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鷗
韻在深南大道旁一座魏峨高聳的大廈里工作。所以深南大道是韻最熟悉的地方。韻喜歡這條大道。倒不是因為這里可以看盡世間繁華。韻最在意的是它寬闊的人行道和那隔不多遠就有幾張造型新穎的小椅或別致可愛的石幾坐凳。韻覺得這條大道不僅是城市的縮影,更是城市的經(jīng)典。每次閑庭信步,韻都會有一種休閑和溫馨。起碼那種淡淡的愉悅就讓韻感到一種來自內(nèi)心的滿足。
韻不喜歡和女伴們?nèi)ソ∩碇行?。她不在乎那幾個小錢,她只是覺得花那個錢買罪受倒不如每天到這里走上半個小時。韻的身段并不高挑,形體未必苗條,但用不著再增高,減肥。談不上膚如凝脂,但也不需要增白。算不上玲瓏有致、曼妙無比,但也用不著考慮健胸。據(jù)不確切統(tǒng)計,女人平均每天要花上約2小時和其收入的五分之一去侍候她的身體。韻心中沒有耶穌,但她還是感謝上帝的偏愛,她的天生麗質(zhì)讓她憑空多出許多悠閑時光和少了許多其她女人常有的煩惱。韻就這么快樂地工作著,生活著?;蛟S這正是她喜歡的。
雙休日,女伴們相約去美容中心。韻沒有這份心思。她早就規(guī)劃去虎門,那個有銷煙池,有海戰(zhàn)紀(jì)念館的地方。韻收拾一個小背包,在關(guān)外一個小站里轉(zhuǎn)悠。這里有到虎門的班車。或許是因為韻的閑適和善良,韻的身邊靠上一位問路的男人。打聽去厚街的路徑。大概一米七八,二十五六吧,韻估摸著。男人看起來十分整潔,肌肉也相當(dāng)?shù)陌l(fā)達。男人的眼神羞澀,雙手有些無措,一副拘謹(jǐn)?shù)哪?。厚街也是要?jīng)過虎門的,他們剛好同路。韻詳細解說,男人不時地附和、感激。韻感覺十分的輕松和愉悅。意識里男人一會兒像大哥一會兒像小弟。也許韻心中潛伏的那個他大概就是這樣吧。韻一路搖晃著,終于下了車。男人把背包掛到她背上。揮揮手向她道別。“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韻搖搖頭?!凹o(jì)念館該往哪個方向呢?”韻尋找著路標(biāo)和方向指示牌。然而韻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處于石巖地段。石巖與虎門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拔以趺催@么糊涂,難道……”韻終于明白,在與那男人相遇的幾分鐘后,韻就幸運地把自己變成了一臺毫無知覺的自動販賣機。你只要按一下飲料的按鍵,韻就會吐出可口可樂。按一下現(xiàn)金,韻就會吐出人民幣。倘若按一下時尚,會不會毫無保留地當(dāng)街推出個人寫真?她曾聽女伴們說過,現(xiàn)如今有一種迷魂藥,壞人使出此種手段可令受害人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受其擺布。不想此番居然中槍。韻無精打采地打開背包?,F(xiàn)在,錢包里還有100元,少了銀行卡、照片、450元的鈔票,手機雖在,但卻沒有了電池。韻沒有辦法去虎門了。
