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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運的武松

    2016-03-25 09:18李約熱
    青年文學 2016年1期
    關鍵詞:局長媽媽

    ⊙ 文 / 李約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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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運的武松

    ⊙ 文 / 李約熱

    李約熱:一九六七年出生,廣西都安縣人?,F(xiàn)供職于廣西文學雜志社,系“八桂學者廣西民族大學文學創(chuàng)作崗”團隊成員。作品曾獲《小說選刊》獎、《北京文學》獎、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多次入選中國小說學會“中國小說排行榜”。出版小說集《涂滿油漆的村莊》《火里的影子》《廣西當代作家叢書·李約熱卷》,長篇小說《我是惡人》等。

    這些年來,我每隔三四十天就回一次老家,除了春節(jié)、清明節(jié)這兩個傳統(tǒng)的節(jié)日是回鄉(xiāng)的“規(guī)定動作”外,我回鄉(xiāng)的“自選動作”全是我哥給定的。

    可以自豪地說,在往老家跑這件事上面,我比我的好兄弟黃驥強多了。

    我和黃驥同一天進副刊部,他胖我瘦,他高我矮,我曾跟他開玩笑:黃驥,跟我走在一起,你的虛榮心是不是很容易得到滿足?他笑呵呵地回答:這個城市治安不好,站在你身邊,我像不像一個不離不棄,隨時為你擋刀的保鏢?除了長相比較“搭”,兩人都不思進取,不喜歡咧著嘴對領導笑;喜歡夜酒,喜歡啤酒炒粉烤串,喜歡給各地不知道漂亮還是不漂亮的女作者打電話:你好,你這篇散文如果去掉一些形容詞就更好了?!⒆o士,我娶醫(yī)生,都是醫(yī)院的家屬,在這個城市,都有些人模狗樣。一口氣憋久一點,腰桿子繃直一點,猛一看就像“中產(chǎn)”。

    對,我們是那種不禁看的“中產(chǎn)”。

    看到我經(jīng)常往老家跑,黃驥覺得不可思議:你也真是的,老往鄉(xiāng)下跑,難受不難受啊,是想把你哥的土雞土鴨吃完?你跟你哥哥,真的那么親?

    我說,真的那么親。

    我父母已經(jīng)故去,俗話說“長兄為父”,我哥跟我說什么,就是我爸跟我說什么。

    有一次,我哥說,弟啊,最近我老夢見媽媽,你回來吧,我們給她燒燒香。我把手中的香煙摁滅,出了辦公室的門。感覺一縷煙霧還繞在唇邊,而我的車已拐出《邕城日報》的大門。

    媽媽的臉模糊不清。我三歲的時候媽媽沒了,我只記得媽媽死后,我們幾兄妹坐在家門口的石階上,天上打雷下雨,一道道閃電抽在我們身上。后來,我只記住閃電,媽媽的面孔記不住了。

    關于媽媽的記憶,全在我哥那里保存。

    我媽媽死在縣城的醫(yī)院里,那時候沒通公路,沒辦法回鄉(xiāng)安葬,就葬在縣城附近的土嶺上。

    我們那個地方,一個人死了,要安葬兩次。第一次是臨時安葬;等肉身羽化,只剩下骨頭,就把骨頭洗凈放到壇子里第二次安葬,算是永久性的安葬。也不能算永久性的安葬,如果誰家諸事不順,會被認為是親人在那邊過得不好,那就要去“探墳”。所謂探墳就是去看親人的骨頭好不好,如果干燥、泛黃甚至發(fā)紅,那就沒事;如果潮濕、慘白或者發(fā)黑,那就得重新找地方第三次安葬。

    我哥十五歲的時候,跟他的好朋友世榮去縣城的土嶺上,把我媽媽的骨頭撿起來放到壇子里。當時我媽媽幾乎是躺在水里,我哥哥一面哭一面拿酒精拭擦,在墳邊生一盆火,把媽媽身上的水汽烤干,再小心翼翼地把她裝在壇子里背回家第二次安葬。后來,他又怕我媽媽在那邊過得不好,幾年后又去探了一次,是最好的那一種,便從此心安。

    因為媽媽過早去世,她成了我們幾個孩子在人世間最大的牽掛和念想,想必媽媽也一樣,她走的時候我們多小啊。

    家里神臺上常年香火不斷,案前三個酒杯,第一杯酒給媽媽倒,第二杯給爸爸,第三杯給所有的祖宗。哥哥是那個守在家里的人,是經(jīng)常在神臺前倒三杯酒的人。所以他說,弟啊,最近我老夢見媽媽,你回來吧,我們給她燒燒香。我二話沒說就回來了。

