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七子派與唐宋八大家散文復古思想差異分析

季英杰

(北京師范大學古籍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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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七子派與唐宋八大家散文復古思想差異分析

季英杰

(北京師范大學古籍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875)

復古作為一種文化思潮，有它自己產(chǎn)生的原因和背景。在明和唐宋時期都產(chǎn)生了影響較大的復古思潮，這與古人的古典審美理想以及時代環(huán)境等因素是分不開的。明代七子派與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復古主張學習秦漢之文，然而二者在創(chuàng)作理念和實踐方面卻存在較大差異，這與不同朝代的選舉制度、文化環(huán)境和社會思想密切相關。

明代；七子派；唐宋八大家；復古思想

前后七子是明代復古派的代表人物，他們提倡“文必秦漢”的主張與唐宋八大家的古文運動理念一脈相承。復古思潮似乎已成為一種文化淵源，每當文學發(fā)展到某個階段的時候，便會產(chǎn)生。許多學者認為復古是一種文學的歷史退化模式，事實上并非如此。無論是唐宋古文運動抑或是明代復古運動，都是退化過程中的進化。無論是韓、柳、歐、蘇抑或是李、何、王、李，他們所推崇的秦漢古文，是古代散文領域的典范。二者同為學習秦漢文，但是在歷史上，卻產(chǎn)生了截然相反的兩種評價，一褒一貶，說明復古理念在具體的實踐過程中形成了不同的走向，而不同的走向又與政治、文化、思想有密切的關系。

一、 復古思想產(chǎn)生的原因

復古是一種文化思潮，同時它的出現(xiàn)也與社會背景密切相關。從宏觀角度與微觀角度來看，復古思想都有它自己產(chǎn)生的根源。

(一)宏觀角度

因為有了文字，才有了流傳下來的詩文華章。從商代以來的甲骨文，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鐘鼎文，再到秦漢時期的小篆與隸書，一直到后來的楷體，人類的文字是不斷產(chǎn)生發(fā)展的，而詞語的變化也是隨著人類社會的豐富性而不斷增加的，人們將文字達之于心，寫之于手，便形成了一篇篇優(yōu)美的詩文，如屈原的《離騷》，司馬遷的《史記》，司馬相如的漢大賦，漢代的《古詩十九首》，然而在人們不斷追求寫作技巧、詞藻優(yōu)美的過程中，詩文內(nèi)容往往會被形式所掩蓋，一味追求字詞表面的華麗而失去了本該屬于詩文的意蘊，最終就會失去詩文創(chuàng)作的意義，而淪為目的的工具。

詩歌或辭賦在發(fā)展過程中，也會逐漸與社會政治、文化生活相結合，有的就變成了歌功頌德的應制之文或沉迷在繁華煙市的浮靡之文，就像那些在國家成立之初的臺閣體一樣，漂浮著濃郁的富麗之氣。

但是文質兼具的文，永遠都是古典審美理想的典范。先秦兩漢的古文，便是人們心中審美理想的代表。同時儒家信而好古的理念也對古人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所以每當文學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時候，人們想要對現(xiàn)有的文學進行改變，便常常從古代的文學經(jīng)典著眼，通過復古來進行文學上的革新。

(二)微觀角度

無論是古文運動還是七子派的復古都是針對于時文的藻飾空洞而發(fā)，隋以來的駢儷之文以及唐末五代時期的浮靡的文風，明代前期歌功頌德的臺閣體，都促使了文人們力圖矯文風以革除其敝。

唐代古文運動起源于韓柳，而韓柳最初發(fā)起古文運動的原因是針對于“時文”繁密浮艷問題，力圖以道貫之，從而服務于政治，恢復儒家傳統(tǒng)。宋代的古文運動則與歐陽修的大力推動有很大關系。宋嘉祐初年，歐陽修知貢舉，而當時的舉人寫文章以新奇為尚，歐陽修“深革其弊，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幾盡，務求平澹典要。士人初怨怒罵譏，中稍信服，已而文格遂變而復正者”[3]2696，通過他的身體力行，終于扭轉了宋一代的文風，也使得古文運動蓬勃發(fā)展。

明一代前后七子提倡復古，一方面與當時臺閣之風有關，另一方面也與當時的統(tǒng)治者的政治政策有很大關聯(lián)。陳書錄《明代詩文創(chuàng)作與理論批評的演變》一書中寫道：“朱元璋在開國之初就為明代廟堂文化奠定了恢復漢唐、崇儒復雅的基調(diào)?！盵14]18政治上的主張對文人階層產(chǎn)生了很重要的影響，而政治思想滲入文學思想中也是必然的，因而在明代，復古也成為一種風氣，并延續(xù)了數(shù)十年影響著明代文壇。

