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以靜(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重慶 4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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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簡易程序定罪證明標準研究
杜以靜
(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重慶 401120)
刑事簡易程序由于其相對于普通程序更為簡易和快速,而受到各國的青睞。在我國簡易程序中,雖然在審判程序上予以了簡化,但從實踐來看,程序簡化的運行效果并不理想,以至無法達到快速審判的要求;從理論上看,僅僅是程序步驟的減少也難以為“實質意義的簡化”提供有力的支持。而簡易程序在實體上對所有案件無差別的適用“證據確實充分”和“排除合理懷疑”的定罪證明標準,無疑是阻礙快速審判的一個重要原因。該定罪標準不僅與證明標準差異化、多元化不符,也不利于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疑難復雜案件中。在被告人認罪的案件中,事實相對清楚,爭點也比較小,適當的降低定罪證明標準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并且在降低的同時,可以通過加強辯護權、重點審查認罪的真實性與自愿性等方式堅守公正與人權的最低標準。通過考察各國簡易模式中有關定罪證明標準的具體情況,我們可以總結出其中的差異及趨同性,借鑒其中的合理因素,在當前我國被告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認罪量刑協商制度的背景下,探尋我國刑事簡易程序中適當降低定罪證明標準的現實路徑,實現簡易程序公正與效率的雙向平衡。
刑事簡易程序;刑事訴訟;定罪證明標準;辯訴交易;協商性司法;高度蓋然性
DOl:10.11965/xbew20160402
關于我國簡易程序的規(guī)定,《刑事訴訟法》第208條,適用簡易程序必須同時滿足下列條件:(1)案件事實清楚、證據充分;(2)被告人承認自己所犯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3)被告人對適用簡易程序沒有異議。①可見我國刑事簡易程序以被告人認罪、承認指控的犯罪事實以及對于適用簡易程序沒有異議為前提,如果案件沒有達到“事實清楚、證據充分”,就不能適用該程序。我國的簡易程序中,僅規(guī)定了程序簡化的情形,如今簡易程序審限較短,無法滿足司法機關辦案需求,司法資源緊張,而程序簡化無法為解決實踐中案多人少的問題提供有效進路,所以,對于被告人認罪案件在定罪證明標準上的優(yōu)化與完善仍然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對于被告人認罪案件,中央政法工作會議提出,2016年要在借鑒訴辯交易等制度合理元素基礎上,抓緊研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方案,經人大常委會授權后,選擇有條件的地方開展試點[1]。最高人民檢察院表示,在2016年,檢察機關的公訴部門將要開展在公訴環(huán)節(jié)的認罪認罰從寬處理制度。并將試圖在檢察環(huán)節(jié),在辯護律師的參與下,構建認罪、量刑協商制度。檢察機關公訴部門要結合全面推進以司法責任制改革為核心的四項改革試點……深化速裁程序試點工作,會同法院總結試點經驗,加強對適用條件的研究,完善相關配套制度、取證規(guī)則和證據標準,提高量刑建議準確性,讓速裁程序進一步提速[2]。2016年3月份在上海召開的“刑事案件差異化證明標準”研討會中,有學者提出“差異化證明標準是多元化的,有階段性的,有層次性的,它有利實現訴訟主體平衡,有效提高司法效率”。還有些學者也指出,“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必然要求差異化證明標準,平均用力?!盵3]當前對于證明標準差異化的探索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一定的理論依據。被告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量刑協商制度的試點與改革,都體現了對于被告人認罪案件,實體上從寬處理、程序上從簡處理,但在實體的定罪證明標準是否應當予以“簡化”?以及簡化到何種程度?國外的簡易模式中,定罪證明標準的情況如何?簡易程序的定罪證明標準降低后一定會導致人權與公正的缺失嗎?采取怎樣的制度設置來保障這兩種價值?對于這些問題筆者將會在文章的論述中再一一加以剖析。本文將立足于我國簡易程序的現實背景和實踐需求,并分析各國的情況,從而為我國簡易程序訴訟效率的提高提供一種理論視角,在堅守公正與人權的底線下,實現效率最大化。
證明標準,在英美法系國家的證據法表述是“standard of proof”“the degree of proof”。何為證明標準,學者提出了不同的觀點:有人認為它是承擔證明責任的人提供證據對待證事實進行證明所要達到的程度。它像一支“晴雨表”,昭示著當事人的證明責任能否解除……所以,證明標準和證明責任本質上是一物兩面的概念,它們是從不同角度就同一個訴訟現象進行考察所得出來的不同概念[4]。該觀點已為之后的證據學教材所接受,英美法學者也多持此觀點。所謂證明標準,是指承擔證明責任的訴訟一方對待證事實的論證所達到的真實程度。在不同案件中,主張者對待證事實真實程度的論證效果是不一樣的[5]。從上述我們可以總結得出,簡易程序的定罪證明標準就是在簡易程序中,承擔證明責任的一方提出相關證據,對案件定罪有關待證事實進行證明所應達到的程度。
