受傷了，連忙跑去扶她。那些圍觀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們身上，看著他把那桂香扶到換衣棚邊坐了下來。

賴寶安頓好那桂香，又走到人群跟前，大聲說：凡是來參加拍攝的人員，分男女兩隊，到換衣棚里換衣服去，快！

高大棚拿著相機站在那里不說話，他不是不想說，而是怕說了人們會產(chǎn)生逆反心理。只要大家脫了衣服站在那里，他就可以盡情地拍攝，說不定就會產(chǎn)生一幅偉大的傳世精品。

人群中沒有人動。賴寶催促說：凡報了名的都站出來。不站出來完成不了拍攝，那是要退人家錢的。

這時，有幾個報名的女人沒有走到換衣棚里換衣服，而是走到賴寶跟前把錢扔到賴寶面前，急忙跑進人群里去了?？吹接腥送隋X，大家接二連三地把錢都退了。

賴寶上前制止，說：先不要退錢，大家不要走，再聽我說說。

人們沒有聽他的，依然退了錢就鉆進了人群。

此時，他也沒有脫衣服的勇氣了。

高大棚則無奈地站在那里，頭上冒著汗，擺弄著相機，臉上的表情很尷尬。

正在大家亂紛紛地吵著鬧著的時候，卻見一個姑娘走進了換衣棚。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那個棚子里。

不一會兒，一個裸體的姑娘從棚子里走了出來，那優(yōu)美的曲線、清純的目光和圣潔的面容把大家都看呆了。人群里雅雀無聲，都屏住呼吸看著姑娘微笑著擺出各種姿勢。

高大棚此時才反應過來，連忙舉起相機咔咔地不停拍攝。

陽光下，那姑娘的身影就像一尊玉雕在熠熠生輝。此時，現(xiàn)場一片寂靜，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連樹上的鳥兒也停止了鳴叫。藍天上朵朵白云也停住腳步來俯視這一人間美圖。大家一齊把目光投向她，屏住呼吸讓靈魂在鞭撻和洗禮中得到凈化。

高大棚拍攝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姑娘配合著拍攝，神態(tài)自若又旁若無人。

高大棚走到放錢的地方，把錢捋好，大概有五六千。然后走到姑娘面前把錢遞到她手里，說：這錢全是你的了。你收下吧，快去穿衣服。

姑娘先是推辭，后來還是接了錢，走進棚子，換好衣服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那姑娘就是肖姬。

七

一回到村里，賴寶就把擺在村辦公室門口的照片安排人藏了起來，又對一向很尊重的那桂香發(fā)脾氣：你是怎么組織的？說好組織一百個人，結(jié)果一個都不上場。要不是那個女學生出場，我看我們把臉要丟到國外去了。

那桂香自知理虧，任由賴寶數(shù)落，只是不做聲。后來見他越說越起勁，才反駁了一句，你不也沒出場嘛。說得賴寶啞口無言。是的，說得好好的，怎么到了那里就失去了勇氣了呢？看樣子要戰(zhàn)勝別人，首先要戰(zhàn)勝自己，一個連自己都戰(zhàn)勝不了的人，還怎么去戰(zhàn)勝別人呢？他在心里想。

那桂香也很后悔。在大棚那里她就敢脫，怎么到了現(xiàn)場就不敢脫了呢？她在心里恨自己，恨自己缺乏勇氣沒出息?？伤钟X得很冤。我沒出息，無用，那賴寶應該站出來帶頭啊，他不是也沒有脫嘛？他要是帶了頭，說不定她也會脫的。這時，她才想到那些脫衣演員其實是很不容易的。他們首先要戰(zhàn)勝自己，才能去演那種電影。

賴寶發(fā)完脾氣，很自責地打了自己兩個嘴巴，說：平時諞得不得了，關(guān)鍵時候連自己也掉鏈子，這就是農(nóng)民的劣性。

高大棚拍完照片，連招呼都不打就提著行李走了。這次活動讓他很失望，他沒想到賴寶會這么不講信用，板上釘釘?shù)氖抡f變卦就變卦，這樣的人以后誰還敢跟他打交道？在國外可沒有這樣的情況。好在有肖姬出場，讓他拍了不少照片。有些照片甚至堪稱精品，讓他稍有安慰。

賴寶看著高大棚沒趣地走了，心里不覺輕松了許多。沒照成也好，要是照成了還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呢。也許出名是出名了，萬一出了惡名怎么辦？人言可畏，有時能像刀子一樣殺人的?，F(xiàn)在的中國農(nóng)村還沒有開放到想脫就脫的程度，雖然物質(zhì)生活上有了很大進步，但骨子里的小農(nóng)意識還根深蒂固。他想標新立異，勇立潮頭的思想在現(xiàn)實面前栽了個跟頭。看著高大棚離去的背影，他在心里說：這個跟頭栽得好。

