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馬古道與陸海絲路
——茶馬古道的歷史意義

司馬倩

(云南大學　人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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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馬古道與陸海絲路
——茶馬古道的歷史意義

司馬倩

(云南大學人文學院，云南昆明650091)

摘要：學術(shù)界通常認為,以西南地區(qū)為中心作為漢藏文化交流紐帶的茶馬古道與北方絲綢之路和海上瓷器之路之間毫無關(guān)聯(lián)。通過歷史文獻的梳理,本文提出通過茶葉的擴散,茶馬古道逐漸發(fā)展成為溝通中國兩大對外貿(mào)易與文化交流動脈的重要紐帶。

關(guān)鍵詞：茶馬古道;北方絲綢之路;海上瓷器之路;歷史關(guān)聯(lián)

就中國與亞歐大陸乃至全世界的交通史、商貿(mào)史和文化交流史而言，絲、瓷和茶具有不言而喻的重要價值和意義。通過三者的流通和貿(mào)易往來，從中國西北橫穿亞洲內(nèi)陸到西歐, 形成了“北方絲綢之路”；從西太平洋到印度洋,出現(xiàn)了“南方海上瓷器之路”；從中國西南到南亞和東南亞，則誕生了“茶馬古道”。然而,長期以來,學術(shù)界對這三大線路的研究卻始終停留在一種“分而治之”、互不相干的局面。學術(shù)界通常認為,以西南地區(qū)為中心的茶馬古道與一南一北的兩條動脈之間了無關(guān)聯(lián)。在此,我們需要指出的是,姑以歷史文獻記載為依據(jù),就已經(jīng)足以證明:正是由于茶沿著茶馬古道體系的不斷擴散,最終使得茶馬古道成為溝通南、北兩大動脈的紐帶。

一、 茶的傳播與茶馬古道體系的形成

雖然中國國內(nèi)的茶葉運銷通道體系一度從西到東覆蓋了西藏、青海、甘肅、陜西、四川、云南、貴州、湖南、湖北、浙江、福建、廣東等十多個省區(qū),但這并不是說國內(nèi)的茶葉運銷沒有特定的核心與重點區(qū)域。如果綜合地理位置、茶葉運輸歷史以及文化遺存等諸多因素來考量,西南和西北地區(qū)的茶葉運銷在這一通道體系之中的地位顯得尤為特殊和重要。

這些通道中的第一條是滇藏茶馬古道,即以云南產(chǎn)茶區(qū)西雙版納和傳統(tǒng)普洱茶集散地普洱出發(fā)的路線,走向大致是由云南南部通向西北部,由西雙版納、普洱、臨滄等普洱茶產(chǎn)地和集散中心出發(fā),經(jīng)大理、怒江、麗江、迪慶等地到西藏,再經(jīng)碧土、邦達、昌都、類烏齊、邊壩、工布江達、墨竹工卡等地,最后到達拉薩,從拉薩出境后再進入尼泊爾、不丹、 印度、阿富汗等國家和地區(qū)。

第二條是川藏茶馬古道,即以四川茶葉產(chǎn)地雅安為中心,從雅安出發(fā),經(jīng)康定、瀘定、 新都橋、雅江、理塘、巴塘、芒康到西藏的昌都,與云南茶馬古道相匯后,經(jīng)過邦達、昌都、 類烏齊、邊壩、工布江達等地,進入到拉薩。

第三條是從西寧到西藏的唐蕃古道,從西寧出發(fā),經(jīng)過日月山、湟源區(qū)域,到瑪多、玉樹、雜多、安多后,與川藏茶馬古道在那曲匯合,從當雄進入拉薩。

