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唐詩歌中的“老流氓”氣質(zhì)

○周 穎

馮唐詩歌中的“老流氓”氣質(zhì)

○周 穎

馮唐是近年來比較有趣的寫作者之一，他的作品，常用一種無賴流氓的表達方式來敘述他的待人處事態(tài)度。而在他的作品中，以詩歌體現(xiàn)他的流氓氣質(zhì)為最，詩中流露的流氓氣質(zhì)，可謂暢快淋漓。

馮唐 詩歌 流氓

詩與日常白話有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有些句子在換行后，怎么就成為了詩？讀完《馮唐詩百首》后，第一感覺是口水詩里面帶有濃重的流氓氣息，但馮唐在耍流氓的過程中，仿佛又把這世間的道理在寥寥幾句間，深入淺出地道明了。當然，馮唐本就立志要當一名流氓，他對于這件事一直是引以為榮的，事實上他覺得當流氓也挺好，且決定從一而終。他在他很多本書里都有提到小學的一件事：他曾寫了二十首詩參加詩歌比賽，結(jié)果評委老師和他的語文老師都說小心他有成為流氓的傾向，并且將原話轉(zhuǎn)告了他媽?！耙粋€月后，我得到通知，連三等獎也沒有評上，二十首詩被退回來，稿紙最后有四字評語：‘淫蕩書卷’，然后畫了好幾個大叉。我覺得是在夸我。這四個字一直留著，夾在筆記本里，寫小說的時候帶著，不時看看，當成自己對文章風格的追求，時刻激勵自己?！盵1]由此可見，他確實把終生做一名流氓當作是偉大的理想志向。這篇文章就試著談談馮唐詩里面的流氓氣質(zhì)，挑的詩都是詩集里面比較流氓有趣的，當然，提到流氓，自然和女子掛鉤，所以這些詩，大多與姑娘有關(guān)。

愛

我不是自戀

我是愛人類

我不愛婦女

我只熱愛你[2]

像這樣的句子根本就算不上押韻，不比古體詩，但能說它不是詩嗎？至少作者馮唐一人認為它是的。在馮唐的觀念里，對自己的狂熱喜愛并不算是愛，知道怎么去愛人才算是愛。更重要的一點是：愛不是饑不擇食，在凡塵眾多人當中選擇一個“你”去愛，才是真理，當然，這個“你”一定要是臉蛋兒過關(guān)的。更有趣的是，馮唐寫出了大多數(shù)男人的觀點：并不愛年老色衰的婦女，愛的是漂亮美貌的年輕女子“你”。就是這樣的，就像李碧華寫道的：

“男人都愛二十歲?！?/p>

“三十歲的男人愛二十歲，四十歲五十歲，也愛二十歲。到了六七十歲了，還是愛二十歲?！?/p>

媚姨心意澄明地望著菁菁：

“男人就是這樣?！盵3]

馮唐三言兩語就化解了自古以來男人心底始終欲出難出的話，而且說得動聽。作為情詩來獻給心愛的女子，確實是不錯的。既說出了男人如何信誓旦旦地說出讓女人上鉤的話，也說明從古至今的女子要的不過是一份從一而終堅貞的愛情。

改變

馮夢龍改變了我詩歌的趣味和模樣

《高僧傳》改變了我人生觀的語法和大綱

我媽這個婦女改變了我婦女觀的細節(jié)和主張

你這個婦女改變了我雞雞的方向和形狀[4]

這首詩的重點應該是在最后兩句，初讀的時候只是覺得十分好笑，就像是馮唐在抱怨他母親自小對他簡單粗暴的管教，有點像小孩子不滿的嘟囔，有幾分可愛。但讀到最后一句是讓人咋舌的。雖然到現(xiàn)在也不甚明白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意思，但明顯能感到馮唐以最直白的性與生理需求揭示了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的影響。仿佛一切的改變都不如最實際的生理需求得到滿足來得更為重要，最原始的欲望就是人性所在，火爆激烈。

可遇不可求的事

后海有樹的院子 夏代有工的玉 此時此刻的

云 二十來歲的你[5]

