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蓓容 中國美術學院博士后,研究方向為明清書畫鑒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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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大業(yè)大
陸蓓容中國美術學院博士后,研究方向為明清書畫鑒藏史
翁同龢
翻私家賬本為生的我,對富貴人家早已免疫。朝里有人,家里有畫,極常見。官越大,畫越好,也非偶然。但士大夫的家計簿總是逸筆草草,只寫某畫上等,某字中等。不必說來龍去脈極不清楚,就是放在哪里,也都懵然無知——要知道,官兒們的家宅不會太小。從數(shù)百年后向前窺探,所見就算不是「面子」,卻也總難探到里子。
直到在國家圖書館遇見翁心存的《陔華吟館書畫雜物目》。
翁心存(一七九一年~一八六二年)雖然比不上兒子翁同龢鼎鼎大名,在晚清也是相當煊赫的名臣。他于道光二年(一八二二年)中進士,走的是由庶吉士而編修,而學政,而入值上書房的經(jīng)典道路。十五年后(一八三八年)乞養(yǎng)回鄉(xiāng),家居十年,至道光二十九年(一八四九年)再度入京,咸豐元年(一八五一年)成工部尚書,此后仍轉歷多職,地位尊崇,直至去世。這樣浮光掠影的介紹當然不足以盡其一生,但卻頗有必要,因為那一本雜物目上赫然有「道光二十九年歲次已酉正月榖旦」的年款,而內頁的最后,又有「咸豐元年九月」添寫的幾筆。猜想道光年間記錄的那些,大約本在常熟家中,進京時要帶著上路,因而在正月吉日中清點一遍;而咸豐元年所記,恐怕是到京后新得的。這些東西實在太有趣了,抄書時滿心歡喜,只覺得在讀《紅樓夢》。只可惜時間太有限,僅能記下最緊要的,拿來舉些例子。
「陔華吟館第三號棕書箱」,是書籍字畫最集中的一箱,其中有「張擇端清明上河圖」、「趙承旨江山秋霽卷」、「宋陳居中射獵圖卷」、「董文敏行書卷」、「趙千里江城曉霽長卷」,此外趙孟頫、文徵明、王寵、陳洪綬都有,又有先人手澤若干,近人對聯(lián)若干,然后是——「張真人避火符」?!肚迕魃虾訄D》真本早已在畢沅抄家之后入了清宮,市面上的張擇端與仇英們流波廣被,也許每位收藏家都相信自己家里有一件真跡。至于《江城曉霽》,清初只有顧復記錄過一卷,題為「宋人筆,王氏物」,附錄在李思訓條下,更不知與趙伯駒有何關系。
「第二號木書箱」中,有《銷夏錄》三卷,是康熙年間高士奇的名作。后來書畫著錄往往模擬其體例,收藏家也總要參考此書。難得的是另一部高麗刻本《東文選》,后有彭元瑞題跋。日韓刻書流入中國,并不為奇,不過從前很難想象,它就這樣靜靜躺在某位士大夫家中的一口箱子里。
唐 靈飛經(jīng)四十三行墨跡本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書箱之外,有衣箱。第六號衣箱中有貂九只,又二半只,灰鼠十二只。五號有「賞貂八十二只」,并一件「二藍江綿軍機褂」。四號「上賞大荷包兩對,內有小銀顆(錁)」,二號「扇袋、扇子、小刀、玉器,共一包」,一號最為驚人,中有「汪克昌寄潘中堂太太燕窩一匣」!你若以為雜物與書畫畢竟有些區(qū)分,那就錯了。第八號中,是「天青呢珠兒毛馬褂一件、二藍紅綢灰鼠缺襟袍一件」,此外有《靈飛經(jīng)》一冊,蔣廷錫《梅花》一幅,又有董其昌的畫卷。第七號是皮箱,也有衣服一堆。又有書畫:王原祁、王翚、馬元馭、陸治、戴進、錢榖、汪繹。在晚清,清初諸家已經(jīng)很受歡迎,近人書法也日漸受到重視,這些藏品都是例證。這第七號皮箱里,還放著「何寄陳文四十,楊寄文信一冊」,大概同是友人托寄之物。也正因此,可以推想這些箱子大概跟著主人進了京。
明 趙左 仿子久溪山無盡圖卷故宮博物院藏
咸豐元年補錄的也是四個皮箱。一箱被子、衣服、帽沿兒,另一箱「袍料、褂料、衫料」,再一箱「銀一包,約三十」、「大褡褳一件」、「趙左山水長卷」。最后一箱,有先人遺墨、遺像、書畫。哦,還有「袴帶二條,銀一包百兩備用」——這兩件東西挨在一起,總覺得有幾分喜劇效果呢。
趙左印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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