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麗君
(湖南理工學(xué)院 中文系,湖南 岳陽 410000)
?
淺析葉小鸞的游仙思想
錢麗君
(湖南理工學(xué)院 中文系,湖南 岳陽410000)
摘要:葉小鸞是明代較為出眾的女性文人,其聰穎多才,小小年紀(jì)就憑借在吟詩填詞上的悟性得到了家人的贊許;但她又生性敏感,時代背景與家庭氛圍的熏染使其對俗世生活產(chǎn)生了頗多感悟,最終促使她形成了濃郁的游仙思想,其游仙思想中既蘊蓄著她對絕對自由的渴望,又包涵著她對眾生平等的向往,還隱含著她對及時行樂的追求。
關(guān)鍵詞:葉小鸞;游仙思想;詩詞創(chuàng)作;影響
“游仙”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一門特殊的體裁,始見于先秦文學(xué)作品,唐宋趨于興盛,至明清仍有余緒。“仙”與“游”是“游仙”的本質(zhì),“仙”即是“神仙”。何謂“神仙”,莊子《逍遙游》中道出了神仙姿容不凡、“不食五谷”[1]的原始形態(tài),而他們“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正是“游”的具體體現(xiàn)。神仙是超越人類的特殊存在,其“不食五谷”“游乎四?!钡某匀荒芰κ沟梅踩诵南蛲㈨槃莓a(chǎn)生了游仙思想。游仙思想是人類精神上的永久常駐,其核心就是超越時空與快樂自由。當(dāng)人類對死亡產(chǎn)生恐懼或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受縛,游仙便成了他們的精神消解之法。其不僅對古人的社會生活產(chǎn)生了強大滲透力,還深入到藝術(shù)創(chuàng)作領(lǐng)域,促進了游仙文學(xué)的產(chǎn)生及發(fā)展。先秦的《楚辭·遠(yuǎn)游》篇,最早開啟游仙母題;漢樂府《上陵》《天馬》等篇章,展現(xiàn)了世人對仙界的渴望;魏晉間游仙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集大成者阮籍、嵇康等人,通過游仙表明了自己的高潔志向,其情志更上一層。游仙文學(xué)雖散見于諸多文學(xué)作品,但以男性文人的創(chuàng)作居多,直至明代,女子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得到了社會的廣泛認(rèn)可,這一形勢才有所改觀。明代涌現(xiàn)出了大批才女作家,葉小鸞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葉小鸞字瓊章,一字瑤期,江蘇吳江人,出生于書香門第,其聰穎過人,常與家人一起吟詩填詞,頗有見地。無奈家道中落,衣單食薄,家人只得將她送至舅家寄養(yǎng),十歲才歸家。孰料小鸞歸家次年,其父卻將其許人,自此,她郁郁寡歡,未幾年,未嫁而卒。小鸞亡故后,其家人不解死因,以其“飛升仙去”加以追述,崇禎五年,其兄弟世儋、世佺便夢見其成仙;其母沈宜修亦作《季女瓊章傳》記錄此次托夢的經(jīng)過,深刻表達(dá)了對小鸞成仙一事的篤信;其父葉紹袁也借與江南文人共同舉行的招魂儀式,來獲知小鸞成仙后的訊息。[2]這些不解與誤讀不是空穴來風(fēng),其依據(jù)就是小鸞的作品,小鸞遺作名為《返生香》,收錄了她生平所作,其作品中蘊藏的情感細(xì)膩深幽,愁緒無端,諸多詩詞表面上書寫的是閨閣少女的傷春之嘆,懷人之思,但強烈的厭世情緒及求仙渴望也多有傾注,就連吟詠楊花之作也融入了“豈若瑤臺下,瓊葩伴月飛”的遁世之想,其父葉紹袁閱后只能感慨:“本詠楊花而思及瑤臺,雪月高情挺上,仙則仙矣,一清澈骨,冷氣逼人,豈是享年之道?傷哉痛哉!”[3]
一 葉小鸞游仙思想形成的原因
葉小鸞只是一個稚齡女子,在最美的年華,為什么不盡情展現(xiàn)個人喜樂,卻時時在詩詞中寄寓自己的無端愁緒,甚至是遁世之思?究其原因,主要有三。
