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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上的島嶼

    2016-02-03 13:52:02丁小龍
    美文 2016年1期
    關鍵詞:內心圖書館

    丁小龍

    2011年7月從師大畢業(yè)后,中間沒有任何喘息與停留,我便開始了另外一種新生活:從學生人向社會人的急遽轉變。這種社會身份的轉變剛開始帶給我的是一種驚喜與期待,因為我有了可以不依賴父母的能力,有了屬于自己一個人的房間。帶著這種熱殷的期待,我離開了生活四年的長安城。拖著行李,背著爬山包,帶著養(yǎng)了兩個多月的蕨類植物離開這座熟悉的城池。車上搖搖晃晃,整個人也處于搖晃的狀態(tài)。記得當時在車上我讀完了昆德拉的小說《慢》。因此,那種物理意義上的快與美學意義上的慢在我的軀體中撕扯與言和。時間是2011年7月3日上午十點鐘,這個時候如果你也坐在由長安城開往那座縣級市的大巴上,你可能會看到那個躊躇滿志的男生,坐在窗口,手中拿著一本精裝本的昆德拉,入神地在另外一個世界尋覓,與大巴上昏昏欲睡的情境格格不入。如果你坐在這個男生的旁邊,請將他視為空氣,你還是要保持你昏睡并且希望長眠不醒的狀態(tài)。三個小時之后,我便抵達到這個縣級市。記得當時太陽把我的影子凝成一個團狀物,還記得當時歡愉的期待與周圍環(huán)境衰敗的那種落差感,還記得有一只剛會飛的黃蛾跨過了面前的半個廣場森林。

    我猜想這或許是種新的抵達。但是這種抵達最后證明更多的是一種身份焦灼所換來的自我意識的清醒與智性層面上的自我認知。

    讓我們把故事切換到那個剛走出大學校園,帶著青澀甚至浪漫主義傾向的男生走入了一個小城市的大廣場的面前的感受吧。他的面前是一個以航空電源為主業(yè)的大型國企,這個國企被泡桐與白楊所環(huán)繞,周圍呈現(xiàn)的是那一堵堵高墻所帶來的冷峻肅穆之感。這種炎熱天讓他產生某種冷意。他預感會發(fā)生些什么事情,但是他無法確認。舉目四望,周圍全是陌生的情景。他再一次產生了一種異鄉(xiāng)人的感受,這個感受根植于他的靈魂深處,時時刻刻提醒他:你是一個沒有故鄉(xiāng)的人,你是所有地方的異鄉(xiāng)人。幾年前的某個晚上,也就是當他讀到蕭紅寫自己是永遠的異鄉(xiāng)人,人生也是從一個異鄉(xiāng)到另外一個異鄉(xiāng)的旅程的那個夜晚,他開始喜歡上這位女作家,于是讀完了她所有的重要作品。如今,她作品留給他的是一種遠山淡影之感,唯有她所說的這種異鄉(xiāng)人的感受深扎在他靈魂的土壤中。于是這個剛畢業(yè)的男生撥通了人力資源部的電話,里面?zhèn)鱽砹四莻€還算熟悉的聲音:“你就在廣場等著,十分鐘后我們就到?!?/p>

    十分鐘的時間足夠漫長,特別是對于炎暑天站立在太陽底下的這個男生來說更是如此。在炎熱天,時間也都變得緩慢。炎熱天讓時間與這個男生一同昏昏欲睡。他??吭趶V場附近的凳子上面,將那盆蕨類植物放到地上,葉子耷拉著頭。這個男生從背包中取出礦泉水,打開藍色瓶蓋,將水慢慢倒入花盆中。根部冒出了很多泥水泡沫,這棵植物大口地吸吮著水分。這棵植物是男生在師大路上一個花販那里買來的,其名字聽起來很篤定:鐵線蕨。當時宿舍里面被各種聚會各種游戲各種離別所填滿,畢業(yè)生們重復著過去畢業(yè)生們的方式來與母校和青春告別:紙牌游戲、徹夜閑談、電腦游戲以及聚餐唱歌。男生將鐵線蕨抱回宿舍,放到電腦旁。他養(yǎng)起了這棵植物。每次看到這種綠意以及在光線中微微顫抖的姿態(tài),他都會感到安靜。這顆植物與他一起平靜地度過了那段浮躁時光。

