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全體學生的芬蘭教育
——訪中國駐芬蘭大使館教育參贊高宇航先生

近年來隨著在PISA測驗上的優(yōu)異表現(xiàn)，北歐國家芬蘭逐漸成為中國教育研究與學習的焦點。芬蘭教育有哪些突出特點？哪些經(jīng)驗最值得我國學習？高等教育教學如何尊重學生個性？如何處理高校與政府的關系？芬蘭高等教育國際化戰(zhàn)略實施的效果如何？圍繞上述問題，本期“高端訪談”對中國駐芬蘭大使館教育參贊高宇航先生進行了專訪。

中國駐芬蘭大使館教育參贊 高宇航先生

●為全體公民提供平等的受教育權是芬蘭教育最核心、最基本的理念。芬蘭教育非常關注學生的個體性。經(jīng)過短短五六十年的發(fā)展，芬蘭由一個人口僅有5 0 0多萬的小國變成世界最富裕的國家之一，成為世界科技強國，這都是長期投資教育和重視研究的回報。

《大學》：高參贊，您好。作為中國駐芬蘭大使館教育參贊，您了解芬蘭，又熟悉中國教育。您對芬蘭教育的印象是什么呢？您覺得他們教育的最大特點是什么？

高宇航參贊（以下簡稱高參贊）：在芬蘭工作之前我在新西蘭還工作過五年，對西方的教育體系有一定認知。他們教育的最大特點是公平。芬蘭教育政策的主要目標是為全體公民提供平等的機會去獲得教育，無論其年齡、住所、經(jīng)濟狀況、性別或母語。教育被視作一項全體公民的基本權益，每一個人都有平等的受教育權利。平等的受教育權是芬蘭教育最核心、最基本的理念。芬蘭學生在15、16歲之前沒有所謂的淘汰或選擇系統(tǒng)，所有學童都享有同等的教育機會，接受質量一致的教育，由此芬蘭成為世界上教育落差最小的國家。

芬蘭現(xiàn)行教育體系包括學前教育、基礎教育、中等教育、職業(yè)教育和高等教育。各級教育都免費為本國公民提供。學前教育為6歲以前兒童提供自愿教育，7—16歲的學生接受九年的基礎教育。芬蘭學生完成基礎教育的比例高達99%以上。完成基礎教育后，學生可以選擇進入高中學習或是到職業(yè)學校學習，二者是雙軌制。高等教育主要包括大學和多科技術學院。

《大學》：芬蘭為什么將教育作為促進本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重要手段？

高參贊：芬蘭選擇教育作為本國發(fā)展的重要手段是有深刻歷史原因的。芬蘭作為獨立國家產(chǎn)生僅有一百多年的歷史，處于東歐和西歐的交界地帶，歷史上長期受瑞典和俄羅斯的統(tǒng)治。地理環(huán)境和氣候條件較差，全國有三分之一的土地在北極圈。長期在強國的夾縫中求生存的芬蘭人，深切地體會到唯有通過教育培養(yǎng)人才，才能延續(xù)民族的生命。政府財政預算的30%都投向了教育。經(jīng)過短短五六十年的發(fā)展，一個人口僅有500多萬的小國變成世界最富裕的國家之一，人均收入進入世界前十。芬蘭雖然是人口小國，但卻是科技大國，在信息、生命科學、能源和再生能源科學、新材料、空間科學、海洋科學、環(huán)境科學以及管理科學等領域，都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并且在很多領域擁有尖端技術，這就是長期投資教育和重視研究的回報。

《大學》：芬蘭的教育經(jīng)驗，以您的觀察，到底哪些最值得中國學習？

高參贊：我個人覺得芬蘭教育對學生個體性的關注是非常突出的，這在中國大班額的教學過程中很難做得到。歐洲國家基本上都是小班教學，教師對學生個體性關注更好一點。我們常流傳一個教學示例，教師給家長寫了一個紙條，大意是你的孩子每五分鐘要玩兒一次鉛筆，每十分鐘要看看別的同學，每二十分鐘就坐不住了。下面就寫教師采取的應對方式，每五分鐘就讓他做一件事，在十分鐘的時候，讓他幫助其他同學辦個什么事，等到20分鐘的時候學生已經(jīng)堅持不住時，讓他給大家講個故事，或者讀讀課文。這種教師特別強的針對性教學方式是國內(nèi)教學最缺乏的。但在目前國內(nèi)這種大班教學環(huán)境下又很難實現(xiàn)。

芬蘭教育中另一項可貴之處，就是盡可能地不做比較、不評分，對學生和教師都一樣。在學校不給教師做無謂的評比與評分，不給教師打考核，沒有督察，也沒有評價報告。芬蘭教育行政部門認為他們的教師都是一樣好。就是在教師的培養(yǎng)過程中，擁有完整的教學能力訓練。芬蘭基礎教育體系中的教師，不僅擁有碩士學位，更在其教育教學領域學習中，發(fā)展出研究、教學與反思等多種能力。芬蘭教育行政部門認為對教師過度的評比與評分會造成不必要的影響、扭曲與競爭，反而喪失了鼓勵老師們自我充實、進修的本質與意義。

