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春寧
朝鮮時代的《西廂記》接受與批評
■趙春寧
傳入朝鮮的中國戲曲文獻中,《西廂記》是版本、譯本及評論最多的一種,影響力非一般戲曲可比。文本閱讀是朝鮮接受《西廂記》的唯一途徑。文人士大夫嗜讀《西廂記》,為之癡迷、魂銷之余,還對其進行賞評,金圣嘆“奇書”“妙文”“才子書”的評判,得到了朝鮮文人的廣泛認同。與此同時,深受程朱理學影響的朝鮮文人士大夫?qū)Α罢d淫”的《西廂記》,包括對金圣嘆及其評點進行批評、詆毀。此外,朝鮮文人還對《西廂記》的作者和結(jié)尾問題進行了討論。這些問題與中國的《西廂記》接受與批評既存在著一致性,又有著明顯的差異性。
朝鮮時代 西廂記 接受 批評
據(jù)現(xiàn)存史料記載,中國戲曲典籍早在16世紀初就已流入朝鮮半島。朝鮮使臣出使中國,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交流之外,帶回中國典籍文獻(包括中國官方贈予和私人購買)是其中重要的任務(wù)之一。此外,商品貿(mào)易是中國典籍文獻包括戲曲文獻進入朝鮮的另一主要途徑。在傳入朝鮮的中國戲曲文獻中,《西廂記》是版本、譯本及評論最多的一種,影響力非一般戲曲可比,其接受與批評等亦呈現(xiàn)出種種復(fù)雜的情況,本文欲就此問題加以探討,以就正于方家學者。
文人士大夫是朝鮮《西廂記》接受的主體,他們把閱讀《西廂記》當作一種樂趣,視為一種享受,品味曲辭,想象人物情節(jié),其嗜讀《西廂記》,亦如中國文人。
衙齋終日,抱牘治簿領(lǐng),如足下手里把《西廂記》一卷,婆娑石竹花下,想來若神仙中人矣[1](卷十《與李元履》)。
文人們不僅好讀《西廂記》,以此為樂事和享受,且視為一件風雅之事,是一個人之神采和風流的體現(xiàn)。
《西廂記》,災(zāi)書也。足下臥病,不恬心靜氣,淡泊蕭閑,為彌憂銷疾之地,而筆之所淋,眸之所燭,心之所役,無之而非金人瑞,而然猶欲延醫(yī)議藥,足下何不曉之深也[2](卷二十《雅亭遺稿》卷之七《與樸在先齊家書》)。
這是友人寫給樸齊家的書信。樸齊家(1750-1805),字修其,李朝后期著名學者、思想家,不僅長于詩歌、散文創(chuàng)作,而且書畫兼通。他不是一個《西廂記》的簡單讀者,而是一個《西廂》迷,眼中、筆下、心中,處處皆是金批《西廂記》,病中也是如此,迷戀之深,已到不能自拔、走火入魔的地步。無獨有偶,申櫶(1810-1888)也是一個《西廂記》迷:“日昨適得《西廂記》,三日看盡。蠅頭字十冊,痘熱病眼,方此呻疼?!保?](卷四《答孫竹圃》)《西廂記》成為病中的一劑良藥,既可以打發(fā)無聊的時間,亦可以減輕病痛。
桐漁主小說,酷好《西廂記》,常曰:凡有字之書,見時雖好,掩卷則已,惟《西廂》一書,見時好,掩卷愈味,想象肯綮,不覺其黯然魂銷。此韓、柳、歐、蘇不能為,《左》、《國》、班、馬不能為,二典、三謨不能為,雖對飯如廁,手不停披,豈非惑之甚而嗜之癖乎[4](卷三“文體反正”條,P.127-128)!
