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香開門（小小說）

郭遠行

男人每次回家，總是一個勁地敲門，一邊嚷嚷，開門，開門！女人就咚咚地跑去開門。老公，你回來了呀，女人總是笑吟吟地說。男人會嗯一聲。心情不好的時候，連嗯也省掉了。

女人埋怨過男人，老公，你怎么總不喊我的名字？男人就呵呵地干笑兩聲。男人和女人剛?cè)鲱^，結(jié)婚五年了。男人性格內(nèi)向，話不多，喜怒哀樂都藏在心里。整天蘭香長蘭香短的，怪膩歪人的，男人想。

我喜歡你叫我名字嘛，女人撒嬌。男人就叫了。女人窩在他的懷里，臉上漾著幸福的笑。男人卻覺得很別扭。

男人也想喊，蘭香，蘭香！但最終卻總是演變成，開門，開門！

蘭香，蘭香！經(jīng)常晚上七八點鐘的時候，門外有一個低沉又略顯沙啞的男人的聲音響起。聲音有點模糊，聽起來似是而非。

男人和女人就停下手中的活計，側(cè)耳細聽。然后，他們聽見對面在開門。

他們住在一幢老樓里，每家每戶都裝著老式的鐵門，敲將起來，哐啷直響。樓內(nèi)的隔音效果很差，敲對面的門就跟敲自家門似的。為此，男人和女人就經(jīng)常開錯門。他們家對門住著一戶人家，老夫老妻，六十歲左右。男人和女人搬到這幢樓里快兩年了，進進出出的，有時會遇見他們。除了見面點個頭，兩家人之間沒什么來往。

蘭香，蘭香！低沉又略顯沙啞的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然后，又是對面在開門。

這一次，男人和女人都聽得真真切切，有人在喊蘭香！

男人和女人在廚房里吃晚飯。廚房緊挨著樓梯口。

原來，對面那個老大媽也叫蘭香！男人饒有興趣地說。

女人沒有言語。她放下碗筷，看著男人出神。

老公，你聽聽，他喊得多溫柔！他們都那么大年紀了，還那么恩愛，真羨慕他們！女人低下頭，長長的黑發(fā)耷拉在肩頭。柔柔的燈光里，女人越發(fā)顯得嬌美。男人有一點心動，也有一點愧疚。

不就是喊一聲蘭香嗎？自己怎么就做不到呢？

自從知道對面也住著一個蘭香后，男人和女人的心里就有了一份冥冥之中的牽掛。

蘭香，開門！一聽見這樣的聲音，男人和女人就會停下手中的活計，側(cè)耳靜聽，連開門換拖鞋的細節(jié)也不會放過。然后，夫妻倆相視一笑，眼里滿是恩愛的味道。

蘭香，開門！有時候，男人覺得那也是自己的喊聲！

那年的春天，一個陰雨綿綿的星期天的下午，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哀樂，樓道里一片嘈雜。顯然，這幢樓里有人去世了。

樓下的場地里設(shè)有靈堂，四面的墻邊排滿了花圈。哀樂陣陣，悲悲慘慘戚戚。陰云不散，細雨凄苦。靈堂正中掛著亡者的畫像，面容清雅淡定，滿含欣慰。

一個老者扶著靈柩，哭得死去活來。老者一邊哭，一邊喊，蘭香，我的蘭香

男人和女人遠遠地看著。老人的每一次哭喊，都會在他們心里引發(fā)一次震顫。女人一點一點挨近男人，猛地緊緊地摟住他。正華，正華，他們真可憐！女人已泣不成聲。

男人也是感慨萬千，也情不自禁地摟住女人。摟得那么緊，生怕一松手就成永別似的。

從那以后好長一段時間，樓道里再也沒有響起過“蘭香開門”那個低沉又沙啞的男人聲音。

蘭香，開門！蘭香，開門！突然有一天，樓道里又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兩扇老式鐵門同時打開

一聲歡叫傳來，老公你回來了呀！

一聲嘆息落地，低沉又略顯沙啞，唉，她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