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馬克思與猶太人問題*

[美]威廉·布朗沙爾/著　林進平　段　青/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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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馬克思與猶太人問題*

[美]威廉·布朗沙爾/著林進平段青/譯**

【摘要】卡爾·馬克思通過苦難尋求美德。他以某種社會反抗的方式尋求美德，是其早年生活經(jīng)歷的結果。但是，他對自己猶太人出身的反應決定了他反抗的方向：經(jīng)濟領域。他關于猶太人問題的第一篇論文將猶太人描繪為貪婪的金錢操控者。幾年之后他依然在抨擊貪婪的金錢操控者，但他的攻擊目標已經(jīng)從猶太人轉向資本家。馬克思從未否認他早年關于猶太人問題的文章，但在抨擊富人時，他不再將反猶太主義作為一個基本要素。在他關于歷史的唯物主義理論以及資本主義概念的最終論述中，猶太人和反猶太主義都不再重要。迄今人們經(jīng)常重提馬克思關于猶太人問題的早期著述以試圖證明恰恰相反的觀點，即馬克思的共產(chǎn)主義是一種反猶主義的學說。

【關鍵詞】馬克思；心理動力學；猶太人；資本主義；共產(chǎn)主義

引言

顯然，從卡爾·馬克思暴躁的青年時期開始，他就有些反叛。他在與周圍環(huán)境的不相容中經(jīng)常存在沖突——伴隨著他強烈的抱負。他早期的一首詩就充分地體現(xiàn)了這一點。

我的命運就是投身于斗爭，

永恒的熱情在我胸中沸騰，

我感到生活的圈子太窄，

隨波逐流使我覺得可憎。

我能夠擁抱長空，

把世界摟在懷中，

我還愿意在愛情里

和怒濤中發(fā)抖顫動?！?/p>

我自己又能創(chuàng)造什么？

宇宙在夢幻的魔力下

正好在旁邊走向滅亡，

聽不見我熱情的呼喚。*《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455—456頁。

許多作者已對馬克思這一魔力般的破壞性的方面進行過評論，但這只是他性格的其中一面。他也有感受正直和高尚的強烈要求。在他關于職業(yè)選擇的畢業(yè)論文中，他表達了為共同福利而勞動以及為人類犧牲自己的愿望，如此一來“高尚的人們的熱淚”將會灑落在他的骨灰上。*參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7頁。

因此，我們認識了一個對于個人美德感——但肯定不是為了宗教團體的個人美德感——有強烈渴望的年輕人。馬克思決心將人類從痛苦中解救出來，但是他很可能會在這樣的斗爭中使自己受到傷害。他早年寫的詩，特別是他的愛情詩，再次給我們提供了線索。他筆下的男主人公們渴望愛情，卻發(fā)現(xiàn)愛情只存在于某個重大災難之前的短暫時刻。最終他們滿身鮮血地死去——通常將女主人公也一起帶進墳墓。*參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21—23頁。很明顯在當時看來，嫁給卡爾·馬克思的那個女人的日子不會好過。

在馬克思青少年時期，他以為未知的事情而受苦和奮斗而感到相當自豪，這喚起了他無盡的痛苦——讀書或者寫詩到半夜然后第二天疲憊不堪地起床。但他的父親不贊成他這樣蓄意受苦，于是告訴他要改過自新、像個男人。像這樣對煩惱和痛苦不加掩飾的表現(xiàn)是一種“軟弱”。一個真正的男人從不以自己的痛苦、苦惱以及“病態(tài)的多愁善感”*《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862頁。加累于他的女眷。崇拜父親的卡爾盡力順從了——至少在其中一方面。他仍感到苦惱，但不再如此細致地用文字描述他的痛苦。

