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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重陽“愛看柳詞”本事考論*

      2016-03-17 11:50:36羅爭鳴
      古籍研究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王重陽內(nèi)丹楊柳岸

      羅爭鳴

      (作者單位: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

      王重陽“愛看柳詞”本事考論*

      羅爭鳴

      王重陽“愛看柳詞”,曾對柳永《樂章集》癡迷到手不釋卷的地步。王與柳,身份迥異,一位是全真道祖師,一位是“薄于操行”的青樓浪子,且《樂章集》多有直白的情色描寫。面對這種反差,不僅我們,就是當時王重陽的追隨者也頗覺疑惑。柳永詞作與道教有無聯(lián)系?王重陽如何理解和接受柳詞?對這類問題,日本學者蜂屋邦夫有過零散的思考*[日]蜂屋邦夫《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一編《王重陽的生涯和全真教的創(chuàng)立》對王重陽“愛看柳詞”略有分析。欽偉剛翻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大陸也有人做過分析,如王定永的《道教文化視域下的柳永艷情之作》*王定永:《道教文化視域下的柳永艷情之作》,《學術(shù)交流》,2010年第5期。、王昊的《論金代全真道士詞人對柳詞的接受》*王昊:《論金代全真道士詞人對柳詞的接受》,《蘭州大學學報》,2011年第1期,第9-12頁。。這些研究都是很有價值的探索,但多傾向?qū)W理層面的思考,而作為一個道教與文學研究的典型案例,王重陽“愛看柳詞”本事仍有許多模糊不清的地方。比如,王重陽為什么單對“楊柳岸、曉風殘月”句情有獨鐘?他又是通過什么方式“堂而皇之”地大看柳詞?其中的許多細節(jié)還有考訂和清理的必要,而背后所體現(xiàn)的道教與文學關(guān)系、丹道詩詞的演變等也都值得我們繼續(xù)深入思考。

      一、 王重陽“愛看柳詞”的背景與歷程

      據(jù)《七真年譜》,王重陽生于徽宗政和二年(1112)十二月二十二日*公歷已入1113年。,卒于金大定十年(1170),而柳永活躍于真宗、仁宗朝,正史無傳,具體生卒年也眾說紛紜,沒有終解。較近的研究指出,柳永與蘇軾基本上生活在同一個年代,且較蘇軾年長,約生于真宗大中祥符三年(1010),卒于英宗治平(1064—1067)和神宗熙寧(1068—1077)之間*參閱鄧子勉《從明人的記載看柳永的生卒年及其與蘇軾的關(guān)系》,《古典文學知識》2012年第4期。??梢?,王重陽晚柳永幾乎一個多世紀,且主要活躍在金朝統(tǒng)治下的北方。

      據(jù)葉夢得(1077—1148)《避暑錄話》卷下記載:“柳永,字耆卿……敎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于世,于是聲傳一時。”*[宋]葉夢得:《避暑錄話》,徐時儀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37頁。柳永詞作當時即有聲名,兩宋之際當也相當流行,南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四記載天臺名士左與言(活躍于徽宗年間)傾情名姝張濃,有“堆云翦水,滴粉搓酥”句,風流與柳永齊名,“當時都人有‘曉風殘月柳三變,滴粉搓酥左與言’之對”*[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四,王新森、朱菊如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90頁。。“當時都人”這種坊間帶有戲謔色彩的巧對,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明北宋末年柳永詞作在市井的流行熱度*《玉照新志》當成于王明清晚年。,而這種流行,在遼金與南宋對峙之際,在北方各地也是存在的。論及柳永詞的受歡迎程度,我們常常引用這樣一句話:“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這出于上引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下同一條記載,前后語境是這樣的:

      余仕丹徒,嘗見一西夏歸明官云:“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毖詡髦畯V也。*《避暑錄話》,第137頁。

      宋朝存在“歸明”“歸朝”“歸正”人的特殊群體,歸明人指原不是宋朝人而來歸宋朝的其他各族人,除了西夏外,還包括兩宋周邊其他少數(shù)族政權(quán),如遼、金人投奔宋朝也叫“歸明人”*參考徐東升《宋朝對歸明、歸朝、歸正人政策析論》,《廈門大學學報》2012年第1期。。這里的“西夏歸明官”即從西夏投奔南宋的歸明人,所云“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指的是當時的西夏,可見遠在非漢族政權(quán)的西北地區(qū)(西夏疆域主要在今寧夏、甘肅、內(nèi)蒙古、陜西等部分地區(qū)),柳永詞也非常流行。而王重陽早年也大致在這個范圍活動,王重陽“愛看柳詞”有彼時社會環(huán)境與世俗風氣的堅實基礎(chǔ)。

      那么,王重陽鐘愛柳永詞,是隨意而不確定的“興之所至”,還是一以貫之的一生所好?王重陽“愛看柳詞”的確切記載,見于他自己的詞作《解佩令·愛看柳詞,遂成》:

      平生顛傻,心猿輕忽?!稑氛录?、看無休歇。逸性攄靈,返認過、修行超越。仙格調(diào)、自然開發(fā)。四旬七上,慧光崇兀。詞中味、與道相謁。一句分明,便悟徹、耆卿言田,楊柳岸、曉風殘月。*《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432頁。

      這首詞中的“四旬七上、慧光崇兀”句較難理解。十日一旬,十歲也作一旬,“四旬七上”當指47歲。王重陽48歲甘河遇仙,曾云“四旬八上得遭逢”*《重陽全真集》卷二《遇師》,《道藏》第25冊,第701頁。另,《金蓮正宗記》卷二《重陽王真人》作“四十八上得遭逢”,《道藏》(北京:文物出版社、上海:上海書店、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出版,第3冊,第348頁。,這也可推定“四旬七上”或指47歲。蜂屋邦夫《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認為此詞即王重陽47歲時的作品*《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31頁。,竊以為表述不妥。這描述的是47歲時的事情,但也可以是王重陽47歲以后,以“回憶性”的筆觸追憶詠懷之作。

      王重陽48歲(金朝正隆四年,1159)甘河遇仙是一生的重要轉(zhuǎn)折,也是全真教史上的重要事件,此后,醴泉再次遇仙、坐活死人墓中、住劉蔣村、赴山東傳教等都有較為詳細記載,但48歲前的事跡,大多淹沒無聞,由此王重陽緣何出家修道、是否參加過科舉、是否參與過抗金等都成了眾說紛紜的問題。據(jù)《終南山神仙重陽真人全真教祖碑》*《甘水仙源錄》卷一,《道藏》第19冊,第723頁。、《金蓮正宗記》卷二《重陽王真人》*《道藏》第3冊,第348頁。、《鄧州重陽觀記》*《甘水仙源錄》卷九,《道藏》第19冊,第799頁。另陳垣編纂《道家金石略》亦收此碑。、《十方重陽萬壽宮記》*劉兆鵬、王西平:《重陽宮道教碑石》,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年,第57頁。、《歷世真仙體道通鑒續(xù)編》(以下簡稱《真仙通鑒續(xù)集》)卷一《王嚞》*《道藏》第5冊,第414頁。等對王重陽甘河遇仙前的生平記載,雖然各有出入,但大都提到王重陽工文學、好屬文,胸懷大志,后來仕途失意,家財被盜,曾“游戲于酒、放曠于俗”(《十方重陽萬壽宮記》),“脫落功名,日酣于酒”(《鄧州重陽觀記》)等。那么,在這個背景上,我們再來斟酌王重陽的《解佩令·愛看柳詞,遂成》。

      這首詞上片首句“平生顛傻,心猿輕忽”似與下片首句“四旬七上,慧光崇?!毕鄬Χ鹋d,先概括自己“平生”的行為與心理狀態(tài):“顛傻”“心猿輕忽”,然后描述47歲這年體悟到“詞中味、與道相謁”?!捌缴睆淖置嫔侠斫猓猿K渍Z之,當即“我這輩子”或“我平?!?,從下片首句“四旬七上”相對來看指47歲這一年更有可能,這一年王重陽對《樂章集》“看無休歇”,也更符合甘河遇仙之前“放曠于俗”“脫落功名”的生活狀態(tài)。《金蓮正宗記》卷二記載了王重陽47歲至48歲甘河遇仙前后的經(jīng)歷:

      當廢齊阜昌間(1131—1137),獻賦春官,忤意而黜,復(fù)試武舉,遂中甲科。逮乎四十有七歲也,喟然嘆曰:“孔子四十而不惑,孟子四十而不動心,吾今已過之矣,尚且吞腥啄腐、紆紫懷金,不亦太愚之甚乎!”遂辭官解印,黜妻屏子,拂衣塵外,類楚狂之放蕩焉。時正隆巳卯(1159),四十有八歲也,甘河橋上,過屠門,嗜氈根而大嚼。有二道者,各披白氈,忽從南方修然而來,煙霞態(tài)度,霄漢精神,觀闕眉宇,大抵相類。*《道藏》第3冊,第348頁。

      這個記載,常見學人征引,謂王重陽在偽齊阜昌年間,即二十幾歲時,曾參加科舉,后中武舉甲科,郁郁不得志,“逮乎四十有七歲”時感慨一無所成,遂辭官、黜妻、棄子,放浪形骸。從《解佩令·愛看柳詞,遂成》這首詞看,當時王重陽放浪形骸的體現(xiàn)之一,還有對《樂章集》手不釋卷,做過“修行超越”的努力,甚至體悟到“詞中味、與道相謁”的道理。由此我們知道,王重陽并非在48歲甘河遇仙之后才慨然歸心于道,“工文學”“好屬文”的王重陽在此之前就有嗜讀《樂章集》、體悟修道境界的充分準備。

