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三種不同性質的假借及古今字與通假字的區(qū)別

劉忠華，　張　軍

(陜西理工學院 文學院， 陜西 漢中 72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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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三種不同性質的假借及古今字與通假字的區(qū)別

劉忠華，張軍

(陜西理工學院 文學院， 陜西 漢中 723000)

[摘要]從字的常規(guī)記詞職能及職能轉變與否的角度看待字詞關系，將假借分為“六書”假借、改變記詞職能的假借、通假字三類?！傲鶗奔俳枋墙o詞配備書面專用文字的一種方法，所借字是借表之詞的常規(guī)用字。改變記詞職能的假借，與原來該詞的專用字記詞表義的職能發(fā)生了交接轉移，構成古今字，古字(原來該詞的專用字)與今字(起職能替代作用的假借字)分別是同一個詞(或義項)前后兩個不同時代的常規(guī)用字。通假字與借表之詞的意義無關，只是臨時借用而非借表之詞的常規(guī)用字。

[關鍵詞]假借； 本字； 通假； 職能轉移； 古今字； 常規(guī)用字； 別字

傳統(tǒng)語言文字學從文獻用字的角度提出古今字、通假字等概念并著重進行區(qū)別，把字詞關系的研究引向深入。但是，文獻語言使用假借字的現(xiàn)象較多，相當一部分古今字的古字和今字、通假字的“本字”都與假借關聯(lián)，不同學者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側重點有異，就會出現(xiàn)不同意見，古今字與通假字的范圍及劃界問題上的分歧，由此而來。鑒于對不同職能假借字的定性與古今字和通假字的劃界有密切關系，本文以假借現(xiàn)象為線索，以字詞關系及字的常規(guī)職能為著眼點，將假借現(xiàn)象分為三類，即“六書”假借、改變記詞職能的假借、用字通假，分別揭示其本質特點，從中看出古今字、通假字有本質區(qū)別。

一、 “六書”假借

“六書”理論中的假借專指“本無其字，依聲托事”的借字記詞現(xiàn)象?！傲鶗奔俳枋菨M足書面記錄的需要，實現(xiàn)書面語詞有定字、字表專詞的重要手段。它和象形、指事、會意、形聲一起，都是為語言中的詞配備專門書寫符號的基本方法。漢代人把“六書”假借與象形、指事、會意、形聲并列視為“造字之本”，是著眼于漢字的記詞功能，從寫詞法的角度看問題而得出的結論[1]157-163。

從文獻用字的實際看，“六書”假借字與借表之詞的關系穩(wěn)固，是借表之詞的常規(guī)用字。第一，一部分“六書”假借字始終是借表之詞的專用字，如表示第一人稱代詞的“我”，花費的“花”，其它的“其”，表示方位的“東”“西”等都是專用假借字。第二，一部分“六書”假借字，后來被分化字或另外某個假借字所取代，但是在未被取代之前，依然是借表之詞的專用字，如，在分化字“避”“僻”“譬”“嬖”未造出之前，專用“六書”假借字“辟”，第二人稱在先秦只借用“女”字，后來才改借“汝”字。第三，小部分“六書”假借字，在文獻中會被另外一個假借字臨時或偶爾替代一下，但是“六書”假借字的基本職能未變，如，“猶如”義的“猶”字是“六書”假借字，古籍中偶爾也借用“由”字，但“猶”字始終是“猶如”義的專用字。鑒于“六書”假借字與專造字(本字)的表詞職能一致，裘錫圭稱為“準本字”[2]193，趙誠則稱為“音本字”[3]79。

“六書”假借字與“本有其字”的假借有本質區(qū)別：前者是“造字”標詞的手段，旨在構建新的字詞關系；后者系改字標詞，是對已有的字詞關系的破壞，區(qū)別為職能的轉移交接(古今字)與臨時性的替代(通假字)兩種情況。

