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中的五篇大禹命辭

唐 旭 東(周口師范學(xué)院 a. 老子文化研究院；b. 文學(xué)院，河南 周口 466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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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中的五篇大禹命辭

唐 旭 東a,b
(周口師范學(xué)院 a. 老子文化研究院；b. 文學(xué)院，河南 周口 466001)

摘 要：《尚書》中記載大禹受命五次，作者都是帝舜。四次保存了完整的命辭，一次保存了部分殘文，分別保存在《舜典》《禹貢》和《大禹謨》中，反映了上古封官、封建諸侯、傳位、征伐等命體公文的不同類型、結(jié)構(gòu)、內(nèi)容等方面的狀況，是研究早期命體文的重要文獻，具有非常重要的文體學(xué)意義。

關(guān)鍵詞：《尚書》；大禹；命體文；文體學(xué)

《尚書》保存了五篇帝王給大禹的命辭，四篇完整，一篇僅存殘文，反映了上古封官、封建諸侯、傳位、征伐等命體公文的不同類型、結(jié)構(gòu)、內(nèi)容等方面的狀況，是研究早期命體文的重要文獻，具有非常重要的文體學(xué)意義。但目前尚未有這方面的研究成果，茲不揣側(cè)陋，謹(jǐn)陳鄙見，以期拋磚引玉。五篇命辭大都非常簡短，茲按創(chuàng)作時間先后載錄于下：

禹命一：((四岳)僉曰：“伯禹作司空?！钡墼唬?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尚書·舜典》)禹命二(殘文)：祗臺德先，不距朕行?。ā渡袝び碡暋罚?/p>

禹命三：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耄期，倦于勤。汝惟不怠，總朕師?！?《尚書·大禹謨》)

禹命四：來，禹！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賢；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不自滿假，惟汝賢。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予懋乃德，嘉乃丕績。天之歷數(shù)在汝躬，汝終陟元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蓯鄯蔷?？可畏非民？眾非元后何戴？后非眾罔與守邦。欽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尚書·大禹謨》)

禹命五：咨，禹！惟時有苗弗率，汝徂征！(《尚書·大禹謨》)

一、創(chuàng)作背景、年代分析

據(jù)《尚書》《史記》等文獻，五篇的作者都是帝舜，可知這五篇命辭皆產(chǎn)生于帝舜時代。《禹命一》保存在《尚書·舜典》中，據(jù)《舜典》前文，帝舜執(zhí)政元年(帝堯七十三年，約公元前2136年)①帝舜封二十二賢，四岳推薦伯禹為司空，帝舜首肯并命其平治水土。若以行為方式對其中的成文進行類分，則該文屬于封官與遣事合體之命。皆直言其事，簡潔精練，體現(xiàn)了早期命辭樸直簡練的特點。

《禹命二》系殘文，據(jù)“禹賜玄圭，告厥成功”“賜土姓，祇臺德先，無距朕行”這些文字透露的信息來看，當(dāng)為帝舜因禹治水有功封賞之，封他為諸侯，分胙、裂土、賜姓、命氏②，賜他玄圭，并對他進行了一番告誡，反映了早期分封諸侯的一些禮文儀節(jié)。“祇臺德先，無距朕行”當(dāng)為帝舜命辭中告誡之辭的殘文。按《尚書·禹貢》大禹治水十三年才成功，然后帝舜封賞他，故系于帝舜十三年（約公元前2124年）。

《禹命三》是五篇中唯一明確記載事件的創(chuàng)作時間的。據(jù)《孟子·萬章上》：“舜薦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薄端吹洹份d帝舜“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而《尚書·大禹謨》“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次年“正月朔旦，(禹)受命于神宗”，到帝舜于其五十年去世正是十七年，孟子之說或本于《尚書》，或另據(jù)其他文獻而說法相同。又帝舜三十三年為耄期之年，按帝舜三十征庸，歷試三載，三十三歲即帝位，二十八載帝堯去世時六十歲，又三十三載，則年九十三矣，正為耄耋而期頤之年。再從“總朕師”三字來看，“師”為眾，則本文當(dāng)為帝舜三十三年(約公元前 2104年)帝舜因為年老命大禹繼位所作命辭。

《禹命四》于五篇中篇幅最長。《禹命三》為帝舜三十三年帝舜命禹繼位之辭，禹辭以德不勝任，推薦皋陶。帝舜如何決定，文獻無載。根據(jù)此后又有《禹命四》這一事實推測，帝舜應(yīng)該未采納大禹的推薦意見，大禹亦未受命，故后又有帝舜再次命禹之辭，即《禹命四》。根據(jù)本文“天之歷數(shù)在汝躬，汝終陟元后”這句話及《論語·堯曰》記載，本文當(dāng)為帝舜再次決定禪位于大禹所作命辭?！睹献印とf章上》載帝舜禪位于禹十七年而崩，《舜典》載禹“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則禹正式登基當(dāng)在帝舜三十四年正月朔旦，而帝舜第二次命禹繼位當(dāng)在此前，所以《禹命四》當(dāng)作于帝舜三十三年，時或當(dāng)此年之末。

