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敬栓
先秦儒道思想中的自由“基因”
●楊敬栓
一些人認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缺少自由的“基因”。其實不然,先秦時期的儒家和道家思想中已經充滿著對自由的渴望,種下了自由的種子。
個人的自由,須以人類整體的自由為前提。盧梭說:“唯有服從人們自己為自己制定的法律,才是自由?!雹佟卜ā潮R梭:《社會契約論》,何兆武譯,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30頁。即只有走出鬼神的陰霾和擺脫對祭祀的盲目崇拜,進入理性時代,人類自己為自己制定法則,才能實現(xiàn)人類的自由。當人類匍匐在神的腳下,僅是神之奴仆時,何談“自己為自己制定法律”?自由也就無從談起。先秦時期的思想家開始懷疑鬼神的存在,人們從鬼神崇拜和濃重的巫術祭祀中抬起了頭,人的主體意識覺醒了。
“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論語?雍也》)“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
孔子對鬼神是敬而遠之,老子則徹底拋棄了鬼神,把萬事萬物的起源、發(fā)展規(guī)律統(tǒng)統(tǒng)歸結為“道”。
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道德經?四十二章》)
老子徹底讓人們從鬼神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人的主體地位得以確立,自由才得以產生,人類的道德和行為根據被從天上拉到了人間,作為信仰、崇拜和祭祀對象的神不能再對人發(fā)號施令,人類要根據自己內心的召喚和自己制定的律法行事,這時自由的產生就不可避免了??鬃诱f:“克己復禮為仁……。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論語?顏淵》)“克己”是內心的道德約束,“復禮”則是外在的宗法約束,雖是限制,但畢竟人類自己為自己制定了思想和行為的尺度。
孔子提出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觀,而孟子提出了實現(xiàn)自由的人格條件。
盧梭說:“倘若他們試圖打破束縛,可就反而會更遠地離開自由,因為他們常常會把與自由相對立的那種放蕩不羈當做自由。”②前引①,第8頁。自由是遵從內心的召喚,但自由絕不是隨心所欲,不能沒有邊界。沒有無約束的自由,這約束可以是內心的道德法則,也可以是外在的律法。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論語?為政》)
“從心所欲不逾矩”,十分清楚地說出了自由的內心訴求和自由的行為邊界?!捌呤?,才能“從心所欲不逾矩”,這說明正確地行使自由權利需要培養(yǎng)和歷練,即“志于學”,要主動學習,接受社會教育,培養(yǎng)規(guī)則意識。“三十而立”,是說一個人要有立身的依憑和能力,個人自由的前提是社會和經濟上的獨立,一個各方面依附于他人的人,有何自由可談?“四十而不惑”,即不要被世事外物所誘惑,要有內心的道德和價值判斷,如此人的行為,乃至想法、做法才不會有絕對的“隨心所欲”,才知道有些事情可為、有些事不可為?!拔迨烀?,朱熹說:“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賦于物者,乃事物所以當然之故也。知此則知極其精,而不惑又不足言矣。”(朱熹:《論語集注》)也就是說,四十雖能不惑,但內心的價值觀和道德觀仍不堅定,“知天命”才能知道內心的價值觀和道德觀符合天道之行,換句話就是符合“自然法”的規(guī)則,當然要比“不惑”更能堅守規(guī)則和界限?!傲槨?,“順”乃順勢而為之意,“不惑”和“知天命”是知道自由之界限,順勢而為則是對自由權利的依法行使,由此才能“不逾矩”地“從心所欲”。
盧梭說:“自由不僅在于實現(xiàn)自己的意志,而尤其在于不屈服于別人的意志?!雹矍耙伲?3頁。人格上的獨立,有不屈從于外界壓力的意志,是自由的保障,自由只有“大丈夫”才能享有。孟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沒有人格的獨立就沒有人格上的自由,自由既是一種權利,也是一種能力,更是一種品格。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是自由人格之基礎?!安蛔杂晌銓幩馈?,自由不是現(xiàn)成品,擺在那里等著人們來享受,自由需要爭取,甚至需要作出重大的犧牲。所以,有此詩句: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老子談自由,多從當政者角度來說,“無為而治”是要國君給人民以自由。
“故圣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道德經?五十章》)
孟德斯鳩說:“一切有權力的人都愛濫用權力,直到有限制的地方為止?!雹堋卜ā趁系滤锅F:《論法的精神》(上),張雁深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54頁。最可能侵害自由的是當政者,其應當少為,乃至無為,給人民以自由的空間,創(chuàng)造自由的環(huán)境和氛圍。當政者要相信人民有正確行使自由權利的能力,克制自己行使權力的任性,做到“無為而治”。
莊子則主要從個體的角度來談自由,要人們不“役于物”、“無所待”地實現(xiàn)思想的自由。一些人認為,莊子的逍遙游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之意。其實,所謂逍遙,乃是閑適自得之意,“逍遙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莊子?讓王》)。逍遙于天地之間,必不能有所待,即不能有所依憑。否則必受所憑之物的約束,自難以自由。莊子評論說:“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穗m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列子雖能御風而行,但無風怎么辦?故說列子雖能免除了走路的麻煩,但還是有所依憑。如果能夠順從萬物的本性,把握六氣的變化,就能逍遙地游于無窮的境地。這種不依靠外物,不為外物所役的狀態(tài),乃是自由之極限。盧梭說:唯有道德的自由才使人類真正成為自己的主人;因為僅只有嗜欲的沖動便是奴隸的狀態(tài)。莊子的自由乃是要人們少私寡欲,不為外物所拘,不為名利所累。莊子的自由精神中還有平等的意識,即“齊物”,“物無非彼,物無非是” (《莊子?齊物論》),以我觀物,則萬物都是“彼”,以萬物自觀,則萬物皆為“此”。因此要“今者吾喪我”(《莊子?齊物論》)。拋棄自我中心的觀點,以物觀物,則萬物皆平等。這種平等觀點之下的逍遙自由,要各安本性,遵循自然,閑適自得,達到自由之境界。
無論儒家的孔子、孟子,還是道家的老子、莊子,他們都提出了精神上的自由,試圖實現(xiàn)精神上往來于天地之間、游于無窮的自由精神之境界,追求自我內心之“萬物皆備于我”的主體精神意識。這種追求內心精神上的自由,雖然一時會麻痹人民的思想,但這種追求不可能與社會生活完全脫節(jié),當其與現(xiàn)實相結合時,不可避免地走向社會和政治自由的訴求。
沒有外部社會、政治和法律保障的自由,只能是精神的天馬行空和獨來獨往;沒有內心獨立精神的自由,社會和政治上的自由也可能會淪落為肆無忌憚、毫無節(jié)制地追求外物的工具和幫兇。外部自由的政治法律環(huán)境和“從心所欲”但“不逾矩”的自我約束都是自由不可或缺的要素。
(作者單位:東營市中級人民法院)
責任編校:范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