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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谷場

    2016-02-03 03:07:26田夫
    安徽文學(xué)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葵花青青谷子

    田夫

    八月十六的天還沒亮,三十二歲的柳青青就爬出被窩。夢里,她被一個人折磨得挺難受,醒來開燈,偌大的炕面上依然就她一個人。柳青青臉火燒火燎的,夢里那個折磨她的男人不是別人,是她的男人馬順。柳青青不禁好笑:個家伙的,人抽不出身魂兒半夜回來了。馬順也想她了吧。馬順離她不遠,就在八十里外的縣城,但馬順有快倆月沒回來了。馬順在一個建筑工地,建筑的活啥時候都是這樣,莊稼地不忙它也不忙,等你秋收了工地也忙得要死。馬順不回來還另有原因,他們的寶貝兒子在縣城讀小學(xué)。早晨送,晚上接,馬順工地上干一天活,晚上還得兼作保姆。本來小學(xué)也可以在家鄉(xiāng)念的,可現(xiàn)在誰不想要孩子去縣城念啊。除非你念不起。就因了供兒子上學(xué),他們也像別人那樣,老早就在城里買了房——是一個舊的樓房的頂層,夏天還漏雨。傳言說這幢樓早晚是要拆了重蓋的。他們盼的就是那一天。

    這樣,窩在山溝里黃土窯村的家里的人,就剩下了馬順的妻子、兒子的媽媽柳青青。柳青青從春到秋,種著一大片黃谷?,F(xiàn)在,黃谷熟了。

    黃土窯的秋收開始了,收割黃谷。其實此時的天還沒怎么冷呢,霜凍還沒影兒,中午熱的時候人還要光了膀子;長在陰坡洼地的玉米還青綠著,正攢足勁兒給玉米錘供著營養(yǎng)。山也還在綠著,只是極少的地方被潑了些許微黃,像女人臉蛋上打的那粉底兒,等著霜凍來涂紅。萬物都在留戀夏天,像那總也不想出嫁的姑娘;只有黃谷心急,未婚先孕似的,迫不及待地生產(chǎn)嬰兒。

    黃谷熟了,黃土窯人那早磨快了的鐮刀就甩開了。三溝四梁的人都在割黃谷,都在比賽。就時常有人在另一條梁突然喊那么一嗓子:“喂,我這塊地完事了!你們呢?”聲音撞到對面的梁上又折返了回來:“你——們——呢——”

    迎著這聲音,就見三溝四梁的人都直起了腰:“我這塊地也快了!加油?。 ?/p>

    聲音摽在一起,像山梁上的高速路那樣擰勁兒,最后落在了山頭那對頂架的黃牛的犄角上。

    其實,山梁上并無多少人,而且羊拉屎似的分散了?,F(xiàn)在農(nóng)村里還有多少人嗎?還有年輕的男人在家種地嗎?黃土窯算是很例外了。而且種地的還有年輕的男人,夏雨辰就是其中的一個。夏雨辰在家種地,不是懶得出去,不是沒手藝,也不是出去發(fā)展沒資金,是他就想在家種黃谷,并相信在家種黃谷也會有不少的收入。這都事兒小,夏雨辰在家種黃谷,還有一個就連媳婦他都不告訴的目的:現(xiàn)在山外許多村都悄悄興起了“農(nóng)業(yè)合作社”,大有把農(nóng)民各家各戶散沙似的土地統(tǒng)起來的樣子,他就等著時機來到,做合作社的發(fā)起人。那肯定有無量的前途。夏雨辰有這樣的野心。夏雨辰有這樣的想法,他媳婦周葵花當(dāng)然不知道。周葵花在縣城,也像柳青青的男人馬順那樣,打著一份工,目的是伺候女兒夏琳琳讀書。夏雨辰不進城,倆人就“牛蹄子兩瓣著”,但周葵花想了一陣后,還是支持了男人:“依你。但你要想象到,一個人在家挺苦的?!毕挠瓿秸f:“啥話。怕苦還是莊稼人嗎?”周葵花說:“你不但白天苦,晚上也苦哇?!毕挠瓿叫α耍骸俺俏覙芬饪唷痹挍]往下說。周葵花的牙根就有點冒酸水:“是呢,營子里單挑兒的女人多了。柳青青就是一個?!毕挠瓿揭膊皇救酰骸翱h城里不也一樣?”周葵花說:“哦,你是要我去找馬順?夏雨辰這可是你說的!”