對猶太人和金錢的態(tài)度

但是有許多為美德感到苦惱的反抗者。決定卡爾探索的領域是什么呢？為什么是經(jīng)濟學領域呢？難道關于資本的書對于一個想法里充滿暴力、血腥以及犧牲的革命者而言看起來不是一個枯燥的主題嗎？我相信這些問題的答案能通過考查他與其父母的互動而得到。

馬克思的反猶太主義是眾所周知的。他給拉薩爾(他稱之為“猶太男爵”)的綽號以及他在給恩格斯的一封信中的話——由于他的黑色皮膚以及卷縮發(fā)，拉薩爾或許是一個“猶太黑人”*《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59頁?！际撬赜械谋磉_自己討厭猶太人的有點傲慢的方式。但是，他對猶太事業(yè)表現(xiàn)出一定程度上的吝嗇的友愛并非不為人知。當他1843年在科隆時，他寫信給阿諾德·盧格(Arnold Rouge)：“本地的猶太教公會會長剛才到我這里來，請我替猶太人寫一份給省議會的請愿書，我答應給寫。不管我多么討厭猶太人的信仰，但鮑威爾的觀點在我看來還是太抽象。應當在基督教國家上面打開盡可能多的缺口，并且盡我們所能塞進合理的東西?！?《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4頁。

馬克思關于猶太人的看法明顯有一些矛盾。一方面，它有一種強烈的和挖苦的敵意，另一方面，有一種對于他們的福利事業(yè)的微妙而又不會被誤解的關心。但是圍繞著這每一種情感，有一個重要的背景：當猶太人是尋求他幫助的受害者時，他不會承認一種兄弟情誼的情感，但他至少能給他們提供足夠的幫助以“在基督教國家上面打開盡可能多的缺口”；當他將猶太人視為富有的、有權力的資本經(jīng)營者時，他最強烈地鄙視他們。在他關于拉薩爾(那時他處于名氣和財富的頂峰時期)的“猶太黑人”那封信中，馬克思也談到“痛恨這個暴發(fā)戶炫示他的錢包”。*《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上，第260頁。

在我看來，馬克思對猶太人的情感是分裂的，在許多試圖解釋馬克思著述的人的極端看法中也有類似的分裂。達戈貝特·魯內(nèi)斯(Dagobert D.Runes)編輯了一本包括馬克思關于猶太人問題的文章在內(nèi)的書，取名為《沒有猶太人的世界》(Marx，1959),其暗示是書名是馬克思自己的，而馬克思只寫了一篇反猶的論文。埃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將如尼的誤譯作為對馬克思態(tài)度的極度曲解，以及故意試圖將他描繪成喪失人性的人的一個很好的例子而提及。但是在為馬克思辯護的過程中，他告訴我們“把馬克思稱為反猶者只是冷戰(zhàn)宣傳罷了”(Fromm，1964)。

拉比·埃米爾·法肯海姆(Rabbi Emil Fackenheim)以十分明確的言詞追擊弗洛姆，稱他的主張“在某種意義上是沒有任何借口的一種辯解的不誠實”。這再一次將他的論點帶向另一個極端，他將馬克思描述為一個邪惡的反猶者，并說：“鑒于馬克思思想的巨大影響遠遠超過一個世紀，將這種19世紀的誹謗與20世紀的蘇聯(lián)政府的反猶太主義或者強制反對猶太復國主義(它甚至殘酷對待非共產(chǎn)主義的左派)聯(lián)系起來，都并不牽強?！?Fackenheim，1970)

當然，在俄國，早在馬克思主義出現(xiàn)之前就有對猶太人有組織的殺戮，現(xiàn)代蘇聯(lián)沒有將馬克思關于猶太人問題的文章作為反猶太主義的基礎，其政策是簡單地完全忽視這些文章、并佯稱在蘇聯(lián)并不存在反猶太主義。而且，我們越接近最早的蘇聯(lián)馬克思主義，就會越少發(fā)現(xiàn)反猶太主義的跡象。列寧和托洛茨基都竭盡全力以確保完全代表了共產(chǎn)黨中的所有少數(shù)人群體——從猶太人到格魯吉亞人。