關于簡易程序的定罪證明標準是否應該降低,不同的學者也提出了不同的主張。有“同一證明標準說”和“證明標準適當降低說”等。“同一證明標準說”是指刑事簡易程序與普通程序適用同一種定罪證明標準,沒有差別?!捌涠ㄗ锏淖C明標準應該和普通審判程序有共同之處,即英美法系的排除合理懷疑、大陸法系的內心確信和中國大陸的確實、充分的標準?!盵6]按照我國《刑事訴訟法》的理論通說來看,“同一證明標準說”仍占據主流地位。贊成這種觀點的理由是降低定罪證明標準會損害被告人的權利,甚至造成冤假錯案,有違實體正義的實現。而“證明標準降低說”則認為,對于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可以采取相對于普通案件略低的證明標準,因為第一,被告人認罪;第二,對社會的危害程度??;第三,出于訴訟效率的考慮在一定程度上冒風險[7]。
學者謝登科在《論刑事簡易程序中的證明標準》也支持“證明標準降低說”,他認為簡易程序中事實調查的形式化與“排除合理懷疑”證明標準所要求的庭審實質化之間存在矛盾。他還認為“同一標準證明說”違背了簡易程序的訴訟價值。“簡易程序在公正與效率的沖突中,賦予效率的優(yōu)先性。效率優(yōu)先并不意味著放棄公正?!盵8]本文對于謝文的大部分觀點表示贊同,但認為細節(jié)部分,例如“證明標準降低說”的具體內容等方面仍需完善。謝文在文中僅提出了“證明標準降低說”的理論意義,沒有關注簡易程序在實踐中運行的具體情況,也沒有詳細說明降低到何種具體標準。本文將立足簡易程序,對我國只注重程序簡化的弊端與定罪證明標準降低的依據進行細致分析。簡易程序的定罪證明標準降低并非是一個孤立的概念,在降低的同時,應當配備具體的保障措施與完善機制,例如辯護制度、救濟措施等,與“證明標準的降低”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從而保障公正與人權的底線,實現公正與效率的平衡。
(一)英美法系國家:被告人認罪下的辯訴交易制度
美國的《布萊克法律詞典》認為:辯訴交易制度是指刑事被告人就較輕的罪名或者數項指控中的一項或幾項作出有罪答辯以換取檢察官的讓步,通常是檢察官和被告人之間經過協商達成協議以獲得較輕的判決或者撤銷其他指控[9]。辯訴交易可以分為“指控交易”和“刑罰交易”兩種基本模式,前者指檢察官以降低指控或減少指控罪名來獲得被告人的有罪答辯,后者指檢察官以減輕刑罰來換取被告人的有罪答辯。
在辯訴交易中,法院在接受被告作出有罪答辯之后,就不會對案件進行證據調查和法庭辯論,而直接進入到量刑程序。美國聯邦最高法院認為:“有罪答辯并不僅僅是被告人對其承認指控罪行所作的供述,其本身就是一種定罪(confession),后面的事項就是進行判決和決定刑罰?!盵10]這可以看出,美國在辯訴交易中對定罪有關的證據事實調查與核實的輕視。
為了維護公共利益、實現案件公正處理。即使控辯雙方達成合意,案件不再進入審判程序,按照聯邦法規(guī)定,法官仍需審查案件的事實基礎?!睹绹摪钚淌略V訟規(guī)則》第11條,法院在接受被告人的有罪答辯之前,要確信被告人的認罪是否自愿、明知、明智 (knowingly and intelligently),是否是在威脅、強迫下作出的;法院還要審查被告人是否了解其認罪的罪刑和所放棄的權利;法院接受認罪聲明以后、判決前,必須調查事實基礎是否足以支持認罪聲明[11]。通常法院是通過詢問被告人和檢察官,或者通過書面審閱檢察官的報告等方式來調查事實基礎的。不過,《美國聯邦刑事訴訟規(guī)則》并沒有規(guī)定在個案中事實基礎需要具備哪些要件和達到什么程度。在辯訴交易中,他們“并沒有就此建立一個精確的證明標準”。[12]在辯訴交易中,法官主要審查被告人認罪的真實和自愿,對于有罪答辯的認同的標準就是被告人有“合理的理性的理解能力并有足夠的表述能力向律師咨詢”,以及被告人對“辯訴交易程序有理性的和事實上的理解力”[13]即可,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被告人認罪事實的證明標準。聯邦上訴法院的判例曾要求“事實基礎”必須有“充分的證據(sufficient evidence)”,而并非要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坝凶锎疝q的事實基礎不需要被告人本人的供述,但在答辯時,法院必須有充分的證據合理地判斷被告人可能(likely)實施了犯罪?!盵14]
在美國1963年的North Carolia v.Alford案件中,阿爾弗德被指控一級謀殺罪,提審時他對二級謀殺罪作了有罪答辯,但在后來的庭審中,他推翻了有罪供述,稱其并沒有犯罪,認罪是為了避免判處死刑的危險而迫不得已的選擇,法院最終接受了被告在不認罪情況下的有罪答辯。美國聯邦最高法院認為盡管阿爾弗德聲稱自己無罪,但是檢察官已經掌握的證據實際上否認了他的無罪請求。聯邦法院認為一項有罪答辯和基于自身利益考慮而聲稱無罪沒有差別,所以維持了原審法院的判決。關于本案中的事實基礎的認定,存在 “有力的證據(strong evidence)”“絕對優(yōu)勢證據 (overwhelming evidence)”或者 “有力的事實基礎 (strong factual evidence)”,[15]而沒有出現“排除合理懷疑”。在該案當中,沒有目擊證人,州法院在接受答辯之前只是聽取了一個警察以及另外兩名證人的宣誓作證,并沒有對證據展開庭審質證、認證,所以可以看出,法院對案件事實基礎的審查并沒有達到陪審團審判程序中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對于這一點,就像有些學者說的那樣,有罪答辯的“事實基礎”審查制度在保障裁判真實與保障被告人權利方面,后者的傾向更大,“分析是否允許撤回有罪答辯,不在于有罪答辯‘與真實是否一致’,而在于‘是否侵害了被告人的自由權’”[15]121。
(二)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qū):被告人認罪下協商性司法