二、 明七子派與唐宋古文家散文復古思想差異

明代七子派復古與唐宋古文運動之所以能浩浩湯湯發(fā)展成為一股巨大的潮流，都是建立在前人復古道路的不斷探索基礎之上的。唐初，陳子昂始振風雅，李華、蕭穎士、賈至文振中古，獨孤及承兩漢之遺風，而后韓愈“超卓群流，獨高遂古，以二帝三王為根本，以六經(jīng)四教為宗師，憑陵轥轢，首唱古文，遏橫流于昏墊，辟正道于夷坦；于是柳子厚、李元賓、李翱、皇甫湜又從而和之，則我先圣孔子之道，炳焉懸諸日月。故論者以退之之文，可繼揚、孟，斯得之矣?！盵5]4-5而在宋代歐、蘇之前，柳開與穆修為變古之前列，“古其理，高其意，隨言短長，應變作制?！盵13]第三冊，225明代初期，劉基追逐杜、韓，開明代三百年之風氣，而三楊之后，茶陵派繼起于臺閣。雖說二者都有繼承，并且都是在力矯前代之弊和前人復古探索之上的，但是在復古理論與復古實踐上卻發(fā)展為不同的道路，并使得后世的評價大相徑庭。

(一)復古理論方面

唐宋八大家與明代七子派在散文領域都主張學習秦漢之文，韓愈“楊朱、墨翟、管夷吾、晏嬰、老聃、申不害、韓非、慎到、田駢、鄒衍、尸佼、孫武、張儀、蘇秦之屬，皆以其術鳴。秦之興，李斯鳴之。漢之時，司馬遷、相如、揚雄，最其善鳴者也?！盵1]201他認為秦漢之后即使有善于寫作的人，創(chuàng)作也是“其聲清以浮，其節(jié)數(shù)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為言也，亂雜而無章?！笨岛ＵJ為“周公孔孟之文當時誦之，后世仰之，其體如是也。故以其可守而善，弗久而敝也?！盵11]306李夢陽也稱“漢后無文”，何景明則說“文靡于隋，韓力振之，古文之法亡于韓。”所以在古典審美理想方面，八大家與七子派基本是相同的。

從文章內(nèi)容來看，八大家的復古理論更強調(diào)文與道的關系，雖然唐人與宋人對待文道的關系上存在著一些差異“唐人主文以貫道，宋人主文以載道”[12]28，唐人雖重道，但亦看重文，是通過文來體現(xiàn)道，而宋人則是為道而作文，只重道而不重文。韓愈《答李秀才書》云“然愈之所志于古者，不惟其辭之好，好其道焉爾。”[1]197“必出于仁義，其富若生蓄，萬物必具，海含地負，放恣橫從，無所統(tǒng)紀，然而不煩于繩削而自合也?！盵1]305柳宗元在《報崔黯秀才論為文書》中指出：“圣人之言，期以明道，學者務求諸道而遺其辭。辭之傳于世者，必由于書。道假辭而明，辭假書而傳，要之之道而已耳。”[2]886-887歐陽修“君子之所學也，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見于后世?！盵3]984“中于時病而不為空言。”[3]987他們對于文與道關系的看法是十分鮮明的。而對于七子派來說，由于他們復古的思想是從詩的領域開始，進而擴及至文，所以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觀點論述相對較少，他們對于道統(tǒng)的觀念因為時代的關系而減弱，更注重用文章抒發(fā)自己的情感，表達自己的觀點和主張。如李夢陽說“以我之情，述今之事?！毙斓澢湟蔡岢觥耙蚯榱⒏瘛?。

從文章形式來看，也就是語言文辭方面，韓愈強調(diào)語言需要積累，但同時也不能模擬?！洞鹞具t生書》云：“夫所謂文者，必有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實。實之美惡，其發(fā)也不掩：本深而末茂，形大而聲宏，行峻而言厲，心醇而氣和。昭晰者無疑，優(yōu)游者有馀。體不備不可以為成人，辭不足不可以為成文?！盵1]167“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同時他也指出“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1]176對于陳言務去這一點，韓愈在很多文章中都曾提及，可見他對詞章的重視，他承認文辭出于己是很難的，但是如果做不到就是剽竊，而韓愈那些語言奇險怪異的文章也與他自己強調(diào)陳言務去有一定關系，當然其文章也有文字平易之作。而歐陽修、蘇軾則是散文平易風格的代表。