二、 形成古今字的假借——記詞職能發(fā)生轉移交接

某詞在“本有其字”的情況下，又借用另外一個字來表示，如果這個后來借用的字取代了原來那個字的全部或部分職能，成為該詞(或某一義項)的專用字，即原來那個專用字與后來使用的假借字之間發(fā)生了記詞職能的轉移與交接，則屬古今字。具體又分作兩類：

1. 假借字替代本字，本字與借字構成古今字。如：

“誼”，《說文》：“人所宜也?！笔恰叭柿x”“道義”“情誼”等義的本字。“義”，《說文》：“己之威義也?！笔恰巴x”義的本字。“儀”，《說文》：“度也。”本義為“法制”，引申為“善也”“宜也”“匹也”等義。后來借“義”字表示“誼”之“仁義”“道義”義，又借“儀”字表示“義”之本義?！罢x”“義”“儀”三字的記詞表義職能發(fā)生轉移，有了新的分工。段玉裁把表義職能有轉移交接關系的一組字視作古今字，其于《說文》“誼”下注：“按此則誼、義古今字，周時作誼，漢時作義，皆今之仁義字也。其威儀字，則周時作義，漢時作儀?！睆娬{：“凡讀經(jīng)傳者，不可不知古今字。古今無定時，周為古則漢為今，漢為古則晉宋為今，隨時異用者謂之古今字?！盵4]94

“厶”，《說文》：“姦衺也。韓非曰：蒼頡作字，自營爲厶?！笔恰肮健绷x的本字，段注：“公私字本如此?！薄敖褡炙叫卸虖U矣?！痹凇肮健钡囊饬x上，后來借本來表示禾苗之名的“私”取代了本字“厶”?！皸R”，《說文》：“木汁，可以鬐物?！睘椤坝推帷绷x的本字?！捌帷保墩f文》：“水，出右扶風岐山?！焙恿髅?，指漆水。后來借“漆”取代了“桼”。

“伯”，《說文》：“長也?！敝腹糯y(tǒng)領一方的長官。“霸”，《說文》：“月始生霸然也?！敝戈帤v每月初始見的月亮(或月光)?！捌恰?，《說文》：“陰神也。”指魂魄。從文獻用字的情況看，先是借“霸”替代“伯”，后又借“魄”表示“霸”的本義(段注：“后代魄行而霸廢矣”)。“伯”與“霸”、“霸”與“魄”記詞職能發(fā)生了轉移交接。

“彊”，《說文》：“弓有力也?！币隇榉灿辛χQ。“強”，《說文》：“蚚也。”段注：“叚借為強弱之強?！痹凇皬娙酢钡囊馑忌辖枳帧皬姟比〈吮咀帧皬櫋薄?/p>

“內”，《說文》：“入也。從口，自外而入也。”段注：“又多假納為之矣?！薄凹{”，《說文》：“絲濕納納也?！倍巫ⅲ骸肮哦鄥{為內字?！痹凇凹{入”的意思上，借“納”取代了“內”。

“鄦”，《說文》：“炎帝太岳之胤，甫矦所封，在潁川?！薄班啞北緛肀硎镜孛?，后來借“許”字表示。段注：“鄦許古今字。”“漢字作許，周時字作鄦?！薄霸S”，《說文》：“聽也。”段注：“許，或假為所，或假為御”，“又為鄦之叚借字”。按，借“許”表示“鄦”，出現(xiàn)了職能轉移與交接；借“許”表示“所”“御”，只是臨時偶爾假借，“所”“御”兩字的常規(guī)職能未變。

“敶”，《說文》：“列也。”段注：“此本敶列字，后人假借陳為之，陳行而敶廢矣?！薄瓣悺?，《說文》：“宛丘，舜后媯滿之所封?！倍巫ⅲ骸八讌瓰閿戳兄當?，陳行而敶廢矣?！痹诹嘘?、陳列的意義上本字是“敶”，后改用借字“陳”來表示，兩字的記詞表義職能轉移交接。