韻沒有去報警,銀行卡也沒有去掛失。她深信那卡里早已一無所有。再說那報警,不說大案要案,光平日里小偷小摸就夠公安同志忙活。要回這莫名其妙的銀行卡怕是比大海撈針容易不了多少。韻傷心之余,只得收拾心情。前日告慰菩薩,慶幸自身平安。韻也是浪漫之人。想想自己正當(dāng)妙齡,倘若那日醒轉(zhuǎn)之處不在繁華地段而是陰暗冷僻之處?倘若那男人正在尋找他人人體器官?倘若那男人不重錢財,只在女色?……韻在心里偷笑起來。那男人雖算不上特別的英俊,其實還是蠻可愛的。這日無事,韻試著用網(wǎng)銀查詢,她壓根兒就沒抱什么指望,然而結(jié)果還是令韻奇怪。密碼還是原來的密碼,賬面的余額顯示還有524元。韻心下恨恨,這可惡的傻瓜,難不成還希望我再次給你捐助?印象里那男人彬彬有禮,絕不像不學(xué)無術(shù)之人。這破卡也就開戶、銷戶、存錢、取款,誰還不會啊。再說那男人高高大大,精神十足,怎么想也不像傻瓜。她很想弄出幾個字然后像扔炸彈般扔到那混蛋的面前,她要讓他知道,她希望看到他的憤怒和羞愧。韻心里莫名地有些興奮起來??上?,網(wǎng)銀沒這本事?!吧倒?,姐姐也來消遣你一回?!鼻拔恼f過,韻是有良好的經(jīng)濟基礎(chǔ)的。就這么著,韻不僅沒有取回余款,反而又向銀行卡里存入了100元?,F(xiàn)在余額是624元。韻返回公司,接連忙碌了幾天,這事也就漸漸淡了。
一日,韻收到一封郵件,非常簡單,內(nèi)容三個字:“近好?謝!”粘貼了一張圖片。是自己照片的翻拍。只是多了些花草的背景。韻有些迷糊,她搞不清給她發(fā)郵件的人是誰,又有什么樣的目的?如果說是發(fā)郵件者寫錯了郵址,那么自己的照片又作何解釋呢?聽聞現(xiàn)在的圖片編輯十分厲害??梢园涯橙说念^像不露痕跡地移植到另一張激情如火的圖片上。于是某明星激情寫真就活色生香地呈現(xiàn)在公眾的面前。韻有些后怕,好在自己的照片本就穩(wěn)重端莊,現(xiàn)在加些花草背景,更顯得清純典雅。全然看不出絲毫的惡意。韻敲了敲鍵盤,漫不經(jīng)心地回了個“好”字。又一月,韻再次光顧了那張卡。她想看看,那624現(xiàn)在變成了多少。也許無法打開了,也許什么也沒有了,韻這么猜想著,然而事實再次讓她大吃一驚。余額查詢顯示1124元。也就是說那傻瓜也存了500元。韻恨得牙根癢癢,“我銷戶,把錢取了,你美去吧。”韻徘徊了許久。“那家伙肯定知道我可以這么做居然還存款,難道真是良心發(fā)現(xiàn),要還款?”離奇曲折的故事太多,保不成我也遇上了?韻嘲弄著自己,壓下銷戶的沖動。
韻的女伴們吵鬧著要給韻介紹一個叫勇的男孩。這日相約去K歌。勇的歌唱得真好,聲情并茂,很有些專業(yè)味道。說真的,韻覺得勇真是百里挑一。勇的眼光柔和,動作儒雅。更兼俊俏挺拔,活脫脫的一棵小白楊。韻的腦海里又升起另一個影像來。她認為勇比那個混蛋要優(yōu)秀得多。不過那混蛋要強悍、男人得多。別看他表面拘謹(jǐn)木訥,眼光里卻深藏著野性和執(zhí)著。韻有時候覺得那男人非??珊?,十足的一個下三濫。不但使用見不得人的手段,居然還恬不知恥地反復(fù)戲弄我。有時候,韻覺得那男人也不是太壞。甚至有些像相識多年的老朋友,果敢中不乏體貼。你看他不給自己留下了手機、現(xiàn)金?至少給自己留了些尊嚴(yán)。韻想象著,倘若那天發(fā)生的時間地點移回到自己的那個私密空間,混蛋男人會對自己做些什么呢?韻這么想象著,不免有些迷離,面色潮紅,眉目間竟漫上無邊的羞澀。勇眼波所及,十分欣慰。在他的印象中,韻身上有著古典的氣息。看韻那模樣,嬌羞可人的嫻靜里欲語還休。這一定是一種認可,一種無聲的表達,勇這么肯定著。自此,韻就有些忙碌,勇時不時會來邀約。韻覺得在兩人共有的閑暇里,她沒理由拒絕這個可愛的大男孩。在他的身邊,韻感受著從未有過的自然和妥帖。