“桐漁”即正祖(1752-1800)、純祖(1800-1834)間名臣李相璜(1763-1841)。 一方面,他沉迷于《西廂記》不能自已,對飯如廁,手不停批,以至黯然魂銷。另一方面,他將《西廂記》推崇至極高的位置,認為韓、柳、歐、蘇著作及《左傳》、《國語》、二典、三謨和《史記》等經(jīng)典皆有所不及,惑之、嗜之何其甚矣!李裕元《林下筆記》中也記載了李相璜酷愛《西廂記》等稗官雜說的情況:“桐漁李公(即李相璜)平日手不釋者,即稗說也,毋論某種,好閱新本,時帶譯院都相,象譯之赴燕者,爭相購納,積至屢千卷?!保?](卷二十七《春明逸史》“喜看稗說”條)手不釋卷之外,購買收藏竟至數(shù)千卷之多,可見“稗說”對文人的吸引力。因沉溺于《西廂記》等戲曲小說,李相璜還受到正祖的訓誡:“先是丁未年間,相璜與金祖淳伴直翰苑,取唐、宋百家小說及《平山冷燕》等書以遣閑,上偶使入侍注書,視相璜所事。相璜方閱是書,命取入焚之,戒兩人專力經(jīng)傳,勿看雜書。 相璜等自是不敢復(fù)看稗官小說?!保?](卷三十六,正祖十六年(1792)十月二十四日)盡管正祖反復(fù)申令文人勿閱看稗官雜說,強調(diào)“文體反正”,希望“辭達沨沨,有治世音”[4](卷三“文體反正”條,P.127),然《西廂記》等書的魅力在部分文人眼中遠超過經(jīng)史。
朝鮮文人對《西廂記》之熟悉程度于以下兩則史料中亦可反映出來:
廟(指關(guān)帝廟)中無賴游子數(shù)千人,鬧熱如場屋。或習槍捧,或試拳腳,或像盲騎瞎馬為戲。有坐讀《水滸傳》者,眾人環(huán)坐聽之,擺頭掀鼻,旁若無人,看其讀處,則火燒瓦官寺,而所誦者乃《西廂記》也。目不知字,而口角溜滑,亦如我東巷肆中口誦《林將軍傳》。 讀者乍止,則兩人彈琵琶,一人響迭鉦[7](卷一《渡江錄·關(guān)帝廟記》P.32)。
道傍連簟蔽陽,處處設(shè)戲,有演《三國志》者,有演《水滸傳》者,有演《西廂記》者,高聲唱詞,彈吹并作[7](卷二《關(guān)程內(nèi)史·虎叱》P.103)。
這是朝鮮學者樸趾源《熱河日記》中有關(guān)《西廂記》的記載。樸趾源(1773-1805),字仲美,號燕巖。朝鮮李朝著名學者、詩人。曾于正祖五年(即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與從兄樸明源隨使團出使中國。上文所引即是他此次出使中國時看到的《西廂記》演出情況。我們感興趣的不是樸趾源眼中的《西廂記》,而是他聽誦讀即知文本、看表演即知劇目情節(jié)這一事實,若非了解崔張故事,對《西廂記》文本相當熟悉,決不可能有如此明確的記錄。
“讀《西廂記》一遍,往伊人家,不在”[8](辛卯年(1891)四月七日),“滯雨未出,終日看《西廂記》”[8](辛卯年(1891)五月十六日),“竹史主人,頗好集史,《水滸》《漢演》《三國志》《西廂記》,無不玩味”[9](韓栗山《壬辰錄序》P.187)。 “崔七七好讀《西廂記》《水滸傳》諸書”[1](卷十三《崔七七傳》)。 這些記載都比較簡略,但仍可以看出《西廂記》在朝鮮文人中的接受是普遍而廣泛的。韓國現(xiàn)存文獻史料中,《西廂記》的這一閱讀接受情況在其他中國戲曲文本是沒有的。
閱讀之外,個別朝鮮文人還以詩歌形式對《西廂記》內(nèi)容進行點評,感慨抒懷。李?。?614-1662)《題西廂記》云:“誰遣紅娘傳密約,迎風對月結(jié)深情。何人為著西廂事,千載如今發(fā)不平?!保?0](卷三《題西廂記》)詩人一方面感嘆紅娘傳書遞箋、崔張對月聯(lián)吟終成美眷的愛情故事,一方面指出自唐元稹《會真記》完成后圍繞崔張故事而展開的熱議,既有對內(nèi)容的題詠,也有理性的評價思考。朝鮮文人對崔張故事的理解,他們的審美趣味和愛憎好惡,也在詠劇詩中得到了體現(xiàn)。
《西廂記》不僅深得朝鮮文人士大夫的青睞,也受到了宮廷貴族的歡迎和喜愛。今存朝鮮時代書目《大畜觀書目》中錄有《西廂記》一種,“一套六冊”,其他版刻情況未詳。按,大畜觀,為朝鮮皇家昌德宮書庫,《大畜觀書目》 成書于正祖中期,“反映的是英祖到正祖初年的藏書情況”[11](《大畜觀書目·解題》P.763)。該書目列中國通俗小說頗多,《西廂記》之外,還有《紅樓夢》《剪燈新話》《拍案驚奇》《金瓶梅》《型世言》等,有的小說還有諺解本,如《三國志》《型世言》等,透露出當時王室藏書的實際情形,亦可見王室成員對于中國戲曲和通俗小說的喜愛。