    這是春天開的玩笑?,F(xiàn)在,夏雨辰想起來還覺得可笑。剛才那一嗓子就是夏雨辰喊的,喊喊痛快,心里舒坦,剛才隨著嘴里嗷的一聲,下面的東西還竄出來股尿。夏雨辰就想,等打完場,說什么也得去縣城住幾天。

    現(xiàn)在,忙啊。農(nóng)活就是這樣,閑的時候,養(yǎng)丫曬蛋,一忙起來就要死似的,也沒有黑天白日了,人就豁給土地了,但絕不會累死。黃土窯人無論男女個個都體格精壯,是吃黃谷的緣故。黃土窯的黃谷飯聞著奇香,吃著肉頭,撂下碗半晌了香味還在嗓子眼里轉(zhuǎn)悠。經(jīng)專家化驗,黃谷含的成分奇特,黃土窯黃谷在這一帶名聞遐邇也就不奇怪了。黃谷俏銷,種黃谷的人自然就實惠。以為夏雨辰傻啊。入秋下了兩場雨,雖不是很大,但滴滴入地,對水要求很低的黃谷還是早早地黃了。滿山架嶺的在微風(fēng)中涌動的黃谷穗子,像無數(shù)只伸出來的小手,在招呼它的主人:快來吧!

    每到這時,黃土窯人的心就長草了。

    柳青青就是這樣心急的人。柳青青有十二畝黃谷,她掰著手指頭盤算,每天割一畝多點,要差不多十天能割完?,F(xiàn)在別的莊稼還不熟,要說十天也不算個啥;怕的就是起風(fēng),大風(fēng)一搖,谷棵倒了事小,嘩嘩地掉谷粒才令人心疼——有一年刮大風(fēng),壟溝里落得焦黃,第二年滿地都是莠子。所以,柳青青心里還是很緊張的。她割一陣趁著擦汗的當(dāng)兒抬頭瞅瞅,割一陣……心想這塊地要啥時候割完呢?她甚至夢想著,馬順的工地放假了,馬順把接送孩子的事委托給了夏雨辰的媳婦周葵花,反正周葵花“一只羊趕著兩只羊也放著”。想到這兒,柳青青又搖晃起腦袋,這都是不可能的。我,還是自己使勁地割吧,誰也指望不上。

    就在這時,柳青青的手機響了。她心說:“我想馬順馬順就來電話了,馬順真知道體貼我?!钡豢刺柎a,柳青青樂出了聲,“這個死夏雨辰,累了,又找人瞎搭訕?!?/p>

    “媳婦?!?/p>

    “死一邊去,誰是你媳婦!叫二大娘?!?/p>

    依鄰居論,夏雨辰叫柳青青嫂子。這里的嫂子、小叔子間踢腚瓜、摸奶子、“奶孩子”的事常有,就更甭說叫媳婦了。

    “媳婦?!?/p>

    “沒正經(jīng)的,我關(guān)了啊?!?/p>

    “關(guān)唄。”

    沒關(guān)。

    夏雨辰嘆口氣說:“這一天,哪那么多正經(jīng)的,就想跟誰來點葷的。”

    柳青青嘎嘎樂:“那是因為你想媳婦了?!?/p>

    夏雨辰說:“你這才胡扯呢,人都累得懈松吧唧,哪還有心思想媳婦?!?/p>

    柳青青說:“是呀,人到這時候,滿腦袋瓜子都是谷子了?!?/p>

    柳青青就想,假若這工夫馬順突然出現(xiàn),我也得要他在山上割到黑,光猴急不行。想到這兒,柳青青就又自顧自笑了——自己真不要臉,夏雨辰一霍登,你就想馬順了。

    掛了電話,柳青青覺得身上輕松了許多,她把頭發(fā)盤在頭頂,用白帽子扣緊,就又割起來。鐮刀揮得嗖嗖的,身后是迅速出現(xiàn)的一個挨一個的谷個子。陽光把她的影子斜照在谷壟里,她有時都覺得好笑——她快影子也快,她慢影子也慢,影子在和她比賽。有時她怕被拉下,就不懷好意地想,云彩你快來吧,看影子還張狂不!

