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岳嵠
從《理想國》《愛彌兒》考察柏拉圖和盧梭的女性觀
金岳嵠
早在公元前4世紀,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即在其著作《理想國》中反映出“男女平等接受教育、共同參與公共事務管理”的思想。到了啟蒙運動時期,雖然資產(chǎn)階級鼓吹“人人生而平等”,但這種所謂的平等并不包括婦女在內(nèi),以盧梭的教育經(jīng)典名著《愛彌兒》為例,里面提到的“因性別施教”的觀點試圖以“賢妻良母”的模式教育和塑造女性。柏拉圖《理想國》和盧梭《愛彌兒》中的女性觀在女性參與公共事務權、受教育權、家庭與婚育權三部分均有較大區(qū)別。探討二者的差異有助于更深刻地了解近代婦女運動及女性主義思想。
《理想國》;《愛彌兒》;女性觀
學者瓦勒里·布賴森(Valerie Bryson)曾說過:“一切政治理論,如果忽略了女性主義的思想,都將不可避免地成為片面的和貧乏的政治理論?!盵1]7國際關系作為一門學科也是如此。在國際關系經(jīng)典著作中,婦女經(jīng)常被描寫為“消極的”、“依附(男性)的”和“被動的”,她們的角色被人為地設定為家庭的照料者、孩子的生育和養(yǎng)育者、為男性(包括父親、兄弟和丈夫)提供服務者。因此,婦女自然而然地成了被統(tǒng)治和受支配的對象。不少西方政治、哲學家在其著作中都談到對女性的觀點、看法(即本文所指的“女性觀”),特別是18世紀啟蒙運動的代表人物讓·雅克·盧梭(Jean Jacques Rousseau)①盧梭(1712—1778),18世紀法國啟蒙思想家、教育思想家,其主要著作有《社會契約論》《愛彌兒》《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懺悔錄》等。盧梭自認為《愛彌兒》是“我的所有作品中最好、最重要的一部”,是其政治思想最集中的體現(xiàn)。《愛彌兒》的中文譯者李平漚先生也認為,該書是盧梭哲學思想作品的集大成者,是對《論科學與藝術》《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以及《社會契約論》等書中闡述的理論所做的系統(tǒng)歸納,為他的全部作品打上了句號。在其著作《愛彌兒》中,多次談到柏拉圖(Plato)②柏拉圖(前427—前347),生于雅典,師從古希臘著名哲學家蘇格拉底。其青壯年時期經(jīng)歷了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雅典以失利告終;“三十僭主”推翻民主政治,隨后又被民眾推翻;恩師蘇格拉底被其所熱愛的城邦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戰(zhàn)火的涂炭、城邦的動蕩、恩師的殉難給柏拉圖留下終生難忘的烙印,促使他開始思索國家的政體與治理問題。柏拉圖的代表作包括《理想國》《政治家篇》《法律篇》等。其中,《理想國》集柏拉圖的政治學、倫理學、本體論和認識論于一體,是柏拉圖整個思想體系最系統(tǒng)的表述,因此本文以《理想國》為例來探討柏拉圖的女性觀。與其代表作《理想國》,借此批判柏拉圖的女性觀。本文將以柏拉圖的《理想國》和盧梭的《愛彌兒》為例,分析不同歷史時期的有關國際關系的著作對婦女的描述和女性在所屬時期的歷史、政治地位。之所以選擇柏拉圖和盧梭,是因為柏拉圖曾被稱為“第一位女性主義者”,盧梭被稱為“近代女性運動的點火者”,二者在代表著作中對女性的觀點、看法都引起當時及后世的廣泛爭論,并對近現(xiàn)代女性主義理論和實踐產(chǎn)生深遠影響。研究并比較二者的女性觀,對了解國際婦女運動和近現(xiàn)代女性研究有著重要意義。
國內(nèi)外學術界雖有很多學者研究柏拉圖或盧梭的女性觀,但鮮有人將其二人的觀點進行詳細梳理、對比并結合當今社會婦女賦權面臨的問題加入新的思考。在中國知網(wǎng)上以“柏拉圖+盧梭+女性觀”為關鍵詞進行搜索,僅得到劉艷舞、劉劍虹的《柏拉圖和盧梭的女性教育觀及其缺陷》[2]和石莉芳、賴筱琴的《女子教育:平等還是依附——柏拉圖與盧梭的女子教育觀之比較》[3],上述文章主要介紹、對比了柏拉圖和盧梭在女性教育觀上的差異,指出了二者各自的缺陷及其帶來的危害。除此以外,相關文章多以期刊形式發(fā)表,主要以文本研究/內(nèi)容分析的方法分別以二人代表作《理想國》和《愛彌兒》為例,從教育、參政及婚姻家庭等方面分析柏拉圖或盧梭的女性觀,此外還有一些討論柏拉圖是否是女性主義者及盧梭對近現(xiàn)代女性主義影響的文章。