據(jù)《尚書·大禹謨》，《禹命五》的創(chuàng)作背景為有苗不服，帝舜命禹前往征伐，本文即史官所記帝舜之命辭。據(jù)《竹書紀(jì)年》卷上：“三十五年帝命夏后征有苗，有苗氏來朝”，姑系于帝舜三十五年。

二、不同的命辭類型

《尚書》中的五篇大禹命辭反映了上古封官、遣事、封建諸侯、傳位、征伐等命體公文的不同類型

《禹命一》主體為遣事命辭，隱含著封官的內(nèi)容。該文“俞”表示肯定，是對四岳“伯禹作司空”薦言的首肯，亦即同意并任命伯禹擔(dān)任司空，此屬于封官之命，只是在對話中沒有正式的表達，而四岳的話可以視為帝舜封大禹為司空的命辭。但這篇命辭主體內(nèi)容為遣事，即帝舜命令大禹平治水土。故而，本文屬于封官與令事合體之文，反映了口頭命辭的特點。

《禹命二》系殘文，就類型來說，屬于封建諸侯的命辭，反映的是當(dāng)時封建諸侯的一些情況。其中命辭殘文保存的是帝舜對大禹的告誡之辭的一部分，強調(diào)的是帝王對臣下敬德、順命的要求?？梢?，維護上級權(quán)威、保持政令暢通、確保命令得以切實的貫徹執(zhí)行是自古以來最高統(tǒng)治者政治上首要解決的重大問題之一。從《尚書》中其他封建諸侯的命辭如《微子之命》《康誥》《蔡仲之命》等來看，帝王封建諸侯的命辭有對受封者進行告誡的內(nèi)容，也證明了將該殘文視為帝舜封建大禹為諸侯命辭之一部分的可行性。當(dāng)然，該命辭也帶有獎賞的意思。從其整齊的句式來看，很可能是書于竹帛的書面語而宣讀于朝堂之上的。

《禹命三》就性質(zhì)來說，屬于傳位之命。作為命辭，結(jié)構(gòu)與《尚書》其他封建、封官命辭大致一致。帝舜先呼喚大禹上前，然后從兩方面談作命之由，首先從自己這方面而言，自己在位已久，年已耄期，精力不濟，倦于政事。其次從大禹這方面而言，大禹恭謹(jǐn)勤懇，堪當(dāng)大任。最后發(fā)布任命之辭，讓禹代替他掌理天下。比起較為復(fù)雜的封建、封官命辭，本文沒有告誡之辭。篇幅雖短，但結(jié)構(gòu)完整，自足成文。全文為散體口語，風(fēng)格質(zhì)樸平易，也反映了口頭命辭的特點。

《禹命四》就內(nèi)容來說，是帝舜再次命禹繼位的命辭，仍屬傳位之命。本文帝舜所作命辭先褒美禹之德能，亦即強調(diào)命其繼位的理由，然后提出禪位之命，最后對禹進行指導(dǎo)和告誡。告誡的文辭占據(jù)了本文過半的篇幅。其文語言精警，語句整齊典雅，似非當(dāng)時口語，當(dāng)為經(jīng)過加工的書面語而宣讀于朝堂之上。此類命辭后世演變?yōu)閭魑贿z詔，帝王死后，由太史或重臣在新王繼位典禮上當(dāng)眾宣讀，《尚書》中已有，《顧命》中由太史宣讀的“皇后憑玉幾”一段即是，跟《禹命三》《禹命四》帝舜在世發(fā)布有所不同。而且作為公天下時代的禪位之辭和家天下時代父子相繼的傳位之辭，在情感上亦有差別。

《禹命五》為帝舜命禹征伐有苗之辭，屬于令事之命中的軍令一類，亦為口頭命辭。“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故此文又不同于一般的行政命令，具有軍令之威嚴(yán)。

當(dāng)然，命辭種類很多，就《尚書》所存而言，還有褒賞之命，如《文侯之命》，顧命(帝王臨終對托孤大臣的命辭)，如《顧命》等。但這兩類命辭《尚書》中保存極少，保存較多的是封建、封官、遣事、傳位、征伐之命。因此，可以說《尚書》的五篇大禹命辭反映了《尚書》命辭的絕大部分類型和情形。

三、不同的結(jié)構(gòu)和風(fēng)格

《禹命一》的內(nèi)容包含兩部分。第一部分為“俞”，是對四岳薦言的認(rèn)可，亦即同意四岳推薦伯禹為司空的建議。如果轉(zhuǎn)換成帝舜的話，即“咨，禹，汝為司空！”可視為封官之命的間接表達。第二部分是遣事，命令大禹去平治水土，內(nèi)容也包含三個層次。第一層次為稱呼：“咨，禹”；第二層次為命辭：“汝平水土”；第三層次為勉勵之辭：“惟時懋哉！”兩部分內(nèi)容都直言其事，樸直質(zhì)實。