需要說明的是,不同于中國文人戲曲接受的多樣性與復(fù)雜性,宋元以后,中國“成熟的南戲和北雜劇,作為表演藝術(shù)卻沒有被朝鮮及時接受”[12](P.183),朝鮮對中國戲曲的接受主要是案頭文本——劇本,而不是作為表演藝術(shù)的舞臺演出。這既造成了朝鮮文人中國戲曲接受樣式的單一性,也影響著其接受的全面性。朝鮮文人接觸到的中國戲曲文本除《伍倫全備記》外,主要是中國輸入的刻本和朝鮮文人的手抄本。據(jù)筆者統(tǒng)計,韓國現(xiàn)存的中國戲曲文本(包括刻本和抄本)中,《西廂記》文本數(shù)量占總量的一半以上,這足以看出《西廂記》在朝鮮文人中的影響力和接受情況。
金圣嘆將《西廂記》與莊、騷、《史記》、杜詩、《水滸傳》并稱為“才子書”,是為“第六才子書”,這是對《西廂記》藝術(shù)成就的肯定,也是對歷來斥《西廂記》為“淫書”的強力反駁。在《讀第六子才子書〈西廂記〉法》中他說:“有人來說《西廂記》是淫書,此人后日定墮拔舌地獄。何也?《西廂記》不同小可,乃是天地妙文,自從有此天地,他中間便定然有此妙文。不是何人做得出來,是他天地直會自己劈空結(jié)撰而出。若定要說是一個人做出來,圣嘆便說,此一個人即是天地現(xiàn)身。”《西廂記》不是淫書,是才子書、是妙文的見解不僅得到了中國讀者的廣泛認同,也在異國的朝鮮找到了知音,“明世評學,流為圣嘆外書之文,至東國而為祇文”[13](第六冊P.369)。
受金圣嘆評點的影響,朝鮮文人對《西廂記》也以“奇書”“妙文”稱之。“《西廂記》,世所謂‘才子奇書’也?!保?4](金正喜《西廂記諺解本序》第22冊P.6)“余讀《西廂記》,以為天下后世,更無如此美才矣,更無如此美人矣,更無如此奇文矣?!保?](小廣主人《廣寒樓記后敘》P.167)“《西廂》妙文之出神入化,何待贅說?!保?5](《鮮漢雙文西廂記·跋》)《西廂記》何以稱“奇”、說“妙”?丁九燮的看法比較有代表性:
《西廂》十六回,……奇者,其文也,其文則讀之而取法,有何不可?……作《西廂》者,真千古奇文奇書也,豈易言哉!然我以為欲讀《西廂》之文,其心下念頭,初無留盼于雙文挽弓,而先看其句句類韻,節(jié)節(jié)協(xié)律。一篇有一篇之字眼,一部有一部之字眼,又有意眼、色眼,及虛實相間、起結(jié)相應(yīng),有一色而異樣者,有虛影而實著者,先篇包藏下回之伏線,次節(jié)聯(lián)絡(luò)上文之余脈。然后就其頭唱之起興,因其情辭景境而以理解之,反難其言外之言,想象其境外之境。遇有模糊句語,揣其上下相續(xù)之為如何,可合逼緊不角,則庶乎其不差矣。茍如是,而貫徹條理,綴拾精華,試諸詩詞,刀札日用、事物言辭之間,則可原斯言之不誣矣[16](《西廂記小序》)。
《西廂記》之“奇”,在于文章。遣詞造句上,字偕韻,節(jié)協(xié)律;主題立意上,篇有關(guān)鍵,章有關(guān)竅;結(jié)構(gòu)上,或前后照應(yīng),或虛實結(jié)合,或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曲辭意境上,借物起興,觸景生情,有言外之意,境外之境??梢哉f《西廂記》之“奇”是全方面的,因此“與《左氏春秋傳》可為表里,足備詩文之關(guān)鍵”。這是作者研讀《西廂記》的心得體會,是對《西廂記》藝術(shù)價值的肯定,也是對金圣嘆批點的回應(yīng)。
對于《西廂記》之“奇”,朝鮮文人評價較多的是結(jié)構(gòu)方法?!按藭骟@遒駿,宛轉(zhuǎn)流動,擒龍捉虎,鎖鳳馴鸞。 文法手段,驚天泣鬼?!瓕嵨恼录伊_盤針,琬琰珙璧,價值博得好書籍。”[17](《待月西廂記序》)“《前候》《后候》兩篇中有銅山東崩、洛鐘西應(yīng)之法,東方朔之詼諧,無以加于此也?!遏[簡》《賴簡》兩篇中,有明攻棧道、暗渡陳倉之法,淮陰侯之用兵,無以加于此也?!保?8](《后嘆先生訂正注解西廂記》)“最愛《西廂》文凡于意盡處,亦復(fù)橫說豎話,逶逶迤迤,人所不能言不能思之事,皆能曲折道盡,除非《西廂》,更無有此法?!保?9](修綆室批點《西廂記·酬簡》)①文法是金圣嘆文學理論批評的主要內(nèi)容和重要成就,其批點的《西廂記》《水滸傳》,對中國敘事文學的敘事結(jié)構(gòu)、創(chuàng)作方法等皆有精辟的概括和總結(jié),若《西廂記》批點中涉及有“目注彼處,手寫此處”或“目注此處,手寫彼處”法,烘云托月法,獅子滾球法,移堂就樹法,月度回廊法,明攻棧道、暗渡陳倉法等,《水滸傳》批點中總結(jié)有夾敘法、倒插法、草蛇灰線法、綿針泥刺法、鸞膠續(xù)弦法、背面敷粉法等。此后,毛綸、毛宗崗批點《三國演義》、張竹坡評點《金瓶梅》、脂硯齋批《紅樓夢》、閑齋老人評《儒林外史》等,對金圣嘆的文法理論多有繼承和發(fā)揮。朝鮮文人對《西廂記》文法的概括和總結(jié),實際上是對金圣嘆等人的模仿,既引導著朝鮮讀者的閱讀,擴大了作品在讀者中的影響,也豐富了朝鮮的小說理論。