德國,作為職權主義國家,法官依職權主動調查案件事實,不受控辯雙方舉證、質證的限制。在審判中,即使被告人認罪,仍需調查其他證據,從而達到“內心確信”。在德國最近幾十年中,刑事案件迅猛增長,尤其是證據繁多復雜的經濟類和毒品類案件,加上出現了許多新型犯罪,法官的裁判出現諸多困難。而司法實踐中,協商性司法的興起,為解決這一問題提供了途徑,同時也使“內心確信”的證明標準受到挑戰(zhàn)。
具體來說,德國的協商性司法有三種類型:其一是刑事命令程序。德國《刑事訴訟法典》第407條規(guī)定,此程序指在被告人準備自愿認罪的情況下,對于案情清楚、且被告人同意適用該程序的輕微案件中,檢察官提出書面申請,法院可不經過開庭審理,只對申請及其案卷材料進行審查。而直接據此對被告人的行為作出裁決。這種書面審查方式在實踐操作中比較粗糙,通常法官并不審核案件的真實性而是習慣性準許檢察官的申請,簽署處刑命令[16]。雖然刑事命令程序省去了證據調查和庭審質證,可能無法對案件形成全面清晰的認識,但是卻體現了在刑事案件激增、犯罪手段高超的今天,人們對認罪案件和輕微案件中公正和效率一種新的理解和追求,為傳統(tǒng)的職權主義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尋求發(fā)布刑事命令的協商是沒有問題的。協商雖然突破了法院查明真相、直接性、口頭性以及公開性等訴訟程序準則,但是,這些準則卻通過法律允許的刑事命令程序得以實現[17]。
其二是對輕微罪的協商,根據1975年德國《刑事訴訟法》修改中新增的第153條a的規(guī)定,對于輕罪案件中的被告人,檢察官可以在要求被告人履行一定義務,同時中止案件的進行。第三種是自白協商,即被告人通過提供認罪自白,來換取法官在一定限度內的量刑承諾或者檢察官撤銷某些罪名指控的承諾。在1998年6月,聯邦普通法院在作出的判決中表示“事實審法院有義務仔細辨別自白的可信度”,但這一點只存在于對自白的正當性產生懷疑的地方,基于雙方合意再做出的自白并不屬于這種情況[18]。對于此,“魏根特教授評價道,1998年判例是對法院查明真實義務進行了‘最小解釋’”[15]251。在自白協商當中,法院無需調查全部證據,當被告人已經在自愿、公開的基礎上承認了犯罪,“允許法官只調查部分相關證據,以確定其認罪具有事實依據,即可終結案件審理程序”[8]138。這樣的做法,在實踐當中不僅能夠減少訴訟成本,也大大提高了效率。
德國的聯邦最高法院在判決中表示法官應當審查認罪協商中口供的可信度,但是法律并沒有禁止把口供作為定罪的基礎。這一點,就像德國學者Weβlau教授說的那樣,在協商性司法中,卻沒有對口供的真實性作進一步的嚴肅審查,更多的是把訴訟參與人協商而成的案情當作口供及判決的基礎[19]。而在實踐操作中,德國的法官對此問題的看法與學者Weβlau的觀點不謀而合,當疏勒曼教授向法官問到:“如果在審判中沒有提出足夠的定罪證據,是否還會接受一個認罪口供,大約72%的法官表示會接受這個口供,并把它作為認定有罪的主要基礎。 ”[20]
從這我們也可看出,德國的協商性司法如果嚴格固守傳統(tǒng) “內心確信”的證明標準,不僅與其設置初衷相悖,而且也無法合理解釋“協商”中的契約精神。協商式司法下法官作出的判決,不是建立在努力查明事實真相的基礎上,而是基于假定的案件事實和被告人對這種處理的認可上[21]。粗獷簡略的審查模式,大大削弱了對證據的證據能力以及證明力的要求,有時甚至依賴口供定案,是無法形成像普通程序中嚴格的“內心確信”標準。當然,不可否認的是,這種協商性司法的趨勢也是從實踐中發(fā)展而來,并且是符合實踐中處理案件的現實需求的。
意大利為解決現實中案件拖延、訴訟效率低下等問題設置了五種簡易程序。其中的一種簡易審判程序,是指經過被告人請求、檢察官同意,法官在初期偵查之后根據偵查案卷,省略初步庭審和法庭審理程序,直接對案件作出迅速判決的程序。法官通常只是以檢察官的卷宗為根據進行書面的、秘密的審查,證人和鑒定人均不出庭,法官通過審查所得出的結論往往與檢察官相同[22],在這種情況下選擇了簡易審判程序,在一定程度上就相當于進行了“有罪答辯”。
而且意大利吸收了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設置了依當事人請求適用刑罰的簡易審判程序,這類案件在庭審之前,辯護律師和檢察官達成協議,請求法官按照協議判決。法官在對控辯雙方的協議進行確認時,主要依賴于檢察官提交的案卷材料,確保被告人被判處的罪名與其犯罪事實相符。除非有必要才傳喚被告人進行詢問。
我國臺灣地區(qū)的簡易程序它是指第一審法院對除所犯為死刑、無期徒刑、最輕本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之罪或高等法院管轄第一審案件者以外的案件,被告就其所犯之罪與檢察官協商達成合意后,檢察官將協商內容呈報法院,法院不經通常審判程序,只是以書面簡易判決科處刑罰的特別程序(僅于有必要時才訊問被告人)。其適用的必須是被告人認罪的案件,而且這類案件須以宣告緩刑或科得易科罰金之有期徒刑及拘役或罰金為限[23]。
綜合大陸法系的簡易程序模式來看,各國和地區(qū)在被告認罪的案件、輕微案件(甚至有些疑難復雜案件)均設置了以控辯雙方合意為基礎、法官審查“協議”的事實基礎的簡易模式。而且大陸法系國家在協商性司法中都規(guī)定了法官對案件可以進行書面審理。這種書面審理方式限制了質證權,也違反了直接言詞原則。直接審理原則屬于嚴格證明法則的要求之一,因此,違反直接審理原則時,通常必會違反嚴格證明法則[24]。甚而有些國家對事實的審查簡略,有的只是審查部分證據,側重審查認罪事實,無法對案件的爭點和疑點在控辯雙方的對質下排除。綜上可以看出,在大陸法系的這種以協商為主導的簡易程序中,法官對于“內心確信”的要求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松動。
(三)兩大法系簡易案件處理的差異及其趨同性