“凥”，《說文》：“處也。從尸得幾而止?！薄熬印?，《說文》：“蹲也?！倍巫ⅲ骸胺步袢司犹幾止胖蛔鲃H處。居，蹲也。凡今人蹲踞字古只作居?！薄敖褡钟枚拙幼譃閯H處字，而凥字廢矣，又別制踞字為蹲居字，而居之本義廢矣?！卑?，“凥”為表示“居處”義的本字，“居”是“蹲踞”義的本字，借“居”取代“凥”字，發(fā)生職能交接轉移，又另造“踞”字取代“居”字而表示“蹲踞”義。

“何”，《說文》：“儋也?！薄昂伞?，《說文》：“芙蕖葉。”在“擔”“負荷”的意義上本字是“何”，后借“荷”來表示，“何”與“荷”發(fā)生了職能轉移交接。段注：“何”之“今義行而古義廢矣。”段注指出“何”亦借為“呵”，是臨時偶爾假借?！昂巍迸c“荷”是古今字的關系，“何”與“呵”是通假字與“本字”的關系。

“唱”，《說文》：“導也?！笔恰俺珜А绷x的本字，后來借“倡”表示?！俺?，《說文》：“樂也?！笔恰案璩绷x的本字，后來借“唱”表示?！俺迸c“倡”發(fā)生了職能的交接與轉移。在“倡導”的意義上“唱”與“倡”是古今字的關系，在“歌唱”的意義上“倡”與“唱”是古今字的關系。

“詘”，《說文》：“詰詘也?！倍巫ⅲ骸扒??！薄扒?，《說文》：“無尾也?！薄霸x”為“屈伸”義的本字，后借“屈”表示。段注：“今人屈伸字古作詘申，不用屈字，此古今字之異也。”

“喫”，《說文》：“食也。”“吃”，《說文》：“言蹇難也。”后來借“吃”取代了“喫”。

“閒”，《說文》：“隟也?！倍巫ⅲ骸伴T開而月入。門有縫而月光可入。皆其意也。”引申為“閑暇”“清閑”義，后來借“閑”專門表示引申義?！墩f文》：“閑，闌也。從門中有木。”段注：“引申為防閑，古多借為清閑字?！?/p>

“誂”，《說文》：“相呼誘也。”是“挑唆”義的本字，后來借“挑”字表示。段注：“按后人多用挑字。”《說文》：“挑，撓也。從手兆聲。一曰摷也。”段注：“挑者，謂撥動之。《左傳》云挑戰(zhàn)是也?！?/p>

“蹎”，《說文》：“跋也?！笔恰邦嶔ぁ薄暗埂绷x的本字，后借“顚”取代了“蹎”。段注：“經(jīng)傳多叚借顚字為之?！薄墩f文》：“顚，頂也。”

一個詞的本字與假借字之間如果有職能的轉移交接，假借字成為后來該詞(某一義項)的常規(guī)用字，就是古今字而不是通假字。學術界以往把“本有其字”的假借(包括“本有本字”的假借)籠統(tǒng)當做通假[5]65，有人進而把假借字取代本字的情況當做“一種特殊的通假字”[6]，這是通假字與古今字界限不明的主要原因之一。

2. 某詞原來的假借字被另外一個假借字替代，兩個假借字構成古今字。如：

表示第一人稱，先借“予”，后借“余”?！坝琛保墩f文》：“推予也。象相予之形?！薄坝唷保墩f文》：“語之舒也。從八，舍省聲?！睆奈墨I用字情況看，《詩》《書》用“予”不用“余”，《左傳》用“余”不用“予”。段玉裁承鄭玄之說，視為古今字?！肚Y》：“朝諸矦分職授政任功，曰予一人?！编嵭ⅲ骸坝P禮曰伯父寔來，余一人嘉之。余予古今字?！倍巫ⅲ骸胺惭怨沤褡终?，主謂同音，而古用彼今用此異字?！嘤璞井愖之惲x，非謂予余本卽一字也?！盵4]49

