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世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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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澳苦力貿易與英葡論爭
莫世祥
[提 要]香港開埠初期,一度成為苦力貿易的主要集散地,但在秉持人道主義、廢奴主義理念的英國朝野人士的反對下,港英政府開始對苦力貿易實行嚴格管控,使從香港出洋的華工人數(shù)逐年遞減。澳門的苦力貿易早于香港,在暴利驅使下,澳葡政府對苦力貿易采取包庇縱容態(tài)度,促成這一行業(yè)在澳門日益興盛,并且一度引領當?shù)亟?jīng)濟走出蕭條而達至畸形繁榮。但是,這一行業(yè)將人當作商品販運、虐待的特性,勢必不斷造成死亡的慘劇,最終激起中外輿論乃至港英政府的反制,促使澳葡政府頒令取締。港英政府與澳葡政府對于苦力貿易的態(tài)度,體現(xiàn)了兩者所分別代表的新、老殖民資本主義對“文明”與“野蠻”的觀念之爭。澳門苦力貿易的興衰,亦可視為澳門成為自由港之后,以試錯汰選的方式,探求引領本地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主導行業(yè)的首次嘗試。
[關鍵詞]苦力貿易 自由港 非常規(guī)貿易 英葡論爭
從經(jīng)濟倫理的角度,可以將近代港澳自由港的貿易分為兩大類:一類是販運、銷售工業(yè)制品、生活用品和原材料等正當商品的常規(guī)貿易,另一類是販運有違社會道義并引起輿論批評的苦力、鴉片等畸形商品的非常規(guī)貿易。這兩類貿易在19世紀40年代港澳自由港相繼開港之后同時交相進行,其中非常規(guī)貿易在兩地貿易中長期占有較大的比重。港英政府與澳葡政府分別代表的新、老殖民資本主義,制約著港澳兩地非常規(guī)貿易的關聯(lián)互動。本文以港澳的苦力貿易為例,剖析其中的興衰嬗變,以期深刻了解近代港澳經(jīng)貿關系的演進歷程。
苦力貿易(Coolie Trade)最初興起于澳門。16世紀中葉葡萄牙人定居澳門之后,將一直伴隨他們進行海外擴張與貿易的擄掠販賣人口生意帶到澳門,使澳門成為販運華人到海外殖民地充當奴隸的基地。19世紀40年代中后期起,西方商人通過港澳自由港掠販華工到世界各地充當苦力的活動更加猖獗。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西方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和海外殖民擴張急需雇傭更多的廉價勞動力,另一方面是中國連年戰(zhàn)亂、災害頻仍,促使內地尤其是廣東、福建兩省的破產(chǎn)農(nóng)民紛紛出洋謀生。由于苦力貿易獲利甚豐,各國來華商人競相參與此項貿易,通過他們雇傭的華人客頭,分別在通商口岸和港澳地區(qū)販運華工出洋。
新開埠的香港因此成為苦力貿易的主要集散地之一。英國等西方國家政府派來招攬華工出洋的移民代表,加上以英商為主的在港歐美商行及其華人客頭、裝運苦力的遠洋船舶上的外籍船長等,分別組成合力推動香港與內地苦力貿易的官方協(xié)調力量和民間商業(yè)力量。他們將從華南沿海地區(qū)征募、誘拐而來的出洋苦力,經(jīng)由香港,裝運到東南亞以及美洲、澳洲和非洲等地。此外,到中國其它港口裝運苦力的遠洋船只,一般都會到香港備辦遠航所需要的食物、淡水、燃料及各種船用器材物資。這一切,都促使苦力貿易在19世紀中葉的香港興旺起來。
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英法聯(lián)軍利用占領廣州之機,迫使清朝廣東地方官府啟動華工出洋合法化的進程,直接沖擊清朝政府一貫嚴禁國人出洋的法律堤防。1860年10月簽訂的中英《北京條約》進而將華工出洋合法化推廣到全國各通商口岸。清朝咸豐皇帝在條約中承諾:“即日降諭各省督撫大吏,以凡有華民情甘出口,或在英國所屬各處,或在外洋別地承工,俱準與英民立約為憑,無論單身或愿攜帶家屬一并赴通商各口,下英國船只,毫無禁阻。該省大吏亦宜時與大英欽差大臣查照各口地方情形,會定章程,為保全前項華工之意?!雹侔凑铡袄婢础钡脑瓌t,西方列強隨即分享清王朝承諾華工出洋合法化的各種利益。