      而48歲以后,王重陽對《樂章集》的興趣如何?從王重陽留存的詞作和相關(guān)史料看,在甘河鎮(zhèn)遇仙,住活死人墓、劉蔣庵及山東授徒期間,與柳永《樂章集》有關(guān)的資料并不多見,但馬鈺仍存《玉樓春·借柳詞韻贈云中子》《傳妙道·本名花枝,借柳詞韻》《五靈妙仙·借柳詞韻》等篇什,而其他全真六子則鮮見與柳永詞作相關(guān)或唱和柳詞的作品*筆者據(jù)[日]蜂屋邦夫《金元時代的道教——七真研究》(金鐵成等翻譯,濟南:齊魯書社,2014年)第二部分“數(shù)據(jù)”提供的文獻,翻檢了丘處機的《磻溪集》、譚處端的《水云集》、劉長生的《仙樂集》、王處一的《云光集》、郝大通的《太古集》及孫不二的《孫不二元君法語》,未得與柳永相關(guān)的作品。。這或許與王重陽、馬鈺往來唱和、交往較為密切有關(guān)。馬鈺《漸悟集》卷上《西江月》曾云:

      地肺重陽師父,呂公專遣云游。秘玄隱奧訪東牟,釣我夫妻兩口。

      十化分梨匠手,百朝鎖戶機謀。千篇詩曲拽回頭,萬劫同杯仙酒。*《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586頁。

      “千篇詩曲拽回頭”自是文學性的夸張,但從《分梨十化集》和現(xiàn)存詞作來看,王、馬之間的往來唱和,相比其他六子更為頻繁。正是在王重陽的影響下,馬鈺也有若干首唱和柳詞的作品??梢哉f,王重陽、馬丹陽師徒對柳永詞情有獨鐘,并從《樂章集》的閱讀、唱和中體悟得修道的真諦。

      雖然“甘河遇仙”后沒有材料直接提到王重陽仍舊鐘愛柳詞,但在其生命的最后階段,卻有文獻記載王重陽對柳詞的熱愛有增無減?!墩嫦赏ㄨb續(xù)集》卷一《王嚞》篇云:

      友之因之就竭,師閱書而不為禮。問讀何書,亦不答。就視,《樂章集》也。問:“全乎?”師曰:“止一帙爾。”友之曰:“家有全集,可觀也?!奔礊樗椭痢熥缘骄┤?,使馬鈺等四人乞錢于市,市及斤之鯉煮食之,秤不及則不食。友之頗惑,默念:“道人看《樂章集》已非所宜,又食魚必其斤重,果何為哉?”他日,問:“《樂章集》徹乎?”師不言,但付其舊本。友之檢閱,其空行間逐篇和訖,不覺嘆曰:“神仙語也?!奔催€,沐浴更衣,焚香請教,日益加敬。*《道藏》第5冊,第417頁。

      《歷世真仙體道通鑒》是元道士趙道一編纂的大型仙真?zhèn)饔浛偧?,這部“神仙傳”是有史學追求的,絕非荒誕不稽之作,應(yīng)該說此段記載有相當?shù)目尚哦?。這里的“友之”即歷史上著名的“孟四元”——孟宗獻。孟宗獻生卒年不詳,約1170年前后在世,開封人,字友之,曾在鄉(xiāng)試、府試,省試、廷試中連中頭名,故有“孟四元”之稱,號虛靜居士,有詩集《金丹賦》行世。孟宗獻是王重陽最后的弟子,王重陽仙逝后,曾安葬他家的花圃中,并擔當起喪祭之事。據(jù)《真仙通鑒續(xù)集》的記載,王重陽默看《樂章集》,并逐篇唱和的事情發(fā)生在金大定九年(1169)王重陽帶領(lǐng)“四哲”(丹陽、長真、長春、長生)到達開封住在王氏旅邸時,也即王重陽在生命的最后時期,對柳永《樂章集》仍舊鐘愛不已。蜂屋邦夫《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一編《王重陽的生涯和全真教的創(chuàng)立》也提到“重陽直到晚年和生命的末期,都與《樂章集》非常親近”*《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31頁。,書中未見蜂屋先生的系統(tǒng)論述,但這個判斷應(yīng)是準確而可靠的。

      寫作詩詞是王重陽傳道的重要手段,一生創(chuàng)作大量丹道詩詞,而沒有深厚的文史修養(yǎng)和閱讀基礎(chǔ),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在王重陽的“閱讀書目”中,《樂章集》應(yīng)是他研讀最深、受益最多的作品,而他對柳詞的親近和喜愛,與世俗性的審美或文學欣賞有別,王重陽不僅從《樂章集》閱讀、唱和中獲取寫作靈感,他還通過柳詞而體道、悟道。

      二、 “楊柳岸、曉風殘月”與內(nèi)丹修煉的關(guān)系

      上引《解佩令·愛看柳詞,遂成》中的“詞中味、與道相謁。一句分明,便悟徹、耆卿言田,楊柳岸、曉風殘月”,蜂屋邦夫《金代道教研究》上篇第一編《王重陽的生涯和全真教的創(chuàng)立》一節(jié)做過較詳細的說解,指出:

      “耆卿言田”的表現(xiàn),從字面看,也許與柳永的通稱柳屯田的“田”字相重合。至少可以說,這一表現(xiàn),是由“屯田”喚起的。……柳永的《雨霖鈴》詞,吟詠了秋天旅人的離別情感,“楊柳”一句沒有什么特別的深意。重陽引用這一詞句的意圖不太清楚。重陽的詞中,風與月的對應(yīng),常常表現(xiàn)了悟道的境地。柳永的詞中,“楊柳岸、曉風殘月”,承接在前句“今宵酒醒何處”后面,重陽引用這句詞,好像表達了從醉酒(迷醉)中醒悟過來的意思。*《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31-32頁。

      據(jù)以上分析,蜂屋邦夫沒有求知過深的過度闡釋,所論相當平實,可以看出一位日本學者的冷靜和客觀。在王重陽和全真七子的作品中,常有用風、月比附悟道境界,尤其“月”這個意象,常常出現(xiàn),比如譚處端《水云集》中就有數(shù)首:

      《如夢令》其一:

      清凈無為做徹,高下休生分別。滅盡我人心,自有真師提挈。提挈,提挈,云綻家家明月。*《金元時代的道教——七真研究》(下),第489頁。

      《西江月》其一:

      日月暗催人老,利名不使心休。爭如放下觀山頭,明月家家盡有。*《金元時代的道教——七真研究》(下),第491頁。

      《滿路花》其一:

      默默無為坐,獨守孤峰,一輪明月流天。*《金元時代的道教——七真研究》(下),第502頁。

      《漢宮春》其一:

      誰會得,清風皓月湛湛,兩個人知。*《金元時代的道教——七真研究》(下),第503頁。

      但如果把“風”“月”“柳”“水”等意象組合的清冷寧靜的詞境,看做是悟道境界的比喻,又與王重陽所謂“詞中味、與道相謁”的表述有一些距離?!跋嘀]”即互相闡發(fā)、陳述*據(jù)《說文解字》卷三“言”部,“謁,白也?!薄爸]”字有說明,陳述之意。,月、水、柳、風等,在這里似有深意。另外,除了上引《解佩令·愛看柳詞,遂成》提到“楊柳岸、曉風殘月”,《重陽全真集》卷十二《雙雁兒》也提到:

      意馬心猿休放劣。害風、姓王名喆。一從心破做顛厥??峙?、消些舊業(yè)。

      真性真靈有何說。恰似、曉風殘月。楊柳崖頭是清澈。我咱、恣情攀折。*《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480頁。

      上引“真性真靈有何。恰似、曉風殘月”句,更加直接而明確地說真性真靈“恰似、曉風殘月”。由此,或許我們可以做些推測,“曉風”與“殘月”已經(jīng)不僅僅是意境比附的問題,而是對丹道修煉方法的一種“闡述”和“說明”?!督馀辶睢劭戳~,遂成》中“便悟徹、耆卿言田”句,蜂屋邦夫以為指“柳屯田”的通稱,這是一種相對保守的理解,可是如果指“柳屯田”這種再簡單不過的常識,何須“悟徹”?所以,我們可以大膽推測,王重陽“便悟徹”的“耆卿言田”之“田”,就是丹道修煉中的“丹田”。

      那么“楊柳岸、曉風殘月”句所出的柳永《雨霖鈴》,是真的在“言田”——在講丹道修煉嗎?在傳統(tǒng)古典詩詞的賞鑒中,我們無法理解柳永的《雨霖鈴》與全真道的內(nèi)丹性命觀念存在關(guān)聯(lián)。為論述方便,現(xiàn)引《樂章集校注》卷中《雨霖鈴》篇如下: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jīng)年,應(yīng)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宋]柳永:《樂章集校注》,薛瑞生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59頁。

      這首《雨霖鈴》與蘇軾的《浪淘沙》(“大江東去”)的比較,幾乎成為柳、蘇詞作接受史上的名典。據(jù)南宋俞文豹所編《吹劍錄》記載,蘇軾有一位善歌的幕士就對柳、蘇風格做過極好的概括:

      郎中詞,只好十七八女子執(zhí)紅牙按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guān)西大漢鐵綽板唱“大江東去”。

      此后關(guān)于《雨霖鈴》的評價,除了有譏為“梢公登溷詩”外*[清]賀裳《皺水軒詞荃》之“屯田俊句”條有“或譏為梢公登溷詩,此輕薄兒語,不足聽也”。見唐圭璋《詞話叢編》第一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703頁。,多對這首離別詞做正面之評價。但綜觀歷代賞鑒之辭,鮮見與內(nèi)丹修煉存在“隱喻”或“暗指”的評論。不過《宋朝事實類苑》卷四四《風和尚》條記述的法明和尚嗜酒、唱柳永詞的故事,與王重陽從“楊柳岸曉風殘月”中看出“真性真靈”卻有異曲同工之處:

      邢州開元寺僧法明,落魄不檢,嗜酒好博,每飲至大醉,惟唱柳永詞。由是鄉(xiāng)人莫不侮之,或有召齋者,則不赴,有召飲者則欣然而從。酒酣,乃謳柳詞數(shù)闋而后已。日以為常,如是者十余年,里巷小兒,皆目為風和尚。一日忽謂寺眾曰:“吾明日當逝,汝等無出觀吾往焉?!北娫餍υ唬骸柏M有是哉?”翌日晨起,法明乃攝衣就坐,遽呼聚曰:“吾往矣,當留一頌而去。”眾僧驚愕,急起以聽,法明曰:“平生醉里顛蹶,醉里卻有分別。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言訖,跏趺而逝,眾嘆異之,因以厚葬焉。*[宋]江少虞:《宋朝事實類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第584頁。

      這段記載,又見于釋普濟《五燈會元》卷十六“青原下十一世”《法明上座》。法明祖籍邢州(今邢臺),為宋初時人,云門宗青原十一世。《五燈會元》的記載晚于《宋朝事實類苑》*江少虞為徽宗政和進士,《宋朝事實類苑》成于高宗紹興十五年(1145)任吉州時,而《五燈會元》概成于南宋淳佑十二年(1252年)前后。,從文字上看,《五燈會元》的記載略有出于“護教”心態(tài)的改飾,如“皆目為風和尚”改為“咸指曰醉和尚”*[宋]《五燈會元》卷十六《法明上座》,蘇淵雷校點,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053頁。,文辭也趨雅凈。但法明圓寂前的“頌偈”沒有變化,關(guān)于這四句偈語的解釋,吳言生在其《云門宗禪詩研究》中如是說:

      所謂“醉”,即是將世俗的觀念摒除,使禪悟主體得以全神貫注地、不帶功利眼光地靜觀物象,但此時并非噩然無知,而是“卻有分別”,一切都明歷歷露堂堂,這是無分別的“分別”。酒醒之時,即是生命的圓成解脫之時,觀照主體與觀照對象渾然相融,打成一片,“楊柳岸曉風殘月”既是清純自為的自然法性,也是圓成蟬蛻的本來面目。*吳言生:《云門宗禪詩研究》,《五臺山研究》,2001年第1期,第11頁。

      這是筆者見到的唯一對“楊柳岸曉風殘月”蘊含的禪意所做的解釋,應(yīng)該說,不中亦不遠,尤其指出“酒醒之時”即是“生命的圓成解脫之時”,對這四句偈做出了相當恰切的理解。

      上文提及法明和尚為宋初人,而柳永活躍于真宗、仁宗朝,法明和尚吟詠柳永詞,當與柳永為同時代人,王重陽活躍于宋金時期,當晚于法明和尚。那么,王重陽多次推重《雨霖鈴》這句“楊柳岸、曉風殘月”是受了禪宗影響或啟發(fā)嗎?這個問題無從考究,但我們結(jié)合上文提出的“耆卿言田”應(yīng)指“丹田”,可以確定,王重陽從“楊柳岸、曉風殘月”中所體悟到的,另有深意在焉,而非上述“圓成解脫”的禪境描述,它超越于此,不僅僅是悟道之境的描述。

      全真道主張“性命雙修”,但“先性后命”,性是第一位的?!靶浴痹谕踔仃柕淖髌分谐3S谩罢嫘浴薄霸瘛贝?,全真道修仙的終極目的并非肉體飛升,而是全性、命之真,返歸原初所賦予的本來真性,成為永恒的仙者。王重陽的“金丹”本是比附外丹名稱的一種象征和符號,多指內(nèi)丹修煉的圣果——“真性”,如《重陽全真集》卷二絕句《金丹》:

      本來真性喚金丹,四假為爐錬作團。

      不染不思除妄想,自然袞出入仙壇。*《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381頁。

      “本來真性喚金丹”已經(jīng)言明全真道的“金丹”即指“本來真性”,而“本來真性”是通過內(nèi)丹修煉得來的。一般來說,狹義的內(nèi)丹道指隋唐高道以存思、服氣、胎息、房中等傳統(tǒng)內(nèi)修術(shù)為基礎(chǔ),通過參證外丹道的學理,將各種內(nèi)修術(shù)雜糅為以身體為鼎爐,以真陰、真陽交合而結(jié)“圣胎”(還“玄珠”“真寶”“大仙”等多種稱呼)具有形而上色彩的內(nèi)修之道。此中修煉法門,雖各有差別,但真陰(心中元神)真陽(腎中元氣)、水火坎離、鉛汞龍虎相交運行于丹田之間的共通要訣,則大同小異,王重陽的內(nèi)丹道也不外于此。在內(nèi)丹理論中,真氣運行的基本路線被稱為河車,大河車(大周天)即沿下丹田經(jīng)尾閭穴、夾脊、玉枕、泥丸百會,再下行至上丹田、中丹田,最終返回下丹田。上、中、下“三田”在王重陽詩詞作品中頻繁出現(xiàn),用來代指內(nèi)丹。至此,所謂“耆卿言田,楊柳岸、曉風殘月”,可以理解為:柳永說的都是丹田修道之事,“楊柳岸、曉風殘月”實際暗含著內(nèi)丹修煉法則,講的是全真道的性命修持之術(shù),而下面的推測似乎也能佐證這一點:

      “楊柳岸、曉風殘月”句包含五個意象:水、月、楊柳、曉風、岸頭,我們用慣常的陰陽學說比附,水、月為陰;柳為木屬火,“風”為巽,均為陽;岸頭比附外在的形體、丹爐。這樣就可以構(gòu)成一個坎離相交、陰陽合和的內(nèi)丹修煉的鼎爐結(jié)構(gòu)。詞牌或詩詞作品用于比附內(nèi)丹理論,《悟真篇》當是道經(jīng)中的代表之一。劉一明《悟真篇直指》在詮釋內(nèi)種12首《西江月》時就說:

      十二首象征十二月,“西”者“金”之方向,“江”者“水”之體,“月”者“丹”之用。*轉(zhuǎn)引自王沐《悟真篇淺解(外三種)》,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35頁。

      “楊柳岸、曉風殘月”中的水、月意象亦有“丹之用”,當然還是一種推測,但我們可以確認王重陽反復(fù)提及此句,必不僅僅是體道之境的描述,而關(guān)于“詞中味、與道相謁”的理解,大概只有王重陽、馬丹陽等自己能有最真切的體會。

      三、 “道人看《樂章集》”的變通與轉(zhuǎn)化

      其實王重陽“愛看柳詞”這種身份和性質(zhì)上的反差,如前引《真仙通鑒續(xù)集》記載,當時金朝狀元孟宗獻對“道人看《樂章集》”就覺得“已非所宜”,但后來看到王重陽在柳永《樂章集》上“空行間逐篇和訖”,且為“神仙語也”,遂為折服,日益加敬。當然,“逐篇和訖”或許存在夸張的成分,但也一定不在少數(shù),只不過現(xiàn)今所見僅數(shù)篇而已。

      《樂章集》中狎妓、詠妓的詞作俯拾即是,直接描寫男女性愛過程的詞作也相當赤裸,幾與以“身體寫作”的當代作家一較勝負。那么,王重陽為什么沒有選擇蘇軾、歐陽修等其他影響更大、成就更高的詞人,而是柳永的《樂章集》?

      柳永生前身后都是一個有故事、有爭議的人。貶之者,說柳永是“薄于操行”的浪子;褒之者,謂柳永是“淡泊名利”的才子。其實柳永只是一個普通的古代文人,只是他更真實、更大膽,他在南北二巷(相當于現(xiàn)在的紅燈區(qū))的游蕩,填詞作曲,實有背后不得已的辛酸。《樂章集》中,柳永提到的妓女,比如師師、瑤卿、秀香、安安、英英、冬冬、楚楚等就有近20位。他大量創(chuàng)制這類淫詞艷曲,據(jù)薛瑞生《樂章集校注》判斷,很可能出于生計需要——賺潤筆費,所謂“奉旨填詞”,更可能是“奉妓旨填詞”*以上關(guān)于柳永的評價、歌伎人數(shù)的統(tǒng)計,參考綜合了薛瑞生《樂章集校注前言》,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15頁。。他的這類浮艷詞作,在柳永生前就已經(jīng)成了他的標簽,成了傳播的噱頭,以致在那個時代就能有“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的傳播效果。所以,柳詞有一部分勢必是世俗的、露骨的,甚至是翻新出奇的——“變舊聲作新聲”。

      面對這樣的《樂章集》,王重陽師徒如何看待取舍?現(xiàn)在我們一般都能認同,王重陽師徒詞作中的“俗”的一面,與柳永不無關(guān)系。正是因為“骫骳從俗”,柳永詞可以在大眾中廣泛傳唱,而出于“傳教”目的的全真派詞作,如果一味古雅深奧,除了曲高和寡地自娛自樂,則起不到傳播作用。而問題是,《樂章集》中的不少關(guān)于風情云雨之作,王重陽是否視而不見?抑或有選擇地閱讀?如果不是,我們無法回避“少欲寡歡”的苦修道人與“追歡買笑”的柳永之間是怎么契合的問題。有的文章以為,王重陽得道前自稱“害風”,也曾經(jīng)放浪形骸,馬鈺曾“披蓑攜杖,坦蕩逍遙”“終日狂歌狂舞”,這與柳永的“拋擲云泉,狎玩塵土”有相似暗合之處*王昊:《論金代全真道士詞人對柳詞的接受》,第10頁。。還有文章指出,王重陽等全真道士詞作,以修行超越的道教精神,“懸隔”柳永的“酒色財氣”而汲取他的灑脫精神*楊柏嶺:《由柳永詞看王喆等道士詞的傳播行為》,《民族文學研究》,2006年第4期,第165頁。,也就是對柳永的接受是有“選擇”的。然而,這種角度的分析,感覺略有避重就輕、“為賢者諱”的嫌疑。事實上,柳永對男女情色的大膽描寫,與王重陽、馬鈺等全真道士的內(nèi)丹道修煉體驗本身就存在“先天”的契合之處,他們對柳永這些風情之作最了解不過。