    給鐵線蕨倒了三分之一的水后,這個男生仰起頭來吞咽掉了剩下的所有水。

    但是炎熱感卻始終未消退。那個時候又有兩只黃蛾從廣場上飛過。

    十二分鐘后,人力部主任帶著另外兩個男子一同出來。他們穿著整體規(guī)劃的衣服(鈷藍色的卡其短袖,藏黑色的長褲,公司的LOGO在衣服上赫然醒目,像是要沖出形體的藩欄。)他們帶著同樣表情。其中的一個顯胖的主任向我招手,我也以不熟練的方式作為回應。他們走到我面前,我們握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向身旁的兩個人說:“這是你們財務部的新同事,你們以后要多幫助他。”

    他們爽快地笑了,點了點頭,然后分別和我握手。其中一人幫我拎包,另外一個則拖著行李箱,而我則抱著那盆剛煥發(fā)生命力的鐵線蕨。我們跟著人力部主任去了住宿樓。一路上我們并沒有說多少話,彼此踩著各自的影子前行。大概七八分鐘后,我們便到了住宿樓。這是一個六層高的單元樓,大樓面前則是一個還算豪華的酒店。辦完了各種入住手續(xù)之后,他們三個人便離開了那里。我擁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那個中午趴在自己的床上,我疲憊的夢中空無一物。

    下午我便和新分配來的男生K一同去了公司財務部報道。領導們和新同事們也算和氣,問了一些常規(guī)性的問題后便各自忙去。隨后,我也有了一個辦公桌和電腦。通過領導介紹,我與新同事們進行了短暫的交流。剩下的漫長時間,我枯坐在那個辦公桌上,翻看著公司的日常工作流程與各個部門的功能職責。

    夏季的時間很冗長,但是我還是略帶興奮不安地度過了那個下午。

    晚上,我收到一個同事的短信。她極其委婉地告訴我,在公司里面不允許穿中短褲,等實習期過了之后每天都必須穿統(tǒng)一的工裝。

    不知道為什么,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很多東西已經消逝或者腐朽,但那條短信的每個字以及那只飛過半個廣場森林的黃蛾卻越發(fā)清晰。時間是鈍刀,也是魔鏡石。

    或許,冥冥之中這兩件事情有某種互通之處。

    我開始了會計生活。

    但是我卻始終沒有進入到與之對應的會計狀態(tài)。坦白地說,公司領導們與同事們對我都很不錯,領導們也對我寄托了很好的期待。經過不同科室的磨礪,最后我被定崗到了財務綜合室。這個崗位的主要職責是負責公司的各種報表(資產負債表,利潤表與現(xiàn)金流表等)的制作。剛開始,我還興趣盎然地去完成所有的工作。中間也出現(xiàn)過一些問題,一些技術性的錯誤,最后得到了同事們的諒解與幫助,也算是順利地通過了種種考驗。至今,我依舊對他們懷有著感恩之心。

    這樣的狀況維持了半年,我卻感到了徹底的疲憊,一種內心難以承受的疲憊與倦怠。每天夜晚都會做荒誕的夢,每天清早都在祈禱鬧鈴不要響起,但每天卻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我害怕自己會一直沉溺下去,一直到死。我無力抵抗。我也不知道該去抵抗些什么,抵抗的或許是時間與虛無。那段時間,我重讀了卡夫卡所有的書,與他的小說作品相比,我更喜愛他的箴言與日記。我知道自己被某種圍墻所困住,一種窒息感常常在午夜將我占據。有一天晚上加班,看著眼前不斷浮現(xiàn)與變更的數(shù)字,看著紛至沓來的憑證與報表,突然間我便轉向了窗外的黑夜。于是便放下手中的計算器,我開始凝視著外面的黑夜,心中涌出鐫刻在古希臘阿波羅神殿的石柱上的問題:

    你是誰?這是你自己嗎?