據(jù)《逸周書·作雒解》等，上古封建諸侯必有分胙、封土、賜姓、命氏等程序，可知《禹貢》“錫土姓”三字反映的是帝舜封建大禹為諸侯的情形。有封建之事則必有封建之命辭。據(jù)《尚書》所保存的多篇封建命辭來看，一般先陳述理由，通常強調(diào)受封者先祖之遺澤和受封者本人之德才，有的兼談及當(dāng)前的處境和需要，順勢引出命辭，命辭一般非常簡短，直言其事，表明封建之意即可。最后一般是告誡、勉勵之辭。有的命辭告誡之辭太長，占據(jù)了全文絕大部分內(nèi)容，以至于掩蓋了命辭，人們不把它看成命辭而看成誥辭，如《康誥》。所以《尚書》中的封建命辭皆命辭與誥辭之合體，反映了早期命辭的結(jié)構(gòu)內(nèi)容和體式特征。《禹命二》殘文實際上是帝舜封建大禹為諸侯命辭的告誡部分，屬于誥辭，陳述封建大禹為諸侯的理由和封建大禹為諸侯的命辭部分都沒有保存下來。這類命辭一般鄭重其事，端正典雅，氣勢嚴(yán)足，居高臨下，頗有王者之氣度和威嚴(yán)。誥辭部分在諄諄教導(dǎo)和殷殷告誡之中表現(xiàn)殷切期望，情辭懇切，不能一概視為官樣文章。

《禹命三》和《禹命四》作為傳位之命，結(jié)構(gòu)上跟封建之命大致相似，先呼喚繼位人上前，然后闡明傳位給他的理由，最后宣布傳位之命，要求繼承人繼承帝位。實際上這種傳位之命也可以有告誡之辭，即在宣布傳位之命后叮囑告誡一番，《禹命四》即是如此。而且《禹命四》的告誡文字占據(jù)了過半的篇幅，比談理由和宣布命令的內(nèi)容還長。評價繼承人(闡述傳位給繼承人的理由)部分精切典要，充滿肯定與贊許之情。傳位命辭直言其命，態(tài)度堅決，不容推辭。告誡之辭典雅端方，理正言衷，情辭懇切，諄諄告誡中表現(xiàn)出傳位人對繼承人的殷切期望，具有以理服人、情辭感人的藝術(shù)效果。

《禹命五》作為征伐之命屬于軍令，為遣事之命的特殊種類。此文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咨，禹！”為招呼受命人，體現(xiàn)了口頭命令的特點。第二部分闡明授命理由，亦即征伐的理由：“惟時有苗弗率。”第三部分宣布命令：“汝徂征！”先稱呼，再講明理由，最后下令命禹前往征伐。作為軍令，該文出令有據(jù)，令辭簡練，斬釘截鐵，雖然文辭簡短卻氣勢奪人，風(fēng)格端嚴(yán)雄壯，充滿軍令的威嚴(yán)。

總的來說，《尚書》中的五篇大禹命辭都還帶有早期口頭命辭的特點，一般先稱呼受命人，再談理由，再宣布命令或任命，后面一般還帶有勉勵或告誡性的話語，甚至勉勵或告誡性話語超過了其他部分的篇幅。后世命辭雖然篇幅比五篇大禹命辭更長了，但大致結(jié)構(gòu)和風(fēng)格大都不超出五篇大禹命辭的結(jié)構(gòu)和風(fēng)格規(guī)范。

注 釋：

① 帝堯七十年，舜三十歲，帝堯舉舜而試用，歷試三年（按古人計算年數(shù)、歲數(shù)算頭又算尾，三年即指帝堯七十年至七十二年，舜三十歲至三十二歲），認(rèn)為舜之德才堪為繼任者，于是決定禪位給舜，次年（帝堯七十三年，舜三十三歲）正月上日，帝舜受命于文祖，正式登基執(zhí)政。

② 按：根據(jù)《尚書》《史記》及清華簡《說命》等文獻，堯舜時期甚至夏商周三代，有些高級貴族雖然在中央王朝為官，但也有自己的封國。

(責(zé)任編校：耿春紅 英文校對：楊 敏)

The Five Injunctive Essays Promulgated to Great Yu in Shangshu

TANG Xudonga,b
(a. Institute of Lao-tzu Culture, b.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Zhoukou Normal University, Zhoukou, Henan 466001, China)

Abstract:According to the records kept in Shangshu, Great Yu received five orders and appointments promulgated by Emperor Shun. Among the five injunctive essays, four of them are well reserved and the other one is partially retained. All the essays are preserved in Shundian, Yugong and DaYu Mo, showing the different styles, structures and contents of injunctive essays about offering official posts, granting marquis, demising thrones and going on punitive expedition, etc. in ancient times, which serve as important references in the research of early injunctive essays and have significant stylistic value.

Key words:Shangshu; Great Yu; injunctive essay; stylistics

中圖分類號：I207.609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065(2016)03-0110-03

DOI:10.3969/j.issn.1673-2065.2016.03.019

收稿日期：2015-05-03

基金項目：周口師范學(xué)院科研創(chuàng)新基金項目(zknuA201403)

作者簡介：唐旭東(1970-)，男，山東棲霞人，周口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講師，老子文化研究院研究員，文學(xué)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