于是,英國等西方國家掀起的苦力貿易浪潮迅速漫延中國東南沿海地區(qū)。從這些地區(qū)運載苦力經(jīng)由香港出洋的帆船、輪船絡繹不絕,其中大部份是英國和美國的船只。為了牟取苦力貿易的最大利潤,超載多裝成為外國來華運載苦力出洋船只的生財之道。它們往往先到香港的船廠,改建盡量擠滿“活人貨物(Human Cargo)”的夾層艙,艙口加裝鐵柵、鐵門。為了嚴防船上苦力造反或跳海逃跑,還加設甲板上的炮位,將普通貨船改造成監(jiān)牢船??嗔υ谶h洋船上長期處于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因為慘遭虐待而經(jīng)常出現(xiàn)途中死亡事件,迫使他們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憤而反抗甚至爆發(fā)暴動。運載苦力的船只因此被稱為“浮動地獄”,華工出洋成為充滿悲慘的死亡之旅。
慘無人道的苦力貿易激發(fā)起英國有良知的朝野人士的警覺與反感。早在1807年3月,英國國會通過廢除奴隸販賣的法案(Slave Trade Act),販奴在大英帝國境內被視為非法。1827年,英國成立以全面廢除奴隸制為目標的反奴隸制協(xié)會(Anti- Slavery Society)。1833年8月,英國國會通過廢奴法案(Slavery Abolition Act),宣布英國本土及其殖民地的奴隸占有制屬于非法。從此,廢奴主義在法理和道義上成為英國主流社會的價值取向。隨著19世紀中葉英國海外殖民地大量招收勞工以彌補廢奴和經(jīng)濟發(fā)展造成的傭工空缺,警惕奴隸制藉助苦力貿易卷土重來,就成為英國有良知的朝野人士基于人道主義立場而發(fā)出的呼聲。
為了防范奴隸貿易的重現(xiàn),港英政府強調必須甄別出洋華工是否屬于沒有人身奴役關系的“自由移民”。能夠自行購買船票出洋的華工自然屬于“自由移民”。對于大量沒錢買船票出洋的華工,英方招工人員在港英政府允許下,建立起賒欠船票制度(Credit Ticket System),以便符合“自由移民”的原則。在此制度下,招工者可以先為出洋華工墊付船資,這些出洋華工就叫賒單工。他們到外國打工后,以工資加利抵還所欠賒單,債務未清還時,需要聽從債主的驅使,并隨債權轉賣而變更其債主。在此債務關系基礎上形成的苦力貿易,其人身依附關系與遭受奴役的期限,自然較諸賣身為奴并且永受奴役的奴隸貿易顯得寬松和短暫,但兩者在裝運出洋途中遭受的折磨與苦難卻十分相似。因此,英國駐華官員不得不承認:“苦力貿易是以最壞形式出現(xiàn)的奴隸貿易?!雹?/p>
1855年8月17日,英國國會通過《中國乘客法案(Chinese Passengers’Act 1855)》,規(guī)定每位乘客要有12英尺的艙位,船上要配備醫(yī)生和翻譯,裝運華工的英國船只要到香港交驗證件并接受檢查。1858年10月,香港政府為了進一步執(zhí)行《中國乘客法案》,又制定當年的第13號法規(guī),規(guī)定運載中國乘客的中國及英國船只必須配備適宜的醫(yī)療設施和病床,否則不許開行。③
港英政府規(guī)范華工乘船出洋條件的諸多法規(guī),并未從根本上改善苦力在船上備受煎熬的困境,卻將先前會聚香港的苦力貿易推向周邊的港口,削弱了香港作為外國來華運載苦力出洋的主要船舶集散地的地位。實行《中國乘客法案》之后,無錢購置船票而需要苦力貿易經(jīng)營者預先墊付船資的出洋苦力,即賒單工,大都集中到澳門或廣州,除非他們在香港上船前往英屬殖民地,否則運載船只會被嚴厲查處。因此,從19世紀60年代起,從香港出洋的華工人數(shù)呈現(xiàn)逐年遞減的趨勢。1861年從香港乘船的中國移民為12840人,1862年為10421人,1863年為7809人,1864年為6607人,1865年微增至6849人,1866年又降至5115人。港督麥當奴(Richard Graves Macdonnell,又譯作麥克杜奈爾)對此評論說:“統(tǒng)計數(shù)字表明,從香港出洋的移民正在逐漸減少。而在澳門,這種移民出洋正在活躍地進行著。這種移民是以差不多等于是奴隸貿易的方式由澳門官方經(jīng)辦的?!雹?/p>