    燒了香倒了酒,哥哥的一幫好朋友來到家中,其中就有世榮。他的臉已經(jīng)皺了,越來越像樹皮。當年他帶我哥去縣城旁邊的土嶺上撿我媽媽的骨骸,剛二十出頭,我哥哭,他也跟著哭。我每次回家,哥哥都叫他來吃飯,他很少說話,默默地喝酒,他們說好笑的事情,他也不笑。他的酒量是越來越小了,一桌子的人,每人一瓶“丹泉米酒”,以前我回家,世榮還能喝一瓶,后來,一次比一次少,現(xiàn)在二兩他就醉了。他不喜歡說話,什么時候醉根本看不出來,喝著喝著突然就歪倒在飯桌邊,沒有一次不被人抬回去。每次回鄉(xiāng)跟哥哥的朋友們喝酒,世榮什么時候醉,是最大的懸念。我曾跟哥哥說,他每次都這樣,那他不知道提前回去嗎?非得每次都被人抬回去。哥哥說,他就喜歡這樣,如果提前勸他走,他會有意見的。

    看見我,世榮點頭笑了笑,轉(zhuǎn)身去幫我哥擺桌子,他手上得有活兒,這樣在我家才顯得從容。他獨身,在街上做“花窗”賣,所謂花窗,就是水泥做的窗戶,圖案是萬年青,我曾去看他做花窗,一個正方形的木框,鑲上萬年青的模子,然后拿水泥漿去填。他叼著一根煙,乜斜著眼,拿鏟刀在模子里插、抹,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十分鐘不到,一個花窗就做好了。他的師傅是他哥哥世新。世新脾氣大,經(jīng)常打弟弟,水泥漿灌少了,一個拳頭就擂過來,有時躲得開,躲開了也沒用,反正躲開了還有第二記;有時躲不開,打在胸脯上,世榮就拿手去揉,滿臉都是委屈。世新煩心事太多,以前打弟弟是因為娶不上老婆,后來打弟弟是因為超生,接連生了兩個女兒后他沒有收手,謝天謝地,第三個是兒子。工作隊怕他再生,要拿他去結扎,他害怕,心煩,所以經(jīng)常打弟弟。后來世新去找賣草藥的志宏,求吃了能讓血壓升高的藥。真求到了。吃了幾服藥,血壓就上去了,在我們那個地方,高血壓根本就不是個病,但是工作隊不敢不把高血壓當病,他們叫世新躺在手術臺上,一量血壓,只好讓他回家。工作隊不甘心,每隔十天半個月就找上門來,帶他去醫(yī)院,每次量血壓,醫(yī)生都不敢動刀。世新為此得意了很久,經(jīng)常拿來炫耀,說自己對付工作隊有一套。

    后來,他死于高血壓引起的心梗。他老婆帶兩個女兒改嫁,兒子炳坤由世榮帶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有一次炳坤半夜肚子疼,在地上打滾,世榮以為他家門口的那棵碗口粗的樹冒犯了神靈,連夜叫我哥跟他一起砍樹,我哥說先送炳坤去醫(yī)院,然后再砍樹。我嫂子和街上的幾個女人負責送炳坤去醫(yī)院,我哥和世榮負責砍樹。天亮的時候,樹砍倒了,炳坤依然在醫(yī)院的床上哭爹叫娘。鎮(zhèn)上的醫(yī)生說你們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意思是趕緊回家給炳坤準備后事。世榮癱在地上,腦子突然就錯亂了,一下子哭一下子笑。我哥給我打電話,我說趕緊送炳坤來邕城,不要耽誤了。街坊阿富開他的柳州五菱送炳坤來邕城,我哥和世榮跟著。醫(yī)院床位緊,幸虧我是醫(yī)院家屬,炳坤一到醫(yī)院就住進病房,就有好醫(yī)生過來診斷。他很危險,得的是胰腺炎,幸虧送來及時,要不就沒命了。世榮對我很感激,在酒桌上經(jīng)常只說一句話,那就是,幸虧有小果,要不然炳坤就死了。

    小果就是我。

    一桌子的人吃飯,因為是我哥哥夢見我媽媽我才回來的,所以桌子上的話題就跟我媽媽有關,跟我家的事情有關。

    他們問我,你還記得你媽媽的樣子嗎?

