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義視閾下《奧塞羅》和《傷逝》之比較

陳小廷

內(nèi)容摘要：《奧賽羅》和《傷逝》分別是莎士比亞和魯迅的悲劇作品。雖然兩部作品產(chǎn)生于不同時代，不同民族，出于風格迥異的作家之手，但在女主人公的命運及悲劇根源等方面卻有著驚人的相似。本文采用女性主義視角來分析這兩部作品，試圖證明男權(quán)中心文化的毒害是兩位女主人公悲劇的根源，女性地位的提高需要男性和女性的共同努力。

關(guān)鍵詞：反叛 回歸 悲劇根源 女性主義

莎士比亞是英國文藝復(fù)興時期偉大的戲劇家和詩人，被稱為“人類文學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奧賽羅》是他的四大悲劇之一，描寫了摩爾人奧賽羅和威尼斯貴族小姐苔絲狄蒙娜之間的愛情悲劇?！秱拧肥俏覈膶W家魯迅先生創(chuàng)作的以愛情婚姻為題材的短篇小說，著力刻畫了男女主人公涓生和子君由相親相愛到分手以及最終導致子君郁郁而死的悲劇故事。這兩部作品盡管產(chǎn)生于不同時代，不同民族，出于風格迥異的作家之手，但在女主人公的命運及悲劇根源等方面卻有著驚人的相似。

一、相似的反叛

《奧賽羅》的女主人公苔絲狄蒙娜出身高貴，端莊美麗，天真純潔。在父親勃拉班修的眼里，她是“一個素來膽小的女孩子，她的生性是那么幽嫻貞靜，甚至于心里略為動了一點感情，就會滿臉羞愧……”。但是，就是這樣的一位女孩子，卻有著傳統(tǒng)女性完全不具備的勇氣。傳統(tǒng)上，女人在擇偶時總是處于被動和從屬角色，對自己的婚姻基本沒有任何權(quán)利和主動性可言，只能等著父親的安排和男性的挑選。而苔絲狄蒙娜，這個看似柔弱的女性，在面對自己的婚姻時，卻一反傳統(tǒng)的束縛和偏見，不顧世俗，自己選擇了丈夫，而這個丈夫竟然還是被人稱為“黑鬼”、遭人歧視的異族人。被奧賽羅一生的經(jīng)歷、遭遇和他卓著的功績及坦蕩的個性所打動，苔絲狄蒙娜主動向奧賽羅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她（苔絲狄夢娜）向我（奧賽羅）道謝，對我說，要是我有一個朋友愛上了她，我只要教他怎樣講述我的故事，就可以得到她的愛情。我聽了這一個暗示，才向她吐露我的求婚的誠意。”她甚至違背父親意愿，不顧金錢、門第、甚至種族等限制同奧賽羅私奔。面對自己的父親和威尼斯眾元老的指責，苔絲狄蒙娜不僅勇敢地為奧賽羅辯白，還毫無顧忌地宣布：“我的大膽的行動可以代我向世人宣告，我因為愛這摩爾人，所以愿意和他過共同的生活。我的心靈完全為他的高貴的德性所征服，在他崇高的精神里，我看見他奇?zhèn)サ膬x表。我已經(jīng)把我的靈魂和命運一起呈現(xiàn)給他了?！睂τ?7世紀威尼斯的一個貴族少女來說，苔絲狄蒙娜的所作所為違背了父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要求，是“重大的逆行”，表現(xiàn)了她反叛的性格和自我意識的覺醒。

《傷逝》中的女主人公子君和苔絲狄蒙娜一樣是一位反叛父權(quán)制，追求自我，爭取戀愛自由的新女性。受五四運動新思想的影響，子君漸漸覺醒，她脫離了傳統(tǒng)的社會價值觀，不顧父親和叔父的阻撓和反對，毅然決然與之斷絕關(guān)系，離家出走和涓生同居了。面對世人“探索，譏笑，猥褻和輕蔑的眼光”，連自以為思想解放地很徹底的涓生都“全身有些瑟縮，只得即刻提起我的驕傲和反抗來支持”，而子君“卻是大無畏的，對于這些全不關(guān)心，只是鎮(zhèn)靜地緩緩前行，坦然如入無人之境?！比缣z狄蒙娜一樣，子君堅定地宣布自己追求愛情自由，婚姻自主和人格獨立的決心：“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