    我站了起來,頭腦因為低血壓而有略微眩暈。眼睛因為長久凝視電腦而酸澀,脊骨因為長久枯坐而疼痛。我打著哈欠走到了窗口,令我驚悚的事情發(fā)生了:我在黑夜的鏡子中看到了那雙空洞無物的眼神。我畏懼這種空無,不敢直視自己的靈魂。那個瞬間我突然想到了T.S 艾略特的那首著名詩歌:

    在渴望與痙攣之間

    在潛能與存在之間

    在本質與下降之間

    落下帷幕

    因為天國是你的所有

    那種徹骨的冷意讓我震顫。于是,我打開了窗戶。冬季的寒風裹挾著冷意席卷而來,我感受到了那種冷意。但這種冷意卻讓我清醒,甚至讓我溫暖。一直以來,在我心中壓制住的自己在呼喊著另外一個真實的自己。那時候凝視黑夜的我一定特別像蒙克或者馬格利特筆下的表現(xiàn)主義的畫作。那個凝視黑夜的男生在心中反思著自己,在自己的深淵中不斷下沉,與此同時他聞到了空中濡濕的氣息。剩下的時間,這個男生結束了永無止境的枯燥工作,他關掉了電腦,對著黑夜枯坐靜默。他在想象著另外一種可能,或者說他在深層意識中實現(xiàn)了一次對內心島嶼的抵達。

    那個冬天的夜晚特別幽深靜謐,而我則是白晝的祈禱者。

    這個男生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如同石頭般落在了記憶的河床中,時不時地驚醒著昏昏已沉的自己。那個時候的他一定像逐漸向深海深處下沉的巨輪一樣。只不過那片海是幻象,是內心的海市蜃樓。

    這個故事開始于大二上半學期的期末。那時,男生把自己深鎖在內心世界中,他每天都躲藏在圖書館中讀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貝克特與加繆等人的作品。圖書館的管理員也認識他,每次相視而笑的溫暖至今讓他無法忘記。那時,他處于青春期孤絕之時,幾乎沒有朋友,沒有任何集體讓他產生興趣。但是他喜歡書,喜歡閱讀,渴望成為真正的作家,而師大的圖書館收留了他,讓他有了逃遁之處。對他而言,圖書館是一座海上的島嶼,而書則是紙上的島嶼。他坐在沙發(fā)上或地板上,借著通明的燈光,聞著書中所散出的氣味啃噬著這些書籍(后來他讀到英國作家多麗絲·萊辛有一本書描寫過類似的感受,他感到特別的親切,像是從皮膚爬過一樣。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啃噬時光》)。這些書讓他度過了最為艱難的內心時光。他什么都去讀:哲學宗教,文學藝術,政治社會,甚至是拗口的物理生物學。所有的領域讓他感到快樂,不,是宗教意義上那種超脫的極樂。雖然這種極樂有可能是一種幻覺。但是他寧愿清醒地去生活,即使是幻覺。他開始了圖書館的漫游時光。

    他頭腦中首先想到的是歌德的《威廉·邁斯特的學習年代》(這本書給匈牙利音樂家李斯特帶來了靈感,他創(chuàng)作出了《巡禮之年》這部大型的鋼琴套曲;這本書也啟發(fā)了日本作家村上春樹,以此他寫出了長篇《沒有色彩的多崎造和他的巡禮之年》,當然這些都是男生后來知道的)。這本小說估計很少有人再去碰了,精裝書皮上的灰塵便是例證。他卻喜歡這本小說。他是坐在最偏僻的角落讀完了這本厚重的小說。在他看來,這本小說作品是歌德理想象征的實體,里面寄托了很多的失落、躊躇與等待。而這種愁悶的情感與男生的內心相映襯,成為他人生的某個底色。他想象著那時年輕的歌德剛從狂飆突進運動的夢中驚醒,他把所有的愁思與焦灼全部都放進了這本小說中間,這種思考比維特的煩惱更加深刻透徹。那時,他覺得歌德是距離他內心最近的人,是他靈魂上的朋友。當然,他不能把自己的這種直觀感受告訴任何人,因為他們覺得閱讀文學喜愛藝術是一種不可治愈的疾病,只有異端才會嗜好。他把自己封鎖起來,不讓任何人走進內心世界。他坐在圖書館中,從書中摘錄著那些深邃艱澀的文字。他開始喜歡叔本華與尼采的哲學,雖然從某種層面上來講,這兩位哲學家是一個世界的兩個極端的方面:一個如同寒冰,一個如同烈火;一個敘述著表象下的悲觀意志,另一個頌揚著超人的鋼鐵意志。后來,他突然明白了這兩個極端同時存在于他的內心,兩種思想上的傾向撕扯著他的靈魂。但是他喜歡閱讀,因為閱讀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抵達。他在抵達到他人思想彼岸的時候也會看到自己的印象。道理或許是這樣的:

    尋找是為了抵達,而抵達是另一種尋找。

    他在圖書館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尋找,至于尋找什么,他始終無法將其講明白。但是內心幽暗的光卻始終照著自己的方向,自己如同在古希臘神話中的那條冥河里面泅渡一樣,微弱的光亮始終在內心讓他變得堅強,并且堅持自己的判斷與立場。后來讀南非作家J.M 庫切的《青春》,他找到了某種共鳴。那種脆弱但又堅韌的感受或許植根于所有剛剛起步的青年藝術家的心靈深處。他們需要的只是一種肯定,一種不需要言語卻深沉無比的肯定。那時他喜歡讀詹姆斯·喬伊斯的《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他在最為困頓的時候讀完了這本清澈的小說。大概十遍以上吧,為此他甚至買來了英文版。在詞語與詞語之間,在句子與句子的停頓之處,他看到的是另外一個自己在書中的蘇醒與復活。他甚至能背誦英文版本的某些篇幅。后來,讀到《尤利西斯》與《為芬尼根守靈》這兩本現(xiàn)代文學扛鼎之作時,他卻沒有多少共鳴。他更喜歡的是喬伊斯純粹的寫作,而不是后現(xiàn)代的拼貼式立體派寫作。后來,那本英文版的書消失了,但書中的字句卻始終未消退,成為他生命河流中的某種暗涌。

    故事要回到那個大二上半學期考試的前兩天,關于那段記憶特別深刻:他已經厭倦了會計學這個專業(yè),但又無能為力,他必須去記憶那些令自己煩悶的名詞解釋與實務操作。他早已經承認自己沒有這方面的天賦,雖然之前他是有做出努力的,努力說服自己成為一名合格的會計,努力去適應那種數(shù)字語言。但是這種說服非但沒有效用反而不斷地潰敗。他在課堂上總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投入到自己的借來的書,時不時會看著前面PPT與老師們逐漸褪色的聲響。他熱愛孤獨一人時的那種內心繁盛。他盡可能地拒絕所有集體活動,即使是參加,也是內心寡然,心不在焉。因此,他在大學期間幾乎沒有朋友,他也沒有意識到需要他人情感上的依托。他知道這或許是一種病,但是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有病。他確信這一點??荚嚨那皟商?,他還在圖書館背著費解的經濟學詞匯,手中卻一直準備讀三島由紀夫的書。他被這兩種意識反復撕扯,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理性與感性在心中的交互運動。他對手中的專業(yè)書絲毫沒有興趣,但是為了考過關必須去讀;他對藝術文學充滿興趣卻不得不暫時放棄。經過很久的內心爭斗,他打開了三島由紀夫的書,生機勃勃地讀完了整本書。不過,他是幸運的。他在大學期間沒有掛過科,成績也一直處于中等水平。他在人群中把自己隱蔽起來,成為無形人。

    是的,那個下午和這個冬夜同樣具有某種象征意味。這種意味就是:選擇成為真正的自己,還是選擇成為他人眼中的自己。

    那顆種子已經種植在我的心里,雖然處于睡眠的狀態(tài),但卻時刻準備著清醒萌芽。后來讀安德烈·紀德的自傳作品《如果種子不死》,我對自己曾經的徘徊及選擇有了更坦誠的認同。因為每一個真正的作家與藝術家都要誠懇地面對自己的欲望與恐懼。正是這種欲望與恐懼成就了精湛的藝術。內心的恐懼是走向藝術的開始,而藝術也是對恐懼的某種克服。這與叔本華所堅守的觀點基本一致。

