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A在中國，不止“大褲衩”

盧雋婷

David Gianotten正負責一個新的上海項目的實施。

David Gianotten是大都會建筑事務所（OMA）的管理合伙人兼建筑師。這個1500平方米的場地過去是外灘的舊船廠。OMA打算在舊船臺上造一個展覽中心，在保留歷史遺跡的基礎上開辟新的用途。Gianotten面臨的一個問題是，在OMA原來的設計中，展覽中心的貨梯是要建成景觀梯對外開放的，但在實施的過程中，由于一些法規(guī)的修改和其他因素，這個設計不再可行。工程已經(jīng)開始了，他必須盡快找到一個新方案。

Gianotten與他所管理的設計公司OMA對中國逐漸熟悉。這家從事當代建筑設計、城市規(guī)劃與文化分析的公司，成立于1975年，創(chuàng)始人是普利茲克建筑獎獲得者雷姆·庫哈斯（Rem Koolhaas），總部位于荷蘭鹿特丹，全球共有約480名員工，還在北京設了辦事處。

CCTV的大樓便是OMA設計的。這座如今已經(jīng)屬于北京城市地標的建筑，一直不乏爭議性?！懊恳蛔Q得上‘標志性的建筑，都需要能代表一個民族的身份，”在一場關于新材料的科學研討會上，Gianotten對《第一財經(jīng)周刊》說，“因此它的意味總是充滿雙重性，也容易帶來聯(lián)想和爭議，美國世貿(mào)大廈是如此，CCTV大樓也是如此?！盋CTV配樓電視文化中心（TVCC）因2009年失火，正在重修，這給整個項目保留了話題，直到今 天。

除了陸家嘴展覽中心，另一個正在實施的項目是深圳的“太子廣場”?？蛻粝朐谀抢锝ㄔ煲粭澽k公樓和一個購物區(qū)，但也遇到了困難。這是一個非常具有挑戰(zhàn)性的狹長地塊，在這個地塊上無法造出環(huán)線，而大多數(shù)購物區(qū)都是建立在一定的面積和動線的基礎上的。OMA給出的設計是，把購物長廊分割成不同的小區(qū)塊，讓它們在低層和高層都可以相互連接，最后把一個單面的環(huán)形變成了三維立面的環(huán)形。這個解決方案為OMA贏得了項目。

“我們不會制造典型的商業(yè)性建筑，比如一個普通的辦公大樓什么的，”Gianotten說，“它必須有意思?！卑凑账恼f法，OMA挑選的項目必須滿足這么幾個條件：一個有趣的項目介紹，一個好的地理位置，一個愿意開放對話、接納創(chuàng)新的客戶。OMA喜歡帶著復雜要求和某種挑戰(zhàn)，前來尋找答案的客戶?！叭绻蛻舾嬖V我們，按照他的要求造一棟樓就可以了，我們會拒絕。”

中國快速的城市化過程，給了OMA這樣的外資建筑事務所諸多機會。

作為哈佛大學設計研究所的教授，庫哈斯在全球做演講時，總喜歡拋出這樣一個事實：在中國的珠三角地區(qū)，每年會產(chǎn)生500平方公里的城市建筑使用材料，相當于兩個巴黎的使用量；在2011年到2013年之間，中國使用的水泥，比美國在整個20世紀使用的還要多。

庫哈斯把中國和亞洲的城市看做是未來發(fā)展的模式?；蛟S是與他年輕時在雅加達的經(jīng)歷有關，他選擇接受一些地區(qū)相對落后的現(xiàn)實，轉(zhuǎn)而將關注點落在它們所代表的機會上。在OMA關于尼日利亞城市拉各斯的一份報告中，他關注到這些地區(qū)是如何發(fā)揮出因地制宜的智慧，把交通堵塞變成露天市集，把廢棄的鐵路變成步行街的。

“城市化常常意味著拿走歷史，完全創(chuàng)造新的東西?！盙ianotten說。而OMA感興趣的是，在中國的語境下，什么是歷史和現(xiàn)實，建筑師可以怎樣參與城市的轉(zhuǎn)型。OMA早在1993年就開始了對中國城市和鄉(xiāng)村的研究。當時，OMA與哈佛大學設計研究所研究了珠三角地區(qū)的發(fā)展，出版了Project on the City I： Great Leap Forward一書。2002年獲得央視大樓項目之后，OMA正式進軍中國，在香港和北京分別設立了辦公室。目前，OMA在大中華區(qū)共有12個項目，其中7個在中國內(nèi) 地。

央視大樓的成名讓中國的許多政府機構(gòu)認識到OMA。它在中國的第二個項目，是廣州市政府委托的廣東時代美術(shù)館。該美術(shù)館2010年正式對外開放，是華南地區(qū)第一座免費向公眾開放的社區(qū)型美術(shù)館。在已有兩棟高層住宅樓的基礎上，設計師需要在樓頂上建筑一個美術(shù)館，把兩棟樓在空中連接起來。OMA的設計是，將整個美術(shù)館分割成幾部分，像拼接積木那樣嵌入住宅樓，把美術(shù)館的功能分散到住宅樓的不同樓。美術(shù)館的入口就在住宅樓的一層，旁邊就是社區(qū)小店；樓頂是帶景觀的美術(shù)館和咖啡廳；地下層則作為創(chuàng)作工作室，常年有藝術(shù)家在那里開展藝術(shù)創(chuàng)作。