    我說記不得了。這時候我心里馬上掠過一道閃電。根據(jù)他們的話,我慢慢拼貼出關于我媽媽的一些事情。

    槍一響,她就抱著你往后門跑。這是我哥說的。一九六七年,我出生的那一年,鎮(zhèn)上武斗,經(jīng)常有槍聲響起。

    我哥說,我們家以前沒有后門,就是為了躲,才挖了一個后門。

    我家的后門歪歪地開在靠山的那一面,那是一條逃生的通道,槍聲一響,我媽就披頭散發(fā),瘋了似的往后門跑。

    她原始人一樣。

    她唱歌很好聽,哄你睡覺時就哼歌。野馬鎮(zhèn)沒有一個女人哄孩子睡覺時哼歌,都是拿鬼來嚇小孩子睡覺。你媽媽真是太好了。在旁邊看我們喝酒的八嬸說。

    她從來不跟街上的人紅過一次臉,跟人講話細聲細氣,怕驚著腳底下的螞蟻。八嬸說。八嬸很夸張,她怎么知道人的聲音能驚著地上的螞蟻?

    我已人到中年,我找不出我作為一個孩子縮在母親懷里睡覺的感覺。更多的時候,我感覺我小時候縮在母親懷里睡覺的權利被無情地剝奪了;更多的時候,一想起這個畫面我身上就起一層雞皮疙瘩。同時,我也想象不出我媽媽她哼歌的樣子,她說話的樣子。我對她一無所知。野馬鎮(zhèn)唯一一個唱歌給孩子聽的女人,他們說得怎么具體,聽起來好像說的不是我媽媽,說的是別人的媽媽。

    你姐姐長得像她。八嬸說。

    我姐再怎么長得像我媽媽,我都不能把她往媽媽身上靠。媽媽就是媽媽,姐姐就是姐姐。很久很久以前,我就這樣想:我是一個冰河里的孩子,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有哥哥姐姐。可他們也同樣是冰河里的孩子啊。還有在座的很多人,包括世榮,他們都是冰河里的孩子。

    他們說到我爸爸,他在外地工作,每個月寄十五元錢回家,我都已經(jīng)長大他才回來。

    ……

    他們更多的是說我哥哥,他們說他,了不起的一個男人,你們家的頂梁柱。沒有他就沒有你的今天。

    我哥說,喝酒喝酒,廢話少說。

    后來我就喝醉了,我比世榮先醉,他還沒倒在桌邊,我就醉了。

    為了給媽媽燒個香,每次我都回家,所以我比黃驥強。

    這一次,我哥又叫我回家。這一次回家不是燒香,而是打架。

    我哥不是武大郎,我也沒有一個漂亮的、名叫潘金蓮的嫂子,但是我哥把我當武松了。

    我身體這么單薄他還把我當武松,估計是被逼急了。

    我哥說,我被人欺負了。

    我說,誰?

    韋海。這回你要回來幫我打他。你行不行???他說。

    韋海,他以前是我哥的好朋友。

    我以為我哥喝多了,叫他慢慢跟我說,韋海是怎么樣欺負他的。以前我回家,家里的飯局還有韋海,后來就沒韋海了,有一次我問韋海怎么沒來,沒有一個人回答我。他果然跟我哥反目成仇了。