人物是戲曲敘事的主體和靈魂,人物評是金圣嘆《西廂記》批點的重要方面,朝鮮文人對《西廂記》的人物評論相對較少。 “指真曰假,指假曰真,癡男行事,自來如是?!保?0](金谷園刻本《西廂記·鬧簡》批點)②由于正祖、純祖及一些衛(wèi)道者文人對《西廂記》的禁毀主張,因此見于書面記載的人物評較少。
《西廂記》優(yōu)美的曲辭同樣為朝鮮文人稱道?!皩懬榫疤?,曲盡逼切,更無可比。有題曰:普天下萬萬世錦繡才子醉心記。近古以文章名世者,亦多得力于此。以為雜書而詆之者,不過冬烘先生之流歟?!保?1](下冊,P.682)“《琴心》篇中有‘明皇入蜀’、‘昭君去胡’之曲,悲惋悠揚,令人有肚酸肩聳之興,此無異于司馬相如之遇寡婦者也?!保?8](《后嘆先生訂正注解西廂記》)借景抒情,情景交融,情境描摹逼真恰切,曲盡人物情態(tài),這是對稱《西廂記》為“雜書”說的反駁,對金圣嘆“才子書”說的認同?!盎茨献游恼拢怀鲆蝗?,字挾風云,《西廂記》文章,一出一入,字挾神鬼。吾見其出不見其入,吾見其入不見其出。張橫渠《易·系注》曰:一也故神,兩在故不測,吾于此亦云?!保?0](金谷園刻本《西廂記·驚艷》批點)《西廂記》之文章,超越了《淮南子》,出神入化,通乎神鬼,變幻而不可捉摸。這一評論與李贄的《西廂記》評論有異曲同工之處:“《拜月》、《西廂》,化工也;《琵琶》,畫工也。夫所謂畫工者,以其能奪天地之化工,而其孰知天地之無工乎?……要知造化無工,雖有神圣,亦不能識知化工之所在,而其誰能得之?由此觀之,畫工雖巧,已落二義矣?!保?2](卷三《雜說》P.96)所謂“化工”,沒有人工雕琢斧鑿,沒有苦心刻意,渾然天成、無待于技巧和意識,是人之情性的自然流露。金谷園刻本批點者與李贄的立足點雖不盡相同,但他們對《西廂記》文章“神品”的體認是一致的。
朝鮮文人對《西廂記》的賞評是與金圣嘆批點緊密相聯(lián)系在一起的,《西廂記》因金圣嘆之評生色,金圣嘆因《西廂記》之評而被廣泛認同。
近代文章有奇正二家,正則唐宋八家,循軌遵轍是已。奇則施、金四書,透玄竊妙是已。唐宋余派,流而為士大夫文章,施金余派,流而為南庶輩文章。……或謂法四書者,必其才強者也,師八家者,必其才弱者也。才強者必欲其奇而脫乎臼,而其奇而反以之正則甚易。才弱者不得不正而昧乎妙,故以其正而反以之奇也極難[13](第五冊 P.276)。
這是朝鮮后期學者俞晚柱(1755-1788)在讀書日記中的記錄。“施、金四書”指《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和《西廂記》,四書作者不是圣嘆,然可與作者并肩,原因在于其《水滸傳》和《西廂記》的批點,確切地說,是四部著作及其批點共同影響了朝鮮文人的創(chuàng)作和朝鮮文學的發(fā)展。四書共同的特點是“奇”,出于窠臼之中,但跳脫窠臼之外,是舊的創(chuàng)新和提升,故“其奇而反以之正”,這是文學發(fā)展的必然。《西廂記》及金圣嘆批點,對朝鮮文學的影響之深之巨,于下列資料中亦可窺一斑。
有圣嘆先生出,而說出以留贈于后人,……圣車得其書,將以其方其法,釀之笮之,始悟天地間許多年代,許多文人才子之許多所作為文字,許多造化,許多妙理,皆不外于此一團范圍,恰是繡鴛鴦之金針,既不慳度與,并與其金針穿線所以刺之妙用,而一切贈之,何其披心腹倒肝膽,忠告而明詔之,如此其纏綿委曲,不啻若自己營為也!噫,先生其贈乎[23](李載運《謝序二遺贈》)!
先生之不贈他人,我何以知之?荊山之璞,世無人知其為寶,而鳳皇樓其上,意者靈禽欲持贈于人,而人莫之受,獨卞和氏知其為玉,至于再三獻,終致理璞得寶。然則靈禽之不贈他人,卞和氏知之矣。彼《西廂記》者,荊山之璞也,先生之批之刻之者,鳳皇之樓也,我之一見而奇之,直欲抱而泣者,卞和氏之苦心也。我以是知先生之贈我,我之受其贈必也。受人一芥,猶不可無謝,況受絕世之寶于人無謝,可乎[23](李載運《謝序二遺贈》)?