澳門的苦力貿易先于香港而發(fā)生。19世紀下半葉,澳門苦力貿易受惠于香港以及中國通商口岸限制當?shù)乜嗔Q易的行動而興旺發(fā)達,獲利豐厚,成為拉動本地經(jīng)濟從蕭條走向畸形繁榮的強勁動力。
1967年出版的《中國和日本通商口岸志(The Treaty Ports of China and Japan)》敘述澳門苦力貿易的收益時說:被掠販到澳門的苦力被帶進“巴拉坑”(招工館),經(jīng)營“巴拉坑”的外國業(yè)者會以每名苦力7-10元的價格,作為招工中介的報酬。每名苦力的人頭費及各項經(jīng)營開支,成本在25元至30元之間,連同在葡萄牙檢查官員面前簽訂的合同,每名苦力可賣到60-70元,加上船費、保險費,每名成本就將近200元或47鎊。到達哈瓦那(Havana),所有活著的“移民”連同合同都公開拍賣,每名苦力的售價平均約350元或78鎊。⑤照此推算,苦力貿易在登船前的販賣,就可以獲得1倍多的利潤;抵埠后,還可以通過拍賣,再取得將近1倍的運輸利潤。
另有數(shù)據(jù)顯示,澳門苦力貿易的巨利甚至高達8倍以上。1872年,親自到苦力船上采訪的美國記者報導說:古巴“種植園的資本家都愿意花500元的代價,買下一名能使用八年的中國佬”?!八偷绞袌鋈サ?00名活人,對于苦力進口商來說,就等于45萬元的財富,而他們原來花費的成本,總共不到5萬元,運到古巴便可得到40萬元的盈利”。⑥如此暴利,無怪乎在澳門的外國苦力貿易商、中國人販子以及遠洋船的船東,都競相擴大此類生意。1867年,澳門“巴拉坑”比兩年前增加約兩倍,達到三四十家。到1873年12月,據(jù)一位旅澳美國人稱:“澳門地方,葡(萄牙)、秘(魯)、西(班牙)三國人所開招工局,計有三百余所。”“靠招工吃飯的三、四萬人”。⑦僅隔4年多,澳門販運苦力的機構竟然又比1867年劇增八九倍之多,參與澳門苦力貿易生意的人數(shù)竟然相當于當時澳門總人口的一半!
19世紀50年代以后,從澳門出洋的華工大概有多少?當代有研究者認為:“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一八五六年到一八七三年,西方侵略者從這里掠走了二十萬名華工”⑧此后,另有研究者依據(jù)相關的檔案史料及研究著作估算,“從1853年到1874年,澳門共運出苦力將近30萬人”。其中,運往古巴,“估計122000人”;運往秘魯,“估計約111000人”。⑨
可是,1891年拱北海關稅務司賀璧理(Alfred E Hippisley)卻在當年完成的拱北海關第一份十年報告中,追述澳門的苦力貿易,說:“1875年,臭名昭著的苦力販運在歷時長達二十五年之后,終于被禁止。在此期間,澳門大約販運五十萬華人出洋,獲得巨大的暴利?!雹赓R璧理認為澳門出洋華工高達50萬人的說法,大大高于1874年葡萄牙海軍及殖民大臣提出的14萬人說,以及當代中國學者認為的二三十萬人說。果如是,從澳門出洋的華工人數(shù),將超過上文所述同時期從香港出洋的32萬華工人數(shù)。
面對不斷劇增的苦力貿易,澳門政府也曾經(jīng)像香港政府一樣,不時制定管理法規(guī),試圖消減備受中外輿論批評、指責的苦力貿易流弊。1853年,澳門政府頒布法案,規(guī)定由政府管制各“巴拉坑”,即苦力屯舍,并為出洋移民在口岸和海行途中的適當食住和衛(wèi)生需要作出安排。這些法律條文表面上似乎很完善,可是面對苦力貿易的暴利誘惑,法律最終軟化為對拐騙、脅迫華工出洋行為的漠視和縱容。
眾多的史料揭示,澳門的“豬仔館”(“巴拉坑”)是以軟硬兼施的手段拐騙和招募出洋華工,然后加以關押、虐待并轉手倒賣的活地獄。當時,香港的英文報刊不時報導澳門苦力貿易的慘況:“苦力被擄掠,囚禁于招工館,鞭撻他們,使其同意簽訂束縛他們終身為奴的不義的契約;在嚴酷監(jiān)視之下,列隊至政府機關,證明他們的簽字是出于自愿或自由;逼迫他們受著半饑餓的痛苦,在運他們至進口地點的船上,由他們受疾病的侵害;當他們的眼睛弄瞎了,或患了疾病,對他們的主人沒有用了的時候,就被拋下船去,或棄于荒島,讓他們死去。這就是總督以他的官方行動以及他發(fā)行的半官方報紙所支持的澳門苦力貿易的主要特點,這就是比各國應該聯(lián)合制止的非洲黑奴貿易還要惡劣的奴隸貿易的恐怖。”