    我哥沒喝酒,他清醒得很,在他坑坑洼洼地敘述中,我理出了他要我回去揍韋海的原因。

    韋海以前跟世榮一樣,蔫,話少,每時每刻都像做錯了什么事那樣,不敢跟人對視。他做木工,手藝不錯,我哥結婚用的柜子還是他打的呢,現(xiàn)在還在用。當然這是以前的事了。后來他去縣城幫稅務局的人事股長打家具,人事股長又推薦他幫稅務局長打家具,局長見他手藝好,又老實,就留他在飯?zhí)酶苫?。勤快、老實、窮,是大家對他的印象。勤快、老實、窮,這還不足以打動局長,在局長周圍,看起來勤快老實的人多了去了,誰真誰假局長根本懶得去判斷。韋海之所以能在稅務局立足,是他為局長立了大功。局長的爸爸患阿爾茲海默綜合征,老是記不得回家的路,有一次走丟了,稅務局的人以及局長的親朋好友,幾乎把縣城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兩天兩夜都沒有找到。局長高血壓住進醫(yī)院,所有的人都心灰意冷,私底下都認為兇多吉少,都希望出現(xiàn)奇跡。果然奇跡出現(xiàn),第三天傍晚,韋海把局長的爸爸背了回來,那場面,簡直是王者歸來。這個韋海,別人找局長的爸爸是沿著大街小巷找,他呢,是去縣城周邊的山上一個巖洞一個巖洞找,這跟他是木匠有關系,在我們野馬鎮(zhèn),他經(jīng)常被請去山上看木頭,哪棵木頭能打什么樣的家具,他心里清清楚楚,所謂的匠心獨具,說的大概就是韋海那樣的人吧。局長的爸爸失蹤,很奇怪,他首先想到的是老人家會不會爬到哪個巖洞去了。他想跟別人說,但又怕萬一不是在巖洞里找到,那樣他們會小看他。他避開所有的人,踩著自行車一座山一座山轉(zhuǎn),一個巖洞一個巖洞找,終于在縣城附近綠岑山的巖洞里找到已經(jīng)兩天沒吃飯,餓得發(fā)抖的老人。局長問他爸爸,爸呀,你怎么跑到巖洞里去了?局長的爸爸說,我上樓梯、我上樓梯,我們家的樓梯好高啊。弄得大家都笑起來。這個山洞,別說一個老人,就是一個后生仔爬上去都很費勁,局長的爸爸“上樓梯”也真算是件了不得的事情。更加了不得的是韋海,他立了一大功。從此,他成為局長家飯桌上最重要的陪客之一;從此,他的人生開始滋潤:先是工人編制,然后是干部編制,局長全給他辦了。后來,他坑坑洼洼地扯了張黨校文憑,穿上制服,就收稅去了。我記得當時回家時我哥還拿他來炫耀,他的好朋友中終于有人在衙門里耀武揚威了。

    我哥說,這個野仔,他以前多窮啊,我們家的碗,都被他拿得脫了一層皮。

    我哥的比喻很生動,沒去縣城之前,韋海經(jīng)常來我家吃飯,他喜歡跟世榮坐在一起,兩個人性格一樣,酒量也一樣。兩個人的命不一樣。

    我哥說,以前褲子都可以換著穿,現(xiàn)在來收拾我。你說,他該不該打?

    韋海收稅,開始是在其他地方收,大概他沾染上吃、拿、卡、要的壞毛病,調(diào)到家鄉(xiāng)野馬鎮(zhèn)之后,這種毛病毒癮一樣改不了了。凡是給他好處的,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凡是沒給他好處的,他就往死里收。我哥開了個商店,仗著以前跟他是好朋友,什么好處都沒給他不說,還經(jīng)常喊他的小名,他以為韋海還是以前那個把我們家的碗拿得都脫了一層皮的人。他不知道韋海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跟我哥這樣的普通老百姓吃飯了,跟他吃飯的人,都是派出所的人、工商所的人、醫(yī)院的人。我哥曾在背后說他,如果日本鬼子還來,韋??隙ㄊ堑谝粋€到街頭給日本人帶路的漢奸。我哥說這話是有原因的,在野馬鎮(zhèn),干部是干部、平民是平民,兩個階層之間,很難喜歡上對方。韋海當干部后不理睬我哥這樣的老朋友,就像宋朝時剛剛進宮的高俅不理睬以前的拜把子兄弟一樣,他自然就被我哥當成叛徒來看。這話傳到韋海耳朵里,他生氣了。我哥好處沒給他不說,還經(jīng)常喊他的小名,還說他是漢奸。對待我哥,他開始鐵面無私起來,我哥的稅,他就往死里收。說往死里收也有點夸張,只不過一樣的鋪面,我哥的收得多,其他人收得少。我哥不交,他威脅我哥要叫執(zhí)法隊來拉我哥的東西。我哥以為他只是嚇唬嚇唬,不敢動真格的,沒想到,韋海真的叫來稅收執(zhí)法隊,把我哥的半車鞭炮,拉去當稅了。

    我哥說,拉去的鞭炮,他們幾個人轉(zhuǎn)身就給私分了,春節(jié)的時候,韋海家的鞭炮是鎮(zhèn)上燒得最多的。他燒掉的鞭炮,全是我的,你說,他該不該打?