又如，表示第二人稱先借“女”，后改借“汝”；在率領、將領的意義上周代借用“率”，漢代改借“帥”字；在分離、離開的意思上，先借“離”字，后借“離”字。

先后記錄同一個詞的兩個假借字出現(xiàn)職能的轉移交接，記詞職能變化以前所使用的那個假借字是前一時代的常規(guī)用字，記詞職能變化以后所使用的那個假借字是后一時代的常規(guī)用字。現(xiàn)代學者把古今字限制在“有造字相承關系”的范圍內[7]，不符合鄭玄以來對古今字的傳統(tǒng)認識和訓詁實際。兩個假借字發(fā)生職能轉移和交接的情況與通假截然不同，通假字對借表之詞而言，不具有常規(guī)用字的資格。

三、 作為通假字的假借——臨時性的替代

某詞在“本有其字”即本有專造字或專用假借字的情況下，又借用另外一個字來表示，這個后來被借用的字只是臨時、偶爾記錄該詞，為成為該詞(或某一義項)的專用字(常規(guī)用字)，原來那個專用字的職能沒有變化，依然是該詞(義項)的專用字，這個臨時、偶爾借用的字相當于“別字”，稱作通假字。與通假字相對的那個專用字，一般叫做“本字”。不過通假字的“本字”可能是專造字，也可能是專用的“六書”假借字，與文字學意義上的本字同名異實，要注意區(qū)分。具體有兩類：一是假借字臨時、偶爾替代專造字；一是假借字臨時、偶爾替代專用假借字。

1. 假借字臨時、偶爾替代專造字。同一個詞或詞的同一個義項上，本字與假借字是常規(guī)用字與臨時別字的關系，各自的常規(guī)記詞表義職能未變。如：

“疲”，《說文》：“勞也?！笔恰捌１帧薄捌凇绷x的本字。段注：“經(jīng)傳多假罷為之?！薄傲T”，《說文》：“遣有辠也?！蔽墨I中多借“罷”代“疲”，如《左傳·昭公三年》：“庶民罷敝而公室滋侈?！薄秶Z·周語》：“不奪民時，不篾民功，有憂無匱，有逸無罷?！钡?，在“疲敝”“疲勞”的意義上，專用字是“?！?，“罷”只是臨時借用，未取得當用正字的資格。

“毋”，《說文》：“止之也?！笔潜硎窘挂饬x的專用副詞，義為“不要”、“別”?！盁o”，《說文》：“亡也?！币瓯硎尽皼]有”，與“有”相對。先秦文獻中，或者借“無”表“毋”，或者借“毋”表“無”。如，《孟子·梁惠王上》：“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薄蹲髠鳌べ夜哪辍罚骸盁o令輿師陷入君地?！眱删渲小盁o”都表示“不要”的意思，是“毋”的假借字。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無，假借為毋?！庇秩?，《墨子·非命》：“言而毋儀?！薄妒酚洝た崂袅袀鳌罚骸吧嵛闶晨??！痹凇皼]有”的意義上，“毋”是“無”的假借字。

實際上，“毋”是否定副詞，在“不要”的意義上是常規(guī)用字，“無”是動詞，在“沒有”的意義上是常規(guī)用字。借“毋”表示“沒有”、借“無”表示“不要”都只是臨時、偶爾借用。之所以把這種互借現(xiàn)象當做通假，是因為兩個字的常規(guī)記詞表義職能沒有改變。

“勠”，《說文》：“并力也。”“戮”，《說文》：“殺也?！薄皟J”，《說文》：“癡行僇僇也?！北硎尽靶袆舆t緩”義。文獻中有時借“僇”表“戮”，借“戮”表“勠”。(1)“僇”通“戮”，如《禮記·大學》：“辟則為天下僇矣?！倍巫ⅲ骸按髮W借為戮字。荀卿書同?！?2)“戮”通“勠”，如《史記·商君列傳》：“戮力本業(yè)，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贝颂幈硎尽安⒘Α绷x，本字應是“勠”。又如《墨子·尚賢》：“與之戮力同心?！睂O詒讓：“戮，勠之假借字?！倍巫ⅲ骸皠哿ψ忠鄥緸閯??！?/p>