第四條是從四川到陜西、甘肅等地的川陜甘茶馬古道。這條道上的茶葉運輸方向比較明確,四川邛崍、灌縣、大邑所產(chǎn)的綠茶,經(jīng)成都,轉(zhuǎn)寧強、漢中,再轉(zhuǎn)天水,運抵蘭州;紫陽茶由南紫陽、西鄉(xiāng)、洋縣、漢陰運至漢中,經(jīng)雙石鋪、兩當、徽縣,到天水,再分銷甘谷、秦安、清水及隴南各縣;巴山綠茶由四川西北部的安縣、北川、江油、平武運抵文縣碧口鎮(zhèn),再經(jīng)武都分運經(jīng)天水達蘭州。*需要說明的是,“絲綢之路”、“海上瓷路”只是以這兩個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上的代表性商品或者說對中西貿(mào)易與文化往來具有主導性影響的商品而命名的,并不是說“絲綢之路”上只有絲綢的流通,“海上瓷路”上只有瓷器運輸。在絲綢之路上流通的除了絲綢等紡織品之外,還有茶葉、瓷器、香料、皮毛、藥材、馬匹、玉石等;海上瓷路的船舶除了運輸瓷器之外,也同樣有絲綢、茶葉、香料、藥材、珍珠、象牙、犀角等。

在此需要指出的是,京杭大運河及其支系對茶葉在我國早期的傳播以及后來的運銷也有著不可小覷的影響。它是唐宋之際連接南方茶區(qū)和北方消費者之間的重要茶葉交通運輸系統(tǒng),也是唐宋之際茶葉消費群體進一步擴大的第二內(nèi)在動力。經(jīng)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傳播和發(fā)展,至唐代我國的茶葉產(chǎn)區(qū)已經(jīng)逐步擴散到江淮和兩湖地區(qū)。茶商也大多集中在這些產(chǎn)茶地并形成了一定規(guī)模的茶葉集散市場。而這些茶葉產(chǎn)區(qū)市場上的茶葉除了少部分留在本地消費之外,大都要運往北方地區(qū)非產(chǎn)茶區(qū)銷售。中唐以后,北方飲茶之風非常盛行,上至帝王、官吏,下至一般的和尚、道士、文人,甚至販夫走卒、家仆農(nóng)夫都嗜好飲茶, 茶成為一種堪與鹽、粟相比肩的日常必需品,進而形成了以“兩京”為中心的中原市場以及西北邊銷市場這兩大市場。在茶葉沿運河北上的過程中，稍靠北一些的處于水陸交通要道上的城市,如長安(西安)、洛陽、汴州(開封)、廣陵(揚州)、宋(商丘)、并(太原)、 幽(北京)、蔡(汝南)、陳(淮陽)、山陽(淮安)、申(信陽)、許(許昌)、濠(鳳陽)等,大都成為當時的集散中心,既承擔著由南方運來的茶葉在本地區(qū)的銷售,同時還進行著向西北和更遠地區(qū)的轉(zhuǎn)銷業(yè)務。

雖然在當時的條件下,茶葉和其他貨物的運輸可以通過陸路和水路兩種形式進行,但相對陸路運輸而言,通過大運河的水運無疑在運費和運量方面都是商人們的首選。所以才有了《封氏聞見記》中的“自鄒、齊、滄、隸,漸至京邑,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賣之,不問道俗,投錢取飲,其茶自江淮而來,舟車相繼,所在山積,色額甚多”[1]的記載。其中的鄒縣屬于河南道,在兗州境內(nèi),齊州在河南道北部,滄州、棣州同屬河北道南部。四個地區(qū)都在黃河下游的南北兩岸,不僅在地理位置上連成一片,而且所需的茶葉和洛陽、西安一線城市需要的茶葉都來自江淮地區(qū),[2](P51)商人們以汴河作為運輸路徑,然后再在汴州或者其他地區(qū)集散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才有“舟車相繼”一說。關(guān)于商人沿大運河這條水路購置、運銷茶葉的規(guī)模,因歷史文獻的缺乏,我們無從直接知悉詳細的情形。不過,我們還是可以通過一些間接的史料如杜牧《上李太尉論江賊書》的描述有所了解:“某到任才九月,日尋窮詢訪,實知端倪。夫劫賊徒,上至三船兩船百人五十人,下不減三二十人,始肯行劫。劫殺商旅,嬰孩不留。所劫商人,皆得異色財物,盡將南渡,入山博茶。蓋以異色財物,不敢貨于城市,唯有茶山可以銷受。蓋以茶熟之際,四遠商人皆將錦繡繒纈金釵銀釧,入山交易。婦人稚子,盡衣華服,吏見不問,人見不驚。是以賊徒得異色財物,亦來其間。便有店肆為其囊橐。得茶之后,出為平人……濠毫徐泗汴宋州賊,多劫江南淮南宣潤等道,許蔡申光州多劫荊襄鄂岳等道。劫得財物,皆是博茶北歸本州貨賣,循環(huán)往來,終而復始?！盵3](P7788)