明代七子派在文辭方面卻走向擬古，他們寫詩作文更強調(diào)要有法，也就是要有一定的規(guī)矩，李夢陽將文學創(chuàng)作當作臨帖一般，要求尺尺寸寸必須合乎于法度，認為“文必有法式，然后中諧音度?！碑斎灰膊荒艹u文辭，如“尺寸古法，罔襲其辭，猶班圓倕之圓，倕方班之方，而倕之木非班之木也。”[13]第三冊，52,46對于文章的結構也提出了細致的要求“古人之作，其法雖多端，大抵前疏者后密，半闊者半必細，意實者必一虛，疊景者意必二。此予之所謂法，規(guī)矩而方圓者也?！盵13]第三冊，51如此細致而周密的創(chuàng)作之法看似有規(guī)矩可循，但實際上也束縛了文人的創(chuàng)作。相對于李夢陽而言，何景明相對就比較靈活一些，認為“欲富于材積，領會神情，臨景構結，不仿形跡。”[13]第三冊，37王世貞《藝苑卮言》曾經(jīng)對作文之法也有總結概括，如“首尾開闔，繁簡奇正，各極其度，篇法也。抑揚頓挫，長短節(jié)奏，各極其致，句法也。點綴關鍵，金石綺彩，各極其造，字法也?！盵6]38但他在晚年意識到自己年輕時的主張存在一些問題，因而悔悟道：“作《卮言》時，年未四十，與于鱗輩是古非今，此長彼短，未為定論。行世已久，不能復秘，惟有隨事改正，勿誤后人?！盵7]437《四庫總目》論《讀書后》云：“其文反復條暢，亦皆類軾，無復摹秦仿漢之習?！笨梢娖咦优傻淖魑闹ǖ拇_是存在一些問題的。

(二)復古實踐方面

韓愈身體力行，將自己陳言務去和道學理念實踐于自己的文學作品中，他散文多半是基于時事有感而發(fā)，里面包含著自己濃郁的情感體驗，就像《雜說》中借伯樂與千里馬來抒發(fā)自己的懷才不遇之情，《祭十二郎文》用樸實的語言訴說了自己侄兒去世后的哀痛。蘇東坡對韓愈有很高的評價，“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并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于正，蓋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盵4]637蘇軾本人的文章也是構思高妙，而語言平易，劉熙載曰“東坡文，亦孟子，亦賈長沙?！盵8]29

而七子派的創(chuàng)作在文辭方面卻沒有做到與他們的理論相吻合，他們的文章創(chuàng)作，文辭多源于古代經(jīng)典，進行剪裁拼湊，并未達到他們所說的“舍筏登岸”?！端膸炜偰俊吩u價李夢陽“其文則故作聱牙，以艱深文其淺易?！薄睹魇贰だ钆数垈鳌贰捌錇樵?，務以聲調(diào)勝，所擬樂府，或更古數(shù)字為己作，文則聱牙戟口，讀者至不能終篇。好之者推為一代宗匠，亦多受世抉摘云?！盵9]7378李攀龍修改古人詩篇中的幾字便成為自己的詩歌，“易五字而為翁離，易數(shù)句而為東門行?！盵7]428剽竊模擬，句摭字捃，連好友王元美對其模擬之辭評價亦不高“然不堪與古樂府并看，看則似臨摹帖耳?！盵6]351他的文也同其詩歌一樣，生搬硬套先秦經(jīng)典中的文辭，一方面增加了人們在閱讀時的難度，同時也失去了文章的文學價值。

綜上所述，在理論方面，七子派與唐宋八大家都是取法秦漢，反對文辭上的因循模擬，然而在具體創(chuàng)作實踐中卻形成了不同的結果，七子派只學習字句格調(diào)等外在的形式，而忽略了內(nèi)容與形式的和諧統(tǒng)一，也疏離了與時代的聯(lián)系，因而成為一種失敗的復古。

三、 產(chǎn)生差異原因探析

明代七子派與唐宋八大家的文論及創(chuàng)作在后世產(chǎn)生了不同的評價。史小軍曾在《復古思潮與文體意識——唐代古文運動與明代七子派文學復古運動的文體學省察》[15]一文中，從文體意識的角度對明代七子派的文學復古活動和唐代古文運動的差別加以說明，認為文體意識的強弱導致了二者的創(chuàng)新與守成。這僅僅是一個方面，明代七子派與唐宋古文家們的文學理念與實踐的不同，還與不同朝代選舉制度、文化環(huán)境、社會思想密切相關。

(一)選舉制度

從隋煬帝開科舉以來，科舉作為一門選官制度，為官僚集團選拔了諸多人才。雖然在一千多年的發(fā)展過程中，科舉考試的內(nèi)容有諸多變化，但是它的確為很多寒門弟子開辟了一條通往仕途的道路。而考試的內(nèi)容和考察的方向則決定了舉子們學習的內(nèi)容。而這又會對他們以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