OMA的設計師常常會對一個項目做大量的研究，包括觀察該類型建筑的應用場景。比如，一個劇院是怎樣真實運營的，設計師應該怎樣創(chuàng)新，才可能創(chuàng)造一個長100多米的劇場，讓人們能夠從3個方向看到舞臺。這與庫哈斯本人的設計理念有關，他的要求是，建筑應能對每種新的社會問題做出回應，以保持一種先進 性。

在城市中，一個很大的社會問題是人與人之間的隔離。Gianotten認為，生活在一棟建筑里的人們，和水泥、鋼筋、玻璃一樣，都是這棟建筑的一部分，因此建筑應該圍繞著合作、交流和講故事，而不是典型的摩天大樓代表的那種孤立和等級森嚴之感。

以北京的騰訊大樓項目為例，OMA的設計師正在那里探索如何讓光線更好地照射進超大型的樓層空間，或者在大樓內(nèi)部設置不同的場景，促進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對OMA來說，新的工作方式就是一個好玩的題目—在中國，格子間正在快速消失。像這樣的辦公樓項目一般要花費5年的時間才能完成，但騰訊不知道5年以后自己會變得多大，所以設計必須非常有彈性。

盡管如此，在中國，OMA給人們留下印象的仍然大多是為政府建造的宏偉紀念碑式的建筑。2013年完工的深圳證券交易所，是它第二個CCTV大樓類的建筑。

這是一座高約250米的摩天大樓，底座抬升至離地36米，形成一個巨大的漂浮平臺，頂部建了一個屋頂花園，腰部由一條光帶纏繞，整體造型猶如一個燭臺。在最初的設計中，這個浮臺是可以上下浮動的，但最終因為消防法規(guī)等原因未能實施。

在國內(nèi)的ABBS建筑論壇上，建筑愛好者們表示了對庫哈斯的再一次失望。他們認為這又是一個“難看”“獵奇”“荒唐”的建筑，并且耗費了大量的人力財力。一位住在附近的用戶甚至表示，“怎么看怎么像個碉堡……仿佛會隨時從窗子里伸出個巨炮。”

Gianotten并非沒有意識到人們對這棟大樓的批評。他的回答是一句話和兩個數(shù)字：把基座浮在空中所需要的額外花費大約是100元人民幣/平方米，只占據(jù)大樓成本的3%?！懊恳环N創(chuàng)新，都需要額外的付出，否則就是走其他人走過的路?！彼f，它導致了一點額外的費用，卻回饋了這個城市更多。

在設計之初，深圳證券交易所提出要設計一座大樓，在大樓的底部設計一個基座，讓它的面積和地塊的面積一樣大，人們可以在里面走動。但Gianotten認為這種封閉的設計是保守的做法，“所以我說，好的，我給你們造一座大樓，也給你們造一個基座，但這個基座會是浮在空中的?！比藗兛梢栽诟∨_下方的開放式空間聚集走動。

這就是OMA的典型做法：客戶只是想要一座辦公樓，卻得到了一座辦公樓外加一個公共廣場。對于Gianotten來說，深交所是他最為驕傲的項目之一，因為它和深圳現(xiàn)有的建筑都“非常不一樣”，超出了人們的預期。當然，客戶往往不會直接問你要創(chuàng)新，Gianotten深知這一點—他們只會問你要他們已經(jīng)知道的。設計師必須用足夠簡單的方法來解釋自己的創(chuàng)意，讓客戶可以立即明白這么做的好處。

對話可能會花費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在深交所的案例中，需要努力達成共識的一點是大樓的材質(zhì)。客戶喜歡堅固的材料和腳踏實地的厚重感，而OMA希望建造一座節(jié)能、100%玻璃的大樓?！昂荛L一段時間內(nèi)，他們都對此持懷疑的態(tài)度，但我們最終說服了他們?！?/p>

和CCTV大樓一樣，這幢樓延續(xù)著某些庫哈斯的一貫手法：玻璃幕墻、純凈的現(xiàn)代感。受到荷蘭風格和超現(xiàn)實主義的影響，庫哈斯對穿插的墻面很感興趣，又愛用體塊的組合，他常常用“拼接城市”的手法，將建筑作為城市本身的隱喻。但這種手法在語境完全不同的中國，在某種程度上卻成了一種荒誕藝術(shù)。

在庫哈斯的眼中，CCTV大樓完全是另一個故事。他說這是一棟“溫柔”的建筑。他想竭力避免垂直的建筑，因為這意味著不同樓層之間的人要交流是很困難的，所以他讓它彎曲并自我連接，形成了一個循環(huán)的圈。盡管批評者認為這沒有什么說服力。這種“連接”的概念在OMA的設計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深圳水晶島的設計方案中，“水晶島”被設計為一個下沉的廣場，以它為圓心的是一座直徑約570米的巨大高架環(huán)形天橋。更重要的是，建成之后，任何地點都可以非常清晰地辨識出這一巨大的環(huán)。

無論如何，每天都有來自全球各地的年輕人希望加入這家建筑事務所。OMA一周收到的簡歷約有360份，他們會按照一定比例分國籍篩選，確保對方能夠“理解合作的語境”。一群建筑師組成的公司，有趣之處在于，管理學中強調(diào)的一些傳統(tǒng)要素可能起不了作用了。Gianotten更多的工作是激起建筑師的好奇心和創(chuàng)造 欲。

“嗨，有個非常有趣的客戶想和我們合作，但是問題有點復雜，你可以看看怎樣能幫到他們嗎？”Gianotten常常會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