國外研究二者女性觀的有博士學位論文和期刊文章兩種形式,大多也采用文本研究/內(nèi)容分析的方式單獨探討柏拉圖或盧梭的女性觀,如邁克爾·寇奇(Michael S.Kochin)的博士論文《性別政治和美德心理:對柏拉圖〈理想國〉和〈法律篇〉的解讀研究》[4]以專門章節(jié)分析了柏拉圖《理想國》和《法律篇》中女性的地位、公民權、教育權和參與公共事務的權利等;邁克爾·帕克(Michael L. Parker)的博士論文《性別和靈魂:柏拉圖〈理想國〉中的平等爭論》[5]從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借蘇格拉底之口指出男女具有相同的理性和靈魂入手,分析柏拉圖對兩性平等的論述;羅珊娜·肯尼迪(Rosanne T.Kennedy)的博士論文《盧梭和扭曲的社會性別》[6]認為盧梭的著作雖因其性別認同和角色分工飽受爭議,但其對于個人順應天性選擇適合自己的發(fā)展模式及對“女性氣質(zhì)”和女性教育的論述也有值得肯定之處。此外,在期刊文獻中,凱瑟琳·麥凱因(Catherine McKeen)的《為什么女性必須成為柏拉圖城邦政治中的護衛(wèi)者和統(tǒng)治者》[7]指出,柏拉圖《理想國》一書對女性成為護衛(wèi)者和統(tǒng)治者的論述存在矛盾之處,因此最好從給予女性平等參與和融入城邦事務的角度加以理解;尼古拉斯·史密斯(Nicholas Smith)分析了柏拉圖的女性主義邏輯[8],馬提娜·路特(Martina Reuter)分析了女性主義作家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對盧梭女性觀的批判,分析、提煉出沃斯通克拉夫特的觀點及其對近現(xiàn)代女性發(fā)展的貢獻。[9]
柏拉圖和盧梭都是國際關系史上的重要人物,其思想對近代婦女運動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本文以文本研究/內(nèi)容分析的方法解讀柏拉圖和盧梭各自最具代表性的著作——《理想國》和《愛彌兒》中對女性的觀點、看法,并分析、評價其對后世的影響。
討論柏拉圖與盧梭的女性觀,離不開二者生活的時代背景。
(一)柏拉圖生活的時代背景
柏拉圖生活的時代,雅典女性地位極其低下:沒有公民身份,沒有受教育權利和參加城邦治理的權利,被束縛在家庭中,扮演相夫教子的角色。裔昭印的《古希臘的婦女:文化視域中的研究》描繪了當時雅典婦女的處境:在政治上,無權參與城邦公共事務;法律上,和未成年人一樣被認為沒有行為能力,一生都處于監(jiān)護之下;在經(jīng)濟上,沒有自主權,不能管理和控制任何財產(chǎn),不能從事任何重要交易活動;在財產(chǎn)繼承上,即使有幸成為女繼承人,也不是真正的財產(chǎn)擁有者。[10]43而雅典的對手斯巴達,其婦女所受的教育、訓練與男子相同,在家庭和社會中都受到尊重。這樣的結果是,健壯的婦女不僅可以在戰(zhàn)爭中從事一些服務性工作,還能生出健康的孩子。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以雅典失敗和斯巴達勝利而告終,斯巴達的政治制度、軍事訓練、社會風俗,包括女性在城邦中扮演的角色和作用,都影響著柏拉圖對理想城邦的構建,反映在其著作《理想國》中。
(二)盧梭生活的時代背景
盧梭生活的18世紀,知識分子作為一支獨立力量開始登上歷史舞臺,啟蒙運動的發(fā)展、文化沙龍的盛行為知識分子提供了交流、傳播自己思想的機會。由于文化沙龍的主持者多為有錢、有閑的上流社會貴婦人,因此關注和討論的話題或多或少會體現(xiàn)出沙龍主人的興趣愛好。盧梭也出入當時的文化沙龍,他事業(yè)上的成功,得益于華倫夫人、烏德托夫人、舍農(nóng)索夫人等貴族女性的支持。在其《愛彌兒》開篇中,盧梭闡明了著述此書的原因:“這本集子的感想和看法,是沒有什么次序的,而且差不多是不連貫的,它開始是為了使一位善于思考的賢良的母親(德·舍農(nóng)索夫人)看了高興而寫的?!盵11]1有學者指出,盧梭女子教育思想中壓抑女性權利的奇特觀點與他不滿自己長期寄人籬下、靠貴婦人資助著書立說有關。同時應該看到,法國經(jīng)歷了啟蒙運動和大革命洗禮,而婦女從中獲益卻很有限,雖然盧梭在《社會契約論》中曾主張人人平等,但這種所謂的平等并不包括婦女在內(nèi)。無論是封建貴族還是資產(chǎn)階級,都不愿見到擺脫束縛的婦女威脅其統(tǒng)治地位,因此采取種種手段來壓制婦女解放運動。