杜牧的記錄如實反映了“江賊”劫掠財物的貪婪兇狠以及他們劫掠財貨之后的去向和勢力范圍的劃分。同時,它也間接反映出當時茶葉商人沿著茶山周圍的運河往來購置和運輸茶葉的情形。首先,從“下不見三二十人”的劫賊隊伍來看,他們要劫掠的茶商船只無論是船只的規(guī)模還是船員的人數(shù)應該都不會太少,否則劫賊就沒必要“大動干戈”了。 其次,從茶葉商人冒著這么大的風險來買賣茶葉,劫賊得手之后也要“前仆后繼”地去江淮一帶的茶山換取茶葉再轉(zhuǎn)換成合法身份北歸本州販賣來看,當時的茶葉買賣肯定有著豐厚的利潤可取。 再次,從“劫江賊”勢力范圍的劃分來看,泗、毫、徐、汴、宋、濠、宋六州分別由汴水、蔡水、渦水、泗水、淮水等大運河水系中的河流溝通著,前四州都在河南道內(nèi),濠州雖位于淮南道,但與徐、泗緊鄰。如果來自這些州的茶葉、漕米貢品等貨物不被搶劫的話,肯定也要按照原計劃,沿著這些河流到達北方地區(qū)。

由此來看,隋唐開通的大運河無疑使江淮地區(qū)的茶葉開拓了廣闊的中原和西北市場,也吸引了全國各地的商人云集于此,“銀緡繒素求市”,“或乘負,或肩荷”,或者“先以輕舟寡載,就其巨艎”,將本地和鄰近茶葉產(chǎn)區(qū)的茶葉通過便捷的大運河系統(tǒng)販運到了北方地區(qū),促進了茶葉和飲茶習俗在全國范圍內(nèi)的傳播與流行。

就茶葉的傳播和狹義的茶馬古道線路本身而言,作為一條由食鹽、茶葉等物資貿(mào)易催生出的交通與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茶馬古道從來就不是封閉自足,而是一個非常開放與兼容的系統(tǒng)。 以開始茶馬互市的宋代為例,熙寧七年(1074年)設(shè)置的茶馬互市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就是由政府統(tǒng)一控制蜀茶,運往陜西秦風(甘肅天水)、熙河(甘肅臨洮)兩路,以茶葉博取“西羌”的馬匹。這條路線無疑就與上述絲綢之路的網(wǎng)絡(luò)產(chǎn)生了交叉與連接。同時,茶馬古道向東、向南的進一步延伸，又可與南方海上瓷器之路相接,如云南的茶葉就可以從勐海到緬甸、泰國,繼而經(jīng)緬甸到印度,也可以經(jīng)越南河內(nèi)到達“南洋”。

二、 北方絲綢之路與茶馬古道

最早進入人們視野的當屬“絲綢之路”。早在 19 世紀末,德國地質(zhì)學家李希霍芬就將中國絲綢傳入中亞和歐洲的東西通道稱為“絲綢之路”。其后,斯文·郝定對絲綢之路進行了完整的考察,并從理論上論證了這條通道的存在。此外,斯坦因、伯希和等人也從文獻和考古等方面論證了絲綢之路的存在。正是由于這些開拓者的努力,絲綢之路后來才成為一條聞名中外的交通路線。