昔孔夫子過化存神,自生民以來,未有盛焉。吾獨謂圣嘆先生行文之法,自有文字以來,未有盛焉,實勝于過化存神之境也[18](《后嘆先生訂正注解西廂記·讀法》)。
奉金圣嘆之批點為“荊山之璞”“過化存神”,推崇至無以復(fù)加的地步,圣嘆于朝鮮文人心中之地位、其批點文字對朝鮮文人之影響可想而知。其實,從有史料文獻記載的《西廂記》東傳情況來看,傳入朝鮮的《西廂記》文本遠不止金圣嘆批點本一種,然這些文本都沒有流傳下來,惟金批本一枝獨秀,不僅刻本、抄本、譯本、改寫本數(shù)量多,且文人文集、筆記和史料文獻中記載的金圣嘆《西廂記》評論也最多,這些都從不同側(cè)面反映了金圣嘆及其《西廂記》批點在朝鮮的影響。
《西廂記》及金圣嘆批點之“奇”“妙”,不僅贏得了朝鮮文人高度的評價,也影響了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袄铄煳掏硇悖缴恢拚f為何書,一日,有人贈金圣嘆所批《西廂記》《水滸傳》兩種,公一覽大驚曰:不圖此書,能具文字之變幻也?由是大變文體?!保?](卷二十七《春明逸史》“喜看稗說”條)李晚秀(1752-1820)字成仲,號屐翁、屐園,朝鮮后期著名文人,著有《屐翁集》。一位正統(tǒng)文人,在接觸金批《西廂記》后,文體也發(fā)生了變化,可見其震驚之大,影響之深。
明清時期,《西廂記》作為“誨淫”之首,被封建衛(wèi)道者批評和否定,從官方到民間,法令、官箴、家訓、清規(guī)、學則、鄉(xiāng)約、會章等都要求對其進行禁毀,禁毀之聲不絕如縷。東傳朝鮮后,文人士大夫?qū)Α耙~艷曲”的《西廂記》也進行批評、詆毀,這其中既包括對《西廂記》的批判,也包括對金圣嘆及其評點的批判。
對中國小說和戲曲進行禁毀的言論早在16世紀中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直到18世紀英祖(1725-1776)、正祖(1777-1800)和純祖(1800-1834)時期,隨著中國輸入的小說和戲曲數(shù)量的大幅增加,禁毀之音才越來越強烈,其中以正祖大王時期的禁令最為嚴苛:
至于書冊,則我國人家,溢宇充棟者,無比唐本,雖于已出本,耽看足為該洽,人亦足為文章,士更安用多購乎?最所切可惡者,所謂明末、清初文集及稗官雜說,尤有害于世道。觀于近來文體,浮輕噍殺,無館閣大手筆者,皆由于雜冊之多出來,雖不必設(shè)法禁防,為使臣者,若能禁其已甚,猶賢于蕩然。此意令使臣如悉。 至于雜術(shù)文字,元事目中,別立科條,期于痛禁[6](卷二十四,正祖十一年(1787)十月十日)。
訓諭中明確“稗官雜說”有害于世道人心,有損于綱紀風俗,文人學士耽于其間,受其影響,文體亦噍殺輕浮,粗鄙俚俗,乏馴雅典重之音,故禁止輸入和閱讀。這一思想在正祖的著作中也有所體現(xiàn):
近日嗜雜書者,以《水滸傳》似《史記》,《西廂記》似《毛詩》,此甚可笑。如取其似而愛之,何不直讀《史記》《毛詩》[24](卷百六十三《日得錄·文學三》)。
與金圣嘆奇書、妙文的論調(diào)相對立,正祖認為《西廂記》《水滸傳》等是“雜書”,不符正統(tǒng)思想,不入主流觀念,充滿異端雜說,殆亂正道,不能和《史記》《毛詩》相提并論。讀書人若以其似而讀之,必會誤入歧途。正祖的言論得到了理學家的支持:
今先生之言,大正至嚴,雖《家語》《說苑》之類,亦歸之雜書而深斥之,防微杜漸之意,有如是矣。況可以霎時注眼于稗官、小品等淫邪不經(jīng)之書乎?近世才士秀儒,率未免拔跡于《水滸傳》《西廂記》等書,故其文皆靡曼凄酸,刺骨銷肌,不惟道義、理趣一無可觀,甚至繁華富貴家口氣,亦說不得出來,甚妨福祿,此皆喜觀雜書之害也[25](詩文集第二十二卷,第三冊 P.446)。
這是對正祖言論的呼應(yīng)。作者丁若鏞(1762-1836),字美鏞,號茶山,朝鮮著名的詩人、學者、實學家。他信奉程朱理學,論詩強調(diào)其美刺諷諫:“夫善則美之,惡則刺之,此詩之所以作也。美之則勸,刺之則懲,此詩之所以采而太史之所以被之管弦也。今若舍‘美刺’二字而求《詩》之所以為《詩》,則不幾于舍‘褒貶’二字而求《春秋》之所以為《春秋》也乎!”[25](經(jīng)集第卷十七卷,第六冊P.284)從美刺勸懲的觀念出發(fā),他反對戲曲小說吟風弄月,認為是“雜書”,并冠以“淫邪不經(jīng)”之名。所謂“淫邪”,主要指文本表現(xiàn)的主題內(nèi)容多超出正統(tǒng)儒家言論思想之外,具體到《西廂記》來說,即才子佳人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既不表現(xiàn)道義、理趣,又“甚妨福祿”。從理、道到福祿因果報應(yīng),批判已超越了理論批評本身。