    那個考試前在圖書館啃噬書籍的他與那個厭倦了數(shù)字與報表,凝視黑夜的我融合為一體。他們都開始凝視真正的自己,凝視靈魂的深淵。

    冬夜,外面的空氣越來越冷了。我關掉窗戶,收拾好桌面上的文件,沖洗掉杯子中的咖啡渣,收拾好自己的背包,走出了灰色的辦公室。

    走出辦公室后,外面的夜像面黑洞的鏡子。

    經過那片廣場的時候,霓虹燈在黑暗中發(fā)出幽光,像是維吉爾手中舉起的燈光。廣場中有兩條流浪狗躺在椅子旁邊,它們偎依在一起取暖。

    帶著某種焦灼過后的確信,我加快了回返住處的腳步。

    半夜在夢中驚醒,再無睡意。摸著黑暗,我走到了窗口,打開了海藍色的窗簾:外面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包裹住了所有的黑暗,反射出來的光居然讓我有種想要哭泣的感覺。當然我沒有。我再無睡意,坐在窗口,打開音響,點燃煙草,喝著熱咖啡。從音響中傳來愛德華·格里格的那首著名的《清晨》。當時,我想到的第一個問題是:

    那對流浪狗會不會在這個寒夜被凍死?

    入睡前我看了看手表。時間是2012年1月3日凌晨3點。

    寫作是一種駛向內心的抵達。

    于是,在那個夜晚過后,我又開始了寫作。當然這種寫作是在一種極為隱蔽的情況下進行的,沒有人發(fā)現(xiàn)在我平靜的表象下有一條汩汩而前的溪流在內心深淵中不斷流過。當然我沒有辦法在工作的時候寫作,因為所有的人都在注視你。如同某位現(xiàn)代哲學家所言,我們就是生活在監(jiān)視與規(guī)訓之中,無形的牢獄無處不在。我們就是這種現(xiàn)代文明的囚徒。但是另一方面,工作時間又占據了我生活的大部分。因此,我發(fā)現(xiàn)了一種內心寫作的方式。這種方式就是:在平時處理完工作的大段時間中,我都讓自己處于一種強烈的冥想狀態(tài),或者說是靈魂出竅。我在潛意識中勾勒著自己作品的輪廓,想象著其主題與細節(jié),不斷地向其中添加一些素材與個人觀察。正是如此,我才從那些不喜愛的東西之中逃遁出來,用想象力為自己構筑了另外一個家園。我在這個家園始終處于被保護的狀態(tài)。每當下班回到住處之后,我就開始瘋狂地寫作,將在頭腦中殘留的印象付諸于實踐。那段時間,我寫了一些失敗的作品,但是內心卻始終在這種創(chuàng)作的狀態(tài)下尋找新的平衡。與此同時,我開始發(fā)現(xiàn)隱藏在事物表象下的詩意。這種態(tài)度上的轉變讓我更好適應了自己,與自己形成了某種和解。甚至,在這種枯燥的工作中也找到了某種詩意的存在,或者說是荒誕的存在。

    寫作讓我與自我有了某種和解。

    與此同時,寫作讓我分裂成了兩個人:藝術中的自己以及生活中的自己。我將這兩種身份分得很明確,中間亦有一個無法跨越的界限。

    兩個自己都是我自己。其中藝術中的自己俯視著生活中的自己。俯視著或者說是觀看著另外一個自己的憂愁與欲望。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堅持多久這樣分裂的角色,但是這種身份的建立是一個漫長并且煎熬的確認。有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誰。這不是一種倫理學意義上的判斷,這是一種自我的美學意義上的實現(xiàn)。

    與此同時,我也計劃著一種逃離。一種決絕的沒有退路的逃離。

    時間回溯到大學時代。

    如果你是師大的學生,你經常去師大圖書館借閱書,如果你是在2007年10月到2011年6月的這段時間去圖書館。你或許會碰到那個男生,那個帶著黑框眼鏡,在角落啃噬時光的男生。那個時候,他將圖書館視為大學中最喜愛的存在。每次騎著自行車駛向圖書館的時候的他都是幸福的,仿佛受著某種召喚或者恩惠,或者是某種使命,他在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快樂。他在專業(yè)課上敷衍了事,在生活上也一塌糊涂,但是回歸到圖書館后,他是快樂的。對于他來說,圖書館是某種宗教層面上的精神實體,因此當他讀到《圣經》中的《哥林多前書》與《雅各書》的時候他感到由衷的親密。博爾赫斯的一句話引起了他靈魂場域的強烈共振。這句話是:如果有天堂,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

