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王堆漢墓出土紡織品工藝成就賞析

王樹金

在我國古代，很早就把“布帛可衣”列為“生民之本”（《漢書·食貨志》）的重要一項。進入文明時代后，服飾被用來區(qū)分等級、職業(yè)、民族、年齡和性別，并出現(xiàn)了服飾的審美價值日益上升的趨向?！栋谆⑼āひ律选分幸舱f：“圣人所以制衣服何？以為絺絡蔽形，表德勸善，別尊卑也?！?/p>

到了漢代，隨著社會的穩(wěn)定，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與商業(yè)的迅速發(fā)展，漢代的絲織品種、質(zhì)量、技藝得以全面提升。伴隨著著名的“絲綢之路”的開通，中國絲織品開始得以傳向四面八方，使當時世界上許多文明古國（如波斯、羅馬、印度等）的貴族們以穿戴中國產(chǎn)的絲織衣物為驕傲。“絲國”的稱號開始揚名世界。

由于絲綢為有機質(zhì)，先秦秦漢時期的紡織品非常難以保存。值得慶幸的是，1972-1974年，湖南長沙市郊馬王堆發(fā)掘了三座西漢初期的墓葬，出土了一大批服飾實物與原料，主要包括冠帽、綿袍、夾袍、單衣、單裙、鞋、夾襪、手套、繡枕、枕巾、幾巾、香囊、組帶、針衣、鏡衣、夾袱等四季服裝、起居用品、衣物飾品和絲織面料等，一應俱全。其中，絲質(zhì)手套、夾襪等是以前從未發(fā)現(xiàn)過的。從織物種類與織造技術上來看，品種包括絹、紗、羅、綺、錦、絳、組帶、刺繡等。雖經(jīng)歷二千多年，其保存之完整、品種之豐富、工藝之精湛、色澤之鮮艷，反映出古代勞動人民的精湛技術和高超水平，為目前國內(nèi)也是世界范圍內(nèi)絕無僅有，最能代表漢代的紡織工藝水平；也說明了漢代絲織業(yè)已朝著技能專業(yè)化方向邁進，工藝日益復雜，技能分工更加細化，在繅絲、織造、印染、刺繡、圖案設計等方面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另外，在馬王堆三座漢墓中出土的大量木俑身上、帛畫中的人物形象中、遣策的記錄里等都保留了豐富的形象、圖像、文字資料，加上各類佩飾、妝飾實物的出土，部成為研究漢代服飾最翔實、可靠的資源，再現(xiàn)了漢代燦爛的服飾文化，為研究漢代乃至中國服飾史提供了極為珍貴的資料。

蠶桑與繅絲

馬王堆1號漢墓出土的重僅49克的素紗單衣（圖一），紗的孔眼均勻?qū)ΨQ，紗的經(jīng)絲與緯絲很纖細，交織的孔眼較大，其透光面積約為75%，每平方米的織物為15克。它是我國現(xiàn)存最薄的織物?！氨∪缦s翼、輕若煙云”的素紗織物，突出反映了西漢初期繅絲技術的發(fā)展程度。素紗是一種單色、纖細、稀疏、方孔、輕盈的平紋織物，沒有花紋，是秦漢時期做夏服和襯衣的一種非常流行的織物。在漢代文獻中稱這種紗為“霧毅”，“言其輕若云霧”，十分形象地描述出了這種紗的輕薄程度。

好的絲綢源于好的蠶桑與高超的繅絲技術?！洱R民要術》一書中總結(jié)了從西漢到北魏的蠶桑技術。20世紀70年代，專家們通過現(xiàn)代化測試方法，鑒定出馬王堆漢墓出土絲都屬于桑蠶（家蠶）絲纖維，而且蠶絲極細，說明與當時長沙地區(qū)桑葉質(zhì)量的提高及講究養(yǎng)蠶技術是有密切關系的。而畫像石中的《紡織圖》所反映的漢代繅絲方法，與近代的繅絲技術幾乎完全一樣。絲織物所用經(jīng)緯絲纖度，是直接衡量繅絲技術水平高低的指標之一。1號漢墓出土的這件素紗單衣，其經(jīng)緯絲纖度為10.2-11.3旦。這樣高的纖度和近代繅出最精細的纖度十分相當，反映了西漢初期高超的繅絲技術。

再從出土的豐滿厚實的絨圈錦（圖二）的測試分析可知，至少在西漢初期我國勞動人民已經(jīng)掌握了相當完善的繅絲技術，能夠應用蠶絲中各繭層絲纖維的不同纖度配繭，進行較科學的煮繭、添緒和繅絲，并能均勻地控制蠶絲的條份，繅出絲織物品種所需要的生絲纖度。我們從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境內(nèi)，古高昌、樓蘭、于闐等“絲綢之路”沿途出土的漢唐精關絲織品的實物分析來看，它和馬王堆出土的絲織品達到的經(jīng)緯絲纖度和均勻度等技術數(shù)據(jù)也是非常接近的。當時能夠利用簡單的繅絲工具繅出這樣精細的纖度來，完全是長沙地區(qū)繅絲技術已高度發(fā)展的結(jié)果。