夫傳奇小說者,譬如鄭衛(wèi)之淫聲,尤物之妖冶,其放蕩之調(diào),粉澤之艷,足以悅?cè)酥亩鴷橙酥椤9省段鲙洝贰都t樓夢》之屬,為世間男女之所歡迎者久矣。古今文人才子、美人浪客之消閑遣興之際,往往取此種傳奇俳諧之說,以愉快一時之悒郁,此齊諧稗乘之所以列于官者也。雖然其妨業(yè)害工,傷風敗俗,實非細物小故耳,君子豈可耽玩于是以犯喪志之戒哉[9](張志淵《懸吐天君演義序》P.198)。
受朱子論《詩》“多出于里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歌詠、各言其情”思想的啟發(fā),作者一方面肯定《西廂記》《紅樓夢》等傳奇小說悅?cè)藭城?、久為世所歡迎的事實,另一方面認為其內(nèi)容、人物失于正,為“淫聲”“尤物”,妨礙正業(yè)又傷風敗俗,是社會道德墮落的淵藪。從傳統(tǒng)的儒家詩論中尋找支撐,站在倫理道德的高度,對以《西廂記》為首的“誨淫”之作進行批判,其背后是朝鮮李朝所尊奉的程朱理學思想的深刻影響。
其實,不論是正祖的禁令,還是理學家和衛(wèi)道文人的批判,其出發(fā)點和落腳點都是維護王朝的統(tǒng)治秩序和歷史傳統(tǒng)。朝鮮李朝以正統(tǒng)儒家思想立國,推行程朱理學,但對明中后期流行的陽明心學,尤其是以李贄為代表的心學左派思想持排斥態(tài)度。將“心”提升到一切都是合“理”的程度,消解所有的陳規(guī)戒律和功用,肯定日常生活和世俗情欲的合理性,是明中后期的思想主潮,這一時期以至清代的小說和戲曲創(chuàng)作,都深受其影響,這與朝鮮李朝所奉行的正宗程朱理學是格格不入的,禁毀本質(zhì)上是對小說和戲曲隱藏的內(nèi)在破壞力警覺之后采取的手段。
與禁毀《西廂記》的言論相應(yīng),也有學者對金圣嘆的評點提出批評。學者丁若鏞在一篇贈言中指出:“以羅貫中為祧,以施耐庵、金圣嘆為昭穆,喋喋猩鸚之舌,左翻右弄,以自文其淫媟機險之辭,而竊竊然自娛自樂者,惡足以為文章!若夫凄酸幽咽之詩句,非溫柔敦厚之遺教。棲心于淫蕩之巢,游目于悲憤之場,銷魂斷腸之語,引之如蠶絲,刻骨鐫髓之詞,出之如蟲唫,讀之如青月,窺椽而山鬼吹嘯,陰飆滅燭而怨女啾泣,若是者,不唯于文章家為紫鄭,抑其氣象慘凄,心地刻薄,上之不可以受天之胡福,下之不可以免世之機辟,知命者當大驚,疾避之弗暇,矧躬駕以隨之哉!”[25](詩文集第十七卷,第三冊P.93)金圣嘆的批點“以自文其淫媟機險之辭”,有違于溫柔敦厚的詩教,為文章家所不取。
對金圣嘆本人加以批判是朝鮮《西廂記》禁毀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足下知病之崇乎?金人瑞,災(zāi)人也;《西廂記》,災(zāi)書也。……愿足下筆誅金人瑞,手火其書,邀如仆者,日講《論語》,然后病良已矣?!保?](卷二十《雅亭遺稿》卷之七《與樸在先齊家書》)從“雜書”到“災(zāi)書”,《西廂記》之“惡”、之“邪”、之“淫”已不必說,其評點者金圣嘆也被目為“災(zāi)人”,受到口誅筆伐。“金圣嘆,為何許人物耶?似是才勝德薄者,畢竟坐于何罪而見誅耶?其子雍亦坐死否。”[2](卷十九《雅亭遺稿》卷之七《李雨邨》)“才勝”是對金圣嘆評點的肯定,至“德薄”則是對其人格進行攻擊,認為其因“哭廟案”肇禍罹難,源于對“誨淫”《西廂記》的吹捧,德行有虧故而下場慘淡。
從對《西廂記》文本的毀謗,到對金圣嘆評點及人格的批判,反映的是金評本在朝鮮接受的廣泛性、影響力,正因如此,維護儒家綱常和禮教的衛(wèi)道者們才憂心忡忡,要求禁毀。但相比于中國從演出到刊刻、從法令制度到鄉(xiāng)約學則的全面禁毀,朝鮮的《西廂記》禁毀在范圍、對象及形式和程度上都有所不及,這與其接受者主要限于文人士大夫有直接的關(guān)系。
關(guān)于《西廂記》作者問題,明代以來直至今天,學者們的看法也不盡一致。具體來說,有王實甫作、王實甫作關(guān)漢卿續(xù)、關(guān)漢卿作、關(guān)漢卿作王實甫續(xù)四種說法,其中以前兩種意見為主。王實甫作是最早也是最具權(quán)威性的說法,元鐘嗣成《錄鬼簿》、明初朱權(quán)《太和正音譜》、賈仲明《錄鬼簿續(xù)編》,以及明代前期的戲曲書籍中,都一致認為《西廂記》的作者是王實甫。關(guān)漢卿作說主要流行于明代中期。王作關(guān)續(xù)說明代中后期始出現(xiàn),至清末這一說法廣被讀者認同?!段鲙洝窎|傳朝鮮以后,關(guān)于作者問題亦產(chǎn)生了分歧。
崔張艷思,王關(guān)藻麗,圣嘆奇文[17](《待月西廂記序》)……
《西廂記》則因元微之,演而為之,是王實甫、關(guān)漢卿兩共作。[4](P.41)
(崔鶯鶯)一再辱于元微之,王實甫、關(guān)漢卿[26](卷六十《西施、崔鶯鶯雪冤辨證說》,下冊P.963-964)……