    谷地里,除谷子外還有些生靈,晚秋才出的苣荬菜,一片一片的,菜葉互相牽著手,在那嫩生生的葉上,跳動著許多好像才出生不久的身材瘦小的螞蚱。柳青青的鐮刀當(dāng)然驚動了它們,螞蚱惶惶地逃竄。柳青青就笑:這些傻家伙,我不會傷害你們的。她倒是很為螞蚱的未來擔(dān)憂,因為霜凍很快就要來了。

    未見到車就感覺到了腳下的顫動,柳青青知道身旁的高速路上又有車過來了。雖然忙,她還是習(xí)慣性地直起腰,瞇起眼看路上的車。這里的人把看過往的車當(dāng)作一種享受,心里涌出無邊無際的暖意。就是這條路,徹底改變了黃土窯人的命運?。?/p>

    過去,夾在山縫里的黃土窯,似乎早就被人們忘記了。但黃土窯人以自己的方式活著。這里村風(fēng)純正,鄰里和睦,共同吃糠咽菜,人也算活得有滋有味。這里的水少得可憐,全村只有一口小土井,繩子把轆轤纏得胖胖的,搖呀搖呀,老大爺抽透了煙鍋一斗渾水才打上來。渾水在缸里放半天都難以澄清——但就是這樣的水,卻把黃土窯人養(yǎng)得筋骨強壯無比,尤其是小青年,個個都水蔥一般,都是高個兒,男孩腰板溜直,女孩亭亭玉立,個頂個的聰明靈透。他們知道這是黃米和渾水的恩惠。所以就特別珍惜,特別留戀。后來,政府號召發(fā)展小城鎮(zhèn)建設(shè),許多有條件的農(nóng)民就齊呼啦響應(yīng)了,黃土窯人也受到了震動,但三年過去,卻無一戶在城里買房。整個村也不是沒有一戶能買得起的,是他們真的不想走,他們舍不了這黃米和渾水井。黃米可以種了運到城里去吃,可水井就搬不走了。要不是那條高速路,黃土窯人恐怕就永遠這個樣子了。

    就在那個初冬的上午,黃土窯的上空突然出現(xiàn)了飛得低低的飛機。是那種直升機。直升機盤旋了很久才離去。黃土窯的大人孩子全都跑出屋來了,仰著脖子把直升機送走,然后就是一陣猜測……有人說是探礦的吧,有人說是防火的吧,更有人說山上的松林里是不是藏了殺人犯,我們可得小心點……結(jié)果誰也沒猜對——第二年年剛過,戴著紅帽子的探測隊就出現(xiàn)在了山上,砸樁,為準(zhǔn)備修高速打前站。

    高速路在黃土窯拐了兩道彎兒,占用了黃土窯一部分土地。黃土窯平均每戶得用地補償費十五萬元之多,特殊戶達四十萬元。黃土窯人一下震撼了!別說擁有,見都沒見過這么厚的一摞票子!才知道土地這么值錢哪!其實,雖然這么多的土地被征,但幾乎未傷及黃土窯的毛發(fā),四溝八梁的土地多了。有錢了,黃土窯人才忽然臉紅地想:咱過去罵那些奔城里去的農(nóng)民是不對的,咱是嫉妒;咱也應(yīng)該進城買個房,住進去,再買輛車,拉著老婆孩子這兒那兒地逛。誰不想享福呀!

    一時間人心惶惶,都不想種地了,都合計著舉家遷出了。

    那么,是什么又把黃土窯人留住了呢?還是黃谷。這時候,黃土窯人只知道了土地值錢,但還不知道黃谷也值錢。

    高速路修到了黃土窯地段,一大群筑路人住進了黃土窯,一時間人喊車歡。食堂搭的是巨型帳篷,主食自然是大米白面。那時候,筑路人還不知道黃土窯的黃谷好吃。是那食堂的男管理員,飯后沒事到村中溜達,眼睛專門往村中的女人身上盯,也不是他多好色,是這里的女人個個都那么經(jīng)看。他真想不通,這么封閉的山溝里,咋也有這么好看的女人,真可謂高山出俊鳥啊——可今天,他突然盯上了一個年輕女人嘴里正嚼著的鍋巴。

    女人離他很近,他的嘴唇不自覺的動彈引來了女人的笑。他當(dāng)然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名字叫柳青青。柳青青把抓著鍋巴的手一伸:“大叔,如您不嫌我手臟……”