那么，馬克思對于猶太人的矛盾情感的本質是什么呢？它又是基于什么樣的早期經(jīng)歷呢？杰羅德·西格爾(Jerrold Seigel)最近提出一種對馬克思的心理學研究，在這一研究中他斷言馬克思對猶太人有著強烈的認同，認為對馬克思而言猶太人代表著無產(chǎn)階級。他告訴我們“這兩種形象的相似之處有意無意地表明馬克思對猶太人的看法是他通往對無產(chǎn)階級看法的道路上的一個階段，是聯(lián)系他當下的人格認同與他逐漸使自己的未來與其相融合的群體之間的一個紐帶……”(Seigel，1978)

在這篇論文中我將試圖表明：實際上，真相正好相反，簡而言之，馬克思將猶太人視為資本家，他反資本主義的根源從更早期時他對稱之為“猶太人的斂財”的厭惡就顯露出來。

讓我們從馬克思的家庭出身開始討論他的教養(yǎng)。他父親是特利爾的拉比的兒子，他母親是一個荷蘭的拉比的女兒。他的名字“馬克思”是“莫迪凱”(Mordechai)的縮寫形式。他的父母都改信基督教以更好地與當時的德國融為一體。在萊茵蘭不允許猶太人開業(yè)當律師，而卡爾的父親，亨利希(原來的名字是Herchel)·馬克思，為了從事他的職業(yè)改變了宗教信仰。他的母親無疑是更“猶太人的”家庭成員。直到她父親去世后她才改變宗教信仰，而她給荷蘭親戚寫的信中也充滿了猶太人的表達方式。在家里她多半說意第緒語。當孩子們在1824年受洗禮時她登記的宗教信仰是猶太教，直到她父親1825年去世后她才接受洗禮。

亨利希·馬克思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他很大程度上受到啟蒙思想的影響，能說一口清晰的德語。他的鄰居，也是他的密友之一——拜倫·馮·威斯特華倫，是燕妮·馮·威斯特華倫(后來燕妮成了卡爾·馬克思的妻子)的父親。

他的父母都很重視錢，而他的母親絕對是吝嗇的家庭成員的代表。她總是告誡卡爾在任何領域都不要沒有節(jié)制——包括花錢方面、飲食方面以及晚睡晚起方面；她尤其討厭凌亂或者污穢。卡爾在其后來生活中做的都是和她的任何建議截然相反的事情。

亨利?！ゑR克思盡管在花錢方面并不吝嗇，卻決意讓他的兒子在這方面有所克制。卡爾這個在很多方面性情反叛和傲慢的青年，很崇拜他的父親，因此設法取悅父親、贏得他的贊賞。在金錢管理方面這對父子看起來是意見不合的。在亨利希和卡爾最早的書信往來中，我們會感受到關于金錢的這種矛盾?？査坪鯖Q定將自己置于一種隨時需要的經(jīng)濟援助的危機狀態(tài)，他的父親則一定要他把花費記錄下來并做好預算?？査坪踉谠S多方面接受了他父親的建議，但在這方面違抗了父親。但是他的違抗從來都不是公然的，相反地，他無視所有財務問題直到自己遇到財政危機為止。

在卡爾的整個大學期間，亨利希一直告誡兒子他的揮霍傾向、節(jié)約簡樸的必要以及在金錢問題上要謹慎。我們時常從亨利希信中發(fā)現(xiàn)這樣的話：當月的金錢已被花光了；他無法再寄出更多錢；卡爾應該做記錄、做預算、精確地記賬。