除了精美絢麗的絲織品之外，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麻織品也是很值得一提的。出土的麻布共有灰色細麻布、白色細麻布和粗麻布三種（圖三）。一塊細麻布的幅面總經(jīng)根數(shù)為1734-1836根，相當于21-23升布，是我國第一次發(fā)現(xiàn)最精細的麻布。從實物分析，早在西漢，勞動人民對麻的脫膠、麻布的漂白、漿碾以及防腐等加工技術，都已達到較高的水平。

織造工藝

馬王堆漢墓的出土絲綢數(shù)量很多，品種豐富，包涵了過去出土的絹、綺、羅、錦、繡等所有高級絲織品種。眾多的織物讓我們口睹和了解了西漢時期精湛的工藝，充分反映出漢代長沙地區(qū)高超的織造技術和巨大成就。

絹，屬于一種薄而堅韌的絲織物。馬王堆出土的衣物中絹（圖四）的使用最為普遍，在1號漢墓中出土的12件綿袍中，2件袍而為絹，11件袍里用絹，8件袍緣用絹。大體來說，經(jīng)密每厘米100根以上的細絹多用作綿袍、夾袍、幾巾、枕巾、夾袱等的緣，并用以制作香囊和手套等。經(jīng)密每厘米60根以下的粗絹使用較少，僅見于個別衣物的里部和若干盛物袋。

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紗”，是指經(jīng)緯絲線加捻、密度稀疏處呈顯方孔狀的平紋組織，又叫假紗羅織物。1號墓共出土7幅紗（圖五），質(zhì)地輕薄，厚度為0.05-0.08毫米。這種結(jié)構(gòu)精密細致、方孔均勻清晰的紗，應該是借助紡車和筘紡織出來的。紗在當時屬于一種質(zhì)地較好的織物，僅在某些特殊衣物或衣物的特殊部位才會采用。

羅，是采用絞經(jīng)組織使經(jīng)線形成明顯絞轉(zhuǎn)的絲織物，最早出現(xiàn)于商代。菱紋羅織造技術比較復雜（圖六），1號墓出土單幅的歲10幅，除朱紅色外，還有香色、煙色等，圖案全為菱紋。出土衣物中，有6件綿袍、1件夾袍以羅為面料，由此可見羅為當時非常時尚的服裝面料。

綺，是有花紋的平素類織物。其中對鳥菱紋綺是平紋地起斜紋或浮長花的素色提花絲織品，是漢代紡織工藝的新品種（圖七）。圖案巾幾何紋、植物紋和動物紋相互交替分布。對鳥飛翔在朵朵云氣之中，瑞草花卉枝葉蔓生，菱形耳杯紋連續(xù)緊扣。線條配置勻稱，畫面生動活潑（圖八）?？椩旒夹g相當復雜，專家研究推測，當時應有提花束綜裝置的織機才能達到織造要求。

錦，是高貴的絲織品，用兩種以上的彩色絲線提花織造的多彩織物。馬王堆漢墓中出土的錦紋樣風格非常豐富，既有幾何圖形、小矩形紋和花卉寫意紋等題材，也有變形的動物紋樣，如隱花波紋孔雀紋錦、夔龍紋錦（圖九、十）、黃色朱龍紋錦和游豹紋錦等（圖十一、十二），都是西漢紋錦織造高超技藝的實證。其中起絨錦，或稱絨圈錦、起毛錦（圖二、十三），采用提花裝置和雙經(jīng)軸機構(gòu)的織機，花型層次分明，圈大小交替，使織錦起到了“錦上添花”的立體效果。它代表了漢代織錦工藝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突出地反映了漢初的繅紡技術，是這批漢代絲織物中的一項重要發(fā)現(xiàn)。

印染技術

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絲織品，包括刺繡所用絲線，據(jù)粗略統(tǒng)計，現(xiàn)有朱紅、深紅、絳紫、墨綠和香、黃、藍、灰、黑等19種色澤。通過實驗測試，可知西漢時已能應用礦物顏料（朱砂、絹云母、硫化鉛等）和植物染料（靛藍、茜草、桅子、炭黑等），進行浸染、套染和媒染等染色技術。當時進行織物染色的方法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先染后織的線染法，如矩紋錦，用紅青和棕色兩色絲線織成（圖十四）；另一種是先織后染的匹染法，用于單色的織物，色澤較為勻稱，如朱色菱紋羅（圖十五）。