柏拉圖是歷史上最早體現(xiàn)男女平等思想的學者,而處于啟蒙運動和婦女平等意識萌芽時代的盧梭卻對柏拉圖著作中主張男女平等的內(nèi)容大加批判,引發(fā)了同時代一些著名女性主義者的鞭撻,因此分析、研究二者的女性觀有助于我們更深刻地了解近代婦女運動及女性主義思想。柏拉圖的女性觀主要體現(xiàn)在其代表作《理想國》的第五卷,而盧梭的女性觀體現(xiàn)在《愛彌兒》的第五卷《蘇菲或女人》中。從內(nèi)容上看,二者的女性觀均可分為女性參與公共事務權、受教育權、家庭與婚育權三部分。
(一)柏拉圖和盧梭對女性參與公共事務權觀點的對比
柏拉圖認為,男女擁有相同的稟賦,性別不同不決定人的本質(zhì),也不能決定人在社會中的作用[12]191,因此他肯定婦女可以和男人從事一樣的工作,共同成為城邦的護衛(wèi)者。他以“禿頭和長頭發(fā)的人擁有相同的稟賦”[12]191,“母犬和公犬可以一起參與搜尋與警衛(wèi)活動”[12]186為例加以證明:“沒有任何一項管理國家的工作,因為女人在干而專屬于女性,或者因為男人在干而專屬于男性。各種的天賦才能同樣分布于男女兩性。根據(jù)自然,各種職務不論男的女的都可以參加。”[12]193在普遍歧視婦女,認為婦女甚至不具有完整靈魂、不能擁有完整公民權利的時代背景下,柏拉圖不僅認為男女兩性擁有相同的天賦和理性,甚至從法律和實踐角度在其理想的城邦中設計制度讓女性進入護衛(wèi)者階層、參與公共事務管理,肯定只要女性具有智慧、勇敢、節(jié)制、正義等品質(zhì),她也可以成為國家的統(tǒng)治者,體現(xiàn)了一定的進步性。
盧梭否定柏拉圖在《理想國》中“主張女人也要做男人所做的那些運動”[11]535,認為女性不能“今天做乳母,明天去做戰(zhàn)士”[11]534,批判柏拉圖“在他所主張的政治制度中取消了家庭,但又不知道怎樣安置婦女,所以他只好把她們改造成男人……由于男女混雜不分,所以兩種性別的人都去擔當同樣的職務,做同樣的事情,結果是必然會產(chǎn)生一些不可容忍的弊端的”。[11]535盧梭對有才華的女子極其反感,認為“對丈夫、孩子、朋友、仆人以及所有其他的人來說,有才華的女人都是災禍”。[11]616他主張,女性的力量存在于自己的女性魅力之中,女性可以利用這一天賦使得男人臣服,因此要“使一個婦女形成一種她終生都必須具備的品質(zhì):溫順”。[11]535除了溫順外,婦女要服從男子,因為“男人沒有女人也能夠生存,而女人沒有男人便不能夠生存”。[11]538這與中國傳統(tǒng)的“女子無才便是德”有相似之處,換言之,盧梭不僅反對女性和男性從事相同的職業(yè)、參與公共事務,還反對女性獨立,鼓吹“溫順、賢惠、服從”等“女性特質(zhì)”,希望女性依賴男性而生存。這種思想不得不說是女性參與公共事務權利的一種倒退。
英國政治學家、經(jīng)濟學家和哲學家約翰·斯圖爾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在《婦女的屈從地位》中一針見血地指出,“對待婦女公正的平等問題涉及的另外一點,即接納她們進入迄今為男人獨占的一切職務和職業(yè)?!盵13]337“她們從呱呱墜地起就注定不能或不可能變得適合從事職業(yè),而這些職業(yè)對最呆笨、最卑賤的男人是合法地開放著的,或者不論她們可能是多么適合,也不允許她們從事這些職業(yè),以便為了男性的獨有利益而保留給他們?!盵13]337柏拉圖能突破所處時代的限制,指出婦女也可以平等競爭、擔任城邦重要的軍事和政治職務。相反,盧梭以“天性”和“自然狀態(tài)”為理由,打算讓婦女永遠處于愚昧和依賴的地位,讓她們循規(guī)蹈矩、服從男性、甘受奴役,實則是對人類文明進步的阻礙。英國女作家、以爭取女性教育和社會平等而聞名的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在《女權辯護》一書中諷刺盧梭歪曲事實、強詞奪理:“他的雄辯使荒謬的論調(diào)聽來似乎頗有道理,他的武斷的結論雖不能令人信服,但是足以迷惑那些無力反駁它們的人們?!盵14]58由于占人類一半數(shù)量的女性被排斥在社會領域之外,且天性受到壓制、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選擇生活方式,因此瑪麗認為,“在女人受到更合理的教育以前,人類品德的提高和知識的進步,必然還會繼續(xù)受到挫折?!盵14]56