在這種情況下,澳門苦力貿易不僅交織著暴利的狂歡和司法的曖昧,還不可避免地伴隨著暴力的肆虐和由此引發(fā)的死亡慘劇。以岸上發(fā)生的慘劇為例,19世紀70年代初,出洋苦力因受虐待致死,而被遺棄在澳門街頭的,每年都有上百人。1872年1月8日,香港《每日行情報(Daily Advertiser)》引述澳門政府憲報刊載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稱:上年澳門街道發(fā)現(xiàn)的尸體累計不下348具,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因病或身體有缺陷,為苦力貿易代理人所拋棄的“未出國”者的尸體,處于垂死狀態(tài)而移往收容所者未計算在內。
就船上發(fā)生的慘劇而言,根據(jù)相關資料的不完全統(tǒng)計,1854- 1872年間,從澳門運載苦力出洋的各國船只當中,至少有59艘船上的苦力或因受虐待,或因船只遇難,或因憤而舉行暴動,而發(fā)生嚴重死亡事件。其中,除有船只遇難沉沒導致100%的死亡率之外,死亡率高達92%的有兩起:一是1870年薩爾瓦多的多羅勒斯·烏加特號船運載650名苦力前往秘魯,苦力在海上舉行抗爭,焚毀船只,導致約600人死亡;二是次年秘魯?shù)奶畦柎策\載650苦力前往秘魯,途中船起火,苦力死約600人。與同時期從香港出發(fā)的運載苦力船只發(fā)生同類死亡事件相比較,從澳門出發(fā)的運載苦力船只發(fā)生嚴重死亡事件的次數(shù),是香港的2.7倍。
澳門政府長期任由從澳門運載苦力出洋的船舶多次發(fā)生嚴重死亡事件,與其受惠于苦力貿易帶動澳門經(jīng)濟復蘇繁榮密切相關。19世紀40年代后期,澳門總督亞馬勒強行擴張界址、開征稅費,激化對華關系,澳門經(jīng)濟一度陷入蕭條的困境。19世紀50年代興旺起來的苦力貿易,迅速促成澳門自由港開港之后的第一次畸形繁榮。主管苦力貿易的澳葡官員趁機從中受賄,澳門政府也抽取苦力貿易的血汗錢,作為本地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
1856年,澳門政府頒布規(guī)范苦力移民的條例,規(guī)定販運苦力的經(jīng)紀人需向政府領取牌照,繳納保證金。這些牌照費和保證金就成為澳門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據(jù)1867年游歷澳門的德波瓦公爵敘述,當年澳門的預算收入有118.8萬法郎,其中30萬來自鴉片貿易和販賣人口的“巴拉坑”。這意味當年的鴉片貿易和苦力貿易約占澳門歲入的四分之一。到1873年9月,澳門有位葡萄牙籍紳士估計,當?shù)卣磕陱目嗔Q易中獲得的財政收入高達20萬元,不過只限于極少數(shù)的年份。這一估計,為后來澳門歷史學家徐薩斯(C.A.Montalto de Jesus)所采納,他在《歷史上的澳門(Historic Macao)》一書中寫道:1874年澳門放棄苦力貿易之后,“政府每年也損失平均20萬元的歲入”。
澳門苦力貿易造成出洋華工慘受殘酷虐待,屢屢發(fā)生重大死亡事件,引起秉持廢奴主義理念的港英政府官員和香港英文報刊的反感和批評。19世紀50年代中葉,有良知的英國駐華官員和香港政府官員開始就葡萄牙人虐待中國出洋苦力的重大事件,向澳葡政府提出外交交涉。進入19世紀60年代,隨著從澳門出洋的華工死亡案件愈演愈烈,香港英文報刊加緊披露澳門苦力貿易的黑幕,甚至將抨擊的矛頭指向澳門政府。與此同時,港英政府也就苦力貿易惡化問題向澳葡政府施加外交壓力。這就在港英政府與澳葡政府之間,以及港澳兩地的外文報刊之間,引發(fā)相互攻訐對方苦力貿易弊端的論爭。
當時,澳門苦力貿易不時發(fā)生的慘劇,成為香港各家英文報刊報導和抨擊的熱門話題。其中,《德臣西報(The China Mail)》揭露和批評澳門苦力貿易狀況的文章,引起澳葡政府惱羞成怒的反制。1868年5月5日,該報刊載批評澳門苦力貿易的社論。5月8日,又發(fā)表該報記者在澳門寫的揭露澳門苦力貿易的信函。這兩篇文章的矛頭直指時任澳門總督邦迪·柯打(Jose Ma-ria da Ponte e Horta)和已故澳門總督亞馬勒。葡萄牙駐香港領事通過律師,控告《德臣西報》業(yè)主誹謗澳門總督柯打、亞馬勒和葡萄牙政府,試圖破壞英國與葡萄牙的關系。同年8月20日,香港最高法院開始聆訊此案,《德臣西報》業(yè)主作為被告人出庭。不過,此案最終不了了之。同年10月下旬,有報刊披露:“該案件的最初起訴人是前澳門總督柯打”;“澳門當局通過香港總代理律師控告《德臣西報》誹謗的訟訴,并未獲得(香港)殖民政府的同情,(港督)麥當奴已經(jīng)通過首席法官表示,對于這些以王權名義進行的訴訟毫不知情”;“聆訊已經(jīng)被推延三個月以上”;“被告人打算將此事訴諸(英國)殖民大臣,他肯定掌握有關澳門苦力運輸恐怖事件的更多信息”。