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指出：“有覺悟的婦女對封建倫理觀念產(chǎn)生懷疑、動搖，并且進行抗爭，她們的這種覺悟首先表現(xiàn)在爭取愛情自由、婚姻自主上。”苔絲狄蒙娜和子君在婚姻中的自主性和對于純真愛情的追求無疑是對父權(quán)社會傳統(tǒng)觀念的挑戰(zhàn)和顛覆，體現(xiàn)了她們自我意識的覺醒，可以說，二者都具有一定的新女性的特質(zhì)。

二、相似的回歸

女性主義者認為，在父權(quán)社會中，女性依附于男性，處于“他者”地位，婚前服從父親，婚后順從丈夫。雖然苔絲狄蒙娜和子君不甘心屈從于命運和男權(quán)社會對自己婚姻的安排，沖破了種種有形和無形的枷鎖，顛覆了父權(quán)社會對女兒角色的定位，爭取到了愛情自由和婚姻自主，但是二者卻無法徹底擺脫男權(quán)中心文化的影響，在家庭生活中自覺接受父權(quán)社會為女性所設(shè)定的行為規(guī)范，回歸到了傳統(tǒng)女性的角色。

在婚后，苔絲狄蒙娜與婚前判若兩人，對丈夫奧賽羅百依百順，把自己置于依附和從屬的地位。正如她對自己的父親所說：“可是這是我的丈夫，正像我的母親對您克盡一個妻子的義務(wù)，把您看得比她的父親更重一樣，我也應(yīng)該有權(quán)利向這位摩爾人、我的夫主盡我應(yīng)盡的名分。”作為妻子，她總是服從丈夫的命令，不敢有絲毫的違逆：“您愛怎么樣就怎么樣，我總是服從您的?！痹谠獾綂W賽羅的喝斥時，苔絲狄蒙娜不斷地責怪自己的同時，也一味地為丈夫開脫：“我們不能把男人當作完善的天神，也不能希望他們永遠像新婚之夜那樣殷勤體貼。愛米利婭，我真該死，會在心里抱怨他的無情；現(xiàn)在我才覺悟我是錯怪他了?！鄙踔劣趭W賽羅當著眾人的面打她，叫她魔鬼，粗暴的讓她滾開時，她也只是一味地忍讓：“我不愿留在這兒害您生氣。”在丈夫惡毒地罵她“娼婦”時，她還在檢討自己，希望能夠重新獲得丈夫的寵愛。當丈夫受伊阿古挑唆要殺她時，她為自己的辯白也是蒼白無力，并且至死也不愿意說出是奧賽羅謀殺了自己：“誰也沒有干，是我自己，再會吧，替我向我的仁慈的夫君致意。”由此可見，婚后的苔絲狄蒙娜以父權(quán)社會中的女性價值觀作為標準，迎合主流文化對“家中天使”的期盼，凡事以丈夫為中心，失去了自我意識。正如大衛(wèi)·本文頓所指出的：“苔絲狄蒙娜最終非常悲哀地陷入了威尼斯世界對女性所期望的那種被動沉默的地位的俗套。”

同居后的子君在對男人喪失自我般的依賴上與苔絲狄夢娜如出一轍。雖然當初主動追求愛情是一種積極的行為，但是，在和涓生同居后，她同苔絲狄蒙娜一樣回歸到了傳統(tǒng)的女性角色，把自己置于被動和劣勢位置。像所有中國傳統(tǒng)女性一樣，子君遵循“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封建家庭模式。如同蝸牛和烏龜一樣，子君從不離開家，與實際的社會生活接觸甚少，沒有工作，沒有經(jīng)濟基礎(chǔ)，將自己生活的保障完全寄托在丈夫身上，而她承擔了所有的家務(wù)勞動，精心照顧丈夫的生活，并“于此卻傾注著全力”，“終日汗流滿面，短發(fā)都貼在腦額上；兩只手又只是這樣地粗糙起來。”然而，“盡管這樣整日勞碌，子君“竟胖了起來，臉色也紅活了?！笨梢?，子君的生活樂趣全在涓生身上，把服侍他看作是自己生活的全部意義，對于自己傳統(tǒng)妻子的角色是相當滿意的。