(二)柏拉圖和盧梭對女性受教育權觀點的對比
柏拉圖承認要使女性從事和男性相同的職業(yè),就必須讓她們平等接受和男性相同的教育。他認為:“如果我們不分彼此地使用女子,照使用男子那樣,我們一定先要給女子以同樣的教育?!盵12]187“為了培養(yǎng)護衛(wèi)者,我們對女子和男子并不用兩種不同的教育方法,尤其是因為不論女性男性,我們所提供的天然稟賦是一樣的。”[12]188柏拉圖承認女子和男子因為有同樣的天然稟賦,因此有平等享受同樣教育的權利,這在當時限制女性接受教育的古希臘有著巨大的進步意義。
盧梭承認在生理上男女有別,因此應該遵循大自然的指導,因性別施教。但是,他認為男女之間的差異是由性別所導致的,并決定了他們應該接受的教育內(nèi)容以及形式不同。在《愛彌兒》一書中,盧梭設計了愛彌兒和蘇菲兩個形象,分別代表理想的男性與女性。盧梭為蘇菲設計的教育是圍繞家庭展開的,他認為女性“是消極被動和身體柔弱的……只要稍微有一點抵抗的能力就行了”[11]528,“女人是特地為了使男人感到喜悅而生成這個樣子的……如果說女人生來是為了取悅和從屬于男人的話,她就應當使自己在男人看來覺得可愛,而不能使他感到不快。”[11]528沃斯通克拉夫特在其《女權辯護》中尖銳地批評法國對于女性的這種教育是世俗偽善的,“社會教育就是訓練她們賣弄風情和取悅男人的學校。在十歲或十一歲的時候,甚至更早些,女孩子就開始搔首弄姿并且不受斥責地來談論著要以結婚來在社會上建立她們的地位。”[14]117用這種方式培養(yǎng)的女性,不必擁有獨立人格和自由精神,只管“貌美如花”,能迷住男人就可以了,這無疑是對女性人格和地位的否定,因此她激烈抨擊蘇菲所受的教育。雖然盧梭也主張女子必須有足夠的體力,但這樣做是為了生育出健康的孩子,是傳宗接代的需要。歸根結底,盧梭培養(yǎng)的是“賢妻良母”,是甘愿將自己擺在附屬地位而服務于男子的家庭主婦,是不需要擁有獨立人格和自由精神、只需要靠取悅男子和婚姻來維系生存的寄生蟲。盧梭的女性觀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爭議,以沃斯通克拉夫特為代表的婦女運動家批判他歧視女性,把女性培養(yǎng)成取悅男性的女仆。因為以這種方式培養(yǎng)出的女性,空有漂亮的外表而沒有任何思想和理智,而且僅會無條件服從男性而沒有任何人權,不僅不利于人的全面發(fā)展,而且還對社會發(fā)展起到阻礙作用,因為“一個能夠甘心愿意同一個漂亮有用但無思想的伴侶共同生活的男子,他在淫樂的滿足中,已經(jīng)失去了對于更為高尚的享樂的趣味”。[14]130
(三)柏拉圖和盧梭對家庭與婚育權觀點的對比
柏拉圖為了選拔最好的公民成為護衛(wèi)者并使他們?nèi)娜獗Pl(wèi)城邦,提出了取消家庭、共產(chǎn)共妻和兒童公有的理念。很多學者指責他的思想是荒誕而不切實際的。但應該看到,“取消家庭”將婦女從私人領域中解放出來,讓她們有更多的精力參與公共事務管理;“共妻制”從某方面認可了女性的生育對維持城邦延續(xù)的作用;“兒童公有”體現(xiàn)了城邦/國家的照料義務。這種思想雖有其不現(xiàn)實的一面,但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已經(jīng)相當進步,甚至體現(xiàn)了當代家庭與工作之間的平衡和國家的照料義務等先進的觀念和制度保障。正如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國家的起源》一書中所指出的那樣,“我們從過去的社會關系中繼承下來的兩性法律上的不平等,并不是婦女在經(jīng)濟上受壓迫的原因,而是它的結果……家務的料理失去了自己的公共的性質(zhì)......妻子成為主要的家庭女仆,被排斥在社會生產(chǎn)之外……如果她們愿意參加公共的勞動而有獨立的收入,那么就不能履行家庭中的義務了。”[15]71因此,解決這個問題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讓“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勞動中去”。[15]7柏拉圖對婚姻家庭的看法認可了城邦(國家)對家庭、兒童的照料義務,用制度保障了女性參與公共事務的權利,不僅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即使是在今天,依然有其積極、進步的一面。