其一,家人宗教思想的啟發(fā)。明代的禪宗思想廣為盛行,且對世俗影響較大,錢謙益的《列朝詩集·閨集》中錄有不少僧侶,小鸞父親葉紹袁的《湖隱外史》專列了《梵鈉》《飛錫》《靈章》三章來記述居于分湖的佛家大師和占卜之士。[4]沈宜修也篤信佛教,葉紹袁為她所作的祭文中,就曾感嘆“(沈)竺千梵典,尤極探研”,[5]可見其具有極深的佛學(xué)修養(yǎng)。在家人的影響下,小鸞自小便接受了佛學(xué)理念,她虔誠于參禪禮佛,并在詩詞中留下清晰的禪理痕跡,如《鷓鴣天·壬申春夜夢中作》五首其一“一卷楞嚴(yán)一炷香,蒲團為伴世相忘”,表現(xiàn)了她拜佛的虔誠;其父對亡女故居進行了“中供大士,幾設(shè)內(nèi)典”[3]的調(diào)整,亦可看出她生前的宗教認(rèn)同;其母曾說她“性高曠,厭繁華”,[6]可見她深受禪宗中“不慕浮華”理念的熏陶。此外,她在日常生活中尤喜獨處,對領(lǐng)悟禪理大有裨益。
其二,親人不幸婚姻的觸動。小鸞自小便被送到舅舅家寄養(yǎng),舅母艱于嗣育,又長年抱病,卻未得到盡心呵護;生父常年在外,母親只能獨守空房;長姐遇人不淑,婚姻生活無盡悲戚。這些女性親人常通過游仙來排遣愁悶,其母常沉浸于思隱望仙的夢境之中,如“悄悄妲娥來伴我。沉水瓊綃共裊”(《念奴嬌》),其姐的游仙詩詞也擺脫不了消極色彩,如“有恨隨流水,無緣去入山”(《夢中思隱作》)。親人的不幸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小鸞,使得她對婚姻的態(tài)度非常冷淡,但崇禎五年,她亦該出嫁,面對既不能抗命又不想屈從的婚姻,她只能像家人一樣作遁世之想,并在此基礎(chǔ)上更進一步,毅然選擇了摒棄凡塵。她曾作《曉起聞梵聲感悟》偈云:“數(shù)聲清磬梵音長,驚動寒林九月霜?!皣@閻浮多苦惱,何時同得度慈航”,就可看出她想與塵網(wǎng)訣別的苗頭,其父評點此偈云:“十六歲女子作此偈,何等識見。胸中無半絲塵墨?!盵3]更甚的是,她在宴爾將近之時還留下了絕筆:“自憐華發(fā)盈雙鬢,無奈浮生促百年”,其父只能感嘆她已“不可留”。
其三,敏感早慧的個性氣質(zhì)。小鸞出生于書香世家,在文學(xué)氣息的熏陶下,她博覽群書,十歲就能以“楓冷亂紅凋”對其母之“桂寒清露濕”,尤為聰慧。不過自小被寄養(yǎng)的人生經(jīng)歷令她較為敏感,常產(chǎn)生傷春悲秋的愁思,如“柳絮飛殘不見春,近來閑殺惜花心”(《浣溪沙·春夜》)、“雁字無人寄得.落葉紛紛如摘”(《謁金門·秋雨》)等,均表現(xiàn)了她對時光苦短,青春易逝的感傷。 盡管她平日多喜樂,略無愁態(tài),然“握筆便多斷腸語”,如“世事浮云。人情飛絮。懨懨愁緒絲千縷”(《水龍吟》)、“掩重門,落花流水,依稀隨斷魂”(《后庭花破子·夜思》)等凄詞冷句,均可看出她對世事人情充滿了絕望,使得她只能到理想世界中尋得棲息之地,來擺脫現(xiàn)實生活中的窘境,這種理想世界便是無憂無慮的神仙世界,也是她靈魂皈依的絕妙之所。
二葉小鸞游仙思想的內(nèi)涵
小鸞作品的游仙思想,是其化解內(nèi)心困惑與隱憂的情感寄托,有著豐富的內(nèi)涵,既包括了她對仙界絕對自由的渴望,又涵蓋了她對眾生平等的向往,還囊括了她對及時行樂的追求。
1.對絕對自由的渴望。
封建社會,女性被綱常倫理禁錮在家庭的牢籠里,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直至明代,王陽明的“心學(xué)”成為顯學(xué),王學(xué)后進李贄提出了“童心說”,樹立了人生平等觀,女性的社會地位才有所提升。但積習(xí)已久的男權(quán)制度,令女性的社會活動無法完全開禁。小鸞亦深有體會,她長在深閨,很少接觸外面的世界,精神和肉體的禁錮使得她極其不自由,只能憑借詩詞發(fā)聲,通過游仙來表達(dá)自己對絕對自由的渴望。小鸞的游仙詩詞是心靈世界的自我書寫,一方面,她在詩詞中表現(xiàn)了對受制生活的煩悶,另一方面,她亦抒發(fā)了高蹈出世之志。不自由的閨中生活,使得她在游仙詩詞中發(fā)出了無盡的感慨,如“夢里有山堪遁世,醒來無酒可澆愁。獨憐閑處最難求”(《送春近作》),通過夢境與現(xiàn)實的對比,表明了現(xiàn)實中無酒澆愁、閑處難尋的無奈;而“幾欲呼天天更賒。