雖然兩大法系基于公正與效率的雙向動態(tài)平衡,都對案件審理的簡化作出相關的處理。但由于兩大法系不同的訴訟理念、訴訟構造等原因,形成了對案件不同的處理機制。當事人主義國家程序上當事人推動,實體上當事人處分,法官處在消極的地位。而在職權主義國家,法官有義務主動查明案件事實。即使控辯雙方達成合意,法官也要審理予以確認。但是從其近年來的發(fā)展及其處理模式來看,它們也有著不可忽略的趨同性。
1.在程序簡化的基礎上,優(yōu)化實體簡易
波斯納說過:“正義在法律中的第二個意義就是效率?!弊非笤V訟的效率就意味著以盡可能少的司法資源來得到盡可能多的案件處理。英美法系國家的辯訴交易在事實方面的審查并不嚴格,通過減少訴訟投入和縮短訴訟時間,極大地提高了訴訟效率,這也是辯訴交易制度被英美國家推崇的一個重要現實原因。在美國的司法實務當中,在審查被告人認罪事實之后,即使懷疑被告人可能無辜,絕大多數法官也不會拒絕被告人的有罪答辯,因為絕大多數法官認為無辜的被告人是不會選擇有罪答辯[8]137。
大陸法系國家在被告人認罪案件和輕微案件處理上與英美法系國家有諸多相似之處。主要體現在程序簡化的基礎上,實體上的證明標準也開始逐漸松動,在協商性司法的影響下,法官不再恪守嚴格的“內心完全確信”證明標準,對輕重繁簡不同案件在審查力度和審查方式、標準等方面有了明顯的區(qū)分。正如學者田口守一說的那樣:“刑事訴訟中真實主義的樣態(tài)也需多元化,有些案件需嚴格查明真實,有些案件則相對查明真實即可”。
2.對于定罪證明標準的降低給予量刑上的回報
根據美國量刑委員會在1987年發(fā)布的《量刑指南》第五章的規(guī)定,法官量刑時應當在指南規(guī)定的范圍裁量。在2005年的United States v.Booker案中,美國最高法院裁決,《量刑指南》只具有建議和指導的作用,這樣也給了辯訴交易提供了更多的交易空間。德國《刑事訴訟法》來看,立法者在對協商制度進行立法規(guī)制時,對量刑的幅度并沒有進行明確的限制,只是在協商制度的基本原則中規(guī)定:“量刑的基本原則不變,即量刑必須根據被告人的刑事責任來進行。”[25]意大利的簡易審判程序中,如果被告人按照此程序被判定有罪,刑期可以減少三分之一。從被告人的視角來看,被告人認罪進入簡化程序,省去了案件偵查、起訴的成本和開庭的時間,被告人獲得量刑上的補償也是理所當然的。
3.加強辯護律師的作用,保障被告人的權利
兩大法系的快速審判程序中,雖然都在實體上予以簡化,適當的降低了證明標準。但為了防止證明標準降低可能對被告人權利產生的損害,也強調了辯護權的重要性。例如,美國憲法第六修正案規(guī)定的在刑事案件中,獲得律師幫助的權利,不僅僅只適用于刑事審判階段,而且也適用于辯訴交易當中。在辯訴交易中“如果控方律師在被告律師不在場的情況下與其談話,并試圖改變其意志,他就剝奪了被告人在需要時獲得律師幫助的權利”[12]1069。意大利也規(guī)定了相對完善的指定辯護制度,律師行業(yè)委員會在案件審理前會提前準備好辯護律師的名單,在與法院院長協商之后,按照輪流的方式確定辯護人。
4.設置不同的救濟程序,糾正降低定罪標準可能產生的錯案
為了防止錯案的發(fā)生,各國針對簡易模式都設置了不同的救濟程序。
例如,在美國的辯訴交易中,就有如下三種救濟程序:一是如果被告人撤回有罪答辯,則對案件事實進行重新審判;二是如果檢察官不按交易內容履行義務的,上訴法院可以簽發(fā)命令責令其履行;三是上訴法院可以直接撤銷原判或者改判,并且另外安排法官重新判決。
德國的處罰令程序中,如果法官認為卷宗材料不充分,可能導致處罰令不恰當的,可以開庭審理案件;如果法官不同意申請書的措施,則需要和檢察官協商一致;當然,法官也可以以犯罪嫌疑不充分等理由拒絕申請。如果犯罪嫌疑人對處罰令不服的,可以在兩周內提出異議,異議成立的,則需轉入普通程序進行審理。我國臺灣地區(qū)的簡易程序也針對不同的案件設置了合理多樣的救濟程序,確保錯案的救濟得到更好的分流。
(一)應然的角度:程序簡化難以為“簡易”提供有力支撐
我國的簡易程序的程序簡化其目的是為了加快訴訟運行、減少實踐中的案件積壓,而在實踐操作中程序簡化卻減少不了多少辦案時間。而且簡易程序擴大到適用于被告人認罪的大多數案件,這意味著大量的案件涌入簡易程序之中,在簡易程序中一般的審理期限是20天,案件多、審限短,法官選擇適用簡易程序就意味著承擔著在審限內無法審結的壓力與風險。
簡易程序設置和普通程序適用同等的“排除合理懷疑”的定罪證明標準,就意味著證據調查的法定化以及案件審理應當貫徹直接言詞原則。根據直接言詞原則,“法官必須在法庭上親自聽取當事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的陳述,案件事實和證據必須以口頭方式向法庭提出,調查證據以口頭舉證、質證、辯論的方式進行”[26]。由此可以看出,“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的要求與我國簡易程序中規(guī)定的程序簡化也有些相沖突。而且對于被告人已經認罪的案件,控辯雙方對于案件事實爭議不大,如果貫徹直接言辭原則來對證據進行嚴格的排查不符合訴訟經濟原則,也不利于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疑難案件當中,造成案件審理拖延,違背了設置簡易程序的初衷?!皩]有爭議的事實和證據仍然機械遵照直接言詞庭審,只會讓庭審流于形式,并不能發(fā)揮其探究案件真實的功能。”[8]142
另一方面,簡易程序與普通程序同等的定罪證明標準,也就意味著司法機關在簡易程序中承擔著和普通程序同等的司法負擔。法官要經過庭審中控辯雙方的取證、質證,從而形成內心判斷。這種追求“排除合理懷疑”的實體真實,正如有些法官認為的那樣,“過去法官在法庭上要做的事情,諸如訊問被告人、質證等工作并沒有減少。特別是在錯案追究制的壓力下,反而要求法官更加認真對待每一件簡易程序案件,庭外的閱卷工作有所增加?!盵27]在這種情況下,法官承擔的查實義務并沒有減少。而且我國《刑事訴訟法》第210條第2款規(guī)定:“適用簡易程序審理公訴案件,人民檢察院應當派員出席”。在簡易程序中,被告人已經認罪,這時候已經喪失了控辯雙方對抗的角色沖突,事實也相對清楚,檢察機關出庭支持公訴、調查事實以達到證明要求,反而成為效率的阻礙。