    他喜歡在圖書館的各個書架前徘徊,他去看那些作者與他們的書籍靜謐地躺在那里。篤定,神圣。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這方面的天賦:他會記住那些書的名字以及他們的具體位置。大學兩年后,他基本上可以靠著意識回憶起那些書的具體位置以及他們大致的內容。他也借了大量的書,那些書是他越過深淵的通行證。

    最后畢業(yè)的時候,他查看了數(shù)據,自己總共借閱了877本書。

    他過著無爭的生活,于是他開始了寫作。

    他尋找不到合適的主題與敘述語言,但始終在寫,因為他堅信寫作的唯一方法就是去寫。別無二法。他嘗試著各種各樣的文學樣式:小說、詩歌、散文與劇本。他甚至模仿安吉拉·卡特的作品去寫黑童話,模仿布羅茨基去寫詩歌,模仿田納西?威廉斯去寫劇本,模仿麥克尤恩去寫小說。那個時候,文學藝術幾乎是他生命最重要的部分。

    是的,他就是帶著這種希望開始絕望般的寫作。

    大學期間,他已經寫出了二十多部中短篇小說,三十多首詩歌,沒有計數(shù)的散文片段以及一個劇本。他渴望成為作家。他把這些青澀的作品全部寄了出去,最后幾乎都沉入海底。其中有兩首詩歌被錄入到某個市級期刊的選集中,另外一個短篇小說在校級刊物上發(fā)表但是沒有任何反響。他沒有表示失望或者失落,因為他知道一切還開始的太早,所有的這些是為蛻變所彈奏的前奏曲。

    他坦然地接受了一切。大學最后一學期,他沒有再寫一個字,像其他人一樣,他開始找工作。他必須要找一個工作,因為每天家人和朋友都在催促他。幸運的是,他被一個國企錄用,地點是在一個縣級市。父母聽到這個消息后,非常滿意,因為國企對很多人來說便意味著穩(wěn)定與面子。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他進入國企的消息。一直以來他都是父母眼中的驕傲,班級前幾名,沒有任何閃失地考入重點高中。雖然高考有些失利,但最終上的也是一所國家重點大學。父母對他寄予了很多的希望。

    他得到錄用的消息是在2011年3月21日。

    他的心安靜下來了。大學最后三個月,他在圖書館讀完了列夫·托爾斯泰與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有重要的代表作。這是一種告別。

    父母不知道他的這些內心變化。每次電話打過來,他唯一所說的就是這樣的話:

    “我在這邊也很好,你們放心,你們也要照顧好自己?!?/p>

    慶幸的是,他有一個愛他的姐姐。他把自己的想法坦率地告訴了姐姐,姐姐一如以前的支持著他。他們每周都會通電話。姐姐在長安城,他在那個縣城。

    “選擇了一條路,就要承擔在這條路上遇到任何的風險。沒有一條路是好走的,你懂嗎?”姐姐在電話那頭說道。

    “我懂?!背聊巳腌姾螅卮?。

    那個頓悟的夜晚之后,我便開始用無形人的方式寫作,同時也在尋找著離開這個縣城的充足的理由。與大學時期的狀態(tài)不同,在公司里面我試圖接觸更多的人,了解他們的故事,懂得他們的絕望與希望。這同時也是一種寫作上的需求:我不允許自己總去寫那些所謂的殘酷青春或者頹廢愛情。我想了解更深刻的人性,更深層次的社會斷面。我覺得每個人都或多或少都是一個矛盾體或者說人性結構是多向度的。以往我總是將自己定義為內向的,與他人格格不入的人。但是在另外一種潛意識的暗示下,我挖掘出了自己明朗樂觀的一面。這種潛意識就是:你要去認識更多的人,你要認清楚你自己更多的層面。

    幸運的是,我做到了這一點。在這個偏僻的縣城,我認識了兩位可以去坦誠相待的朋友:M和H。她們都是女生,并且都屬于美麗而知性的類型。我們之間從未觸及過愛情,所以一起的時光總是可以暢所欲言,并且信任彼此。我們之間的那些美好回憶至今留存在腦海,像是在晦暗底片上為數(shù)不多的彩色。