澳葡政府控告香港《德臣西報》誹謗案,一度引起上海及東南亞地區(qū)的英文報刊的關注和評論,澳門苦力貿易的信息因而廣為傳播,澳葡政府的做法可謂欲蓋彌彰?!兜鲁嘉鲌蟆穭t繼續(xù)發(fā)表抨擊澳門苦力貿易的激烈言論。1868年9月初,澳門新任總督蘇沙(Antómio Sérgio de Sousa)頒布澳門苦力貿易的新規(guī)章,《德臣西報》在頭版發(fā)表評論,說:“反對苦力貿易非人道弊病的人,并不能認同新規(guī)章的條文。”“我們相信,蘇沙將軍已經(jīng)被利益集團誤導了?!薄靶乱?guī)章前十五條的主要部份根本上是致力于保護經(jīng)紀人,確保他免受競爭。侵犯移民案件的罰金太過微不足道,以至于不能制止此類案件?!鄙缯撆e例說,新規(guī)章第二條款規(guī)定,未經(jīng)當局批準而使用一間房子供苦力居住的罰金是100-500元??墒?,一間房子就可供80或100名苦力居住,由此獲得的暴利足夠刺激經(jīng)紀人去冒被罰款的危險了。社論還揭露:“根據(jù)蘇沙將軍的證言,(澳門)立法會的一名重要成員,就是‘巴拉坑’的業(yè)主?!鄙缯撟詈髧绤柵u說:“除非廢除這份規(guī)章,否則我們不得不認為,蘇沙將軍就是邪惡幫會里的一名教唆犯?!?/p>
1869年5月,根據(jù)英國政府的指令,英國駐葡萄牙公使莫雷專門致函葡萄牙外交大臣德· 薩·德·班地拉,請其“贊助并且支持澳門總督所采取的有力措施”。不過,到1871年1月,班地拉致函莫雷,說:“我榮幸通知閣下,葡萄牙王國陛下政府于澳門總督采取有力措施之后,隨即從新聞報導中快慰地獲悉,在秘魯?shù)闹袊跫s移植者被打烙印之說,全系誤傳,并非事實。”葡萄牙政府以“誤傳”的托詞,掩蓋本國駐秘魯利馬總領事倭拉德最先揭露中國苦力在秘魯受虐待的慘況。這種缺乏反躬自省的施政態(tài)度,導致澳門苦力貿易的流弊愈演愈烈。
于是,港英政府繼續(xù)就澳門苦力貿易引發(fā)的死難事件,向澳葡政府提出交涉。1871年2月,英國駐葡萄牙公使莫雷奉英國外交大臣之命,就從澳門出發(fā)的薩爾瓦多船籍桃樂瑞斯·吳加蒂號(又譯作多羅勒斯·烏加特號)發(fā)生虐待中國苦力事件,以及從澳門運載中國苦力前往秘魯?shù)姆▏Z維爾·朋內羅普號(又譯作新潘尼洛普號)被苦力劫奪而造成死亡事件,照會葡萄牙外交大臣,并且遞交1855年英國政府頒布施行的《中國乘客法案》,以便讓葡萄牙政府了解英國政府“為防止從香港出口的苦力船發(fā)生同樣性質的事件而施行的法令規(guī)章”,“切盼葡萄牙政府繼續(xù)敦促澳門總督采取必要而有效的措施,以使澳門方面不再出現(xiàn)足以為人道造成恥辱的移民出洋辦法”。同年6月,德·阿維拉照會莫雷,辯稱葡萄牙方面至今還沒有得到關于薩爾瓦多船籍桃樂瑞斯·吳加蒂號的任何報告,被苦力劫奪的法國船只,是歹徒混充苦力登船,逞兇劫財。
雖然葡方宣稱沒有收到薩爾瓦多船桃樂瑞斯·吳加蒂號的任何消息,香港代理總督懷特斐爾德(H.W.Whittield)卻在同年5月24日向英國殖民地部報告,薩爾瓦多船桃樂瑞斯·吳加蒂號已改掛秘魯國旗,改名唐·胡安號,運載650名中國苦力,在5月4日夜間從澳門出發(fā),前往秘魯。5月6日,這艘船上的部份苦力舉行暴動,引起船只起火,絕大多數(shù)苦力被鐵鏈鎖住,囚困在鐵門、鐵柵緊閉的船艙里,活活被燒死或被窒息而死,只有50名苦力獲救,回到香港。8 月8日,英國駐葡萄牙代辦多利亞奉命就此事件向葡萄牙外交大臣德·阿維拉提交照會,指出:“英國和法國的報刊已經(jīng)紛紛撰文譴責這種可恥貿易所造成的殘忍虐待和深重痛苦。各地的報紙用不加掩飾的辭句批評在澳門的葡萄牙當局,認為他們對此負有責任。”照會“敦促葡萄牙政府采取有效措施,制止或者嚴格管制這種曾為無辜的人們造成如此深重災難,并且也必定是與葡萄牙國家的人道和正義觀念完全抵觸的買賣”。“實際上,苦力販賣完全具備奴隸貿易在它的最黑暗階段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一切殘酷特征?!?/p>