在盧梭看來,“兩性之間的義務不是也不可能是絕對相等的。”[11]532在這種條件下,“男性只不過是在某些時候才起男性的作用,而女性終生都要起女性的作用?!盵11]532他舉例說斯巴達的年輕姑娘也像男孩子一樣從事軍事訓練并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但這些年輕姑娘一旦結了婚,就變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將全部精力用來料理家務。盧梭對女人的要求比男人多得多,不僅要求她們美貌、嫻靜、端莊,忠于家庭,結婚后用全部精力來管理家務,甚至還要求“做妻子的人本人應該是很忠實的,而且她在她的丈夫,她的鄰人以及所有一切的人看來都是忠實的”。[11]533她們不僅自身端莊,還要注重別人的評價,為維護家庭的完整而對男子的不忠保持容忍和委曲求全。而且,還以“大自然和理性的安排”試圖將女性的角色固化。這是典型的“男性至上主義”,是對女性極大的苛求與不公,也是對女性人格與權利的否定。
傅立葉曾經(jīng)指出:“某一歷史時代的發(fā)展總是可以由婦女走向自由的程度來確定……婦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標準。”馬克思和恩格斯稱這一論斷為“精辟的評述”。①參見恩格斯:《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fā)展》中的有關論述,選自《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13頁。柏拉圖和盧梭各自的女性觀既有其進步的一面,又存在著鮮明的局限性。
(一)對柏拉圖女性觀的評價與思考
一些學者將柏拉圖推崇為“女性主義的先驅(qū)者”或“女性主義第一人”,認為他肯定了兩性擁有相同的天賦和能力,可以從事相同的職業(yè),平等接受教育,參與公共事務管理,并試圖將女性從家庭的私人領域中解脫出來,這在當時古希臘輕視婦女、人為阻礙婦女發(fā)展的大背景下有著積極作用和進步意義,并對后代哲學家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柏拉圖的思想在當時看來似乎是脫離實際、不可實現(xiàn)的,但他著作中最為大膽和激進的有關取消家庭并由國家負擔兒童的養(yǎng)育和照料的主張,卻在當代牽動了建立國家社會保障和照料體系的探討和行動,例如2015年9月聯(lián)合國通過的《2030年可持續(xù)發(fā)展議程》指標5.4明確提出,“認可和尊重無償護理和家務,各國可視本國情況提供公共服務、基礎設施和社會保護政策,在家庭內(nèi)容提倡責任共擔?!雹趨⒁姡骸?030年可持續(xù)發(fā)展議程》目標5.4,聯(lián)合國網(wǎng)站,http://www.un.org/sustainabledevelopment/gender-equality/.雖然柏拉圖女性觀中的部分思想到今天仍未實現(xiàn),但卻為男女平等探索了一條可能的道路。
但也應該注意到,柏拉圖的思想仍具有時代的局限性,如認為在從事治理和護衛(wèi)工作上,“女的比男的弱一些”;[12]193共妻制度的婦女為男人共有,使得女性成為男性的財產(chǎn)和附屬品;將城邦的公民劃分為不同等級,鼓吹階級優(yōu)先論,使得依照此標準淪為下層階級的婦女遭受多重壓迫;以完全一樣的標準考核男女兩性,注重“形式上的平等”而非“實質(zhì)上的平等”等。
(二)對盧梭女性觀的評價與思考
盧梭從自然主義哲學觀出發(fā),承認男女生理差異,認為應因材施教,并較早提出了系統(tǒng)的女子教育觀,在教育史上具有重要意義。