    我哥埋怨我,當初讓你去當領導秘書你不去,偏要進什么報社,如果當領導秘書,韋海敢欺負我嗎?他敢上我們家的樓拉走我的鞭炮嗎?

    當初我在縣里的廣播電視局當記者,縣府辦想調(diào)我去給領導當秘書,我喜歡文學,有點清高,看不上那份工作,就沒有去。后來《邕城日報》招聘記者編輯,我考上了,離開了縣里,我哥還覺得我很牛逼,四處跟人炫耀。

    在我哥不停地問我韋海該不該打的時候,我腦海里出現(xiàn)一伙人在我哥樓上搬鞭炮的情形,以及他們轉(zhuǎn)身就把我哥鞭炮分了的情形。這些鄉(xiāng)村惡霸,現(xiàn)在欺負到我哥頭上了。欺負到我哥頭上,就是欺負到我頭上。

    我的血往頭上涌。我扔掉手中的香煙,走出了辦公室。我要馬上回鄉(xiāng)下,我要替我哥出一口惡氣。

    還在正月里頭,天上飄著細雨,樓道里的人沒精打采。沒聽到這個消息之前,我也跟他們一樣,整個人懶懶散散。很多天一直都在飯局里泡,腦子花里胡哨?,F(xiàn)在,壞消息給了我一記耳光。我因為搬家,在新房子里過春節(jié),沒有回鄉(xiāng)下,所以不知道我哥被韋海欺負的事情,我哥之所以沒在節(jié)前告訴我這件事是想讓我先過好春節(jié)??梢韵胂?,他的這個春節(jié)過得多么的窩囊。

    我非常難過。

    高高大大的黃驥迎面走來,他的手里提著一袋龍眼,龍眼應該是夏天才成熟,現(xiàn)在有了大棚技術,春天就可以吃到龍眼、西瓜、梨。他發(fā)現(xiàn)我不對勁,問我,你怎么啦?臉色很難看。

    我哥被人欺負了,我要回去打架。我說。

    一個中年人口中說出打架這兩個字,效果就像趙本山念政府工作報告一樣。盡管這個時候我胸中有一團怒火。

    果然,黃驥笑了起來。

    打架,可是需要本錢的哦。他說。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突然覺得灰溜溜的,好像韋海帶人當著我的面抄我的家而我無能為力恰巧又被黃驥看見一樣。我不滿意地瞟了他一眼。我上一次打架還是在廣播電視局當記者的時候,在夜宵攤,縣城街上的一個小混混兒欺負我們單位的攝像記者,我當場敲爛一個啤酒瓶,抵住他的喉嚨。

    一晃二十年了,我打起精神,怒火像頭怪獸一樣又駐扎在心里。

    黃驥高大的身軀擋在我前面,我說,閃開!

    他閃開,我氣呼呼地走著,感覺后面跟著一個人,沒等我扭頭,黃驥在我身后說,打架,我跟你去。

    真是我的好兄弟,關鍵時刻站了出來。要知道,他很少回老家,他父母雙全,如果他想他們了,就叫他弟弟把父母帶到邕城住幾天。我曾問他為什么不愿意回去,他說,有事情才回去,沒事情回去簡直就是擾民。他說他一回家,爸媽就緊張,生怕他吃不好睡不好,問這問那,把他當成遠方來的客人,每一次返城,他媽媽都哭。這我理解,黃驥少小離家,爸媽已不習慣有他在身邊,他一回去,就是件大事,搞得全家很緊張。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弟他妹過得不好,過去他一直沒少支援他們,建房啊、侄兒外甥讀書啊之類需要用錢的事情,他一直都不含糊。但是后來他媳婦小蘇慢慢地就不高興了。他曾經(jīng)跟我說,回去也不能幫他們做些什么,索性不回去,沒臉回去。這個高大的男人說這話時眼含淚光,可以看出他和他弟弟妹妹的感情也非同一般。

    他說打架我跟你去,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頭。有他在,我的底氣和信心一下子爆棚。我也不跟他客氣,直接就說好。他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他提著那袋反季節(jié)龍眼,上了我的車。我一踩油門,車子就拐出《邕城日報》的大門。我火氣大得很,車開得飛快,一面跟黃驥說韋海是誰誰誰,他先前怎么樣怎么樣,后來怎么樣怎么樣。其實就是為了跟黃驥說明,韋海是一個值得我們走一百九十五公里高速,再走五十公里機耕路去痛打的一個壞蛋。為此,出城的時候我闖了一個紅燈,黃驥也不勸我,任由我左沖右突。出城需要半個小時,我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個小時,說到我媽死得早,全是我哥把我?guī)Т螅覀兗以趺丛趺礃印叶颊f不下去了。

    黃驥接過我的話,他說,這種人你還真不能跟他講道理,這種人就該用最原始的方式收拾。小果,你知道我現(xiàn)在什么感覺嗎?