一般認為,我國境內(nèi)的絲綢之路東起漢代的都城長安(西安),經(jīng)過咸陽、金城郡(蘭州)到達甘肅的東部,再經(jīng)河西走廊到達甘肅的西部后,于瓜州(安西)分成南北兩路。北路往西北方向前進,經(jīng)輪臺(米泉)、伊寧、阿拉木圖等地到達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等國家。南路從瓜州向西南方向前進后又于敦煌分為兩支,其中偏北的一支經(jīng)東師國(吐魯番)、阿克蘇等地到達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偏南的一支經(jīng)塔克拉瑪干沙漠、月末國、于闐國(和田)后再次分為兩路,一路經(jīng)伊斯蘭堡、新德里到達巴基斯坦和印度,另一路經(jīng)喀什、德黑蘭、巴格達、耶路撒冷等地到達敘利亞、土耳其和埃及等國。這只是就絲綢之路大體上的干線而言,實際上隨著商幫或旅行者的不同,他們經(jīng)過的具體路 線也是千差萬別的。而且,上述幾條干線之間也是彼此連接,互相溝通的,他們就像一張網(wǎng)一樣,綿延在長安至中亞、西亞、非洲、歐洲等地之間,溝通著人們的交流往來。

就絲綢之路的開通時間而言,一般認為是漢武帝時代張騫出使西域之后,才開通了絲綢之路這條連接亞、歐、非三大洲的東西交通大動脈，但是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絲綢之路的開通無疑與沿線各個游牧民族的早期游牧與遷徙活動有著密切關(guān)系,正是隨著歷史上眾多無名的游牧民族在其游牧生活中不斷擴大其活動范圍,才連接起了從西漢長安到達西域的不同路段。所以,不僅絲綢之路的開通時間應該遠遠早于張騫的出使,而且張騫出使的過程很有可能是沿著這些游牧民族游牧與遷徙中開辟出來的線路到達西域的。同時應當指出的是,雖然張騫的鑿空之舉后,絲綢之路基本上已經(jīng)全線貫通,但歷史上還是因為戰(zhàn)爭、疾病等原因,部分路段處于時斷時續(xù)之中。

即使如此,絲綢之路的開通無疑大大方便了中西之間的人員、物資往來和文化交流, 從而使我國的陸上交通進入了鼎盛時期。《漢書·張騫傳》中記載的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時,就“將三百人,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shù),赍金幣帛值數(shù)千鉅萬”。[3]稍后,細君公主出嫁烏孫國時,又帶去了“贈送甚盛”的“乘輿服御物”贈送給了烏孫國人。[4](P2692)后來漢帝還可憐細君公主思念故土,“間歲遣使者持帷帳錦繡給遺焉”。[4](P3903)雖然這只是早期范圍極小的個別官員的行動,但卻開了中國使者與商人深入中亞和西亞的先河,帶動著前赴后繼的使者和難以計數(shù)的民間商販,源源不絕地沿著絲綢之路到達了梨軒(羅馬)、安息、奄蔡(咸海至里海一帶)、條支(伊拉克)、大夏(阿富汗)、印度等地,使絲綢之路呈現(xiàn)出了一派“商旅往來不絕,使者相望于道”的繁榮景象。在此過程中,印度、羅馬及中亞、西亞等國家和地區(qū)的使者、商人也沿著絲綢之路相繼到了我國,多時一年中甚至可以達到數(shù)千人,出現(xiàn)了“商胡販客,日款于塞下”[4](P3903)的盛況。

唐朝平定突厥之后,隨著唐朝經(jīng)濟、軍事實力的增強,以及中西交通、經(jīng)濟的發(fā)展,絲綢之路更加暢通無阻,中外經(jīng)濟文化交流也更為繁榮,迎來了絲綢之路的黃金時代,形成了自兩漢以來東西交通的頂峰。其中尤以取代波斯之后的阿拉伯帝國同唐朝的交往最為密切、最為突出,不僅8世紀后就向唐朝遣使多達37次,而且同唐朝的貿(mào)易往來也躍居首位。 根據(jù)文獻的記載,這一段時期來中國經(jīng)商的阿拉伯商人就不下十余萬人,他們聚集在長安西市,有的經(jīng)商期間在長安久居不返,與中國人通婚繁衍,在長安、洛陽等地開設(shè)店鋪,經(jīng)營香藥、絲綢、酒食等業(yè)務。