不知名的郵件隔五差六地還會收到,韻大抵懶得答復(fù)。這一日,韻發(fā)現(xiàn)卡上的余額竟然突破了4000。韻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打消了轉(zhuǎn)款的念頭。韻的腦袋有些痛。她聽說貓抓到老鼠的時候,絕不會當(dāng)時處置。必定是戲弄有加,待興致耗盡,方才咔嚓……韻覺得自己就是那只老鼠,而且還是一只被迷昏了頭的老鼠。韻發(fā)現(xiàn)銀行卡存款的次數(shù)不少,都是200和500。照這趨勢,最多一個半月,卡上的余額就會達到她原來存款的最高限額5000。韻揣摩著這混蛋男人的收入應(yīng)該不會太高,而且不穩(wěn)定。想象一個大男人辛苦存錢的熊樣,韻隱隱有些心痛。5000元后,我該怎樣?一次性了結(jié)嗎?他還會繼續(xù)嗎?韻茫然地給自己來了個冷水浴,躲進舒適的被窩,韻懶散地扭動著四肢。韻覺得做女人真的很幸福。
勇邀約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深圳及其附近的很多地方他們都去光顧過。女伴們都取笑韻,說他們是天作之合:“年齡相當(dāng),性格相似,門當(dāng)戶對?,F(xiàn)實版的金童玉女。”韻找不出反對的理由。她喜歡和勇在一起,兩天不見,韻就會感到失落。她們牽手甚或擁抱。然而,當(dāng)勇有更進一步的動作時,韻就會有一種不由自主的抗拒,意識里自己好像還在隱隱約約地期盼和等待什么。也許,作為女性,許多東西需要時間的積累。韻這么猜測著,韻覺得自己對勇有很多虧欠,然而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欠些什么。有好幾次,韻差一點就邀請勇到自己的那個私密空間里。韻老是在想,自己該不該給勇一些適當(dāng)?shù)难a償?韻是開放獨立的,談不上特別的時尚,但并不守舊。
韻那個私人的小空間,即便是閨中密友也絕少光顧。在這里她可以毫無牽掛地玩她的游戲,聽她的音樂,翻她的雜志,既可以天馬行空,又可以激情澎湃,如果能帶來愉悅和愜意,韻也會嘗試那些平時想都不敢想的肢體動作。韻有些沉醉,然而電腦的提示音告訴她來了新的郵件。韻有些掃興,打開收件箱,是那個讓韻猜測了無數(shù)次的地址。繼續(xù)點擊,韻立馬就清醒過來。這次的內(nèi)容豐富多了?!鞍肽陙?,承蒙你的關(guān)照,非常感激。我現(xiàn)在一切都好,勿擔(dān)心。你的照片我收下了。銀行卡里有人民幣10000元,一半是我還你的,一半是我的補償。祝幸福。”韻緩過神來??纯唇邮諘r間,剛剛過去5分鐘。韻的手指有些哆嗦。她以最快的速度在鍵盤上敲出幾個字:“你是誰?能見見你嗎?”韻不知道這混蛋坐在網(wǎng)絡(luò)的哪個角落。但她感覺到那一端男人的靜默。郵件回來:“OK,時間、地點你定?!表嵪肓讼?,“28日,深南路,如意中餐廳?!边@家餐廳韻經(jīng)常光顧,與老板伙計都很熟悉。12點整,那人徑直坐在了韻的對面。一切都是那樣自在,那么自然。仿佛相識多年的老友?!盎斓啊钡椭^。往韻的茶杯里添了些茶水?!斑@是你的卡,”混蛋的手沿桌面從那一端慢慢移過來。“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那樣對你?!甭曇魪哪嵌孙h來,很小,但很清晰。韻沒有說話,她盯著這個高大的男人:眼神還是那樣的羞澀,動作還是那樣的拘謹(jǐn)。眉眼低垂的神態(tài),活脫脫就是一個做錯事挨在父母面前等待處罰的孩子。韻這么看著,突然間就偷笑起來。男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臉色愈加緋紅,手足更加無措?!鞍?,你叫什么?總不會讓我一輩子叫你混蛋吧?!痹挷懦隹?,韻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用詞的錯誤。一輩子不是輕易可以說的。男人遞上自己的身份證和一張名片。韻玩弄著那張銀行卡,不時在自己的臉上摩挲幾下。韻覺得今天的天氣真的特別好。