可是,9月16日,葡萄牙外交大臣德·阿維拉在回復多利亞的照會中,附上葡萄牙海軍與殖民大臣柯孚從當年4月澳門總督呈文中摘錄提要而編成的備忘錄,聲稱“從這件備忘錄內看到,澳門所辦的移民出洋事業(yè),比香港所辦的遠為合法。后者所施行的管理移民出洋規(guī)章,是含有更多的應加反對之處的”。于是,這份備忘錄引爆了港英與澳葡雙方在港澳苦力貿易問題上的長期積怨。
這年12月,香港政府兩官員撰文,逐條反駁葡萄牙備忘錄。其中,針對備忘錄所稱澳門移民出洋比香港及中國通商口岸更合法,港方反駁說,在香港,過去5年間只發(fā)生過5宗違反移民法律并提交法院審理的案件;但在澳門,過去3年就有169名移民掮客因違反澳門法律而受到懲罰。針對備忘錄稱,從澳門出發(fā)的苦力船對中國乘客的防范措施,與省港澳航線上的英美輪船相同,港方反駁說,從澳門出發(fā)的苦力船,艙面甲板以及所有艙口外面都裝有鐵柵欄或鐵門,有小炮對準甲板鐵柵出入口,有時還對艙口加設小炮,出洋移民都關在艙里面,每次只準少數(shù)人同時走上艙面甲板。省港澳的英國輪船除非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一般都不對船上的中國乘客采取任何防范措施;從香港開出的遠洋輪船,各等船艙之間偶或安有柵欄以示區(qū)別,但是大艙乘客可以隨便走進各等客艙之內,不會受到到限制。針對備忘錄稱,從香港開出的苦力船也曾發(fā)生過苦力造反案件,香港官方也曾強行將苦力押解上船,港方辯稱,從香港開出的移民船從未發(fā)生過苦力造反案件,官方也未出動軍警押解苦力上船。不過,這種辯解有違事實,從香港出發(fā)的苦力船其實也多次發(fā)生過暴動事件,盡管其次數(shù)明顯少于從澳門出發(fā)的苦力船。
就在港英、澳葡雙方爭論各自的苦力貿易優(yōu)劣之際,1872年8月26日,德國船籍發(fā)財號輪船裝載1005名苦力,從澳門出發(fā),前往古巴哈瓦那。航行途中,被囚禁在船艙的苦力暴動未遂,150名苦力被押上甲板,用鐵索鎖住,進行拷打,然后用鹽水噴傷口,其它苦力被關在密不透風的船艙里,同樣慘受折磨,從而造成重大死亡事件。
由于發(fā)財號從澳門出發(fā)之前,曾經(jīng)在香港加煤加水,并在兩層甲板上的船艙出入口加裝鐵柵門,因此,英國政府獲悉發(fā)財號慘劇之后,于1873年2月命令香港總督制定法律,禁止任何船只從中國裝運苦力前往除英國屬地之外的其它國家的口岸,禁止在香港進行改裝和修配;同時指示英國駐葡萄牙及德國的公使,將發(fā)財號事件分別通報這兩個國家。英國外交大臣格蘭威爾(Granville)還致函港督堅尼地(Arthur Edward Kennedy),說:“我以前曾經(jīng)一再聽到傳聞,香港的某些居民與利潤十分巨大但是十分可恥的苦力貿易有牽聯(lián)。現(xiàn)在這些傳聞都已得到官方的證實,這是一件令我深感遺憾的事?!?/p>
香港居民是否介入澳門的苦力貿易?這是港澳苦力貿易論爭中引發(fā)的又一敏感話題。1873 年2月11日,香港立法局舉行會議,非官守議員懷特奧爾(J.Whittall)宣稱,香港的英商在澳門苦力貿易中并無任何利益關系。可是,另一位非官守議員羅維特(R.Rowett)卻斷定:倫敦的一流商號和銀行,以及香港的某些人士和公司,都從澳門苦力貿易中獲得大量的利潤。大法官司馬理(J.Smale)趁勢在法庭上宣布,他認為苦力貿易就是奴隸貿易,香港任何人參與此項貿易,無論是直接或者間接,都要按照取締奴隸制的皇家法律予以懲處。
次日,港督堅尼地致函英國殖民地部,表示“香港并不打算對付除從澳門移民以外的任何其它類型的移民”,意即港府打算對付從澳門運載苦力出洋的船舶,“他甚至還建議海軍當局捕獲那些在香港裝備后,去澳門從事苦力貿易的秘魯船只”。這表明,香港政府決定采取行動,甚至不惜動用海軍力量,制止澳門的苦力貿易。港府這一決定的法理依據(jù),是港英政府一貫將澳門視為中國的領土,而非葡萄牙管轄的殖民地,因而英國人在中國享有的治外法權,可以延伸到澳門,進而可以干涉澳門的事務。從這一法理邏輯出發(fā),1865年香港立法局通過法例,宣布“除經(jīng)授權或有令狀之事,澳門一切涉及到中國和日本的事務,都被置于香港最高法院的治外法權的管轄之下”。