其間,經(jīng)由國內(nèi)的茶馬古道體系,茶葉一度成為絲綢之路賴以維持運轉(zhuǎn)的重要動力。在回鶻、吐蕃等民眾形成對茶葉的依賴之后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從前文封演的“往年回鶻入朝,大驅(qū)名馬,市茶而歸”記載來看,至少788～805年間,回鶻人已經(jīng)學會了飲茶。而且還有可能已經(jīng)依賴上了茶葉,不斷地從長安等地區(qū)大量販回茶葉。后來,培養(yǎng)出茶葉依賴的回鶻又由于種種原因向西逐步遷徙,同時也將他們對茶葉的嗜好傳播到了絲綢之路上的主要路段上,使其中的很多民族或國家形成了飲茶、恃茶的習慣,繼而產(chǎn)生了對茶葉的強大需求,在一定程度上“激活”了絲綢之路并賦予了它新的生命力。[5]

俄國既是我國的鄰國,同時也是我國茶葉外銷的重要市場。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中俄簽訂尼布楚條約之后,我國茶葉在前期試探性的基礎(chǔ)上開始正式進入俄國。雍正五年(1727年)中俄恰克圖界約簽訂后,恰克圖被正式確立為中俄互市地點,我國茶葉開始由福建出發(fā),經(jīng)舟船、挑夫、牛幫、馬幫等方式轉(zhuǎn)運至莫斯科。早期主要由晉商從武夷山購買茶葉運到恰克圖,一般要經(jīng)過今天的江西鉛山河口鎮(zhèn)、信江、鄱陽湖、九江、武昌、襄樊、唐河、社旗、洛陽、晉城、長治、祁縣、忻州、張家口、呼和浩特、烏蘭巴托等地。1864 年,漢口俄商洋行在湖南羊樓司、湖北羊樓洞和祟陽設(shè)置了三個磚茶廠壓制青磚茶。次年開始將茶葉在漢口裝船運至天津,然后雇用駱駝運送至恰克圖。1901年西伯利亞鐵路全線通車后,俄商在兩湖地區(qū)生產(chǎn)的茶葉開始從漢口由輪船運至海參崴交鐵路，恰克圖的茶葉貿(mào)易衰落了下來。

三、 海上瓷器之路與茶馬古道

與絲綢之路的先天局限不同的是,從西太平洋到印度洋的海上航行便利得多。同時,我國有著漫長的海岸線,從唐代開始,經(jīng)濟重心就已經(jīng)開始沿海岸向長江流域南移。茶、瓷、絲等外銷商品的生產(chǎn)基地唐宋之后大都位于我國的南方和沿海一帶。這些地區(qū)同時也是我國造船、航海非常發(fā)達的地區(qū)。陶瓷和茶葉是唐宋以后除絲綢之外的大宗外銷出口商品。

航線方面,唐代中期之前,雖然我國的商船已經(jīng)到達過印度西部,但主要還是以南海和印度洋南部為主。唐代中期后,我國商人憑借著沙船等配備有深水測深設(shè)備的商船, 不僅擴大了同波斯灣之間的遠航,而且開辟出了連接中國和東非的航線。唐人賈耽的《通海夷道》中就記載了中國商船從廣州起航,穿過馬六甲海峽至印度南部,沿印度南部西岸北上, 再沿海岸線西行至波斯灣,最后抵達阿拉伯首都巴格達的航程。同時還記載了從波斯灣沿阿拉伯半島航行,抵達三蘭(坦桑尼亞首都達累斯薩拉姆)的另一條東非航線。*關(guān)于這一個轉(zhuǎn)變過程,陳保亞在《論絲綢之路向茶馬古道的轉(zhuǎn)型——從詞與物的傳播說起》中已經(jīng)以詳實的史料和語言學證據(jù)為我們做了詳細分析。自851年起東游印度和中國的阿拉伯商人蘇萊曼,在其游記中也記載了中國商船經(jīng)印度洋到達紅海吉大港,繼而前往非洲開展貿(mào)易的情況。[5]也正是因為這一時期內(nèi)中非的頻繁交往,《酉陽雜俎》和《經(jīng)行紀》中都提到了東非的“拔拔力國”(索馬里柏培拉)和“摩鄰國”(肯尼亞馬林迪)。在人員往來方面,唐中期之后,尤其是廣州至波斯灣的航線開通之后,越來越多的阿拉伯和波斯商人僑居在我國的廣州、泉州等東南沿海城市。雖然此前已有不少中亞和西亞的商人留居在我國境內(nèi),但他們主要是沿著絲綢之路到達長安和洛陽并留在北方地區(qū)。但是唐中期以后不斷增多的外國商人則主要是通過南方海上瓷器之路來到中國,并停留在了東南沿海一帶的海港城市中。唐中后期的國際貿(mào)易大港廣州正是此時期內(nèi)外國商人集中的典型,這里不僅是東西方貨物的集散中心,同時也是外國商人聚居的中心。“Hanfu (即廣州)城是[中外]商船停集的港口,也是中國商貨和阿拉伯商貨所薈萃的地方?！盵5](P115～116)“Hanfu 是買賣人的匯集處,中國皇帝派有回教徒一人,辦理[已得中國皇帝允許]前往該處經(jīng)商的回教徒的訴訟事務?！盵6]由此可見當時的廣州城中聚集的阿拉伯商人之多。