卡爾的確給父親寄了一些賬單，但他們很難懂。以下這封信是來自于他父親眾多信的其中一封：

剛剛收到你的信，應當承認，你的信使我感到有點驚訝。談到你附有賬單的那封信，我當時就已對你說過，這批賬目我摸不著頭腦。我能明白的只是：你需要錢，因此我寄給了你五十塔勒，加上你帶走的，總共有一百六十塔勒。你離開已有五個月了，直到如今你究竟需要什么都沒有說過。這無論如何是叫人納悶的。親愛的卡爾，我再說一遍，我樂意把一切都辦到，但我是一個多子女的父親，而你又知道得很清楚，我并不富裕，所以除了你的健康和前途所必需的之外，我不想再多給了。因此，既然你已經(jīng)略有超支，那就不要再扯這件事了，因為事已至此。但是，我要肯定地告訴你，分給你的數(shù)目，是最高額。*《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839頁。

很明顯馬克思對來自家庭的關于清潔、整齊以及節(jié)省方面的壓力反應強烈。他母親尤其堅持這些，在她不多的信中她強調(diào)管理金錢、擦洗房間以及保持事物井然有序以形成規(guī)律的學習習慣的必要，不要通宵熬夜。馬克思的父母親都為他揮霍時間和金錢的傾向而憂慮。

在給父親的信中，卡爾談到他的規(guī)劃、他的想法、不眠之夜、夢想以及他心靈的痛苦。他詳細地闡述這些，并沒有在金錢問題上直接面對亨利希。相反，他用花掉錢以及對于預算和開支的一些不規(guī)則的、不精確的標記來回應父親。亨利希的一些答復似乎是馬克思后來作品中鄙夷的形象——小市民——的典型。在一封很長的信中，年輕的馬克思傾訴了他的想法、感想以及規(guī)劃，亨利希的回應是指示他減少如此大的信件的郵費。

要是你寫給我的信很厚，而且用通常的郵寄法，那郵費會相當貴。前一封信就花了一個塔勒。包裹寄快件也是貴的——上次寄的包裹也花了一塔勒。今后如果你想多寫，那就各種各樣的事情都寫吧，好讓我們多知道一些形形色色的事。以后可把寫的東西打成郵包，隨行李馬車運走。你總不會因這些有關節(jié)約的小意見而見怪吧。*《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852頁。

但是馬克思生氣了，盡管他的依賴狀態(tài)使其很難在當時直接抱怨。在他父親去世之前他沒有獲得任何真正的經(jīng)濟獨立。亨利希寫給他的最后一封信(除了一段簡短的附言以外)包括這樣的提示：“當然，只有在一個問題上一切先驗的東西是無能為力的，你很聰明地認為在這個問題上保持傲慢的緘默是有益的。我指的是可鄙的錢，看來它對一家之長的價值你始終都沒有意識到……現(xiàn)在才是一個學年的第四個月，而你已經(jīng)拿了二百八十塔勒。今年冬天我還沒掙到這么多錢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885頁。

據(jù)我們已知的，父親的惱怒沒有得到卡爾的反駁，但他也沒有試圖改變。父親去世三年后，即1841年，他從柏林大學畢業(yè)的證書中有記錄表明他是一個好學生卻多次被控欠債。*《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898頁。沒有跡象表明卡爾曾試圖與其父親或母親公開討論過這個問題。實際上，在后來的歲月中，他似乎為了避免與父母在這一可鄙的品質上有任何相似之處而走向了另一極端。當卡爾和燕妮結婚時，她從自己母親那兒收到一筆禮金?？柡脱嗄輰㈠X放在桌上一個打開的保險箱里。任何前來拜訪的人都可以根據(jù)需要取用。很快保險箱就空了。這件事發(fā)生于他父親去世近五年后，卡爾依然反對他所認為的亨利希對金錢過度謹慎的態(tài)度，而且他依然身受母親對其資金的嚴格控制。正如卡爾所說：“我不是一個像我父母那樣追逐金錢的猶太人；錢對我而言毫無意義?！?/p>