元人最重詞曲,世多效之。 關(guān)漢卿輩有《西廂記》[26](卷三十二《歷代詩體辯證說》,上冊P.926)……
古所謂英雄豪杰之士,……羅貫中、關(guān)漢卿托于傳奇詞曲,皆有所不平而托之者也[27](卷二《贈畫師吳道尚序》)。
《西廂記》即王實甫所著也,演元稹《會真記》之意[28](《艷夢漫釋》)。
圣嘆慟哭之古人吾以為晉時王實甫云[16](《西廂記小序》)。
以上是關(guān)于《西廂記》作者問題的主要觀點,即王實甫作、王作關(guān)續(xù)、關(guān)漢卿作。三種觀點中,王作關(guān)續(xù)說最具影響力。此外,也有人認為《西廂記》的作者是金圣嘆,“東人俗傳此書為圣嘆所著者,誤也,圣嘆續(xù)之耳”[26](卷七《小說辨證說》,上冊P.229)。論者雖否定了金圣嘆作的說法,但又以為圣嘆續(xù)之,亦誤。朝鮮文人關(guān)于《西廂記》作者歸屬問題的看法,是中國曲壇這一問題的反映。由于傳入朝鮮的文獻史料對《西廂記》作者的記載不盡一致,因此朝鮮文人在涉及這一問題時,亦直接沿用了相關(guān)史料的說法。如果說中國文人在認定《西廂記》作者問題時,是從史料文獻、從作品體例及風格等方面尋找證據(jù),那么朝鮮文人則是照搬了這些說法,其間并未形成爭論。
與作者問題相關(guān)聯(lián)的是《西廂記》的結(jié)尾問題。《西廂記》到底何處收束更為合適,是學者們長期以來爭論的話題。明代已有學者指出,全劇當以“驚夢”終。徐復(fù)祚曰:“且《西廂》之妙,正在《草橋》一夢,似假疑真,乍離乍合,情盡而意無窮。何必金榜題名,洞房花燭而后乃愉快也?”[29](P.241-242)祁彪佳《遠山堂劇品》亦提出:“傳情者,須在想象間,故別離之境,每多于合歡。實甫之以《驚夢》終《西廂》,不欲境之盡也。至漢卿補五曲,已虞其盡矣。”[30](P.164)《西廂記》至“驚夢”而結(jié),一是故事至此已經(jīng)非常完整,可以不必再續(xù);二是它符合中國美學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美學標準,為讀者留下了無盡的想象空間,續(xù)作藝術(shù)上不及前四本,且有畫蛇添足、狗尾續(xù)貂之嫌。金圣嘆批點本繼承了這一觀點,其第四本第四折《驚夢》總批云:“舊時人讀《西廂記》,至前十五章既盡,忽見其第十六章乃作《驚夢》之文,便拍案叫絕,以為一篇大文,如此收束,正使煙波渺然無盡。于是以耳語耳,一時莫不畢作是說。獨圣嘆今日心竊知其不然?!币浴绑@夢”結(jié)束《西廂記》,金圣嘆不是出于藝術(shù)上的考慮,而主要是從主題出發(fā)。他認為《西廂記》所寫不過一場夢,“第一章無端而來,則第十五章亦已無端而去矣。無端而來矣,因之而有書;無端去也,因之而書畢。”因此不用續(xù),不可續(xù),不能續(xù)。故第五本他特別標出“續(xù)之四章”,每一折的名稱也與前四本二字標目不同,特用四字標目,以示區(qū)別。
受金圣嘆觀點的影響,朝鮮文人對《西廂記》之結(jié)尾亦多認同至“驚夢”結(jié)束?!绑@艷、驚夢字眼相對,普救寺、草橋店色眼相,《西廂》之書于此至矣,盡矣。《續(xù)西廂》者,后人之畫葫續(xù)貂也,初不過目留神,不敢筆到云?!薄按藭K于驚艷(夢),非徒煙波之渺然無盡,正由于立言之志,無以加矣。至于后人續(xù)篇,不無畫蛇添足之嫌。”[15](《鮮漢雙文西廂記·跋》)“《西廂》原文止于草橋驚夢,真有悠然不盡之意,后人續(xù)四出,已大為圣嘆所記,而紹文者復(fù)于其中屬筆焉,何居?世有丑陋之人,雖遇道子寫生,不得轉(zhuǎn)而為妙,醉心篇之終于此題也?!保?0](金谷園刻本《六才子西廂文》眉批)《西廂記》至“驚夢”結(jié)束,不僅有悠然不盡之余韻,且其“人生如夢”之主題亦于此道盡,四本以下所續(xù),成就不能與前相比,不能稱為“才子醉心篇”。
認為《西廂記》以“驚夢”結(jié)束的認識,還體現(xiàn)在朝鮮時代刊寫的《西廂記》文本和朝鮮文人的翻譯、改寫文本中。如丁九燮譯注《注解西廂記》、高裕相譯述《鮮漢雙文西廂記》、奎章閣藏鮮漢混用本《西廂記》、高麗大學藏手寫鮮漢對譯本《西廂記解》以及《西廂記》語錄解等,皆至第四本第四折。這些文本以“驚夢”收束《西廂記》,有的雖未說明原因,但事實本身已經(jīng)證明其態(tài)度和觀點。無論是認同金圣嘆“人生如夢”的思想主題,還是出于情節(jié)結(jié)構(gòu)、藝術(shù)上的考慮,中朝文人對《西廂記》結(jié)尾問題的看法基本是一致的。