英國人在阿薩姆地區(qū)成功開辟出茶園之前,中國幾乎是世界上唯一的茶葉出口國,占了世界茶葉貿(mào)易總額的 96%之多,幾乎壟斷著全球的茶葉貿(mào)易。由于茶葉對外貿(mào)易的大規(guī)模進行,在東南沿海、北方亞歐大陸、西南以及西北邊疆地區(qū)形成了一系列的外銷茶道。東南沿海地區(qū)的外銷茶道早在明代就已經(jīng)形成。明初政府設(shè)立在浙江寧波、福建泉州、廣東廣州的市舶司在從東南亞各國輸入犀角、象牙、香料等商品的同時,也在大規(guī)模地輸出著茶葉、瓷器和絲綢。鄭和于永樂三年(1405年)至宣德八年(1433年)間的七次下西洋中,船隊總是滿載著茶葉、瓷器、絲綢等特產(chǎn),進一步奠定了我國茶葉外銷到東南亞、印度、阿拉伯半島甚至非洲東海岸的基礎(chǔ)。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 年)下詔集中各國商船于廣州,使廣州成為我國茶葉外銷的唯一口岸。繼而,福建、江西、安徽等地的茶葉紛紛在江西鉛山河口鎮(zhèn)裝船,由信江向西運至鄱陽湖,再經(jīng)贛江轉(zhuǎn)運至贛南,由挑夫運送過南嶺到達廣州后交與洋行。英國、法國、西班牙、荷蘭、葡萄牙、丹麥、瑞典、美國等國家的商船再從洋行購得茶葉,運至歐美等地。鴉片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廣州失去了唯一茶葉出口港的地位,逐漸為上海、福州取代,后來寧波、廈門、漢口、杭州等地也相繼成為我國茶葉外銷歐美的重要港口。

云南、四川兩地也是我國西南地區(qū)的重要茶葉產(chǎn)區(qū),所產(chǎn)茶葉不僅銷往藏區(qū)和西北地區(qū)的市場,而且有很大一部分茶葉由滇川兩省出發(fā),銷往泰國、緬甸、印度等地,這是中國茶葉外銷的又一個重要渠道。如滇南回族商號原信昌經(jīng)營的茶葉在銷往香港的過程中,主要“分三條路線運輸來港:一路從江城雇牛馱到壩溜江,下木船進越南,轉(zhuǎn)口運香港;第二路由馬幫運到昆明,裝滇越火車到海防再海運到香港;第三路從江城雇牛或馬幫馱到老撾或景東轉(zhuǎn)運到曼谷(如果經(jīng)過老撾、金邊到曼谷,就要先向法國殖民者的三千官送禮,領(lǐng)取過境執(zhí)照),再從曼谷裝海輪運港”。[7]中茶公司云南辦事處鄭鶴春 1930年8月電報也總結(jié):“云南茶葉年產(chǎn)量約七萬余擔。本省飲用約在半數(shù),此外運銷西藏之茶約一萬六七千擔,運銷四川之沱茶約一萬五千擔,運銷暹羅、緬甸、南洋、香港之僑銷及國內(nèi)各大都市大約數(shù)千擔。而以僑銷及藏銷兩路應注意?！?云南省檔案館館藏檔案,80-2-88。