但應該看到,盧梭對柏拉圖忽視男女差別、取消家庭的批判固然有一定道理,但盧梭以男女生理上的自然差別為由否定了婦女與男子平等接受教育、參與公共事務的權利,在道德上苛求婦女,將婦女視為男性的附庸,體現(xiàn)出專制、保守、虛偽的一面。在他的政治思想中,鮮明地存在著公共領域/私人領域、男子/婦女和男性特質(zhì)/女性特質(zhì)之間的對立。我國老一輩學者王森然早在20世紀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就曾批判盧梭《愛彌兒》一書中由蘇菲所代表的女子教育論是極端賢母良妻主義,阻礙了人類的解放,也是對婦女權利的侵犯。③王森然指出,“近代思想之自由精神,于一切方面促個人之解放,然占人類半數(shù)之婦女乃猶在束縛之下。若盧梭固極端之個人本位論者,極端之民權論者;然其《愛彌兒》書中由蘇菲所表示之女子教育論,則仍為極端賢母良妻主義,謂婦女之任務,在悅樂男子;夫?qū)ζ拗庵緸榻^對命令,為妻者當完全屈服于此意志之下。盧梭不特言之如是,且實行之。”參見王森然:《世界婦女運動大系》,大眾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第5頁。
綜上所述,柏拉圖的女性觀超越了他所生活的時代,對今天追求兩性平等和婦女發(fā)展仍有指導意義。而盧梭的女性觀卻固化了性別陳規(guī)定型觀念,體現(xiàn)了對女性的歧視和偏見。雖然二者的女性觀有著無法超越其生活時代的局限性,但總體而言,柏拉圖的女性觀更加有利于男女平等,因而受到后世女性主義的更多稱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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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秦飛
The Study of Views on Women from Plato’s the Republic and Rousseau’s Emile
JINYuexi
As early as the 4th Century BC,the ancient Greek philosopher Plato introduced the idea of“women’s equal access toeducation and equal participation in public affairs”in his book the Republic.During the Movement of Enlightenment,though the idea of“Humans are created equally”was advocated,gender equality was not included. Take Rousseau’s Emile for example,his viewof“teaching according to sex”tried to educate women to be tame wives and good mothers.Plato’s and Rousseau’s views on women are quite different from each other in terms of women’s rights to participate in public affairs,to receive education,and rights in family,marriage and childbearing.Studying these differences can help understand women’s movement and feminismofthe modern times.
the Republic;Emile;views on women
10.13277/j.cnki.jcwu.2016.06.013
2016-10-25
C913.68
A
1007-3698(2016)06-0085-06
金岳嵠,女,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國際關系。10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