    M是和我一同被分配到財務部的,她畢業(yè)于南方的某所重點大學。剛開始,我們之間并不熟悉,她是一個看起來很孤傲的人。我們雖然在一個辦公室里面,但是幾乎沒有交流。她是一個勤奮而又好學的女生,經常詢問同事們一些專業(yè)性的問題。那個時候她在考CPA,據說每天晚上都學到很久。她似乎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了信心與期待。每次看到她專注工作的樣子,我的心中也會有些許的遺憾。因為我從未在這個工作中找到真正的快樂。我敬佩那些將工作視為快樂的人。而我們兩個人的交集也僅限與此:平時見面時候的簡單問候以及工作上面的簡單溝通。我們都未真正走入對方的內心生活。事情的轉變是這樣子的:有一次,單位組織去野外郊游,那天太陽剛把薄霧驅散,空氣中還有泥草的氣味。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三人一隊,四人一行地前行,只有我和M例外。她走我的前面,專注地走路,像是要尋找新大陸一般。我跟她后面,時而用相機留下周圍的風景。走到一個拐角處的時候,突然聽到“哇呀”地一聲大喊:

    “蛇!”

    然后M不由分說地從前面抱住我,我甚至可以聽到她身體顫抖的聲音。

    蛇最終沒有找到,后面的同事卻哄然而笑。這個無意的擁抱卻消除了我們之間的陌生防線。那個野外郊游我們談論了很多,忘記了周圍的風景,只記住了彼此的話語。

    “你看起來也很難靠近,總是擺著一張臭臉?!彼龑ξ艺f。

    我們之間的誤解全部消失了。

    后來,我們也一起吃飯、跑步或者去書店買書。彼此也交換一些問題的看法。我將自己想要離職的事情告訴了她,原本以為她很吃驚,相反她卻淡然地說道:

    “我很支持你,我也不會在這里待很久的?!盡坦率地說。

    “為什么?這個工作不是很安穩(wěn)嗎?”

    “可能是因為我的心還算比較大,我想在年輕的時候多折騰一下?!?/p>

    正是這一點讓我們感覺彼此之間的友誼更近了。她專心地學習CPA,也在工作上認真負責。她說,每一次做賬做報表都是對自己的某種歷練。她的這種生活態(tài)度至今也是我要去學習的,我也因為有這樣的朋友感到榮耀。我們互相理解支持,共同向著彼岸泅渡。

    另一位朋友是H,她在人力資源部工作。她也畢業(yè)于師大,比我高一屆,年齡也大一歲。因此我每次都叫她學姐。后來,這個詞語也成為我的專有名詞。她清爽秀麗,唇紅齒白,對我非常照顧。也許是因為同所大學畢業(yè)的原因,我們有一種天生的親切感。學姐是一個文藝青年,喜歡張愛玲與簡·奧斯汀,每次讀完一本書之后都會和我分享讀書感受。我現(xiàn)在和她最深刻的記憶是每次周三下班,我們一同去公司的圖書室借書。雖然圖書室規(guī)模非常小,里面充斥著雞湯書與勵志成功類的書,但是我們還是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很多優(yōu)秀作家的書。比如馬爾克斯,博爾赫斯以及托妮·莫里森的小說。有一次,我把自己寫小說的經歷告訴了她。沒有想到的是她反應特別熱烈,她高昂著嗓子對我說:

    “天吶,我就知道你適合寫作,不適合做會計,今晚回去把你的小說發(fā)給我?!?/p>

    我把一個小中篇發(fā)給了她。

    夜晚十二點的時候,學姐突然打來了電話,我也從夢中被驚醒。我聽到了電話那頭激動的聲音:“我看完了!你是一個真正的作家,請你要堅持下去?!?/p>

    至今我還記得她語音中哽咽的部分。

    其實學姐也不喜歡這里的工作,不喜歡每天穿著千篇一律的衣服去上班,她一直處于某種掙扎的狀態(tài)。她一直在考慮是否要離開這里。一個原因就是她的男友回到了老家河南,在那里考上了公務員。她的男友之前也是在財務部工作,所負責的部分與我的大致一樣。我所處的位置就是他以前所處的位置。最后他也經歷了內心的焦灼之后離開了這里。最后證明他的選擇是準確的,他在抵達故鄉(xiāng)的時候也抵達了自己的內心。所以,學姐經常用他的例子來鼓勵我:“這一步真的很難走,但是一旦出去了,就會有新的天地。”學姐說。

    “那你什么時候走呢?”