唐代文化的繁榮發(fā)展與科舉選拔密切相關。唐太宗時，冀州進士張昌齡、王公謹很有名望，然而考功員外郎并不對其加以擢拔，因為他們的文章文采浮華，缺乏實際內(nèi)容。唐代科舉先是詩賦、時務策、明經(jīng)策并行，后來主要以詩賦取士。而詩賦進入科考也使得廣大考生更加重視詩詞文賦，因此，當韓柳引領復古思潮之后，文士們紛紛響應，開啟了浩浩蕩蕩的古文運動。宋代的科舉依然沿襲唐制，以經(jīng)義和詩賦為考查對象。在歐陽修知貢舉后，他則下令應試要寫實用的散文，反對險怪奇澀之文。這都為古文運動的發(fā)展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但到了明代，科舉考試的形式演變?yōu)榘斯晌?，《明史·選舉志》云：“蓋太祖與劉基所定。其文略仿宋經(jīng)義，然代古人語氣為之，體用排偶，謂之八股，通謂之制義。”[9]1693而八股文后來逐漸程式化，市面上也出現(xiàn)了應試的書以供考試，舉子們不再需要閱讀經(jīng)史文獻，便可參加科舉。顧炎武為此感嘆：“制義初行，一時人士盡棄宋、元以來所傳之實學，上下相蒙，以饕祿利，而莫之問也。嗚呼！經(jīng)學之廢，實自此始。后之君子，欲掃而更之，亦難乎其為力矣！”八股文的科舉考試已經(jīng)成為進入仕途的敲門磚，“天下之人惟知此物可以取科名，享富貴。此之謂學問，此之謂士人。而他書一切不觀?！薄芭e天下而為《十八房》之讀。讀之三五年而一幸徑第，則無知之童子，儼然與公卿相揖讓。而文武之道棄如弁髦。嗟呼！八股盛而六經(jīng)微，十八房興而二十一史廢?！倍@一切又導致整個時代文風的衰落，“率天下而為速成之童子，學問由此衰，心術由此壞”，“昔人所須十年而成者，以一年畢之，昔人可須一年而成者，以一月畢之。成于剿襲，得于假倩。卒而問其所未讀之經(jīng)，有茫然不知為何書者?！盵10]中冊，1246-1247“速食化”的學習使得明人的學問十分空疏，從而導致了在復古方面陷入模擬的窘境。

相比于前代來說，明代科舉的局限，使得文士與傳統(tǒng)文化之間產(chǎn)生了疏離，導致了他們對詩歌和散文的寫作并不擅長，同時又由于他們對古典文學知識的積累太少，使得明代文人想創(chuàng)作出類似于秦漢之文的散文已十分困難，只能借助固化的形式來上溯文學經(jīng)典。

(二)文化環(huán)境

唐代自建國以后便開始實行偃武修文的政策，并建立起完整的文化機構用以培養(yǎng)人才。而唐朝的統(tǒng)治者對文人知識分子也十分重視，在文化方面的束縛也非常少，使得有唐一代形成了兼容并蓄，開放包容的時代風氣。宋代重文輕武的文化政策更為明顯，古文運動在宋代蓬勃發(fā)展與宋朝實行的文化政策密切相關。由于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因而加強對武將的控制是他即位以來首先確定的事情。他在杯酒釋兵權之后，開始廣泛招攬文士，大力發(fā)展教育事業(yè)，完善科舉制度，使得宋一代的文學發(fā)展十分繁榮。統(tǒng)治者利用自己的政治權威對文化進行統(tǒng)治和管理。歐陽修在《與荊南樂秀才書》中說：“天圣中，天子下詔，敕學者去浮華，其后風俗大變。今時之士大夫所為，彬彬有兩漢之風矣?！盵3]660而對于前代來說，宋代士大夫們的社會責任感增強，他們認為自己可以與皇帝共治天下，并將自己的政治主張滲透在社會文化的各個方面。如此良好的文化環(huán)境也使得歐蘇等人繼韓柳之后，重新舉起復古大旗，開啟了古文運動的新篇章。