在父權(quán)社會中，女人被男人剝奪了說話的權(quán)利，她們沒有發(fā)言權(quán)，只有沉默。在涓生這個家長面前，子君從未開口表達過自己的意愿，失去了自己的話語和話語權(quán)。在自己盡心準備的飯菜不但沒有得到涓生的贊揚和感謝，反而是一句忠告時，子君沒有為自己的付出辯解，只是“看了我（涓生）一眼，不開口，神色卻似乎有點凄然”；在自己喜歡的油雞被吃掉，自己喜歡的阿隨被涓生強制丟棄后，子君也只是表情凄然，沒有開口；在涓生說出：“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并且自私地把她當沉重的包袱一樣甩開后，子君依然只有沉默。沉默的子君成了沒有思想，沒有尊嚴，任由命運和男人擺布的人，最終也在這沉默中死去。

無論是苔絲狄蒙娜還是子君，兩者在婚后不僅沒有表現(xiàn)出當初追求愛情時的主動精神，反而自覺回歸到男權(quán)文化所規(guī)定的角色，非常典型地表現(xiàn)出了男權(quán)社會中傳統(tǒng)女性的致命弱點：對男人的依附與屈從，而這種沒有自我的依附和屈從也是造成其悲劇的重要原因。

三、相同的悲劇根源

表面看來，造成苔絲狄蒙娜和子君悲劇命運的原因是不同的：前者是由于丈夫的妒忌而被其扼死，后者則是由于丈夫狠心拋棄抑郁而終。實質(zhì)上，兩人有著相似的悲劇根源：男權(quán)中心文化的毒害。

中西方歷史上很長時間以來，女性處于被壓迫的地位。在家中，妻子“不過是一個奇怪的、低劣的，算不上是人的物種，她們像小孩一樣，只有靠男人的支撐，才能生存下去”。在受到奧賽羅的責罵后，苔絲狄蒙娜說：“小孩子做錯了事，做父母的總是用溫和的態(tài)度，輕微的責罰教訓他們；他也應(yīng)該這樣責備我，因為我就是一個嬌養(yǎng)慣了的孩子，不慣受人家的責備的?！痹凇秱拧分?，涓生在描寫子君時，也用了“孩子”這一稱呼。他向子君求婚時，子君“孩子似的眼里射出悲喜。”他對子君說出分手時，子君“如孩子在饑渴中尋求著慈愛的母親，但只在空中尋求，恐怖地回避著我的眼睛。”在涓生的回憶中，子君也是“睜了孩子氣的眼睛，懇托似的看著我?！碧z狄蒙娜和子君就像孩子一樣被男權(quán)社會剝奪了生存自主權(quán)。她們喪失了自我，對自己的丈夫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依賴性，這種依賴不止是物質(zhì)上的，還是精神上的。對于苔絲狄蒙娜和子君來說，自己唯一的生活保障和精神支柱就是自己的丈夫，失去了他們的愛和經(jīng)濟支撐，兩者只有死路一條。