茶葉在南方海上瓷器之路中傳播始于唐代，并在鴉片戰(zhàn)爭前后達到了貿(mào)易的頂峰。唐德宗貞元元年(785年)日本高僧最澄到天臺山學法,師滿返國時帶回了大量佛教典籍和茶籽, 將茶籽種在日吉神社，其后成為日本最早的茶園。雖然在日本種植茶葉的第一人是最澄禪師, 但將一整套禪宗茶道儀式傳入日本并普及到普通民眾之中的則首推宋代的榮西。后者作為遣宋使到天臺萬年寺、天童寺學法時,我國寺院中的飲茶風習已經(jīng)非常流行,深受中國寺院飲茶風習感染的他回國時在帶回禪宗的同時,也把中國的飲茶風習傳到了日本,使飲茶后來成為日本各個階層的普遍風習,因此也被尊為日本的茶祖。無論是最澄,還是榮西,都是在明州受到了中國茶文化的影響，進而由此出發(fā),從海上將茶葉帶入了日本,開了茶葉海上傳播的先河。[8]

茶葉的大規(guī)模海上販運起于17世紀前后英國等西方國家民眾了解茶并開始“恃茶”之后。茶葉最初傳入歐洲完全是葡萄牙與荷蘭商人的功勞。然后,法國和英國王室在歐洲最早養(yǎng)成了飲茶習慣,繼而又傳播到了貴族和中產(chǎn)階級,最終隨著各個階層之間的交流和學習為工人和農(nóng)民等數(shù)量更大的民眾所模仿。結(jié)果,整個17世紀,荷蘭商船源源不斷地從中國、馬尼拉、中國澳門等地,將茶葉運抵歐洲的港口。僅僅因此項貿(mào)易,就為荷屬東印度公司每年增加了100000 盾到500000盾的貿(mào)易金額。[9]1689 年,英屬東印度公司首次由廈門直接運送華茶至英,開始中英茶葉的直接貿(mào)易。1784 年,美國商船“中國皇后號”經(jīng)由紐約開往廣州,開始中美茶葉的直接貿(mào)易。此后,華茶源源不斷輸入美國。美國人還因率先設(shè)計和建造出三桅快速帆船(Clipper),有效縮短了茶葉海運的時間。在引起西歐各國的矚目后,各國競相發(fā)展快速帆船,引起茶葉海上運輸?shù)母傎?從而在全球范圍內(nèi)全面縮短了新茶海運的周期。

四、 茶馬古道與兩大動脈此消彼長的原因

進而,我們還需要解釋清楚的就是茶馬古道、北方絲綢之路與海上瓷器之路盛衰相繼、 消長更迭的原因所在。

北方絲綢之路之所以逐漸衰落,與其先天不足有關(guān)。首先,它要穿過亞歐大陸上一系列民族和國家,而絲綢又不是他們?nèi)粘Ｉ钪械谋匦杵?一旦其中的任何一個國家或民族發(fā)生了變亂,或者有任何一個出于各種動機而控制這條古道,就會影響其暢通,使絲綢之路被迫中斷。而且,絲綢之路需要跨過蔥嶺和戈壁沙漠，沿途風沙彌漫,自然條件非常惡劣,行程艱巨,只能靠運載量有限且速度很慢的駝隊運輸。加之絲綢之路位于西北內(nèi)陸,而唐宋之后受國外市場歡迎的絲綢、瓷器、茶葉等商品的產(chǎn)區(qū)都位于東南地區(qū),絲綢之路的陸路運輸既遠離商品產(chǎn)區(qū),增加了運輸成本,又無法運至環(huán)太平洋的國家和地區(qū)。最后,絲綢之路上的駝隊、馬幫等運輸?shù)纳唐分荒苁穷愃平z綢等質(zhì)輕價貴且不易損壞的商品,而受國外民眾普遍歡迎的瓷器又是較重且易損壞的商品,通過絲綢之路運輸很難保障安全。正是由于種種的先天不足,唐代中期之后,絲綢之路這條綿延萬里的陸上交通網(wǎng)絡(luò)逐漸衰落,南方海上瓷器之路則逐步興起并達到了頂峰。瓷器是海上瓷路輸出的主導商品,沉重而易碎,在大批量的外運過程之中無疑只有海路最為可靠。原因在于船舶的容量大,而且比較平穩(wěn),運費相對低廉許多。這些優(yōu)勢都使得海上運輸蘊藏著巨大的潛力。唐代中期,借助絲綢之路衰落的契機,海上瓷路迅速崛起并取代了北方絲路的地位。風水輪流轉(zhuǎn),到了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二戰(zhàn)期間,中國東南沿海遭受日本的全面武力封鎖,南方海上瓷器之路就此中斷,而西南地區(qū)的茶馬古道卻以其靈活性與頑強的適應性異?；钴S,煥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活力,達到了物資貿(mào)易和人員往來的巔峰。