還有一些織物為先染一種顏色打底，媒染后再套染另一種顏色，如泥金銀印花紗和印花敷彩紗。1號漢墓出土的兩幅泥金銀色火焰紋印花紗（圖十六），是我國第一次發(fā)現(xiàn)的套版印花絲織物。泥金、泥銀是將金、銀研磨成極細小的粉末，然后調(diào)膠呈泥狀。其圖案曲線為銀灰色和銀白色，小圓點為金色或朱紅色。點與線的套印十分準確，這種印染工藝已遠超前代技法之上（圖十七）。金銀色火焰紋印花紗是迄今所見最早的三版套印絲織品，為研究我國古代印花技術提供了彌足珍貴的實物資料。

印花敷彩紗（圖十八）是目前世界上發(fā)現(xiàn)最早的印花與彩繪相結(jié)合的絲織品，特別是用以制成的印花敷彩紗絲綿袍（圖十九），在考古發(fā)掘中尚屬初次發(fā)現(xiàn)。印花敷彩紗上印出的圖案為藤本科植物的變形紋樣，由枝蔓、蓓蕾、花穗和葉組成，外廓略作菱形，是使用朱紅、粉白、墨、銀灰、深灰等五種顏色多次套印的結(jié)果。在織物上印好枝蔓后，還需要進行六道描繪工序（圖二十）。這種印花敷彩紗無疑是我國古人在涂料印染方面的杰作，具有很高的工藝水平，它完全突破了古代刺繡紋飾的束縛，使人感到一種別具清新雅潔的生動風格。

刺繡與編織

刺繡是在已織好的絲織物上，以細針添附各色絲線，猶如畫師的彩筆，手工繡出花紋。戰(zhàn)同時期的繡法多為“辮繡”，即多用鏈環(huán)狀的針腳組成，這種繡法在漢代仍很普遍（圖二十一）。其中，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多種美刺繡，代表了西漢時期的刺繡工藝水平。

其中，“信期繡”（圖二十二）圖案用朱紅、棕紅、深綠和金黃等絲線，繡成流云、卷枝花草和長尾小鳥等（圖二十三）。變形長尾小鳥似燕，寓意“似燕歸來”，故墓中遣策稱這種紋樣為“信期繡”。

“乘云繡”（圖二十四），花紋為呈眼狀的桃形花紋和云紋，主要為朱紅、淺棕紅、橄欖綠三色（圖二十五），遣策稱之為“乘云繡”，寓意“鳳鳥乘云”。以綺為繡地，織紋和繡紋交相輝映，更顯華貴。

“長壽繡”（圖二十六），花紋的圖案單元較大，每個單元包括的穗狀流云較多，最多可達二十余朵。由于色彩的變化，似朵朵卷曲的祥云舒展在仙樹的枝葉間，細看則是茱萸、風鳥等吉祥生物顯現(xiàn)在云中（圖二十七），也許這是戰(zhàn)國時期楚地刺繡龍鳳紋的一種抽象化演變，神奇浪漫色彩十分濃厚，具有古拙的藝術風格。

茱萸紋繡（圖二十八、二十九），用朱紅、淺棕紅、棕和深藍四色絲線繡成。除枝葉為深藍色外，花蕾、瓣、蒂等用朱紅、淺棕紅和棕色。茱萸是一種喬小，結(jié)實氣味芳烈，可入藥，古人認為能“辟除惡氣，令人長壽”。漢代織物上的茱萸紋，常見和云紋組合一起，構(gòu)成四方連續(xù)紋樣。在當時寓有辟除不祥、祝頌長壽的含義。

蠶紋繡（圖三十），圖案結(jié)構(gòu)較為簡單，多作蠶狀，每單元長15厘米左右，寬10厘米左右，其中一件有“卐”字形紋飾。通幅都是三組，兩側(cè)各留有寬7厘米左右的空白。這類繡品繡工花紋雖簡單，但紋飾圖案的寓意一樣帶有祝福吉祥的含義。

方棋紋繡（圖三十一），在絹地上使用墨綠色絲線繡成長寬均為3厘米左右的斜方格，方格內(nèi)為棕色的帶蒂圓點和淺綠色的半包圓圈，兩種圓圈、圓點間行排列。

馬王堆漢慕出十的絲織物的圖案設計，除織造、印染、刺繡等工藝外，在三副手套上（圖三十二）還發(fā)現(xiàn)了一種無需借助任何織造設備、純手工編織設計出來的“千金”紋樣?！扒Ы稹苯{帶幅面居中，每隔一定的距離，重復編織出單個或成雙的篆體“千金”字樣，兩側(cè)各有一回紋圖案相對列，“千金”的中條底紋是由紅地黑色折線組成的幾何圖案，效果規(guī)整而又有律動感（圖三十三），是漢初提花絳帶畫意寫實的典型代表作品。從其圖案紋樣來看，它開創(chuàng)了中國漢字吉祥語在紡織品上裝飾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