在他父親去世后，卡爾和母親之間就金錢以及她對他那微薄遺產(chǎn)的控制有過多次爭執(zhí)。她不允許他愚蠢地在革命雜志上花很多錢。她對他的著名評論具有他們爭執(zhí)的特征：“小卡爾要是積攢一筆資本，而不是寫關于資本的書該多好啊！”*《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76頁。

關于猶太人問題

在1842年11月，馬克思的朋友布魯諾·鮑威爾發(fā)表了兩篇關于猶太人問題的文章，在文章中他認為猶太人比基督徒距離解放更遠。馬克思當時是《萊茵報》主編，他認為一篇較長的對鮑威爾著述的回應是闡述自己在這一問題上的觀點的最好辦法。他已經(jīng)被灌輸了許多反猶太主義思想——這是當時德國的典型特征。他對窮人以及被壓迫者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在他對鮑威爾那兩篇文章的回應中*《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1—25頁。，馬克思顯示出他作為作家的最重要特征之一。他力爭盡可能從最廣的視野看待他的議題。他藐視地方性問題乃至純粹的民族觀——例如在德國的猶太主義。因此他力圖根據(jù)歷史、政治以及人之自由來弄清猶太人問題的世界性意義。他認為鮑威爾在關于猶太人受迫害的問題上采取了一種相當狹隘的態(tài)度。但猶太人對社會而言意味著什么呢？他是如何使自己的理解符合有關社會和經(jīng)濟總體狀況的呢？

在回答這些問題時，馬克思明顯受到他那個時代和他的朋友莫澤斯·赫斯(Moses Hess)的反猶太主義的影響。但值得注意的是他集中抨擊的是猶太人模式化特征的一個特殊組成部分：資本積累。在關于猶太人問題的文章中，他將猶太特性與賺錢聯(lián)系起來作為對社會正義的共同威脅。摘錄如下一段話：

我們現(xiàn)在試著突破對問題的神學提法。在我們看來，猶太人獲得解放的能力問題，變成了必須克服什么樣的特殊社會要素才能廢除猶太教的問題。因為現(xiàn)代猶太人獲得解放的能力就是猶太教和現(xiàn)代世界解放的關系。這種關系是由于猶太教在現(xiàn)代被奴役的世界中的特殊地位而必然產(chǎn)生的。

現(xiàn)在我們來考察一下現(xiàn)實的世俗猶太人，但不是像鮑威爾那樣，考察安息日的猶太人，而是考察日常的猶太人。

我們不是到猶太人的宗教里去尋找猶太人的秘密，而是到現(xiàn)實的猶太人里去尋找他的宗教的秘密。

猶太教的世俗基礎是什么呢？實際需要，自私自利。

猶太人的世俗禮拜是什么呢？經(jīng)商牟利。他們的世俗的神是什么呢？金錢。那好吧！從經(jīng)商牟利和金錢中解放出來——因而從實際的、實在的猶太教中解放出來——就會是現(xiàn)代的自我解放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49頁。

這里有明顯的反猶太主義思想，但馬克思所做的遠遠超出僅僅重復他那個時代反猶主義的陳腔濫調(diào)。正如他所說，他試圖闡明的是，這種同樣的唯利是圖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代世界的社會風尚。他說，猶太人已經(jīng)解放了自身，不是通過攫取金錢，而是因為通過猶太人的影響，金錢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世界性的力量。因此，在基督徒已經(jīng)變成猶太人的意義上而言，猶太人已經(jīng)解放了。

既然它實際上不是一個神學問題，有人可能會問，他究竟為什么將猶太人置于辯論中，或者一旦闡明了他的觀點，他為什么沒有繼續(xù)考查金錢在現(xiàn)代世界中的角色。但是他似乎特別需要擔憂猶太民族的那一本質及其與金錢的特殊關系。