“僇”“戮”“勠”三字各有分工，常規(guī)記詞表義職能未變，所以是通假。

“才”，《說文》：“艸木之初也。從丨上貫一，將生枝葉。一，地也?！倍巫ⅲ骸耙鞛榉彩贾畟牎！痹撟钟米鞣秶痹~(表示“只，僅僅”)、時間副詞(表示“剛剛”)、名詞(表示“才能”)，是專用字，文獻中借“財”“裁”“哉”通“才”的情況，是通假。

“財”，《說文》：“人所寶也?！蔽墨I中通“才”，表示才能。如《孟子·盡心上》：“有成德者，有達財者?！苯寡骸柏敚床乓??！薄墩f文通訓定聲》：“財，假借為才?！?/p>

“裁”，《說文》：“制衣也?！蔽墨I中通“才”。(1)表示“只有”，如《漢書·匈奴傳》：“遂復都單于庭，然眾裁數(shù)萬人?！?2)表示“僅僅”，如《戰(zhàn)國策·燕策一》：“寡人蠻夷僻處，雖大男子，裁如嬰兒?！?3)表示“剛剛”，如《聊齋志異·促織》：“手裁舉，則又超忽而躍?！?/p>

“哉”，《說文》：“言之閑也。”語氣詞。文獻中通“才”，表時間，如《書·康誥》：“惟三月哉生魄。”

在“只，僅僅”和“才能”的意義上，專用字是“才”而不是“財”“裁”“哉”，換言之，假借字“財”“裁”“哉”沒有取代“才”而成為當用正字，故視為通假。

“匪”，《說文》：“器，似竹筐?！倍巫⒅赋觥坝薪璺藶殪痴摺薄坝薪铻榉终摺薄坝薪铻榉钦摺薄坝薪铻楸苏摺?。(1)“匪”通“斐”，表示有文采貌，如《詩·魏風·淇奧》：“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泵珎鳎骸胺?，文章貌?！?2)“匪”通“分”，表示“分別”“分賜”?！墩f文通訓定聲》：“匪，假借為分?！比纭吨芏Y·地官·廩人》：“掌九谷之數(shù)，以待國之匪頒，赒賜稍食?！编嵭ⅲ骸胺?，讀為分?！?3)“匪”通“非”，否定副詞，如《詩·齊風·雞鳴》：“匪雞則鳴，蒼蠅之聲。”《詩·大雅·蒸民》“夙夜匪解。”(4)“匪”通“彼”，代詞，如《左傳》引《詩·小雅·小旻》：“如匪行邁謀”，杜預注：“匪，彼也?！卑?，“彼”是專用假借字。

“匪”與“斐”“分”“非”“彼”的常規(guī)記詞表義職能各不相同，借“匪”表“斐”“分”“非”“彼”只是偶爾、臨時的，“匪”沒有成為借表之詞的當用正字，故屬通假。

2. 假借字臨時、偶爾替代專用假借字。兩個假借字各自的常規(guī)職能未變，在同一個詞或某個義項上，有常規(guī)用字與臨時借字之別。如：

“吳”“虞”“娛”三字的常規(guī)記詞表義職能各不相同?！皡恰保墩f文》：“姓也。亦郡也。一曰吳，大言也?！北硎拘眨坏孛?；大聲說話。“虞”，《說文》：“騶虞也?！北局斧F名。此字本義失傳，專用于表示“猜度”“憂患”“欺詐”等義，是“六書”假借，段注：“此字假借多而本義隱矣?！薄皧省保墩f文》：“樂也?！?。段注：“古多借虞為之。”

“虞人”(古代掌管山澤的官員)之“虞”是“六書”假借字，文獻中借“吳”表示“虞人”之“虞”，屬別字性質的通假，如，《石鼓文·吳人》，據(jù)郭沫若考釋：“吳人即虞人”。表示“娛樂”“安樂”義，專用字是本字“娛”，文獻中偶有借“虞”通“娛”的例子，屬于別字性質的通假，如《國語·周語下》：“虞于湛樂?！?/p>