不可否認，奧賽羅對苔絲狄蒙娜的愛是真誠的。在他眼里，苔絲狄蒙娜就是“和煦的陽光”、是他“心靈的歸宿”、“生命的寄托”和“活力的源泉”。但是，奧賽羅對于妻子的愛始終沒有勝過他腦子里根深蒂固的男權(quán)思想。在奧賽羅眼里，苔絲狄蒙娜就是他的私有財產(chǎn)，可以任由他支配：“啊，結(jié)婚的煩惱！我們可以名義上把這些可愛的人稱為我們所有，卻不能支配他們的愛憎喜惡！我寧愿做一只蛤蟆，呼吸牢里的濁氣，也不愿占住自己心愛之物，讓別人把它相擁?！碧z狄蒙娜被他稱為“物”，可以為自己“所有”，“占住”，可見奧賽羅深受男權(quán)文化的影響，并沒有把妻子視為與自己平等的人，而是將她物化，視為自己的私人財產(chǎn)，可以隨意處置，甚至是將她毀掉。正是因為奧賽羅骨子里的男權(quán)主義，伊阿古的陰謀輕易地得逞了。對于奧賽羅而言，苔絲狄蒙娜被指控的跟人私通的罪名等于“盜去了他什么東西”，是對他自己財產(chǎn)的破壞，損壞了他的名譽和尊嚴，挑戰(zhàn)了他的權(quán)威。所以，苔絲狄蒙娜“必須因此而死”，“否則她將要陷害更多的男子。”

涓生是接受了新文化的五四青年，相比奧賽羅來說，他具有比較先進的思想，但是就是這樣一位“談家庭專制，談打破舊習慣，談男女平等，談易卜生……”的新知識分子也和奧賽羅一樣掙脫不了男權(quán)意識的束縛。和子君同居后，涓生對子君的不滿日益增多：不滿她不給自己喜歡的花澆水，不滿她養(yǎng)自己不喜歡的油雞和狗，不滿她叫狗“阿隨”，不滿子君忙于家務(wù)而不陪自己讀書和散步，不滿她裝作勉強的笑容，不滿子君將他輕易不吃的羊肉喂阿隨，不滿自己失業(yè)時，“那么一個無畏的子君也變了色，尤其使我痛心；她近來似乎也較為怯弱了”，不滿為《自由之友》譯書時，“沒有一間靜室，子君又沒有先前那么幽靜，善于體貼了，屋子里總是散落著碗碟，彌漫著煤煙，使人不能安心做事”……這種種的不滿都是因為涓生覺得自己是一家之主，事無巨細都應(yīng)該以自己為中心?？_·吉里根認為：“當女性為男人提供照顧時，男人由于男性心理定勢及經(jīng)濟等方面的原因，并不在意、珍惜這種關(guān)懷。”對于子君日夜操勞地照顧他及他們這個家，涓生不但不珍惜，反而心里不快，只是覺得子君淺?。骸白泳墓I(yè)，仿佛就完全建立在這吃飯中?！鄙罹狡葧r，他沒有和子君相互扶持，克服困難，而是視子君為“只知道捶著衣角”的累贅，一人逃避到圖書館，將子君留在家中，獨自承受寒冷與孤寂。盡管他知道與子君分手后，子君所面對的“只是她父親—兒女的債主—的烈日一般的威嚴和旁人的賽過冰霜的冷眼”以及“連墓碑也沒有的墳?zāi)埂?，他卻依然決絕地說出分手，并且極其虛偽地說是為了子君好：“但這于你倒好得多，因為你更可以毫無掛念地做事……”自始至終，子君深愛著涓生，愿意為他犧牲所有，但是涓生卻從未給予她任何的感謝、鼓勵與幫助。在涓生對待子君的態(tài)度中，充滿著對子君的不平等，無不透露著涓生的男性沙文主義思想和傳統(tǒng)價值觀念。

四.結(jié)論

《奧賽羅》中的苔絲狄蒙娜和《傷逝》中的子君都曾經(jīng)是具有自我意識的新女性，她們勇敢地突破了父權(quán)制的束縛，主動追求自己理想的愛情與婚姻，具有新女性的特質(zhì)。但兩人在走出第一步后，卻擺脫不了父權(quán)制的束縛，最終不約而同地回歸到了傳統(tǒng)女性角色。

綜上所述，苔絲狄蒙娜和子君的悲慘結(jié)局有著同樣的根源：男權(quán)中心文化的毒害。《奧賽羅》和《傷逝》體現(xiàn)了莎士比亞和魯迅對于女性的同情，讓我們清醒地認識到了中西方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中的悲慘命運，同時也警示我們，只有男性和女性共同努力，徹底擺脫男權(quán)思想的影響，女性才能獲得真正的解放，男性和女性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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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原工學院信息商務(w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