(二)實然角度:程序簡化實踐當中收效甚微
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將簡易程序擴大到適用于被告人認罪的大多數案件,按理說其適用率應該是不斷增長的,而在實踐中近些年來其適用率卻偏低?!霸诩质。?013年全省簡易程序適用率為40.67%,到2014年則降為38.29%。在2012年至2014年,黑龍江省全省簡易程序總體適用率為49.30%?!盵28]《刑事訴訟法》實施前后對比來看,簡易程序的適用不僅沒有上升,還出現了下降的情況,這和刑訴法擴大簡易程序的適用目的是背道而馳的。甚至還有些地區(qū)出現了“零適用”的情況,2013年吉林省吉林市龍?zhí)秴^(qū)法院所有刑事案件一律不適用簡易程序[28]105。
從簡易程序在實踐當中的審理期限來看,在昆明市某區(qū)法院 “2011年抽樣的30件案件中,最長審理期限20天,最短是5天,平均審理期限為 12.4天;在2012年抽樣的30件案件中,最長審理期限18天,最短是6天,平均審理期限為10.7天;在2013年截止11月份抽樣的30件案件中,最長審理期限18天,最短是5天,平均審理期限為11.3天。從平均值來看,實際審理期限在三年間變化不大,相差最長不過1.7天”[29]。調查中我們可以看到,在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前后,其審理期限并沒有明顯的變化,這就說明,雖然我們對簡易程序進行了程序簡化,但在實踐中并沒有取得我們預想中的效果,如何以較少的司法資源的投入辦理更多的案件值得我們深思。
在法庭審理階段,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還要求在庭前審查中進行嚴格的案件證據整理與爭點梳理,從而為庭審做準備,這也在實踐中耗費了大量的司法資源與精力。調研數據顯示,即便是耗時最短的情形,從受理案件到第一次開庭,司法人員也要投入至少 4天 到 5天的時間進行庭前準備,更不用說進入正式庭審的時間耗費[29]13。
實踐中,刑事簡易程序案件審理效率未得到較大的提升,主要是因為落后的實體阻礙了整個程序的步伐,實體方面亟待予以簡化。根據調研情況來看,目前所設計的簡易程序似乎并沒有達到立法所預期的目標,基層法院刑事案件審理效率并沒有顯著提高。這有多方面的原因,立法固守“證據確實、充分”的定罪標準,無疑是其中一個主要原因[30]??傊?,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后對簡易程序的程序上簡化并沒有達到理想中 “簡化”的目標,要想實現實質“簡易”,在當今司法資源有限的情況下,緩解案件積壓現狀,提高簡易程序適用率,意味著要降低每個案件的訴訟時間與成本,而定罪證明標準降低為我們提供了一種解決現實問題的途徑。
(一)構建證明標準層次性和多元化的需求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53條對刑事案件的證明標準的規(guī)定,即“證據確實、充分,應當符合以下條件:(1)定罪量刑的事實都有證據證明;(2)據以定案的證據均經法定程序查證屬實;(3)綜合全案證據,對所認定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按照主流觀點“同一證明標準說”來看,“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應當是適用于所有案件的。
從理論上來說,在我國不論是被告人認罪的簡易程序案件,還是重大疑難復雜案件,都適用于同一證明標準,實行“一刀切”顯然不夠合理。我國嚴格要求所有案件、所有階段、所有案件事實要達到“確實、充分”程度,盡管一方面有利于防止證明標準不統(tǒng)一而導致的司法擅斷,但另一方面卻反映了我國證明標準的粗放與不科學[31]。
從我國司法實踐當中來看,司法資源和人類認知能力有限,而要求每一個案件都必須達到“證據確實、充分”和“排除合理懷疑”,不僅不切實際,而且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得不償失。我國司法實踐中采用的證明標準可以分為五個層次:第一,“鐵證”或“鐵案”的證明標準,全案證據證明被告人實施了指控的犯罪事實的概率為100%;第二,“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標準,概率為90%以上;第三,“基本案件事實清楚、基本證據確實充分”的標準,概率在80%以上;第四,“案件事實基本清楚、證據基本確實充分”的標準,概率為 70%以上;第五,“雖有疑點、也能定案”的標準,概率為60%以上。[32]所以,從實踐中證明標準的層次性需求來看,理論上堅持無區(qū)分案件輕重的證明標準不僅與實踐脫軌,也很難為實踐提供指導,使其流為空洞的形式。
之所以需要在簡易程序中要適當的降低證明標準,還因為在輕重不同的案件中,訴訟主體的價值導向也是不一致的。從被告人認罪的簡易程序到普通程序、到死刑復核程序這是一個從簡易到疑難、從輕罪到重罪、從財產刑到生命刑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在輕微案件中,被追訴人更傾向于追求效率,在嚴重犯罪中,則更追求實體真實。而且目前在訴訟成本居高不下的情況下,對不同案件設置不同的證明標準是科學合理的,也符合對被追訴人權益保障的需求。在死刑案件中,理所應當較高的證明標準,相對而言在簡易程序中,則可適當降低,這樣也符合“法律中的二八定理”,即通過有效配置司法資源實現司法成本的最小化而司法產出的最大化[33]。
(二)降低證明標準并不意味著放棄公正和無視人權
對簡易程序部分案件降低證明標準,并不意味著我們可以放縱犯罪,不追求案件的真實和保障被告人的人權,相反,有效的制度設置可以為這兩種價值提供最大的保障。