    就是這塊鍋巴,使外地人知道了黃土窯的黃谷,香?。?/p>

    很快,筑路隊伙房主食由兩樣變成了三樣,每逢有黃谷飯,筑路工都撐壞了肚皮。

    路修完,筑路人走的時候,也把黃土窯的黃谷帶走了,給黃土窯人留下了永遠也做不完的夢。每年秋收后,黃土窯的黃谷都被搶購一空,價格水管子爆裂似的噌噌的上漲,一下子激發(fā)了黃土窯人種黃谷的熱情。

    有了錢,縣城里肯定要買房的。買房后第一想的是孩子,讓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孩子進城大人跟著,這個家被劈作兩半。孩子是一條繩,一頭拴爹一頭拴媽。

    年過后不久,孩子就要開學(xué)了。大人得隨孩子走了,夫妻要分開了。難分難舍呀。年根兒才回來,還沒熱乎夠呢,一晃就又走了。其實,這時的建筑工地大多還沒開工,許多場、部飯店還沒營業(yè),大人去了也只是專門伺候孩子;農(nóng)村的家呢,地凍著,活還沒有,像柳青青完全可以隨丈夫進城住些日子。但家里有豬、雞、鴨、驢和一條狗這些張嘴物,柳青青連想都不敢想。

    哪年都是,要走了,美美地吃喝一頓。這一次,柳青青把夏雨辰一家請來了。酒酣,話多。柳青青拉著夏雨辰媳婦周葵花的手:“妹子,我的兒子馬小河也就是你的兒子,你還得多操點心?!敝芸ㄕf:“嫂子放心,馬順工地上忙的時候,孩子就住我家吧。”其實兩年了,周葵花還真是這樣做的。接送完了孩子,周葵花就在臨近找點零活干,也掙不了多少錢。柳青青現(xiàn)在聽了,仍感動得兩眼發(fā)潮,她轉(zhuǎn)身對馬順說:“馬順你聽著,工地不忙的時候,別忘了請葵花妹子到飯店里吃餃子,要一個肉丸的?!瘪R順唯唯諾諾。這時桌對面的夏雨辰說話了:“吃餃子可以,吃完餃子可不許睡到一起呀。”哈哈哈!沒等笑完,馬順瞪了一眼夏雨辰:“我還沒囑咐你們呢?!毕挠瓿秸f:“哦,我們,你是指我和青青嫂子嗎?”周葵花狠狠地搗了夏雨辰一杵子,罵道:“你想得美吧你!青青,還不快抽他!”

    從明天起就牛郎織女了,今晚新婚似的。柳青青柔情似水,馬順激情似火??偱沃咕瓦@么永遠地黑下去。

    哪次都這樣,過后,馬順?biāo)懒艘粯?,柳青青卻睡不著。她想了許多事,不由得就在心里作了個比較:家庭就好比月亮,總有圓滿和缺失。過去,老婆漢子天天熱乎在一起,但那時候窮啊;現(xiàn)在,有了倆錢兒,老婆漢子又得生生地掰開。嘴上仗義,心里咋想誰都知道。男人女人正年輕,天知道馬順和周葵花……柳青青懶得往下想了,頭疼。但不這樣又能咋樣呢?誰讓咱又想要孩子縣城讀書,又舍不下種黃谷?反過頭來想,馬順、周葵花就不會想我和夏雨辰嗎?嗬,現(xiàn)在的生活,真叫個有意思!

    不管自己那口子咋想,也不管別人咋想,柳青青種黃谷都離不了和別人合伙。屬于互幫互助,而她的最佳搭檔就是夏雨辰,就像馬順離不開周葵花,都算個“小集體”了。

    開鐮之前,一群人坐在打谷場邊的幾株老柳樹下盤算,幾日把黃谷割完,幾日拉到場里來,然后,趁著不變天抓緊打場。這時,已經(jīng)有心急的客戶催了幾遍了。今年的黃谷成色不錯,估計比去年價格要高一些。一想到那即將到手的票子,人們就有點坐不住了。這不,柳青青就站了起來。她畢竟是女人,沒男人沉得住氣。冷不丁,她看夏雨辰惡狠狠地瞅了她一眼。

    吃晚飯時,夏雨辰給柳青青打電話,說:“嫂子,你慌啥?有我呢。”柳青青被氣笑了:“你的地比我的還多……”夏雨辰說:“嫂子放心,著急咱就找收割機,我都聯(lián)系好了?!绷嗲嗾f:“我不想用,我就想自己割?!绷嗲嗪芟硎苣歉铧S谷的感覺。

    割黃谷,你沒試你不知道。人彎腰在田壟,隨著鐮刀有節(jié)奏地揮,“咔——咔——咔——”,心里說不出有多爽!滿足感,幸福感,愉悅感……一下全涌上來!那真叫個享受!