那桂香覺得有些對不住高大棚，跟在高大棚后面到了家里。高大棚一進門就開始收拾東西，他在這里是一分鐘都不想待了。

那桂香說：你不要這么小氣嘛，這里還是你的家鄉(xiāng)。

我當然知道我出生在什么地方。

這次讓你失望了。

沒有。我對家鄉(xiāng)永遠不會失望的，不過，我還要到其他幾個地方去看看。高大棚說話的時候連看都沒看那桂香一眼。

這讓那桂香很有些尷尬，不過，她忍住了。這次不光讓高大棚損失了一些錢，更重要的是讓他對她很有些失望，讓她在他的心里產(chǎn)生了很不好的印象。

能不走嗎？

高大棚停下手里的收拾，轉(zhuǎn)過臉來看著那桂香：你還想讓我再一次失望嗎？

給我點兒時間，我們再組織一次，一定讓你好好拍。

還是算了吧。高大棚去意已決，他不想再在這里浪費時間。

那桂香看到?jīng)]有再挽回的余地，只好退出高大棚的房間。臨出門的時候說：我們歡迎你再次回來。

高大棚說：我會的。

八

到了快放寒假的時候，學校收到一封信，是高大棚寫來的。信里還附了一張通知書，說他的照片在國外獲了獎，除了一萬美元的獎金外，肖姬還有幸被邀請到國外參加頒獎會，學?？梢耘梢幻蠋熍闼巴?。

學校一下子炸了窩。倒不是因為肖姬獲獎，而是誰陪肖姬出國。校長自然不用說了，他當然想去，可幾個副校長對他盯得緊，他肯定去不了。要去也是分管的副校長去。校長不愿放棄這個機會，就開會討論，結(jié)果討論來討論去，誰去都行，又誰去都不行。校長見自己越來越?jīng)]有希望，就說，我提議讓肖姬決定誰去吧，應該說肖姬最有發(fā)言權(quán)。幾個校長一琢磨，也是，這樣誰也沒有話說。

可是由誰和肖姬談又成了問題。最后那個跟校長關(guān)系特好的女副校長說：為了慎重起見，還是由校長通知肖姬吧。幾個人覺得就通知一下沒問題，反正校長去不成，他去我們都不干。

見到肖姬，校長還是不死心，一再開導說：你想清楚了，誰去最合適？肖姬當然想到了校長，可是她覺得校長離他有些遠，平時交道打得少，而且她對校長也沒啥好感。其實，她早聽出來校長想陪她去的意思，但她真的不想校長陪她去，就說：我只能在我媽和班主任兩個人中間選擇，行不行？

校長說：不行，你媽和班主任都不能去。

肖姬說：信上沒說呀。

那至少你的母親不能去。

那就文老師去。

文老師有課走不開。

肖姬生氣了，說：那這個獎我不領(lǐng)了，我對出國沒興趣。

校長一聽，覺得這個學生真的很特別，只好說：算了，那就這么定了。

當校長把肖姬的決定向?qū)W校一宣布，幾個副校長再沒話說。

九

消息傳到村里，賴寶對那桂香說：“你聽說了嗎？肖姬那丫頭要出國了?！?/p>

“為啥？”

“聽說她那張照片得了獎了。外國人就是要看看她長得是不是和圖片一樣美?！?/p>

“外國人怎么對中國人這么不放心？怕我們什么都做假？這人也能做假嗎？”

“人家倒不一定是這個意思。聽說為誰出國的事，學校鬧了好一場子，幾個校長都想去，結(jié)果肖姬讓她的班主任去了。你說這個丫頭怎么這么沒腦子？”

“人家都像你？當初你要是一脫，說不定……”

“你為什么不脫？你要是脫了也輪不到肖姬這個丫頭出國?！?/p>

“你說，人咋都沒長前后眼哩?！?/p>

賴寶真的后悔極了。他抓住自己的頭發(fā)，使勁地拽，仿佛要把那個后悔給拽掉似的。關(guān)于裸照的事，在村里可是頭一回，這頭一回也可能是最后一回了。村里組織了這么久，原來只給肖姬一個人組織的。我們怎么都成了傻瓜？賴寶自言自語道。

那桂香接過話頭說：你還別說，我看肖姬這丫頭將來一定有出息，說不定又是第二個高大棚呢。

賴寶平時總是覺得那桂香有些自私，思想也淺薄，沒想到在肖姬這件事上想得這么深刻，就說：“那大姐，你能這么想真是巴溝有福啊。以后我們多動動腦子，一有機會就抓住，多培養(yǎng)幾個肖姬出來吧。”

兩個人正在商量。柳志國突然闖了進來，遞給那桂香一張紙，說：“那桂香，你看看，要是沒意見，你把字簽了?！辟噷殦屵^來一看，原來是“離婚協(xié)議書”。大聲說：“老柳，你這是干什么？”

柳志國說：“離婚，我不能再戴綠帽子了。”其實，他早就想找個由頭和那桂香離婚了，因為他的那個小他十多歲的小情人天天在逼著他離婚呢。

賴寶還要再勸。那桂香接過那紙“離婚協(xié)議書”，走到賴寶的辦公桌前，拿起筆在上面簽了字，然后遞給柳志國說：“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