這首詩聽起來是比較感傷的。第一句到現(xiàn)在筆者也不太明白，大概是后海里若能碰見有樹的院子，是一件極為難得的事情；第二句筆者上網(wǎng)查閱了一下資料：傳說玉器的使用起源于商周時期，在此之前，夏代的玉石是和普通石頭一樣作為工具使用的，倘若能夠遇到夏代經(jīng)過雕琢加工的玉石，那樣的概率算是小之又小；第三句相對比較好理解：天上的云隨著風聚集又飄散，此時此刻我們看見的形狀，一眨眼就被吹得支離破碎或者和別的云塊形成新的形狀了；最后一句是意蘊悠長的，我們常常感嘆青春一去不復返，每分每秒我們都在老去，向著死亡奔去。常說什么寶貝可遇不可求，千年難得一遇，最難得一遇的其實是我們自己，畢竟我們的出生也是打敗了數(shù)億顆精子和母親的一顆卵子結(jié)合的，然后來到這個世上經(jīng)歷只有一次的青春年華，過去了就不再有了，我們自己，才是最難得一見的。當然，這里面這個“你”還可以理解為馮唐對姑娘的渴望。要在這茫茫大地間找回屬于自己的一根肋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時候，人世間的事，只講究兩個字：契合。

周處

像你我這樣的斜逼

老天野合降生大地

來開幾扇門

來挖幾座墳

負責貢獻本能

不管撫慰靈魂

我們是世人最好的朋友

我們是世人最差的情人

我們彼此相愛

就是為民除害[6]

可以說，馮唐的詩已經(jīng)遠遠地超出了“大膽奔放”這個范疇了，也許用“放肆”來形容會更恰當一些。把自己和心愛的姑娘想象成開天辟地以來的怪物，在祥和的大地上降生，而這個姑娘的個性應當也像自己一樣肆無忌憚，無所顧忌的。兩人在這個世間上為所欲為，不守禮數(shù)，盡情地做著本能反應的事情。至于為什么說“我們是世人最好的朋友”，大概是因為他們做著大多數(shù)世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在為非作歹方面，自然是跟世人心意相通的，大約能夠彼此理解，也能算是朋友吧？但這一男一女千萬不能分開和世人結(jié)合，要是發(fā)生這樣的事，那就是為禍人間。并且，并不指望這雙男女能夠造福人類，這一男一女必須彼此相愛，不禍害他人，就算是為民除害。一對能夠彼此了解對方心底善惡的伴侶，想必也是人間的絕配良緣了。

致女兒書

煲湯比寫詩重要

自己的手藝比男人重要

頭發(fā)和胸和腰和屁股比臉蛋兒重要

內(nèi)心強大到混蛋比什么都重要[7]

馮唐的強大在于此，不僅自己以耍流氓為終生大事，還把這種強大的精神力量傳授給后代，勢要把流氓進行到底。咋眼看上去，都是十分簡樸、質(zhì)樸的語言，句句都不能反駁。他自己身為男人，也深知男人是不靠譜的，所以才會說“自己的手藝比男人重要”，只有靠自己，才不會餓死，仰賴男人生存是不可取的?！邦^發(fā)和胸和腰和屁股比臉蛋兒重要”大約不僅僅只是字面意思，而是想突出實際的東西為大。最后一句很有意思，教育女兒內(nèi)心要強大，那怎樣才算是真正強大呢？混蛋。自己混蛋才不會被他人辜負，尤其是對于女孩子而言。馮唐想要把女兒教“壞”也是一片愛女之心。自己不單將流氓貫徹到底，也要將女兒教育成一個適應這個混蛋又墮落的社會中的一名瀟灑“女流氓”，如此，才可不被傷害。

糖

你走進我的房

你看了一眼我的床

水杯子里扔進了一粒糖[8]

這首詩在筆者看到第二句的時候就覺得有種色欲之感。一個女子走進了一個男人的房間，本來就是一個很曖昧的舉動，然后想象一下，這個女子看了一眼男子的床，不論這一眼是有意而為之還是匆匆一瞥，對于男人來說，都是極具誘惑力的，對于男人來說，這有可能是一種暗示、甚至是一種邀請，所以男人便覺得這水杯子里像是扔進了一粒糖，心里約莫開始覺得自己有機會，心中懷有欣喜?！胺胖迷谀抢锏娜A貴的臥床使人不可避免地想起愛神厄洛斯，在這種場合產(chǎn)生的恐懼征服了赫爾墨斯似乎也是很容易理解的。顯然，他必須與情欲聯(lián)想做強有力的斗爭，以免陷入一種猥褻的心境?！盵9]在這里加入了“床”的意象，更使得這首詩充滿了奢靡的色彩，輕而易舉地就讓人聯(lián)想到男女之事。