首先,就簡易程序本身來看,適用的都是被告人對其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的案件。這些案件案情證據基本清楚,偵查和審判內容較少,所以出錯的可能性很小與付出的代價也比較小。在簡易程序中,降低證明標準并不意味著我們僅根據被告人的口供定案,即使被告人認罪,也需要審查其認罪的事實基礎和認罪的自愿性和真實性。而且其認罪必須有其他的證據予以佐證才能定案,只不過無需達到“確實、充分”和完全“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罷了。
其次,對于案件的疑難輕重不同,被告人的訴求也有很大差異,對于公正和效率的理解和感受也不一致。輕微的刑事案件被告人可能更希望很快能夠回歸社會,期待案件能夠減少不合理的拖延,更傾向快速審判;而重罪案案件的被告人更希望在事實和量刑上予以細化查清,防止不公正。
最后,簡易程序在降低定罪證明標準后,我們可以采取一定的保障機制,確保其在案件真實和保障人權方面不會有所減退。比如,在隨案移送的簡易程序中被告人認罪同步錄音錄像、加大被告人辯護權的保障力度,也可以設置不同的救濟機制、控制簡易程序中降低定罪證明標準的案件范圍等措施來保障公正與人權。
針對我們現行刑事簡易程序的定罪證明標準“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和“排除合理懷疑”。筆者認為可以適當降低到“高度蓋然性”。
從理論上來看,對于被告人認罪案件,社會危害性小,基于“寬嚴相濟”的司法政策,“高度蓋然性”是可以適用的?!案叨壬w然性”是指很有可能但又不是必然的性質。在英美法系中,“蓋然性優(yōu)勢”標準主要適用于民事訴訟中。刑事簡易程序中的證明標準是應當低于普通程序,而高于民事案件,畢竟民事案件大都涉及財產關系。簡易程序的定罪證明標準應該高于民事案件中的“優(yōu)勢證據”和低于刑事案件的“排除合理懷疑”,所以“高度蓋然性”是合理的。
從實踐上來看,“高度蓋然性”是具有現實性和可操作性,符合司法實踐需求。在實踐中,證明活動常常會達到某種中間狀態(tài)。就是說,承擔證明責任的一方對待證事實的證明,達到了一定的真實程度,而不是沒有任何可信性,但又不是達到了百分之百的真實程度[5]78。被告人認罪的輕微案件中,也存在著無法“排除合理懷疑”的中間狀態(tài)。對于這些案件如果采取嚴格的證明要求,面對有限的司法資源來說,這并不是科學、理性的選擇。而“高度蓋然性”只要根據部分證據、憑借生活經驗,認為被告人認罪事實存在很大可能性,即可以定案。在刑事司法領域中,公正與效率并重,不可偏廢其中任何一個。所以在降低證明標準、提高效率的同時,也要堅守公正的底線。
(一)側重對被告人認罪的自愿性和真實性的審查
在普通程序當中,定罪證明標準需要達到“確實、充分”?!皣栏褡C明之下,證據方法以及程序受到‘雙重限制’……表現在兩方面:一是法定證據方法之限制,二是法定調查程序之限制?!盵24]8所以在普通程序當中,需要審查與判斷證據的證據能力與證明力,通過庭審來貫徹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直接言詞原則等,最終形成對案件事實的確信。而在簡易程序案件中,只是審查與被告人認罪相關的部分證據,而非全部證據。這種情況下,對被告人認罪的案件事實雖然仍需審查,但是審查內容的側重點和標準與普通程序不同,主要審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的明知性、自愿性與真實性。
首先,審查被告人認罪的自愿性,即結合相關證據審查被告人認罪是否是在強迫、威脅下做出的。其次,審查明知性主要是指審查被告人是否知曉罪名以及適用簡易程序產生的法律后果,最后對于真實性審查是指要結合部分證據,審查被追訴人供述內容前后是否矛盾、對案件事實交代的清楚程度、認罪態(tài)度等,僅有被告人供述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審查之后,如果憑借司法經驗是否能夠相信該犯罪“很有可能”是被告人所為,就可以定案。
(二)部分輕微案件采取書面審理方式
對于簡易程序中的部分案件可以采取書面的審理方式。主要有以下幾種原因:一是被告人認罪,案件的事實、證據都比較清楚;二是因為不管是英美法系還是大陸法系,它們對于被告人認罪或輕微案件都有書面審理的形式,值得我們借鑒;三是因為在司法實踐中,對于簡單明了的案件,控辯雙方就定罪、量刑沒有爭議,法庭審理只會淪為一種形式,走過場,并不具有開庭審理的現實意義。不過,為了堅守公正原則,防止損害被告人的權利,我們需要對書面審理的案件范圍作出相應的限制,控制書面審理的案件范圍。書面審理主要是針對簡易程序中的輕微刑事案件,具體來說,就是對于被告人認罪、可能處以拘役、管制、單處罰金、和免于刑事處罰等刑事案件,例如涉及危險駕駛罪的部分案件。除此之外,對于那些人身危險性小,可能判處處以一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宣告緩刑的案件也可以適用。不可否認的是簡易程序當中也有復雜、疑難案件,一并書面審理的可能不妥當。部分案件書面審理可以對審理逐漸細化,開庭審理和書面審理并行,進一步實現繁簡分流。
(三)被告人認罪獲取量刑上的適當優(yōu)惠
我國如今正在實行被告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和量刑協商制度的試點方案,這說明對于被告人認罪案件,給予一定量刑優(yōu)惠是符合我國當前司法發(fā)展需要的。
首先,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在刑事訴訟中認罪的階段越早,越有利于查明案件真相,這樣訴訟成本就自然會降低,作為一種回報,給予其量刑上的減輕是符合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的。