金錢是以色列人的妒忌之神；在他面前，一切神都要退位。金錢貶低了人所崇奉的一切神，并把一切神都變成商品。金錢是一切事物的普遍的、獨立自在的價值。因此它剝奪了整個世界——人的世界和自然界——固有的價值。金錢是人的勞動和人的存在的同人相異化的本質；這種異己的本質統(tǒng)治了人，而人則向它頂禮膜拜。

猶太人的神世俗化了，它成了世界的神。票據(jù)是猶太人的現(xiàn)實的神……*《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頁。

馬克思的反猶太主義經(jīng)常被描述成自我憎恨。但是猶太人的模式化特征有很多方面。由自我憎恨所促動的一個人會力圖避免模式化特征的所有方面。他既稱贊作為猶太人特性的知性主義又譴責它。猶太人被其朋友們說成是有學問的、博學的，被其貶低者說成是書呆子氣的和吹毛求疵的，而國際主義作為猶太人模式化特征的一個方面也是一樣。喜歡這一特征的人把它說成是世界大同主義和善于處世的老練，那些不喜歡的人將它稱作是忠誠感的缺乏、不愛國的行為甚至是不道德行為。猶太人是“書的民族”，馬克思接受了自己的書呆子氣，并坦率承認他最喜歡的日常活動之一是“終日埋頭讀書”(Anonymous, no date, 268)。這同樣適合他的國際主義。他引以為傲的是他能從世界性的視角而不是從宗教教義的有限范圍、民族或文化視角的角度考慮事情。就這一點而言，我認為馬克思已經(jīng)拋棄了父母親使他惱怒的猶太人模式化特征的那一方面，但他保留了其知性主義和國際主義——這些都是他父親的特質。

與資本的對抗

馬克思在他后來的著作中再也沒有討論“猶太人問題”。相反，按照他的習慣，他似乎將自己對于猶太人斂財?shù)目捶U發(fā)成一種包括了整個資本主義制度的哲學。對他而言，甚至猶太人的世界性意義也是一個太狹隘的論題。他必須繼續(xù)討論賺錢在各個方面的世界性意義。隨后在《巴黎手稿》中，當馬克思第一次試圖闡發(fā)一種關于金錢的經(jīng)濟意義的全面看法時，他也更坦率地表現(xiàn)了自己感情上的演變。他處理問題的方法表現(xiàn)為抨擊節(jié)約而不是為消費辯護的形式，這是他的特點。他的有些話語聽起來像是對父親曾經(jīng)的斥責信的一種遲來的答復——一種當那位老人活著時他無法給出的答復。

因此，國民經(jīng)濟學，盡管它具有世俗的和縱欲的外表，卻是真正道德的科學，最最道德的科學。它的基本教條是：自我克制，對生活和人的一切需要克制。你越少吃，少喝，少買書，少上劇院、舞會和餐館，越少想，少愛，少談理論，少唱，少畫，少擊劍等等，你就越能積攢，你的既不會被蟲蛀也不會被賊盜的寶藏，即你的資本，也就會越多。*《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35頁。

馬克思不僅是在對他在自己周圍看到的事情做出反應，也是在對自己的個人經(jīng)驗做出反應。他反對工業(yè)國家過量的勞動時間，也反對通過工作和節(jié)約的道德觀為人的貧困做辯護的企圖。但在他著作的感情上的特性中還有另外一個組成部分：節(jié)約意味著自我異化。那是一個全是或者全否的命題，那是人的財富，或者是人的價值又或者是資本主義制度中死氣沉沉的、單調(diào)的、非人性化的生活。