    聽見柳青青很犟的聲音,夏雨辰不再說啥,只是輕輕地嘆口氣,掛了電話。

    柳青青就自顧自地笑了,覺得很是辜負了夏雨辰,但又不能依他。真的,不能依他。

    現(xiàn)在想起來,柳青青還覺得對夏雨辰有很大的歉意。用收割機當(dāng)然快,但她真的不想用。她不用,夏雨辰也就沒找收割機,也得貓腰撅腚田里受累。不知道夏雨辰心里有沒有怨氣?

    剛才,夏雨辰給柳青青打電話,嘴里撿便宜,這已司空見慣。柳青青倒是想在夏雨辰的話中,探究一下他還生沒生她的氣,還真沒探究出來。但不管咋說,夏雨辰剛才的電話,還是讓柳青青覺得輕快了許多。

    “這個死夏雨辰……”在心里,柳青青這樣罵了一句。

    腦袋想著高興的事情,干活就不累,仿佛轉(zhuǎn)眼之間,一大片谷棵就倒在了柳青青身后。她直起腰,把帽子摘下,兩手從脖后輕輕把頭發(fā)散開,指間立刻水洗了一樣,因為里邊蓄滿了汗水。高速路上的車突然多了起來,來來往往一串一串的。柳青青都看不過來了,也不看了,太耽誤活兒。她忽然想,夏雨辰在南梁的那塊地恐怕快割完了,我可不能被他拉下。

    柳青青的黃谷是最后拉進打谷場的,由于在場院當(dāng)中,占了許多地方,也由于人們知道柳青青性子急,人們就說,先打柳青青的吧。柳青青就眉開眼笑,說:“今年打我這開頭啦!好,一會兒我去山下買幾只羊頭,咱把它烀得稀爛的……”人們立刻說:“好啊。再打幾斤姚家自燒的高粱酒?!绷嗲嗾f:“酒管夠你們,但喝多了不行,耽誤事兒?!贝驁龃蛘l的都一樣,誰家早晚也得打,但誰都樂意打在前頭。其實,柳青青的谷子剛割完,有的還沒晾干,還沒捆上,還在山上。但拉回家的,足夠打一場的了。

    這么多年,黃土窯人形成了“規(guī)矩”,一家打谷子,全村人都來幫忙,用不著招呼的。再說,現(xiàn)在誰家的人也不全都在家,像打場這樣的活兒家家都需要幫忙。今天我?guī)湍?,明天你幫我,其實是在幫自己。黑壓壓一大場院人,像過去的生產(chǎn)隊。好在場院大。黃土窯的大場院,在方圓百里都絕無僅有,足有五六畝地大;黃土窯的谷垛,在方圓百里也是最大的,高得像小山。這也難怪,當(dāng)黃谷拉進場,總有山外的閑人開車?yán)患依闲』蚴桥笥焉踔潦乔槿?,來這里拍照。他們一臉驚詫樣,惹得黃土窯人都憋不住笑——就覺得好自豪,就覺得咱山溝里的黃土窯也有好的呢。當(dāng)然,來的人,專門照相的只是一部分,大多是來談黃谷生意的——他們長的是狗鼻子,是聞著黃谷的香味來的。催啊。不用說黃土窯人就更有點兒發(fā)慌。

    按照夏雨辰的想法——這想法在夏雨辰肚子里已經(jīng)存放了三年——就是都用脫粒機打谷子。這樣的機器黃土窯至少有十來臺,可夏雨辰的這個想法始終就沒能被通過,第一個反對的就是柳青青。柳青青自然不傻,知道用機器打谷子解放勞動力,并且趕時間。但機器打谷子有一弊病:谷粒帶把。你可別小看這谷粒帶把,如果自己就地碾米當(dāng)然沒啥,也就多出點糠的事兒;但收購商卻要往死里壓價,每斤壓一毛錢。一毛錢哪!黃土窯這么多谷子要少賣多少錢?!柳青青說:“眼見干一年快到手的錢了,最后一道工序還要被人賺去很多,不劃算,不就是多受點累嗎?打完場人就閑了,一冬天慢慢歇著唄?!比藗兌贾С至嗲?,夏雨辰的想法又一次被否定。

    夏雨辰瞅著柳青青苦笑笑,說:“唉,攤上你這樣的老娘兒們,真是幸運又倒霉!”