在討論三大通道體系的歷史關(guān)聯(lián)之時,頗值參照的當推陳保亞所提出的茶馬古道形成的三大必要條件[10]: 其一，恃茶民族的出現(xiàn)。由于人們對茶葉有依賴,運茶古道就必須存在。 其二，恃茶民族遠離產(chǎn)茶區(qū)。耗茶區(qū)遠離產(chǎn)茶區(qū),因此必須有遠征群體。 其三，險峻的地勢。要穿越高山峽谷、急流險灘,必須借助馬幫或類似運載方式。

其實,不僅只是“唐宋以來的絲綢之路正好滿足了茶馬古道形成的三個必要條件”[10], 我們只需把“高山峽谷急流險灘”與“馬幫”的字眼置換成“遠海大洋狂風巨浪”與“快船”, 也同樣足以解釋明清以來南方海上瓷器之路賴以興起的原因。伴隨著茶葉產(chǎn)地的擴散和茶葉的內(nèi)外運銷,“茶馬古道”通道體系經(jīng)過數(shù)千年的擴展,最終把唐宋以來的絲綢之路與明清以來的南方海上瓷器之路這一北一南、一陸一海的兩大動脈焊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而艾梅霞、鄧九剛等人討論的中俄之間在蒙古草原上與絲綢之路平行的“茶葉之路”,[11]究其實,同樣也是“茶馬古道”的延伸。

因此,基于歷史文獻的考察,我們不難初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首先，茶馬古道是中國茶葉由原產(chǎn)地向內(nèi)與向外同步擴散、向北與向南同步傳播的重要通道。其次，茶葉同樣也是由北方絲綢之路和南方海上瓷器之路向外輸出的重要商品。最后,茶馬古道是連接、溝通北方絲綢之路與南方海上瓷器之路的重要紐帶。

當然,我們有關(guān)茶馬古道與北方絲綢之路、南方海上瓷器之路的比較研究僅只是一個開始。我們甚至可以斷言,在當代中國繪制的“一帶一路”藍圖之中,茶馬古道天然具有一種不可替代的“貫通南北,內(nèi)聚外聯(lián)”的戰(zhàn)略地位。這一點,正是茶馬古道的當代意義所在,但同樣需要我們做出進一步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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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艾梅霞. 茶葉之路[M].范蓓蕾,郭瑋,張恕,等,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07.

〔責任編輯：李官〕

The Ancient Tea-Horse Road and the North Silk Road and the Maritime Porcelain Road —The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Ancient Tea-Horse Road

SI Ma-qian

(School of the Humanities,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650032, Yunnan, China)

Abstract:The academic circle holds that the Ancient Tea-Horse Road, which took the southwest area as the center and was the link for cultural exchange of ethnic Han and Tibetan, had nothing to do with the North Silk Road and the Maritime Porcelain Road. However, based on review of historical document, this paper argues that with the spread of tea the Ancient Tea-Horse Road gradually developed into the important bridge connecting China’s two major routes for foreign trade and cultural exchange.

Key words:The Ancient Tea-Horse Road; the North Silk Road; the Maritime Porcelain Road; historical relationship

中圖分類號:K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723X(2016)05-0131-06

作者簡介:司馬倩(1985—)，女，湖南長沙人，云南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文學藝術(sh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