劉胡,長程國際貿(mào)易公司業(yè)務(wù)經(jīng)理,名片上是這么印的。韻私下里曾對這張名片上的每個細節(jié)都作過詳細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令韻相當(dāng)滿意。劉胡現(xiàn)在是春風(fēng)得意,不但業(yè)績優(yōu)良,而且收入也不低。慢慢地韻知道了劉胡的許多情況。這個從窮鄉(xiāng)僻壤走出來的高材生當(dāng)初很是不幸。創(chuàng)業(yè)剛剛有點起色,年邁的母親就身患重病。而與他一同租住的所謂老鄉(xiāng)就是用這一招席卷了他所有的財產(chǎn)和積蓄,留給他的只有那瓶未用完的藥水。劉胡兩手空空,面對病床上的母親,劉胡照樣學(xué)樣,對獨自外出的韻使出勾魂大法。雖然韻的資助沒能挽留住他最后的親人。但無疑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韻不但沒有舉報,反而在他接近崩潰的時候又存了100元。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100元,在生命的層面,韻給他的就是通往地獄和天堂的一個拐點。韻找不出懷疑的理由,于是他們見面的次數(shù)慢慢就多了起來。有一回,劉胡問韻:“你相信我嗎?”韻偏偏頭:“如果那張銀行卡里再多上5000元,或許我會相信你?!蓖鴦⒑鷪远ǖ难酃猓嵱X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F(xiàn)在她不認為自己是老鼠了,她覺得自己已變成了一個漁夫,手里捏著的就是一根結(jié)結(jié)實實的漁竿。
勇的臉上到處都是失落和憔悴,韻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答應(yīng)勇的邀請了,分手時,她很想把勇抱在自己的懷里,讓自己徹徹底底地與他作一次道別。那樣她就不會愧疚,就不會覺得虧欠。韻是喜歡勇的,勇是那么的坦蕩,就好像面前的一棵白楊,韻可以丈量出有多高?可以細數(shù)有多少片葉。風(fēng)吹來時韻知道他會向哪個方向搖晃。至于那混蛋,韻實在不敢說有太大的把握。交往日久,她發(fā)現(xiàn)混蛋絕對不是羞澀那么簡單。他的眼睛實實在在就是一個日日上演精彩好戲的大舞臺。沉靜像月,凜冽是刀,柔情似水,激昂如火。幽深的高山湖泊、茫茫的原始叢林、遙遠的深山溝壑之所以是人們夢縈魂牽的處所,恰恰是因為它們的神秘和不確定,或許正是這不可預(yù)測的深邃激發(fā)了韻身上所有的女性細胞,混蛋胡終于踏進了韻的小屋:干干凈凈的地板,一塵不染的書桌,造型別致的臺燈,寧靜寬敞的大床,溫柔嫻靜的姑娘?;斓坝嵉哪抗?,緩緩地走向梳妝臺,在隨身的提包里掏出一個高腰花瓶,插上兩枝含苞欲放的玫瑰?;斓皼]有言語,也沒有修飾。沉靜輕柔如遠游歸來的丈夫。韻沒有說話,這位剛出浴的美人不時在他的眼前轉(zhuǎn)悠。細長的發(fā)梢還殘留些許水滴?;斓坝幸环N想幫她吹干頭發(fā)的沖動。韻裹著一襲半透明的睡衣。明亮柔和的燈光里,韻修長的大腿透射著金屬般的光澤,低垂的胸口暴露出雪樣的肌膚。高聳半露的雙峰宣示著主人無邊的青春和動感。