在這一點上，更多涉及個人的因素潛藏在他的論述之中。在這些早期手稿中也有對于資本家的抨擊，這和他早年關于猶太人問題的文章非常相似。

沒有一個宦官不是厚顏無恥地向自己的君主獻媚，并力圖用卑鄙的手段來刺激君主的麻木不仁的享受能力，以騙取君主的恩寵；工業(yè)的宦官即生產(chǎn)者則更厚顏無恥地用更卑鄙的手段來騙取銀幣，從自己按照基督教教義說來本應去愛的鄰人的口袋里誘取黃金鳥(每一種產(chǎn)品都是人們想用來誘騙他人的本質、他人的貨幣的誘餌；每一個現(xiàn)實的或可能的需要都是誘使蒼蠅飛近涂膠竿的弱點；對共同的人的本質的普遍利用，正像人的每一個缺陷一樣，對人來說是同天國聯(lián)結的一個紐帶，是使僧侶能夠接近人心的途徑；每一項急需都是一個機會，使人能夠擺出一副格外殷勤的面孔……工業(yè)的宦官迎合他人的最下流的念頭，充當他和他的需要之間的牽線人，激起他的病態(tài)的欲望，默默地盯著他的每一個弱點，然后要求對這種殷勤的服務付報酬。*《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3—133頁。

每當發(fā)覺這樣的憤怒，我們都有正當理由推測，這樣的描述對理論家而言有一種高度涉及個人的意義。這一點在馬克思對資本家的看法中也明顯適用。在這樣的文章中，猶太人的模式化特征能得到更公開的揭示，因為它已經(jīng)不再是猶太人的了。馬克思能夠證明資本家迎合、慫恿其犧牲者，刺激其感官性，貪婪地攫取金錢，因為他不再有意將這些特質與他的父親、他早期關于猶太特性的觀念聯(lián)系起來。他憎惡的不再是猶太人而是資本家。

他需要對付的資本主義制度實際上是一個更大、更加廣泛存在、更險惡的魔鬼。在后來的著作中，他不再試圖將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與猶太人血統(tǒng)聯(lián)系起來。他偶爾會釋放一些對金錢的“猶太人的”本質的暗中譏諷，但這些表述極為罕見。它們主要是附帶的評論，而且不再構成其主題思想的基本特征。

我們已經(jīng)看到，盡管馬克思看不起猶太教，但當猶太人組織需要他幫助時他也會援助。他并非不受反猶太主義的詆毀的影響，但他也不符合近代猶太人的反猶者的形象——那些人試圖通過可鄙地抨擊“另一類的猶太人”來討好居于統(tǒng)治地位的基督教多數(shù)派。這在他的政治發(fā)展中是一個重要因素，但這并不是他的政治理念的唯一的——乃至最重要的——根源。

斷言馬克思的資本主義理論的整個體系“只不過”是他年輕時反猶主義——起于他與父母的矛盾——的結果，這是一種十足的過分簡單化。他的個人經(jīng)歷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了經(jīng)濟問題在感情上對他的影響。它沒有解釋他理論的全部特征或成熟的發(fā)展。馬克思對于父母的惱怒以及對于自己視為“猶太人的”金錢饑渴的憎惡，都起到促進他發(fā)展關于資本主義制度的觀點的作用，但在對歷史的唯物主義的發(fā)展的研究中，他很快就不再提起這些觀點。盡管他從未否認自己早年關于猶太人問題的著述(他不是一個會否認自己寫過的任何東西的人)，他也沒有再討論那一問題。他成熟期的著作中沒有表明資本主義制度和猶太人之間的任何本質關系。

(責任編輯林中)

中圖分類號：B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660(2016)02-0008-07

**作者簡介：[美]威廉·布朗沙爾，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圣塔莫尼卡市規(guī)劃分析與調(diào)查研究院高級研究員。 林進平，(北京 100032)中央編譯局馬克思主義研究部研究員。

*本文選自William H. Blanchard，“Karl Marx and the Jewish Question”，PoliticalPsychology, Vol. 5, No. 3 (Sep., 1984), pp. 365-374.文章由一本新書《革命的道德觀》(RevolutionaryMorality,Clio Press, 1984)中的一些章節(jié)壓縮而來。

段青，(東莞 523710)廣東亞視演藝職業(yè)學院公共思政與文化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