自知山水此生遐”(《書懷》),通過刻畫“呼天”這一舉動,展現(xiàn)了對天界的強烈期求,可就算是如此悲愴的呼喊,依舊是天路難尋,以致其只能感慨,自己這一生怕是都無法享受愜意的山水生活了。正因為塵世生活充滿了煩躁與苦悶,所以她在游仙詩詞中抒寫了高蹈出世之志,如“我思在霄漢,飚舉任所之”(《池畔》),記述了自己希望悠游于浩瀚長空,隨風(fēng)飄蕩的自由渴望;又如“飄飄似欲乘風(fēng)去,去住瑤池白玉苔”(《壬申春夜,夢中作五首》 其四)中,她亦希冀自己能夠飄然乘風(fēng),飛向王母娘娘的殿前,成為仙界的一員??偟膩碚f,對處處受縛、繁亂冗雜的凡塵生活的厭棄,對超世拔俗、優(yōu)游天外的神仙世界的渴望,是小鸞真性情的展現(xiàn),也正是她追求絕對自由的內(nèi)心世界的真實寫照。
2.對眾生平等的向往。
《長阿含經(jīng)》云:“爾時無有男女、尊卑、上下,亦無異名,眾生共世故名眾生”,[7]展現(xiàn)了“眾生平等”的佛禪精髓。小鸞也是一個推崇平等之人,在她身上,首先體現(xiàn)了明人李贄“童心說”中的男女平等思想,這種思想的突出表現(xiàn)就是對女性的個性、尊嚴(yán)與理想進行捍衛(wèi)。在世俗禮教的束縛下,她循規(guī)蹈矩,聽從安排,不敢有出格之舉,只能在游仙詩詞中寄寓自己的平等理想。她在游仙詩詞中描寫了很多女性形象,西王母便是典型代表,她擁有王的能力,像人間帝王統(tǒng)管凡間一樣主宰著仙界,可見在小鸞心目中女子地位之重。其次,小鸞追慕神仙,期求遐舉,其游仙詩詞中刻畫的求仙者形象,大致可認(rèn)為是她自己的化身,仙界漫游中,她不像凡人一樣謹(jǐn)小慎微,而是大膽地追尋,如“西去曾游王母池,瓊蘇酒泛九彼?!?《鷓鴣天·壬申春夜夢中作五首》其五),通過描寫王母池中酒水任人取飲的情狀,表明了仙界的自由平等;而“騎白鹿,駕青螭,群仙齊和步虛詞”(《鷓鴣天·壬申春夜夢中作五首》其五)中,群仙不受約束、齊聚唱和的場面在凡間也極為難得。此外,“眾生在五道中輪回,天道與人道都是五道之一”的佛禪思想,使得小鸞更為大膽,在暢游仙界的同時,她還與神仙進行了平等愉悅的交往,如“朝來攜伴尋芝去,到晚提壺沽酒回”(《鷓鴣天·壬申春夜夢中作五首》其二),通過描繪自己與仙人一起采芝沽酒的日常生活,肯定了神仙對凡人的接納。之后,就算相求于神仙她也不卑不亢:“問天肯借片云游,裊裊乘風(fēng)歸去也”(《浪淘沙· 秋懷近作》),她欲借天云游的舉動,表明了其心目中的仙界并非高不可攀,相反,開敞、包容的仙界,恰可作為世人的靈魂凈地。
3.對及時行樂的追求。
及時行樂的思想發(fā)端于春秋,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之后,不但極盡生前之享樂,更是有海上求仙之盛舉,[8]漢代進一步衍化,漢典中記載的汝南人費長房入懸壺求仙(《后漢書·方術(shù)列傳》),海邊人乘槎至天河見牛郎、織女(《博物志》)的故事,均是時人思慕仙界,渴望及時行樂的體現(xiàn)。之后,人們的享樂意識進一步增強,許多文人都在作品中闡明了及時行樂的人生旨趣,如李白“人生得意需盡歡”(《將進酒》),羅隱“今朝有酒今朝醉”(《自遣》)均是典型代表。小鸞的游仙詩詞中亦蘊含著及時行樂的內(nèi)在追求,并希望借此實現(xiàn)生命本真的價值。及時行樂包括兩層意思,一層是人生苦短的無奈,一層是游仙長生的追求。小鸞在塵世中深感人生苦短,無奈寫下了“但恐歲月晚,相看淚如絲”(《池畔》)、“自憐華發(fā)盈雙鬢,無奈浮生促百年”(《秋暮獨坐有感憶兩姊》)等詩詞,來表明自己對浮生短暫,人事難盡的擔(dān)憂。她是凡人,年壽有限,她擔(dān)心白發(fā)蒼蒼之時還不能契合塵世。在這種思想的作用下,她不得不走向飄渺的仙境,以求得精神的獨立與生存的歡娛。此外,其詩詞中還對仙人生活的舒適、仙界的富貴進行了鋪描,并帶有明顯的浪漫色彩,如“朝來攜伴尋芝去,到晚提壺沽酒回”(《鷓鴣天·壬申春夜夢中作五首》其二),通過描寫自己與同伴相攜尋芝,提壺沽酒的生活,展現(xiàn)了神仙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紫笙吹徹緱山上,清磬敲殘鷲嶺西”(《鷓鴣天·壬申春夜夢中作五首》其三),書寫了人神同樂的浪漫情懷;“騎白鹿,駕青螭,群仙齊和步虛詞”(《鷓鴣天·壬申春夜夢中作五首》其五),刻畫了神仙齊聚唱和的宏偉場面。在小鸞筆下,“游”是身心俱動的求仙之舉,更是物我兩忘的融合之境,她在仙境中放縱書酒,毫無羈絆,其及時行樂的人生體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張揚。