胡在韻對面坐著,喝些茶,找些不著邊際但有趣的話。他的心里有些害怕,呼吸著女性特有的馨香,抵御著若有若無的香水的誘惑。胡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胡站起身來,拎了提包,站在門口羞澀地向韻道別。韻站起來,她讀懂了胡的迷醉和渴求,知道他的壓抑和控制。今晚她并非是座不設(shè)防的城市。在她隨意的表象里,每個毛孔都隱藏著防守的盾牌。前幾天,她看到那張卡里又多出了5000元,她覺得他是值得信賴的。但她還是有些害怕?,F(xiàn)在她終于可以放心,胡不是那種追求享樂不負責(zé)任的男人?!暗鹊龋氵^來一下好嗎?我有事問你?!表嵳驹趯挻蟮拇策叄旎ò迳系奈敓艉翢o保留地眷顧著她的每一寸肌膚。透過絲質(zhì)睡衣,胡可以清楚地掃描出女性的每一根線條,甚至那截然不同的色彩。韻抬起手,指尖間夾著那張卡。胡點了點頭,回應(yīng)韻無聲的詢問?!拔业?,你的,我們的?”胡遲疑著,最終還是靠了過來,把銀行卡從韻的指尖移向她的手心,再緩緩地合攏她的手指。這是一雙白皙纖秀、未經(jīng)風(fēng)雨的手。胡把它緊緊地抓在自己寬大的掌心里。胡沒有說話,他知道適時的沉默勝過千言萬語。他的雙眼像兩個超強的磁石,柔情與激情交替,不斷地吸引著韻的眼球,韻身子有些發(fā)軟,銀行卡不知什么時候掉到腳下。胡左手?jǐn)堖^她的細腰,輕柔而霸道,韻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的小蠻腰就會貼上他的身軀。韻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她的堤防已經(jīng)打開,盔甲已經(jīng)卸去。胡的右手移了過來,正緩緩地梳理著她的每一根頭發(fā)。韻面色開始潮紅,呼吸開始急促。她感覺胡的右手滑過臉龐,正撫慰著她的頸脖和香肩。他的左手越來越有力,韻知道這雙手還會繼續(xù)深入,韻感覺到自己在顫栗、在融化、在渴求、在期待,自己正浸潤在幽靜的湖水里,隨著胡雙手的移動,韻知道自己正一點一點地溶入湖水的深處……
韻恨自己的定力太差,恨有些事情來得太快。但心境卻特別好。胡雖然有很多工作,比如交際、應(yīng)酬、出差。但不管怎樣,他都會主動提前告訴她。告訴她幾點回來,告訴她出差多少天。韻確認自己就是清幽的湖水里生長著的那叢鮮嫩的水草。胡就是那湖水里的小魚兒。用不著撒網(wǎng),用不著拋餌。只要自己舒展開柔美的肢體,魚兒就會來到她的身邊,在她的軀體里游啊游啊。都說人生就是一場賭博,韻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輸過,她挽救了一個浪子,征服了一個男人。她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充實,她完全有理由分享女人的得意和驕傲。至于明天,當(dāng)然不需要賭了。
胡猶豫著,等待著。他從小就崇拜電視里的間諜,他覺得自己很有這方面的天賦。在這個浮躁且變化不斷的城市里。沒有誰真正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根據(jù)時間和需求來變化。需要的時候,他可以瞬間從這個城市蒸發(fā)。但現(xiàn)在他不想消失,他太喜歡這片鮮活的水草。他早就不在意韻那兩張銀行卡。他覺得人世間有時真的難以捉摸,當(dāng)初由于按錯了一個鍵,所以卡里面才會殘留些許小錢。