    什么感覺?

    就他媽為民除害的感覺,我感覺自己特別悲壯,我發(fā)現(xiàn)自己終于能為這個社會做點好事了,你知道嗎?

    黃驥把這件事情上升到為民除害的程度,讓我始料未及。開始我以為他這么說是要我打消欠他人情的顧慮,畢竟,幫人打架跟欠人錢不一樣。后來覺得不是這樣,我感覺他一下子亢奮起來了,聽口氣就像是感謝我給他找了一個當義工證明自己還有愛心的機會。

    黃驥說,我都覺得自己過得太窩囊了,行尸走肉?,F(xiàn)在,我覺得我還有一點點的用處。

    他說的用處就是跟我回鄉(xiāng)揍韋海。黃驥以前寫詩,他有那種很濃重的自我批判情結,經(jīng)常在自己的詩歌里批判自己,后來不怎么批判了,就改寫情詩。他跟我說他自己過得很窩囊,讓我感覺以前那個喜歡批判自己的黃驥又回來了。

    我跟他兩個人經(jīng)常喝夜酒,有時候,兩個人一晚上都不說一句話,啤酒的泡沫在杯中破滅,疲憊的身體在夜色中暗淡。喝完夜酒各回各家。有時候也聊天,聊什么呢?聊我們報社的種種不堪。聊媒體上的“軟暴力”(在這個方面,電視臺尤其嚴重,有一次在電視上,一位出鏡記者在介紹一起車禍,她把車禍遇難的人比喻成“夾心餅”,看到這里我非常的憤怒)。聊我們未來的老年生活:黃驥說,如果能活到七十以上,假如到了需要人照顧才能吃喝拉撒的地步,那好,絕不麻煩兒女親朋,馬上啟動“自動銷毀程序”,就像一些機密檔案館里安裝有自動銷毀裝置那樣。跟黃驥不同的是,當我們談論社會上的種種不堪的時候,我慷慨激昂,就像說別人家的事,而黃驥呢,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垂頭喪氣,“恨不抗日死”。他比我有情懷。更多的時候,我們混在一群文人中間,感覺是在一個被抽空空氣的容器里,吹牛聊天,興奮得面孔變形。是的,一個大大的被抽空空氣的容器,是文人的主場,也是一個時代的夜場。

    黃驥說,我們這個群體,是這個社會最沒有用的群體,最沒有活力,最沒有創(chuàng)造力,最他媽勢利、最他媽委曲求全的一個群體。

    黃驥說的“這個群體”我知道是指什么。這個群體,就是像我和他那樣的人。

    黃驥這樣說之后,我覺得這一場架非同小可,是關系到光明能否戰(zhàn)勝黑暗,正義能否戰(zhàn)勝邪惡的大事,是挽回“一個群體”岌岌可危的聲譽的大事。是證明我們“還有一點點用處的”的事情。我受黃驥的情緒所影響,此時也感到悲壯起來,高速公路的風景飛快地往后退,我的車現(xiàn)在是一架出征的戰(zhàn)車。我和黃驥,這次不單單收拾欺負我哥的西門慶,連危害鄉(xiāng)里的蔣門神也順帶一起收拾。今天,西門慶和蔣門神是同一個人。

    黃驥說,勇氣比才氣更重要,當時代需要文人的才氣的時候,我們一點都不弱,但是當時代需要我們的勇氣的時候,我們?nèi)嗽谀膬耗兀?/p>

    黃驥說,我們?nèi)庇職?,為什么這樣,除了貪生怕死,人世間太多的誘惑消磨了我們的斗志。當然,這也不能怪我們,人各有志,比如說革命,革命從來都是少數(shù)人的事情,多數(shù)人都是向往富貴溫柔鄉(xiāng)……小果我跟你說,我他媽就想當少數(shù)。

    我說,你是少數(shù),那我至少也是覺悟者吧。

    黃驥說,你不算很純粹的覺悟者。

    為什么我不算?