    “你走之后,我就走?!?/p>

    我們相視而笑。

    那個時候我已經寫了好幾篇小說,雖然投稿了幾次沒有回音,但我卻一直在堅守這個內心的領域。寫作是真正可以讓我感到快樂的事情。

    寫作是另一種抵達。

    除了這兩位朋友之外,沒有人知道我內心經歷的黑色風暴。

    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那是2012年5月27日的夜晚。在讀完了薩特的《詞語》之后,我中間沒有任何停頓地寫完了辭職報告。寫辭職報告的時候,耳邊環(huán)繞的是勃拉姆斯的《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

    2012年6月29日,我?guī)е鴣頃r的行李箱、書籍以及電腦等待著出租車的到來。

    那一天,天氣很熱,太陽的光線鞭打著萬物。又是同樣的廣場,同樣的楊柳,同時我又看到了那只穿過廣場森林的黃蛾。它撲閃翅膀的樣子在太陽映射下,仄仄生輝,我過去從未發(fā)現(xiàn)她們細微的美。我沒有攜帶那盆鐵線蕨。因為在四月,她生了病,不到一星期便死掉了。那個花盆卻永遠地等待著新的生命,但是我再也沒養(yǎng)過植物。

    出租車來了,我告別了這個困頓我又讓我自省的地方。

    我要抵達到別處。

    法國詩人蘭波說,生活在別處。昆德拉因此還寫過一本小說,名字叫《生活在別處》。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昆德拉的作品,因為其內容像是咒語又像是神諭。

    別處在何處?

    我似乎有了答案。

    我從國企離職的消息,父母很快就知道了,他們在電話那頭對我表示了極度的失望與不滿。母親甚至不愿意接我的電話。雖然父母沒有給任何人提出這個事情,但是消息很快便在村子中傳開了。后來,父親知道了我的真實想法,他說:“做怎樣的選擇我都支持你,你活得開心比什么都重要。”

    我記住了父親的話。

    那段時期,我沒有工作,也沒有心思去工作,而是專心致志地投入一本準備很久的作品。我明白這屬于我獨自一人的戰(zhàn)爭。除了姐姐之外,我與外面的世界斷絕了聯(lián)系。甚至有的朋友以為我已經死了,已經在這個世界完全消失了,就像水滴消失在海水中那樣。我無暇顧及他人的看法。父母忍受著他人的不解甚至調侃,但最后他們淡然處之。而我呢,在那段看似最艱難的時光中卻過得非常篤定。后來,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篇,最終得到了文學界的肯定,發(fā)表在了文學期刊上。后來寫的一部分作品也發(fā)表了,我對自己的方向也也有了更清晰的認識。我知道前方有著更多的濃霧以及艱險旅途,但我的腳步也變得更加堅實了。

    迷霧是為了讓人看清自己的路。

    回到長安城之后,我與朋友們恢復了聯(lián)系。后來,M辭掉了在國企的工作,考過了CPA,在長安城找到了一份更有挑戰(zhàn)的工作。我們時常見面,一同吃飯聊天,像往日一樣。而學姐最終也離開了縣城,去了河南,和男朋友結婚了,現(xiàn)在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們在青春的日子里共同抵達到了一個島上,雖然不是終點,但卻是內心的一次升華。

    我在長安城租住了一個房間,那里也是我寫作的洞穴。春天的時候,我在房間里養(yǎng)了一盆滴水觀音和兩盆鳶尾,我開始喜歡有花的植物。

    夏天的某個下午回到房間,我看見鳶尾開出了紫色的花朵。淡雅的味道散播在整個空間。我坐在窗前,看完窗外變幻莫測的云朵,開始寫作。

    我知道,我要開始一場新的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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