●芬蘭對高等教育的管理模式也從集權和計劃模式逐漸過渡到通過立法、經(jīng)費分配和監(jiān)督（評估）來管理的方式。新大學法頒布后，大學對政府的附屬關系不再存在，并成為具有更多辦學自主權的法人實體。盡管芬蘭高校正被推向市場，但這并不意味著高等教育中政府投入的減少，改革的目是為了給予大學更加充分的自主權，激勵學校更靈活、更有效地和企業(yè)合作，滿足經(jīng)濟發(fā)展和勞動力市場的需求，鼓勵和刺激學校拓展資金來源，爭取更大的發(fā)展。

《大學》：芬蘭在基礎教育領域關注學生個性，是否也延續(xù)到了高等教育領域？

高參贊：是的。芬蘭自2001年起，就多次在全球具有競爭力的國家榜單上名列前茅，現(xiàn)已被公認為是世界上20個左右的創(chuàng)新型國家之一。這與其高等教育發(fā)展密不可分。目前，人口550多萬的芬蘭已經(jīng)擁有20所大學和29所多科性技術學院，也就是國內(nèi)常說的應用技術大學。芬蘭22—25歲的人口就讀高校的比例在40%以上，是北歐接受高等教育人口最多的國家，70%左右的芬蘭人都接受過高等教育。

為了滿足個體、學術和勞動力市場等多樣化需求，芬蘭高等教育在學位結構、學分體系的管理方面進行了相應的改革，許多高校在課程設置和評價方式方面進行了積極的探索。芬蘭首先對學位結構進行了改革，實現(xiàn)了高等教育學位設置與國際慣例接軌?！斗姨m大學學位法》規(guī)定，除醫(yī)學外，各大學所有專業(yè)均實施新的兩級學位制度，即3年本科教育、2年碩士研究生教育和4年博士研究生教育。既為芬蘭開拓國際高等教育市場和人才市場奠定了基礎，也為學生適應個體、學術和勞動力市場的多樣性提供了可能。采用統(tǒng)一的歐洲學分轉換系統(tǒng)（ECTS），為學生提供自主化學習機制，并具有學分的轉換和積累功能。

芬蘭政府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就極力推進教育與國際接軌。高校積極利用資源和政策優(yōu)勢，與海外高校建立學生互動學習模式，并通過加強實踐活動，促進學生對所學專業(yè)的應用領域和價值的了解。例如赫爾辛基大學每年會安排海外實踐課程（Field Course）和暑期學校（Summer School），讓學生親身參與更廣泛的實踐課程，不僅有利于開闊學生的職業(yè)視野，還為學生提供了以后從事專業(yè)領域所需要的寶貴第一手資料。通過“學習旅行”等形式的體驗式課程學習使學生自始自終對課程內(nèi)容都保持了濃厚的興趣。

芬蘭高校評價學生課程成績的方式多種多樣，例如通過演講、學術寫作、小組討論、設計制作等方式評價學生的成績。除了考慮學生對基礎知識和學習方法的掌握之外，對考察學生的獨立思考能力和學術見解的發(fā)表也極其推崇。在這里，識記和理解并不是學習的終極目標，應用和創(chuàng)新才是學習的根本目的。

《大學》：根據(jù)您的觀察，芬蘭如何處理高校與政府之間的關系？效果如何？

高參贊：芬蘭高等教育長期秉承北歐福利制度的特征，如政府辦大學、教育平等和免學費政策等。在這種制度下，政府對大學實行中央集權管理，主要體現(xiàn)在人事和財政方面。芬蘭的大學由教育部直接管理，沒有法人資格，大學的職員也是政府公務員。此外，政府還參與大學教授的任命和教授崗位的設定。大學的經(jīng)費以政府財政撥款為主，并采用非常細化的項目預算方式。但是在中央集權和計劃體制內(nèi)，高等教育保持了較高的學術自主權。在大學層面，繼續(xù)延用了傳統(tǒng)的洪堡辦學模式，強調學術和教學的統(tǒng)一以及學術自由。

芬蘭高等教育管理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也逐步引入了市場的機制。國家對高等教育的管理模式也從集權和計劃模式逐漸過渡到通過立法、經(jīng)費分配和監(jiān)督（評估）來管理的方式。國家每隔6年制定一次教育和研究發(fā)展計劃，提出政策方針和總目標。財政撥款方式以目標為導向的綜合性財政撥款模式取代了原來的項目撥款模式。每隔3年，教育部分別與每所大學就擬實現(xiàn)的培養(yǎng)學位生數(shù)量等產(chǎn)出指標進行協(xié)商，并達成協(xié)議。教育部依據(jù)學校完成各項指標的費用核算預算和進行一次性撥款，并在合同期末對大學進行績效評估。通過這種撥款模式，政府使大學的辦學方向和國家的發(fā)展政策保持一致。學校對于如何使用預算經(jīng)費有充分的自主權。芬蘭高等教育的評估由高等教育評估委員會完成。該機構獨立于教育部，其主要職能包括：對高校進行評估，向教育部提供咨詢與建議，幫助高校開展自評，對新成立機構進行可行性研究，負責推動教學、科研及國際合作，對多科技術學院的發(fā)展現(xiàn)狀及創(chuàng)辦新校的可行性進行評估等。