1873年4月24日,香港政府頒布當年的第3號法案,宣布從8月2日起,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向從香港運載苦力前往任何地方的船只,提供補給或裝配;一切船舶均不準安裝鐵柵、鐵門,用以禁錮苦力。同月28日,港府又頒布第5號法案,規(guī)定裝運出洋移民的船舶需要在香港安裝設備或者補充給養(yǎng),必須事先向港督申領執(zhí)照。隨后,港府還頒布保護華人婦女和兒童的第6號法案,批準東華醫(yī)院雇傭特別探員,協(xié)助查緝拐賣婦孺的匪徒,扭送香港法庭審處。由于香港早在1869年已禁止運載契約華工前往英屬殖民地以外的地區(qū),從澳門出發(fā)的遠洋船只又一直都在香港補給和修繕,因此香港接連頒布的三個法案實際上是針對澳門苦力貿易而訂立的。
8月23日,港督堅尼地收到英國女王批準香港當年第5號法案的公文,立即命令正在香港補給或裝配,準備到澳門運載苦力出洋的7艘外國船只離開香港。這些船只中,有秘魯船4艘,意大利、比利時、葡萄牙各1艘,它們隨即被迫駛往廣州黃埔,以便完成補給或裝配。英國駐廣州總領事羅伯遜隨即促使清朝兩廣總督,在9月6日下令不準這些試圖運載出洋苦力卻還未和清朝簽訂招工條約的無約國船只停泊黃埔。香港、廣州兩地一起阻止準備前往澳門的苦力船進港補給、裝配,澳門苦力貿易隨之陷入外圍大港共同抵制的困境。
鑒于港英方面針對澳門苦力貿易而不斷施加外交壓力、輿論抨擊和圍堵措施,加上考慮到國際市場需求逆轉將嚴重壓縮澳門苦力貿易的銷路,1873年12月20日,葡萄牙海軍與殖民大臣柯孚通知澳門新任總督歐美德(Januário Correia de Almeida),稱葡萄牙國王“諭令海軍與殖民部飭令澳門與帝汶省總督”,“正式宣布禁止經(jīng)過澳門港口和市內移送中國契約移民出洋”??骆谶€指示澳門總督仿照香港管理華人出洋辦法,訂立澳門招工出洋的新章程。根據(jù)葡萄牙政府的指令,澳門總督歐美德照會清朝總理衙門,稱從當年12月27日(農(nóng)歷十一月初八日)起計,三個月后,停止在澳門招工出洋,撤除澳門的所有招工出洋機構。
1874年3月27日,澳葡政府取締苦力販運的法令在澳門正式生效。據(jù)報道,當日停泊在澳門港的7艘苦力船“均皆掛旗于半高,兼又放喪炮多門,皆示怒于該處之執(zhí)政者”。澳門政府聞訊,傳召各船主罰款懲戒,“該船主等悲憤交集,莫可如何”??嗔Υ掳肫禅Q炮致哀,宣告苦力貿易在澳門的終結已屬無可奈何花落去。
澳葡政府宣布禁止在澳門移送華工出洋,給在較大程度上依靠苦力貿易而出現(xiàn)畸形繁榮的澳門經(jīng)濟造成激烈的陣痛。澳門歷史學家、土生葡人徐薩斯(C.A.Montalto de Jesus)后來寫道:取締苦力貿易的措施“給澳門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好幾個貿易部門破產(chǎn)了,數(shù)千人失了業(yè),接著又是人口外流,地產(chǎn)價格大跌,政府每年也損失平均20萬元的歲入?!?/p>
近代澳門的苦力貿易可謂“成也香港,敗也香港”。促使澳門苦力貿易興盛的香港因素,首先是香港執(zhí)行1855年英國政府頒布的《中國乘客法案》,結果將先前集中在香港出洋的苦力貿易推向澳門和廣州,遂使兩地成為華南苦力出洋的主要集散地。1861年,英法聯(lián)軍撤出廣州,苦力出洋在廣州受到清朝官府一定程度的制約,澳門因此成為華南苦力貿易的中心。此時,澳門在運載苦力出洋的航向上,已與香港有明顯的分工:前者主要前往南美洲的古巴哈瓦那(時稱哈灣拿)港和秘魯卡亞俄港;后者主要前往東南亞、北美洲和大洋洲的英屬殖民地。不過,香港始終是澳門苦力貿易的后勤保障地,從澳門起航的苦力船除了和幾乎所有進出中國南方港口的遠洋船舶一樣,需要在香港補給淡水、食品和其它船上用品之外,還需要事前在香港裝配禁錮苦力的鐵柵、鐵門等專用設施。在港部份英資為興旺的澳門苦力貿易提供隱蔽的資金支持,以便從中圖利。促成澳門苦力貿易繁榮的香港因素,凝聚成連結港澳兩個自由港早期關系發(fā)展的紐帶。