而相對于唐宋開明的文化政策來說，明代殘酷的文字獄讓文士的心理產(chǎn)生了深深的陰影。朱元璋因為自己出身的原因，對社會上流傳的文學作品中涉及“僧”“賊”等字眼十分敏感，于是大興文字獄，迫害了很多天下知名的文士，同時也將元代遺留下來的精英文士摧殘殆盡，使得當時的文人思想迫于文字獄的壓力而趨于奴性。同時對不符合文化專制思想的內(nèi)容進行禁毀和修改。如洪武年間，朱元璋就曾下令刪削《孟子》書中不利于統(tǒng)治的言論。文化的專制嚴重壓抑了士人們自由的思想，導致了明代文人們局限于國家規(guī)定的各種文化要求，因而在復古的道路上也無法進行自由創(chuàng)新，而淪落為模擬文字的復古。

(三)社會思想

社會思想也是影響文學發(fā)展的一個重要因素。唐代是中華文化最為開放包容的時代，在唐朝社會發(fā)展中，儒佛道三教處于并行狀態(tài)，并且沒有海禁等政策，所以與國外的交流很密切，整個社會迸發(fā)著生機與活力。穩(wěn)定的社會環(huán)境給詩賦創(chuàng)作提供了良好的條件。但是由于道教被奉為“國教”，而武則天有佞佛，使得作為道統(tǒng)的儒家的地位大大下降。而宋代，因為經(jīng)歷了唐末五代十國的混亂時期，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淹沒在滾滾硝煙戰(zhàn)火之中。因而唐宋時期的士大夫們便想通過建立新儒學來整頓社會秩序，他們用自己的筆書寫文章，重新建立道統(tǒng)，恢復儒學的地位。他們的散文是以傳統(tǒng)的儒學思想為基礎，并力圖通過文章建立起良好的社會綱紀，因而他們的創(chuàng)作本身就帶有著社會責任感，創(chuàng)作之初，他們就不單是從文學本身出發(fā)，而是立足于現(xiàn)實社會，雖上溯秦漢之文，但是追溯的是秦漢文章中文字與思想的和諧以及儒家的道學思想，而不是追求那字句上的相似之處。

明代，理學和心學對文士產(chǎn)生了很深的影響。王陽明的心學主張“心外無物”，“不假外求”，對傳統(tǒng)的道學進行了激烈的抨擊。所以當七子派舉起復古旗幟的時候，他們與唐宋古文家們的目的是不同的，他們寫作并非是為了改變社會秩序，更多的是從文學的角度出發(fā)，從文字的角度出發(fā)，對現(xiàn)有時文的浮靡進行修改。他們學習古人的精神也少了一份對社會的責任感。同時，心學逐漸向空虛的方向發(fā)展，使得個體精神失去了本立足于儒學的根基，文士們的學問也變得空疏，這些均使得明代的復古思潮缺少良好的文化基礎，從而成為流于表面的，模擬字句式的復古行為。

四、 結論

唐宋古文運動從產(chǎn)生到繁盛發(fā)展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蕭穎士、李華、元結等人是古文運動的孕育階段，韓柳則是發(fā)展階段，然而在唐末到五代又轉為中落階段，等到歐蘇時期達到鼎盛階段，在這幾百年的發(fā)展過程中，文士們對自己的理念不斷改進，不斷發(fā)展，最終使得古文運動在文學史上占據(jù)了一頁厚重的篇章。而明代的復古思潮也是歷經(jīng)了前后七子的傳遞，數(shù)十年間風云變幻而巋然不動。雖然二者的初衷相同，但是在發(fā)展過程中卻因為各種原因而走向了不同的道路，一個由復古而走向創(chuàng)新，一個由復古走向泥古。但是無論在何時何地，先秦兩漢時期的文都是古典審美理想的代表，它們是形式與內(nèi)容和諧的統(tǒng)一體，是復古道路上的指明燈。

[1] 韓愈.韓愈全集.錢仲聯(lián)，馬茂元校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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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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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史小軍.復古思潮與文體意識——唐代古文運動與明代七子派文學復古運動的文體學省察[J].人文雜志，2002(3).

(責任編輯 潘志和)

“The Seven” in Ming Dynasty and The Eight Masters in Tang and Song Dynasty: Variance in Archaistic Thoughts

JIYing-ji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As one of cultural thoughts, there is certain reasons and background for the birth of archaism. The widespread retro tendency came into being in Ming dynasty and Tang & Song dynasty, and it was inseparable from classical aesthetic ideal and other factors. “The Seven” in Ming dynasty and The Eight Masters in Tang & Song dynasty advocated learning prose in Qin and Han dynasty, but they had different ideas in theory and practice, which were closely related to official selection system, cultural environment and social thoughts.

Ming dynasty; “The Seven”; The Eight Masters in Tang and Song dynasty; archaism

206-10-27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SKZZB2015002)

季英杰，女，北京師范大學古籍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院碩士研究生。

I206.21.4

A

1674-0408(2016)04-006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