“猶”，《說文》：“玃屬?！逼渥鳛椤蔼q如”義的常規(guī)用字，屬“六書”假借。文獻中偶借“由”代“猶”，屬別字性質的通假。如《孟子·梁惠王上》：“民歸之由水之就下。”“由”通“猶”，表示“猶如”。《孟子·公孫丑下》：“王由足用為善?！薄坝伞蓖ā蔼q”，表示“尚且”。

“雖”，《說文》：“似蜥蜴而大?！睂Ｓ米鞅硎咀尣疥P系的連詞，是“六書”假借?！拔ā保墩f文》：“諾也。”表示應答，又專用作副詞(表示“只”、或表示希望、肯定語氣)。文獻中偶爾借“唯”通“雖”，如《荀子·性惡》：“今以仁義法正為固無可知可能之理耶？然則唯禹不知仁義法正，不能仁義法正也。”楊倞注：“唯，讀為雖?！?/p>

“彼”，《說文》：“往，有所加也?！逼鋵Ｓ米髦甘敬~，是“六書”假借。文獻中偶有借“匪”通“彼”的情況，屬別字性質的通假，如前文所舉“如匪行邁謀”。

“鰥”，《說文》：“魚也?！倍巫ⅲ骸蚌姸鄥铻轹姽炎帧！逼鋵Ｓ糜诒硎尽盁o妻的老人”之義，是“六書”假借?！榜妗?，《說文》：“矛柄也?！蔽墨I中有借“矜”通“鰥”的情況，如《詩·大雅·蒸民》：“不侮矜寡，不畏強御?！薄都崱罚骸巴ㄗ黯??！?/p>

“?！保墩f文》：“下帬也。從巾尚聲?！倍巫ⅲ骸敖褡稚研卸U矣?！薄皣L”，《說文》：“口味之也。從旨尚聲?！睂Ｓ脕肀硎緯r間副詞(表示“曾經(jīng)”“經(jīng)常”義)，是“六書”假借。文獻中借“常”通“嘗”，屬臨時偶爾借用，如《荀子·天論》：“日月之有飾，風雨之不時，怪星之儻現(xiàn)，無世而不常有之?！?/p>

對兩個假借字記錄一詞的現(xiàn)象，要從是否專用字(常規(guī)用字)、是否發(fā)生了職能的轉移與交接兩個角度作考察。兩個字的記詞表義職能沒有發(fā)生轉移，有常規(guī)用字與臨時借字之別者，是通假。學術界有人把通假字的“本字”也限定在專造字范疇，認為只有“有本字的假借”才是通假，進而認為“如果常用的甲字并非本字，那偶爾借用的乙字也不是通假字”[8]。這種觀點忽視了通假字的本質特點。

四、 通假字與古今字的區(qū)別

從文獻用字的表象看，古今字、通假字與其本字都是甲乙兩字記錄一詞(或一個義項)，從字用屬性看，可能一是本字、一是假借字，可能都是假借字。但是，從字詞關系和常規(guī)用字的角度看，古今字與通假字截然不同。但是就現(xiàn)階段的研究看，兩者的認定和劃界還有異議：一是古字與今字的交替即古字的沿用是否應該看做通假字。二是有本字的假借是否要區(qū)分為古今字與通假字兩類，或者一律當做通假字。我們認為，只有把握古今字與通假字的本質特征，才能將其徹底劃開。

從意義上看，古今字的“今字表示的意義在今字產生以前一直是由古字承擔的”[9]，今字取代古字或承擔其某一義項，從而與古字構成同義字(詞)，從記詞職能看，古字與今字在同一個字或意義上都是常規(guī)用字，只不過有古今(先后)之別和職能的交接轉移關系罷了。通假字與其“本字”的常規(guī)職能各不相同，通假字與借表之詞的意義無關，不是借表之詞的常規(guī)用字，相當于“別字”[10]。

為能徹底劃開，需要注意兩點：

第一，交替使用的一組字如果是古今字，則必然存在先用甲字后用乙字、乙字替換甲字職能的歷史事實。就某詞或某個意義而言，甲乙兩字分別是其前一時代和后一時代的常規(guī)用字。交替使用的一組字如果是通假字與其“本字”的關系，則不存在先后使用和職能替換的歷史，其中一字始終是常規(guī)用字，另外一字不具備借表之詞常規(guī)用字的資格。