促使澳門苦力貿易消亡的香港因素,主要是港英政府在主張堅持廢奴主義和人道主義的英國朝野人士的推動下,支持香港英文報刊抨擊澳門政府縱容苦力貿易的行為,同時向澳葡政府施加外交壓力,進而對前往澳門運載苦力出洋的外國船只采取驅逐措施,甚至準備動用海軍力量,不惜與澳葡政府發(fā)生“公開的敵對”,最終迫使葡萄牙政府決定取締澳門的苦力貿易。港英政府之所以強硬干預看似屬于澳門內部事務的苦力貿易,還與他們仍然將澳門視為中國領土一部份的觀念密切相關。當時英方認為,中國皇帝并未將澳門割讓給葡萄牙,葡萄牙也未曾像英國等西方列強那樣,和清朝政府簽署招收華工出洋的條約,因此英方可以將其在華治外法權延伸到澳門,制止有損英國在華利益與聲譽的澳門苦力貿易。
于是,澳門苦力貿易的命門,不僅受制于香港的市場讓渡、后勤補給和資本投入等經(jīng)濟依賴,還受制于廢奴主義和人道主義的中外輿論壓力,以及港英政府和澳葡政府的政治博弈。最終,港英政府在進步輿論推動下,采取強硬措施,迫使澳葡政府取締正在如日中天的澳門苦力貿易。
從經(jīng)濟史學的角度,縱觀近代澳門百年歷史的演進,可以將19世紀40年代下半期至該世紀70年代上半期的澳門苦力貿易的興亡,視為澳門成為自由港之后,以試錯汰選的方式,探求引領本地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主導行業(yè)的首次嘗試??嗔Q易的暴利與澳葡政府的縱容,促成這一行業(yè)在澳門的興盛,并且一度引領當?shù)亟?jīng)濟走出蕭條而達至畸形繁榮。這種試錯汰選方式的形成,首先源自資本逐利罔顧社會道義的本性。當商人作為“經(jīng)濟人”去追求利潤最大化的時候,他們的眼里往往只有金錢而沒有道義。然而,商人畢竟又作為“社會人”而生活于現(xiàn)實世界之中,他們的牟利行為最終不能不受到社會道義的制約甚至制裁。這一行業(yè)將人當作商品販運、虐待的特性,勢必不斷造成死亡的慘劇,最終激起中外輿論乃至港英政府的反制,促使澳葡政府頒令取締。在非常規(guī)貿易被限制和被取締的過程中,既促進經(jīng)濟發(fā)展,又為社會道義認可的正當商品常規(guī)貿易自然代之而興。
①轉引自陳翰笙主編:《華工出國史料匯編》,第1輯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2~13頁。
②《英國駐廣州領事阿禮國致包令文》,《華工出國史料匯編》第2輯,第174頁。
③《香港政府憲報(Hong Kong Government Gazette)》1856年2月2日、1858年10月6日及同月9日。
④《香港總督麥克杜奈爾爵士致殖民大臣羅金漢公爵文》,《華工出國史料匯編》第2輯,第373頁。
⑤譯自[英]丹尼(N.B.Denny)、[英]梅輝立(W.F.Mayers)、[英]金查理(Charles King):《中國和日本的通商口岸(The Treaty Ports of China and Japan:A Complete Guide to the Open Ports of Those Coun-tries,Together with Peking,Yedo,Hongkong and Ma-cao)》,倫敦:圖本納公司(Trubner and Co.),香港:索圖利德公司(A Shortrede and Co.),1867年,第228頁。
⑥[英]科比·杜馮(Corbitt Duvon):《古巴華人百年史(A Study of the Chinese in Cuba 1847- 1947)》,轉引自彭家禮:《十九世紀西方侵略者對中國勞工的擄掠》,《華工出國史料匯編》第4輯,第197頁。
⑦《駐澳門美國人致住香港美國人信匯編》,《華工出國史料》第1輯,第1冊,第252頁。
⑧彭家禮:《十九世紀開發(fā)西方殖民地的華工》,北京:《世界歷史》,1980年第1期。
⑨嚴中平主編:《中國近代經(jīng)濟史》下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68頁。
⑩莫世祥、虞和平、陳奕平編譯:《近代拱北海關報告匯編(1887- 1946)》,澳門:澳門基金會,1998年,第26頁。
[責任編輯 李振武]
作者簡介:莫世祥,香港樹仁大學歷史系教授。
[中圖分類號]K25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14X(2016)02-008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