    ⊙侯立遠·江凈舟靜

    本期插圖作者 / 侯立遠:一九六八年出生于浙江樂清,早年就讀于中國美術學院,現(xiàn)為《求是·紅旗文摘》藝術顧問。作品發(fā)表于《美術》《新美術》《美術報》等百余種專業(yè)刊物。畫作被BIG SHOT、GESHAN、美國彼岸藝術學會、中國保利藝術博物館、劉海栗美術館、浙江博物館、臺灣國父紀念館等藝術機構收藏和推廣。

    黃驥說,你是為了你哥,如果你哥沒被人欺負,你會覺悟嗎?

    也對,如果我哥不被人欺負,我干嗎覺悟啊,吃飽了撐的。

    我說不會,我還是向往溫柔富貴鄉(xiāng)。

    黃驥說,我早看出來了小果,你也沒什么錯。對了小果,我告訴你,今天真出了什么事都跟你無關啊,我只不過搭了你的便車。我現(xiàn)在馬上寫一份聲明。

    黃驥從包里掏出紙和筆,嘩嘩寫了起來。

    黃驥說,我的聲明很短,只有一句話:黃驥打人和任何人無關。小果,到時候你告訴我誰是韋海,就行了。

    他這么一說,我開始擔心。我擔心我控制不了黃驥,我原來的意思是回去揍一頓韋海,既幫我哥出口氣,又可以顯示文人的血性,僅此而已,最多被拘留十五天。而現(xiàn)在黃驥把自己當革命者來看,我覺得這件事情有點偏離我的初衷。特別是他說這件事跟我沒關系,這就更加不簡單了。我知道黃驥,關鍵時刻他是豁得出去。我怕他跑到野馬鎮(zhèn),一面打韋海,一面高呼打倒土豪劣紳,那事情就鬧大了。黃驥啊黃驥,他大概寫情詩也寫煩了,今天這件事情,突然就點燃了他胸中的野火。

    黃驥,你不能那樣,我現(xiàn)在后悔把你帶回去了。我說。

    哈哈哈哈,你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到前面服務區(qū),你可以放我下去,你不帶我去,我不會自己找車去嗎。黃驥說。

    他這么一說,我就更加害怕了。不行,我得阻止他。我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從對韋海的憤怒,變成怎么阻止黃驥前往野馬鎮(zhèn)。

    我想了幾種辦法都覺得不好,只好采取拖延的辦法:我提前下高速,沿著一條不知名的二級路走了一段,然后又拐上一條機耕路,讓黃驥覺得,我正在把他帶回野馬鎮(zhèn)……

    一直折騰到天黑,我才對黃驥說,黃驥,我們迷路了。

    ……

    野馬鎮(zhèn)這邊,我哥準備了一桌菜等我,菜都熱了好幾回我都還沒到,期間他不停地給我打電話,沒打通,當時我正帶著黃驥,在不知名的機耕路上顛簸。我哥非常失望,招呼幾個朋友吃飯,一面吃一面罵我,勸都勸不住。

    那天夜里,十點多鐘的光景,韋海就被人捅了,捅他的人是世榮。世榮體力不支,打不過早已肥頭大耳,一身橫肉的韋海。他拿著做花窗用的鏟刀,一捅就捅破了韋海的肚子。

    在這之前,他去找他的侄兒炳坤,他要炳坤去教訓韋海,替我哥出一口氣,炳坤不敢,他就自己動手了。他動手的時候,我的車正陷在泥坑里,等待過路車輛的救援……

    后來,世榮被判十年,我和黃驥去看他,他苦笑著看我們,什么話也不說。

    黃驥的妻子小蘇有一天對我和黃驥說,好險哪,你和黃驥真幸運啊。黃驥說,閉嘴,我欠了人一筆大大的人情。小蘇說,憑什么你欠啊,要欠也是小果欠。小蘇當著我的面對黃驥說,以后你少跟小果來往,他是個危險分子。黃驥沒有聽老婆的,我們依然經(jīng)常在一起啤酒炒粉烤串。我們很多時候不說話,啤酒的泡沫在杯中破滅,兩具身體在夜色中暗淡。

    后來,韋海傷好后被調(diào)往縣城,不敢再收稅,專門管飯?zhí)谩?/p>

    后來,我哥不再叫我回鄉(xiāng),我主動回去,他對我也非常的冷淡,好像我不是他的親弟弟。

    一直到現(xiàn)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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