第二，古字與今字有一個共同義項，使用狀態(tài)下的互換是同義變換。而通假字與其“本字”在常規(guī)情況下，記詞表義職能各不相同，使用狀態(tài)下的互換只是臨時替換，脫離上下文，同義關系隨即解除。

《漢語大字典》對古今字與通假字做了區(qū)分，如“齊”與“劑”是古今字的關系，“齊”與“臍”“躋”“齏”“濟”是通假關系[11]4783。按，“齊”“劑”之間有職能的轉移交接，“調配”“調節(jié)”“劑量”“藥劑”等義本來用“齊”，后來另造了“劑”字分擔了“齊”的上述意義?！褒R”與“臍”“躋”“齏”“濟”之間沒有記詞表義職能的轉移交接，“齊”字不曾具有獨立承擔“臍”(表示肚臍)“躋”(表示升，登)“齏”(表示醬菜)“濟”(表示成，止息)字意義的職能，“臍”“躋”“齏”“濟”的意義與“齊”沒有傳承關系。前文所舉借“許”代“鄦”，兩個字的常規(guī)職能發(fā)生了轉移交接，形成古今字，而借“許”代“所”、代“御”只是臨時偶爾假借，各字的常規(guī)職能沒有變化，因而是通假。

從意義角度看，通假的本質體現(xiàn)在句子所要表達的意義是“本字”所有而通假字所無的，古今字的本質在于今字的意義是古字所有的。所以今字出現(xiàn)后文獻作者根據(jù)習慣而沿用古字的情況不是通假。但是古今字的古字往往還具有今字所沒有的另外的意義，如果在文句中該用古字表示別的意義時卻用了今字(句子所要表達的意義不是今字所具有的)，也是通假。如“知”“智”古今字，文獻中有借“智”通“知”的情況，《墨子·耕柱》：“豈能智數(shù)百歲之后哉！”在“知道”的意義上，該用“知”而用了“智”，就是通假，因為“智”沒有“知道”之義。又如，《詩·小雅·大東》：“舟人之子，熊羆是裘?！编嵭ⅲ骸棒卯斪髑?，聲相近故也?！卑矗墩f文》：“裘，皮衣也。從衣。象形?！薄扒螅盼聂??！倍巫ⅲ骸按吮竟盼聂米郑蠹右聻轸?，而求專為干請之用?！薄扒蟆北玖x是皮衣，假借為“干求”“求取”義的“求”，給本義另造了分化字“裘”字?！扒蟆迸c“裘”構成古今字，借“裘”表示“求取”義的情況就是通假，因為在“求取”義的專用字是“求”，“裘”沒有“求取”義。古今字的今字作為通假字而通古字的情況，從側面突現(xiàn)了通假字的本質——通假字與借表之詞的意義無關。上述現(xiàn)象的存在只是個別，不影響古今字與通假字的劃界。

總之，從字的常規(guī)職能及常規(guī)職能變與不變的情況來看待假借以及由假借引起的字詞關系的變化，有助于看清不同用字現(xiàn)象的本質，并將不同類型的假借及用字現(xiàn)象區(qū)別開來。本文分析可見，“六書”假借不同于“本有其字”的假借；“本有其字”的假借因為有職轉與臨時借用之別，不應該籠統(tǒng)對待。假借所致文字職能的交接轉移屬于古今字范疇，臨時借用屬于通假字的范疇。采用共時與歷時相結合的原則，對共時階段交替使用的一組字進行歷時考察，弄清楚記詞職能及字詞關系及字用特點，則是分辨古今字與通假字的重要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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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朱 飛]

[中圖分類號]HO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936(2016)01-0078-06

[作者簡介]劉忠華(1964-)，陜西洋縣人，陜西理工學院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文學碩士，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字學研究。張軍(1977-)，遼寧大連人，陜西理工學院文學院講師，文學碩士，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字學研究。

[收稿日期]2015-12-03

[修訂日期]2015-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