      柳永《樂章集》有大量描寫兩情相悅、相惜的詞作,直接描寫性愛場面的詞作也有不少,比如《菊花新》:

      欲掩香幃論繾綣。先斂雙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鴛衾圖暖。須臾放了殘針線。脫羅裳、恣情無限。留取帳前燈,時時待、看伊嬌面。*《樂章集校注》卷下,第162頁。

      又如《西江月》:

      師師生得艷冶,香香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個打成一個。

      幸自蒼皇未款,新詞寫處多磨。幾回扯了又重按。奸字中心著我。*《樂章集校注》之《柳永詞輯佚》,錄自《全宋詞》,第256頁。

      《尉遲杯》:

      寵佳麗。算九衢紅粉皆難比。天然嫩臉修蛾,不假施朱描翠。盈盈秋水。恣雅態(tài)、欲語先嬌媚。每相逢、月夕花朝,自有憐才深意。

      綢繆鳳枕鴛被。深深處、瓊枝玉樹相倚。困極歡余,芙蓉帳暖,別是惱人情味。風流事、難逢雙美。況已斷、香云為盟誓。且相將、共樂平生,未肯輕分連理。*《樂章集校注》卷上,第64頁。

      這幾首在《樂章集》中當為描寫比較赤裸的詞作了,王定永《道教文化視域下的柳永艷情之作》以為柳永這類詞作與房中修煉原則有某種契合*王定永:《道教文化視域下的柳永艷情之作》,《學術(shù)交流》,2010年第5期。,但我們以為略顯牽強。房中術(shù)并非一般人想象的道教各派都推崇并修煉此術(shù),相反唐宋上清派道士等對以房中為名的淫欲、亂性都有批判*羅爭鳴:《〈墉城集仙錄〉采自〈列仙傳〉篇目探析:兼論杜光庭對房中術(shù)的態(tài)度》,《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3年第3期。,而全真道更是主張寶精養(yǎng)氣,斷絕淫欲,對嗜酒、貪財?shù)纫灿薪鋭?。王重陽有《酒》《色》《財》《氣》的“寶塔”詩,現(xiàn)引《色》篇如下

      色,色。

      多禍,消福。

      損金精,傷玉液。

      推殘氣神,敗壞仁德。

      會使三田空,能令五臟惑。

      亡殞一性靈明,絕盡四肢筋力。

      不如不做永綿綿,無害無災(zāi)長得得。

      從這里可以看出,王重陽對“色欲”幾乎是完全否定的,也許他對《樂章集》中的情色描寫從宗教倫理上也是否定的,但為了解明全真道的內(nèi)丹方術(shù),又采用了變通、轉(zhuǎn)化的策略。變通存在先天的“便利”。內(nèi)丹道修煉中的陰陽、坎離等核心觀念,從《易傳》《周易參同契》中就有了。《易·系辭》:

      天地尊卑,乾坤定矣?!闹岳做瑵欀燥L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干道成男,坤道成女。*《周易大傳今注》卷五,高亨注,濟南:齊魯書社,1979年,第504-505頁。

      這種天地陰陽交合的觀念,早在《易傳》中就已相當成熟。后世的丹道、房中等神仙修煉思想都援據(jù)于此,做各種發(fā)揮、豐富和想象。以陰陽交感、牝牡相須的道理說明金丹玄黃的煉制過程,東漢末號稱“萬古丹經(jīng)王”的《周易參同契》已有論述,其《五相類》云:

      干剛坤柔,配合相包。陽稟陰受,雌雄相須。須以造化,精氣乃舒??搽x冠首,光耀垂敷。玄冥難測,不可畫圖。*蕭漢明、郭東升:《〈周易參同契〉研究》下篇《〈周易參同契〉校釋》,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年,第269頁。

      后世針對外丹、內(nèi)丹的各種闡釋大致都是在“天地設(shè)位”“坎離匡郭”的宇宙模型基礎(chǔ)上展開的*《〈周易參同契〉研究》上篇《〈周易參同契〉研究》,第66-70頁。。乾坤為天地之體,坎離為乾坤之用??矠槟I水、為汞、為青龍、為下;離為心火,為鉛、為白虎,為上。道教丹術(shù)也即鉛汞、龍虎之學,即以天地交媾、坎離相合而象喻煉丹有成,《參同契》謂:

      天地媾其精,日月相撢持,雄陽播玄施,雌陰化黃包。*《〈周易參同契〉研究》下篇《〈周易參同契〉校釋》,第252頁。

      這種天地陰陽、坎離水火的交運過程,具有濃厚的“男女情色”隱喻性,后世內(nèi)丹道術(shù)更從坎離、陰陽生發(fā)出各種意向和隱喻,比如嬰兒(肝)、姹女(肺);金公、黃婆;白雪、黃牙;綠鬢佳人、朱衣姹女、白顏公子、烏冒嬰兒等等成組隱喻來描述煉丹的體驗。《重陽全真集》中描寫內(nèi)丹修煉的若干詩詞,如“外行看熱鬧”的話,很容易誤解為男女情事,比如這首《調(diào)笑令》的上闋:

      調(diào)笑,說玄妙,姹女嬰兒舞跳。青龍白虎搖交叫,赤鳳烏龜鐇繞。驀然鼎汞召,性命從茲了了。*《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401頁。

      顯然這描述的是內(nèi)丹修煉的神秘體驗,但從字面看,姹女嬰兒、青龍白虎的舞跳、交叫似乎刻意用這種情色隱喻的方式展現(xiàn)??催@首七言詩《問龍虎交媾》:

      莫問龍兒與虎兒,心頭一點是明師。

      炁調(diào)神定呼交媾,心正精虔做煦熙。

      平等常施為大道,凈清不退得真慈。

      般般顯現(xiàn)圓光就,引領(lǐng)金丹采玉芝。*《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366頁。

      再看《修行》之一:

      倒顛交媾分機密,上下沖和得要樞。

      好向深山最高處,怡然獨放月輪孤。*《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370頁。

      《解佩令》:

      金郎察察,玉娘揠揠??巴瑝?、方年二八。住在何方,一居水,一居山北。入離門、坎戶皆劼。 時時相拉,頻頻搜刮。九條街、坊坊俱達。尋得靈珠,取瓊漿、神水澆沫。放光明、萬道旋斡。*《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477頁。

      “交媾”“沖和”“玉女”“金童”等隱喻,頻繁出現(xiàn)在描寫內(nèi)丹修煉的全真道詩詞中,雖然這與王重陽貶斥的“色欲”不同,但內(nèi)丹道模仿陰陽交合、坎離化運的內(nèi)在特質(zhì),決定了全真道教仍離不開以男女情事寓指丹道修煉,而所成之“丹”,也正像男女交媾的嬰兒,在王重陽詩詞中,就有多處有男子懷孕生子的比喻。王重陽有些描寫內(nèi)丹修煉的詞作,不仔細分辨,還以為是普通的性情之作,比如這首《玉女搖仙佩》:

      終南一遇,醴邑相逢,兩次凡心蒙滌。便話修持,重談?wù){(diào)攝,莫使暗魔偷適。養(yǎng)氣全神寂。稟逍遙自在,閑閑游歷。覽清凈、常行穴迪。應(yīng)用刀圭、節(jié)要開劈。三田會明靈,結(jié)作般般,光輝是績。

      先向天涯海畔,訪友尋朋,得個知音成闃。直待恁時,將相同步,處處嬉嬉尋覓。暗里囗囗檄。覷你為作,如何鋒鏑。會舉箭、張弓對敵。百邪千魅、戰(zhàn)回純皙。無愁感。方堪教可傳端的。*《金代道教研究:王重陽與馬丹陽》,第396-397頁。

      這類詞作還有很多,如《戚氏》等。另外,《重陽全真集》中的詞牌名與《樂章集》的詞牌名,多有重合,筆者推測《歷世真仙體道通鑒》所謂王重陽逐首唱和《樂章集》的事可信度極大。

      因道教丹道修煉的內(nèi)在特質(zhì),王重陽師徒對《樂章集》的接受順理成章,對柳永情色作品既不是刻意回避,也不是全盤認可,而是把這種描寫變通、轉(zhuǎn)化在丹道修煉的宗教體驗上,進而創(chuàng)造出大量異于《周易參同契》《悟真篇》的富有象征意味和情感體驗的丹道詩詞。

      結(jié) 語

      王重陽“愛看柳詞”背后所隱現(xiàn)的宗教與文學關(guān)系,不是簡單的A影響了B,或者B中有A這種淺層的“影響說”所能說明的。禪宗法師借用“楊柳岸、曉風殘月”喻指或描寫圓融的禪境,但王重陽已經(jīng)超越這種比附,而是直接在詩詞中挖掘全真道內(nèi)丹修煉的法門。但所謂“詞中味、與道相謁”的“詞”應(yīng)是有所限定的,蘇東坡、辛棄疾、歐陽修、陸游等表現(xiàn)倫常情感的作品,自然難“與道相謁”,而柳永《樂章集》中大量描述男女情愛的作品與丹道的核心觀念——陰陽、坎離、水火之間存在先天的契合點,成為王重陽積極利用和探尋的教外“寶典”,而這正是其“愛看柳詞”的根本原因之一。從實際效用來看,王重陽是成功的,詩詞曲賦成了全真教創(chuàng)立和發(fā)展最重要的闡釋工具和宣傳手段,即使在文學史上,金元時期的詩詞文獻,全真道作品一直是相當重要的角色。

      (作者單位: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

      *本文為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后期資助項目“道教與古典詩詞關(guān)系論稿”(13JHQ056)及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宗教文學史”(15ZDB069)子項目《宋代道教文學史》的中期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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