    柳青青罵:“哼,我要真是你媳婦,早把你治得上吐下瀉了?!?/p>

    這句話被小叔子輩的崗子鉆了空子:“咦,青青嫂子,上吐咋講,下瀉咋講?意味深長??!”

    好話別解釋,一解釋就像過晌的飯——餿了。柳青青罵:“死一邊去!南院二大娘的褲襠沒扎緊,把你掉出來了?!绷嗲嗔R了還不解氣,菊花、六嬸等幾個女人也幫腔,只把個崗子罵得像條灰溜溜的狗。人們就樂。黃土窯人經(jīng)常就這樣找樂子。

    莊稼人,說忙就像個忙的,忙了就忘了白天和黑夜。這么多年,黃土窯打谷子大多是在夜里,白天把谷穗掐了,均勻地攤在場上。吃罷晚飯,開始打場。過去用馬或騾子拉碌碡,現(xiàn)在改用了機動車;過去拉一個碌碡,現(xiàn)在拉一對。用牲口還得小心箍嘴掉了,正吩吩大喘的騾馬“搶場”嗆了肺可是要命的;現(xiàn)在機動車你就可勁兒用吧,別忘了加油加水就行。

    村里當(dāng)然有許多人會駕駛機動車,但給柳青青打谷子,夏雨辰還是搶先坐進了駕駛室。其實,他想不多干也不行,知道村里的后生咋說他嗎?“這是給你家打谷子?!毕挠瓿骄托?,說:“我家?這么說,柳青青就是我媳婦了唄?!睄徸诱f:“不是你媳婦還是我媳婦?”后背挨了一杵子,柳青青從燈影處閃出來,罵:“嗨,我被你們瓜分了??瘩R順回來不砸折你們的腿!”崗子一邊逃一邊叫:“我是沒問題,夏哥的腿肯定是保不住啦!”

    場院大,跑得開,夏雨辰把車開到最高擋,碌碡在谷穗上撒著歡地蹦。柳青青大聲喊他:“嗨,毛愣啥呀,注意安全!”夏雨辰果然把車速放慢,朝柳青青喊:“我才不急呢,反正回家也沒媳婦,還不如在這看媳婦呢!”場院里可不是就柳青青一個女人,一大群呢。夏雨辰這回可捅了馬蜂窩,一個女人可著嗓門嚷:“夏雨辰,你不是愛看媳婦嗎?明兒我家的谷子包給你了,從壓碌碡到揚場到扛袋子,我就站在你跟前啥也不干讓你看……看使喚不死你個混小子!”夏雨辰根本就沒聽見,他的車早走遠了。

    緊抱在穗上的谷粒被分解開,車開到一邊去,場邊上的人齊呼拉抄家伙,一轉(zhuǎn)眼間成堆了。開始揚場。也是老天給力,正刮著不大不小的風(fēng)。一時間,十幾張木板銑飛快地揮起來……漂浮的谷糠儼然一座移動的山峰?!吧椒濉毕旅媸屈S澄澄的谷粒啊!谷粒把一年的辛勞畫上了句號。柳青青樂啊,她興奮地喊:“我給大家去拿點心,還有西瓜!對,還有雞腿和二鍋頭?!?/p>

    夜深了。隨著該下場的谷子堆越來越小,人也逐漸少了。許多人都熬不起了,偷偷溜了。柳青青當(dāng)然理解他們,是鐵,擱幾熬啊。沒走的,當(dāng)然都是跟柳青青關(guān)系最近的。柳青青也趕他們走,說我自己收拾一下就行了,你們回家瞇一覺去吧,明天還得接著干活呢。六嬸說:“人多好干活,甭看活兒不多,要是你自己,得弄到天亮?!睄徸咏舆^說:“怎么會是她自己呢,還有夏哥呢。”菊花嘴快:“崗子,我咋覺得你這好話沒從好地方出來?!睄徸诱f:“菊花嫂子,你向著青青干啥,人家夏哥又不稀罕你。”菊花氣得抄起了掃帚……夏雨辰過來解圍:“算啦。我現(xiàn)在呀,是饑不擇食,什么樣的女人都喜歡?!边@話菊花聽著不對味:“咋?!夏雨辰,我配你配瞎了嗎?呸,我還不干呢!”咯咯咯,柳青青笑得最響。打鬧一陣子,人的覺倒是跑光了。