2008年芬蘭教育部出臺新的大學法，并對大學的改革提出了具體目標，涉及大學管理體制、學校領導結構、財政和留學生學費等方面。該提議于2009年6月獲議會通過，新的大學法從2011年1月1日正式頒布執(zhí)行。此外，以市場化為導向的改革還包括2009年開始的大學合并。這些改革都是由政府引導的，其核心就是在高等教育系統(tǒng)和高等院校引入更多的市場機制，一方面解決福利體系面臨的挑戰(zhàn)，另一方面也希望通過市場化提高芬蘭高等教育的效率和國際競爭力。

大學的合并于 2009年進入實施階段。按照芬蘭教育部的計劃，在2020年前，芬蘭的大學將不超過15所，多科技術學院不超過18所，另外在高等院校之間（包括大學和多科技術學院）還將建立4—5個校際聯(lián)盟。

新大學法頒布后，大學對政府的附屬關系不再存在，并成為具有更多辦學自主權的法人實體。大學作為獨立法人后享有獨立的人事權。大學教師不再是公務員，大學取代政府成為他們的雇主。學校設立董事會，董事會任命校長，校長在學校行政管理上的權力也將更大。董事會成員由學校教職工和學生代表組成的委員會選舉產(chǎn)生。按照新大學法的規(guī)定，至少 40%的董事會成員為校外人士，而校董會的董事長和副董事長則必須由校外成員擔任。

盡管芬蘭高校正被推向市場，但這并不意味著高等教育中政府投入的減少，改革的目是為了給予大學更加充分的自主權，激勵學校更靈活、更有效地和企業(yè)合作，滿足經(jīng)濟發(fā)展和勞動力市場的需求，鼓勵和刺激學校拓展資金來源，爭取更大的發(fā)展。這一改革符合時代潮流和國家發(fā)展的需要。

●芬蘭高等教育國際化從最初簡單的學生、學者互派、互訪逐漸形成了多樣化的形式。除了歐洲之外，芬蘭也廣泛的開展世界其他地區(qū)的國際交流合作，美洲、亞洲都是芬蘭目前合作的重點地區(qū)。學生流動性大幅增加，建立了多元化的國際交流合作。

《大學》：據(jù)我們所知，芬蘭一直在積極開展高等教育國際化戰(zhàn)略，其中最明顯的例子是將對非歐盟國家留學生收取學費，您對其國際化戰(zhàn)略有何評價？

高參贊：早在上個世紀80年代，芬蘭教育部首次提出高等教育國際化戰(zhàn)略《面向新世紀，芬蘭高等教育國際行動計劃》，該計劃目標在歐洲范圍內(nèi)開展廣泛的國際交流合作，重點表現(xiàn)在加強學生國際交流。2009年又頒布全新的高等教育國際化政策《2009—2015年芬蘭高等教育國際化發(fā)展戰(zhàn)略》，首要目標就是打造真正的國際化高等教育共同體，加強高等教育與專業(yè)知識的輸出。傳統(tǒng)上，芬蘭對攻讀學位項目的留學生免收學費，但是新的法律允許芬蘭高校在兩個條件下征收來自歐盟和歐洲經(jīng)濟區(qū)以外的學生（以下簡稱國際學生）的學費。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從 2010 年起，經(jīng)過教育部審批通過的碩士學位試點項目可以征收學費，但是學校需要為試點項目的國際學生提供獎學金的機會。

成立于1991年的國際交流中心（Centre for International Mobility,簡稱CIMO）是芬蘭高等教育國際化的主要執(zhí)行機構。芬蘭對于國際化的資金投入十分重視，建立了多種基金用于支持高等教育國際化。芬蘭高等教育國際化從最初簡單的學生、學者互派、互訪逐漸形成了多樣化的形式。除了歐洲之外，芬蘭也廣泛的開展世界其他地區(qū)的國際交流合作，美洲、亞洲都是芬蘭目前合作的重點地區(qū)。在亞洲，中國、日本和印度都建立了與芬蘭高等教育的交流合作中心。2009年歐洲博洛尼亞進程發(fā)展報告中，芬蘭的高等教育在歐洲排名占到了前5名。學生流動性大幅增加，建立了多元化的國際交流合作。

芬蘭大學將逐漸對國際學生征收學費，并大力發(fā)展教育出口產(chǎn)業(yè)，但是芬蘭的高等院校在市場意識、工作經(jīng)驗和管理能力方面還沒有為教育出口做好充分準備。同時，與此相關的全國范圍內(nèi)有效的合作和協(xié)調機制也有待建立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