綻放

“以前沒覺得你這么淫蕩”“我?guī)缀鯊膩聿痪`放”[10]

在喜歡的人面前才展露無遺，放縱地宣泄自己的感情，自然，還有情欲?？酥埔话愣际窃诘檬种?，而放肆一般都是在摸清套路后。顯然這是一男一女的日常對話，更多的像是情侶間的戲謔調(diào)情，充滿了情調(diào)。只有在所愛之人的面前，才勇于將真我釋放出來，有時，甚至是將猥瑣的一面全面鋪開。

無題（5）

你那么大地鋪開

我那么荒涼地醒來

小麥之外 七千年以來 姑娘老去 混蛋常在[11]

第一句其實也是帶有情欲色彩的，就像是在寫一個姑娘張開身體迎接另一個人的身體覺醒，然而世道輪轉(zhuǎn)，年復一年，姑娘一批批地老去，男人卻依舊熱衷于美貌的容顏，年輕的身體。多少年來，這個定理從未改變。馮唐自己當然清楚，因為他也是個男人。作為一個流氓，更要無時無刻都意識到這個定理。

無題（9）

這么大的土地 消滅不了一顆種子

那么多人沒穿褲子 只看到你暗藍色的裙子[12]

這里的土地似乎是在暗喻女性的身體，不能接受一顆男性的精子。而這首詩里面的“我”是對每一個人都有深切的渴望的，盡管他們沒有穿褲子，也絲毫不能引起“我”的注意，只關(guān)注心中那個姑娘裙底的春光。

萬里

我嫉妒每一個插過你的人

我嫉妒每一個沒插過你但是見過你的人

我嫉妒每一個摸你頭發(fā)的人

我嫉妒每一個沒摸過你頭發(fā)但是認識你媽媽的人

西風無端起東邊草滿地

我離佛千萬里

我離佛特別近[13]

愛情本就具有強烈的排他性，這點就連大學的思想道德修養(yǎng)課的書本上都有提到。強烈的嫉妒心是每一個進入愛情境況中的人都會有的，如果沒有這種猛烈暴擊的感覺，或許就算不上是真的喜歡。比較有趣的最后兩句，“離佛千萬里”的同時也“離佛特別近”，或許可以解讀：在愛情中的人們無疑會犯“貪嗔癡”，自然是離佛千萬里的；但同時在愛情中又經(jīng)歷百般糾結(jié)與痛楚，某些時刻還是能夠有一點點大徹大悟的慧根的，在這些時刻，可能就離佛比較近。

馮唐是一個有趣的老流氓。作品的字里行間無不體現(xiàn)一個男性對姑娘的渴望，而這種渴望看似流氓可恥，可又確實能夠讓人覺得吐出了潛藏依舊的話。看起來充滿了污言穢語，可又能夠讓人從心底同意這些人類共同的渴望。而馮唐，不過是代表了所有人身上的“流氓”一面罷了，并且不吐不快。

注釋：

[1]馮唐：《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10月版，第72頁。

[2]馮唐：《馮?唐詩百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版，第22頁。

[3]李碧華：《餃子》，安徽文藝出版社，2006年1月版，第85頁。

[4]馮唐：《馮?唐詩百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版，第49頁。

[5]馮唐：《馮?唐詩百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版，第78頁。

[6]馮唐：《馮?唐詩百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版，第81頁。

[7]馮唐：《馮?唐詩百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版，第127頁。

[8]馮唐：《馮?唐詩百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版，第128頁。

[9]吳康譯，[瑞士]榮格：《心理類型》，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年12月版，第195頁。

[10]馮唐：《馮?唐詩百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版，第166頁。

[11]馮唐：《馮?唐詩百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版，第197頁。

[12]馮唐：《馮?唐詩百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版，第213頁。

[13]馮唐：《馮?唐詩百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版，第214頁。

[1]馮唐.馮?唐詩百首[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

（周穎 廣東廣州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5106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