    柳青青當(dāng)然沒覺,打這么多黃谷,她心里高興啊。

    谷子堆更小了。柳青青趕六嬸走,六嬸比他們年紀(jì)都大。六嬸走時撂下一句話:“你們倆,可要把場面的谷粒掃干凈了??催^半夜有雨,就瞎了。”

    跟著走的是菊花。菊花也撂下一句話:“差不多就睡吧。別聽六嬸的,這響晴的天,哪會來雨啊?!?/p>

    崗子嘿嘿一笑:“我也走啦。你們倆愛鼓搗到啥時候,就鼓搗到啥時候吧。”

    看著這最后幾個人走遠,柳青青、夏雨辰相互看看,笑了。

    柳青青說:“該輪到你走了?!?/p>

    夏雨辰說:“那我走?!钡珱]走。

    柳青青說:“你咋不走啊?!?/p>

    夏雨辰說:“我不走?!?/p>

    柳青青說:“你為啥不走?”

    夏雨辰說:“我的目的還沒達到。”

    柳青青說:“你想干啥?”

    夏雨辰氣呼呼地扛起裝滿谷子的袋子,回頭說一句:“我就想干這個?!?/p>

    這是最后一條袋子。夏雨辰前頭走,柳青青拿著篩子、掃帚、簸箕和剩下的空袋子,后頭跟著。夏雨辰吩吩喘,回頭說:“這袋子你能扛得動嗎?”

    柳青青說:“要是往天,能扛得動的,你也不是沒見過……”她咽下了后面的話,心里埋怨自己,咋跟一個男人說這個。

    到了家,把袋子放在倉房里的一大摞袋子上面。柳青青說:“大兄弟,抽支煙再走吧?!边@等于下了逐客令。可一說完,柳青青就伸了下舌頭:夏雨辰根本就不抽煙,她早知道,她,這是咋啦?

    好在,夏雨辰像沒聽見。

    夏雨辰奔柳青青的大房來了。柳青青心竊跳起來。

    夏雨辰?jīng)]奔臥室,而是去了廚房,直奔電冰箱。柳青青這才想起,結(jié)滿冰的冰箱從中午就被她斷了電,要冰塊融化,晚上要清理的。夏雨辰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己弄吧?!绷嗲嗦暼粑米?。

    “涼,你又不是不知道?!毕挠瓿铰曇艉苤?。

    “我不怕涼……”不過今天……她腦袋突然轟地一聲,“他怎么知道我今天情況特殊?”女人的眼角濕了,心說這個心比針尖還細的男人!

    冰箱的活是個磨嘰活,著急不得,一時半會兒干不完。夏雨辰弄,柳青青在后面看。柳青青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夏雨辰說:“要不你就來干,要不你就去睡。”

    這話像丈夫說的。

    柳青青說:“那我……就去睡了?!?/p>

    夏雨辰不說話也不回頭。

    柳青青就真的去臥室睡了。合衣炕上一躺,頭一著枕,立刻死了一樣。天太晚,人也太累了。

    一陣雞啼把柳青青喚醒。她睜開眼,走來廚房,開燈,早不見了夏雨辰。柳青青坐在灶前掏灰準(zhǔn)備做飯,臥室里的手機喚她,匆忙跑進屋,是夏雨辰:“青青嫂子,你北梁的那塊谷子我給捆了,你抓緊做飯吃了,一會兒咱們開車去拉。得抓緊打場,剛才我看微信,要變天了?!?/p>

    柳青青說:“好,我等你,咱們一塊吃?!?/p>

    電話里,就聽夏雨辰說:“咱們,呵呵……”夏雨辰這么累這么忙,也沒忘胡說亂道。

    柳青青干脆說:“是咱們,咱們現(xiàn)在,就是臨時的兩口子!”

    責(zé)任編輯 張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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