總而言之,相比于其他中國戲曲作品,《西廂記》接受和批評在朝鮮時代始終處于活躍的狀態(tài),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20年代,20年代以后它逐漸被朝鮮讀者淡忘,不復(fù)昔日之“熱”,這既與其他中國通俗小說不同,也與同時期它在中國的狀態(tài)迥異,有學者指出“《西廂記》所具有的生態(tài)界限,即難懂的內(nèi)容、唱及有科白的戲曲界限難以被逾越”[31](P.162),是它被現(xiàn)在的韓國讀者冷落的根本原因。由于語言的障礙和文化的差異,今天韓國《西廂記》接受者主要是文人學者,這是歷史的必然。
注 釋:
①修綆室,姓名、里籍、生平事跡未詳。該本為金圣嘆批點本《第六才子書西廂記》的再評本,表達了批點者對《西廂記》及金圣嘆批點的看法。此本現(xiàn)為韓國私人所藏,未見。本條所引出自尹智楊《朝鮮的〈西廂記〉接受樣相研究》(首爾大學校博士論文),2015年2月,第85頁。
②此本為清代金谷園刊刻的金圣嘆批點《西廂記》的再評本,現(xiàn)藏韓國建陽大學校圖書館,再評者未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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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The Reception and Criticism of The Romance of the Western Chamber in Korean History
Author:Zhao Chunning
Among all the Chinese operas introduced in Korea,The Romance of the Western Chamber is by far the most influential,with the most versions and translations,and most frequently reviewed by Korean scholars.The availability of The Romance of the Western Chamber was limited to the text its self,the literati have become addicted to reading and critiquing.A critique by Jin Shengtan takes The Romance of the Western Chamber to be a “miracle”,a “masterpiece” and a “book of talent” and this opinion has been widely acknowledged throughout Korea.The Romance of the Western Chamber and the criticism by Jin Shengtan have been enshrined for their great impact on Korean literature and criticism.On the other hand,Korean scholars influenced by the Neo-Confucian philosophies of Cheng(Cheng Hao,Cheng Yi)and Zhu(Zhu Xi)criticized and attacked the so-called “obscenity” of The Romance of the Western Chamber as well as Jin Shengtan for his commentaries.There were also controversies among Korean scholars about the playwright and the ending of The Romance of the Western Chamber.Between the reception and criticism of this play in Korea,there can be seen many parallels and differences to the response in China.
Korean history;The Romance of the Western Chamber;acceptance;criticism
J8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943X(2016)03-0101-11
廈門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