三結(jié)語
葉小鸞生長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因敏感早慧,她對塵世生活的感悟顯得真切深沉,短暫的青春、世故的婚姻、復(fù)雜的人世,使得她內(nèi)心充滿了感傷。她不想隱忍,不想屈從,可在倫理綱常的禁錮下,她只能借詩詞發(fā)聲。她在詩詞中構(gòu)建了一個虛無縹緲、無拘無束的神仙世界,且形成了濃郁的游仙思想,表達(dá)了她對眾生平等、絕對自由、現(xiàn)時享樂的向往與追求。一個十幾歲閨閣少女的人生觀、婚姻觀也許略顯稚嫩,但她的超凡脫俗,令人動容,她對傳統(tǒng)觀念的反對、對世俗生活的反抗,很多成年人都難以望其項背。
參考文獻(xiàn)
[1]郭慶蕃.莊子[M].北京:中華書局,1997.
[2]劉云云.沈宜修母女詞研究[D].重慶:西南大學(xué),2013.
[3]葉小鸞.返生香[A].葉紹袁.冀勤,輯校.午夢堂集[M].北京:中華書局,1998.
[4]張秋玲.葉小鸞悲劇探析[D].安徽:安徽大學(xué),2012.
[5]沈宜修.酈吹[A].葉紹袁.冀勤,輯校.午夢堂集[M].北京:中華書局,1998.
[6]沈宜修.季女瓊章傳[A].葉紹袁.冀勤,輯校.午夢堂集[M].北京:中華書局,1998.
[7]佛陀耶舍.長阿含經(jīng)[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1.
[8]趙榮.游仙長生與及時享樂一一漢樂府游仙詩的生命價值追尋[D].吉林:東北師范大學(xué),2006.
Class No.:I206.4Document Mark:A
(責(zé)任編輯:宋瑞斌)
Analysis of YeXiaoluan’s Immortal Thoughts
Qian Liju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u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Yueyang, Hu’nan 410000,China)
Abstract:Ye Xiaoluan was a famous female writer lived in the Ming dynasty. When she was young, she got approval from the family by her virtue of the poetry writing. But family atmosphere and her personality prompted her to form an immortal thoughts. These ideas contained both her desire for the absolute freedom,which is the yearning to the equality of all living things . The thought implied the pursuit of enjoying pleasure in good time.
Key words:Ye Xiaoluan; immortal thoughts; poetic creation; impact
中圖分類號:I206.4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2-6758(2016)04-0119-3
作者簡介:錢麗君,碩士,湖南理工學(xué)院中文系。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