其次,被告人認罪獲得一定刑罰的減讓已經成為一種國際趨勢。如意大利的處罰令程序、美國的辯訴交易等。我們雖然不能照搬照抄國外的簡易程序模式,但有必要吸收對認罪的被告人予以寬大處理的態(tài)度。英國《2003年刑事審判法》第144條要求法院正確考慮罪犯作出有罪答辯時所處的訴訟階段以及作出有罪答辯的所有情節(jié),至多可減少20%的刑期[34]。
最后如果將被告人認罪后獲得相應的量刑優(yōu)惠予以制度化,這時候基于趨利避害的人性選擇,被告人就會在是否認罪之間衡量,最終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選擇。這樣做有利于鼓勵被告人積極認罪、并自愿接受處罰,真心悔改。筆者認為,我們國家在量刑優(yōu)惠上可以根據被告人的罪行不同限定在1/4或者1/5之內比較合適。
司法實踐中,關于認罪案件的量刑協商制度已經在初步探索中。北京市朝陽區(qū)人民檢察院2月份表示,該院正在探索在辦理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案件中推行“認罪協商”機制。檢察機關在刑事速裁程序中,在對犯罪事實清楚、證據充分,被告人自愿認罪的案件與辯方達成協議,檢察官以協議確定的罪名起訴并建議法官對于被告人在正常量刑建議的基礎上減輕10% -20%的幅度,作為其認罪的回報[35]。
(四)強化簡易程序的律師幫助,保障被告人合法權益
在簡易程序中,適當的降低定罪證明標準,則更應當加強對被告人辯護權的保障。在我國的現狀下,公民法律素養(yǎng)較低,通常被告人對簡易程序的適用、對自己認罪的罪名及其性質、認罪的后果很難有清晰的認識,所以律師為其提供幫助是十分有必要的。
要充分的落實律師的幫助權,就必須發(fā)揮辯護律師在簡易程序開始到結束時的全程性作用。在簡易程序中都應該有辯護律師,沒有能力聘請的,國家應當通過法律援助為其指定律師。在案件偵查中,加強被告人和辯護律師的會見和溝通,讓被告人對犯罪性質、認罪后果等情況有充分的了解;在審查起訴過程中,辯護律師為被告人是否適用簡易程序、量刑等問題提供法律幫助;在審判過程中,辯護人必須出庭,與公訴機關形成對抗,確保審判結果的公正性。強化簡易程序中律師的作用,既是刑訴法中“尊重和保障人權”的有力體現,也是降低定罪證明標準后防止錯案的一道有力防線。
(五)根據案件繁簡輕重,設置不同的糾錯機制
各個國家的簡易模式都設置了不同的救濟方式。我國臺灣地區(qū)的簡易程序對不同案件設置了與普通救濟程序相銜接的救濟程序。對于不應按簡易程序審理卻適用了的案件,通過一審普通程序救濟;對于適用簡易程序正確案件的上訴,按照普通程序的第二審審理;另外還規(guī)定了不能上訴的案件。這樣比我們國家單一的救濟程序模式更高效。在意大利如果被告人適用簡易審判程序,則可以獲得三分之一的減刑的結果,但其上訴要受到嚴格的限制。
不管從我國實踐還是從國際趨勢來看,不同案件設置不同的救濟模式都是科學的和有必要的。因為一套再完美的法律都不可能完全避免錯案的出現,尤其在簡易程序定罪證明標準的降低情況下,為了實現公正的最大化,也應當完善錯案救濟機制。我國可以根據簡易程序中案件的簡單復雜程度不同,設置多種配套的救濟程序,讓不同的案件進入不同的救濟渠道,實現公正的同時,提高救濟效率,防止案件由于糾錯帶來的訴訟拖延。
美國學者貝勒斯:“法院對案件和爭執(zhí)作出判決,意味著審判的目的之一是解決爭執(zhí)。倘若司法判決的用意不在于解決爭執(zhí),而只是向某一方表示聲援,那么打官司就無甚必要了?!盵36]在當下司法資源緊張,如何以較小的投入實現較大的產出也是世界各國刑事程序密切關注的問題。對于刑事案件來說,控辯雙方的舉證、質證等都應當圍繞爭點進行,對于控辯雙方無法達成合意的問題,其程序與實體設計應當更加精密,以實現案件的公正處理;而對于控辯雙方已經沒有異議的問題,應當簡化實體與程序的設計更加側重于降低訴訟成本,彰顯訴訟效率。
在我國簡易程序中“排除合理懷疑”和“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缺乏現實可操作性。從查清案件事實的角度來說,對于所有案件均適用“排除合理懷疑”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客觀真相的發(fā)現并不能等同于公平正義,所謂“遲來的正義非正義”,在發(fā)現真實的同時也要注重對于效率的考量,根據《歐洲人權公約》,被告人享有獲得迅速審判的權利。案件大量積壓,被告人長期處于飽受煎熬的羈押狀態(tài),在一定程度上說也侵犯了其人身自由等基本權利;另一方面,如果對于所有案件適用相同標準,司法資源在輕重不同的案件中得不到合理分配,極易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無論是英美法系國家的辯訴交易還是大陸法系國家的協商性司法,對于實體上的定罪標準都有不同程度的松動。在辯訴交易中,沒有規(guī)定法官在審查交易具體應當達到何種程度,只要保證被告人認罪是自愿、明知與明智的,即可接受被告人的認罪。而在大陸法系國家的協商性司法中,對被告人認罪的案件,只要協商是自愿且公開的,法庭也可根據部分證據對案件做出判決。而我國簡易程序的定罪證明標準不僅與各國趨勢不符,也難以矯正實踐中的失靈情況。綜上,在目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認罪量刑協商制度的背景下,如何實現對于被告人認罪的案件進一步快速處理,降低訴訟成本,緩解司法壓力仍需我們進一步的關注與探究。
注釋:
①根據法律和相關司法解釋,以下情形不能適用簡易程序審理:被告人是盲、聾、啞人或者是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能力的精神病人的、對社會有重大影響的、共同被告人中部分不認罪或者不同意適用簡易程序的,辯護人作無罪辯護或者經審查認為可能不構成犯罪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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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刑事案件差異化證明標準研討會[EB/OL].(2016-03-26)[2016-04-10].https://mp.weixin.qq.com/s? __biz=MzAxODUxNDAzMQ==&mid=409854439&idx=1&sn=073379ad69cd6b78713bbcf3470dbd0a&scene=2&srcid=03266RffRcsMJ4kwbQpLJPsr&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key=b28b03434249256bc20 a4054b7d081d23e0233fb51649d183c4b440bbd1e77ffb63e538b74d01e36da6c95603aada72f&ascene=14&uin =MTkyNDM5MDgyMQ%3D%3D&devicetype=android-16&version=26030f35&nettype=cmwap&pass_ ticket=Hq0UdArHGvXhGUGY2pbCswCCjB5nurwxWNnyYf7kgtUmdl21EnyTm62RasjMDN2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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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陳于后
The Exploration of Standard of Proof of Conviction in the Criminal Summary Procedure
DU Yijing
(School of Law,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s and Law,Chongqing 401120,China)
The Criminal Summary Procedure is popular with countries throughout the world for its simpler and more prompt procedure than Criminal Ordinary Procedure.The operating effect of the Chinese Criminal Summary Procedure which simplifies the procedure is unsatisfactory.From a theoretical standpoint,the reduction of procedural steps is very hard to provide support for simplification in essence.The standard of “sufficient evidence”and “beyond reasonable doubt”prevents it from keeping up with the pace of speedy trial.This conviction standard not only does not tally with the variation and diversification of standard of proof, but also goes against putting more effort into difficult complex cases.It is possible to reduce conviction standard for its relatively clear fact and less issues in the case pleaded guilty.At the same time,people can stick to the minimum standards for justice and human rights by perfecting right to defense and reviewing the authenticity and voluntariness of confession etc.People can make the conclusion of its differences and similarities by exploring specific situation in the Criminal Summary Procedure and learn reasonable views. Then,under the background of Sentencing Negotiation System and Lighter Penalty System to the confession, people can explore the way of lowering the standard of proof in the Chinese Criminal Summary Procedure and keep the balance of justice and efficiency.
criminal summary procedure;criminal proceedings;proof standard of conviction;plea bargaining;negotiated justice;high degree of probability
C97;F272.92
A
1672-8580(2016)04-0012-1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12BFX059)
杜以靜(E-mail:39328981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