無聊的時光里,他把韻那張漂亮的照片當(dāng)作消遣的對象,根據(jù)照片后的時間和簽名,再拿網(wǎng)易、新浪等常見郵箱進行一番排列組合,不想就得到了韻的郵址。而現(xiàn)在,居然可以擁抱她的全部。誰說好人必有好報,壞人就該入地獄呢。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命運和天意?胡很迷惘,他覺得自己的一生中,從來就沒有這樣窩囊過,但也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踏實過。胡搖搖頭。明天?誰知道呢。
韻心里空落落的。胡出差一個星期了。韻偷偷地笑自己。才一個禮拜呢,心里就開始長草。韻知道跑業(yè)務(wù)不容易。她們公司的那些業(yè)務(wù)員們就是長年在外奔波,收入雖然不低,然而顧家的日子總是不多。韻便想起勇來。勇是幸運的,公務(wù)員的他,有一份優(yōu)厚而穩(wěn)定的工作,有自己的三居室。不需要滿世界奔波。剛才收到勇的一條短信:“聽說你快要結(jié)婚了。什么時候請我們吃喜糖啊。你穿婚紗的時候一定最漂亮?!苯Y(jié)婚?喜糖?婚紗?韻的手有些抖。這些她想過很多次,也夢到過很多次,然而每一次都是輕風(fēng)吹拂平靜的湖水,蕩起的不過是幾毫米的微波。胡從來沒和她談?wù)撨^這些?!八娴脑诤跷覇幔俊表嵭睦镫[隱有些痛,韻不相信海枯石爛,天長地久。但也還沒有先進到只要曾經(jīng)擁有的地步?!皥?zhí)子之手,與之相守。就這樣慢慢和你一起變老?!边@樣的句子,這樣的歌,這樣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的夢始終在她心靈的某個角落回旋。韻嘆了口氣,必竟不是二十歲,是該好好想想了。
韻伸了伸腿,掩著嘴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拿起手機給胡掛了個電話?!皩Σ黄?,你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薄昂煤玫?,關(guān)什么機嘛?”韻有些氣惱。這混蛋,時不時會有些小花樣,常常弄得她一驚一乍。韻焦灼地等待著,她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片荒草正在拼命地瘋長,差不多要高出她的腦袋了。她知道這兩天胡就會回來。昨晚胡電話里說業(yè)務(wù)順利,這兩天就要結(jié)束。末了還前所未有地說了一大通什么保重呀,想你呀,抱抱呀。弄得她心慌意亂了一個晚上。韻趿了拖鞋,雙手輕輕地拍打著臉頰,并不斷地揉捏著。這是韻獨創(chuàng)的一種美容方式。韻認為這比那些乳呀霜呀什么的要有效得多。韻披散著細長的頭發(fā),手中撫弄著那把精致的小木梳。十月的深圳還是那樣的溫暖。韻望著鏡子里透明的自己,臉慢慢地紅起來,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自己真的不知愁嗎?愁什么呢?韻這么想著,要是能做回古時的少婦又有什么不好。用不著為生計奔忙。平日衣服有人打理,梳妝有人伺候,閑了還可以繡一繡鴛鴦,戲弄一下蝴蝶。韻笑了起來,即便真的穿越,物換星移又怎么樣呢,花園成了別墅,丫環(huán)換了保姆。沒有變的大概就只剩下男情妾意了。
勇有些害怕。他連著幾天給韻打電話都是已關(guān)機。勇是真真正正地喜歡韻的,他不想韻受到任何傷害。過去的這大半年里,他曾經(jīng)竭盡全力想要把韻從自己的心里抹去。然而他總是做不到。哪怕懷中抱著其她女人,腦子里也都是韻的影像。作為對手,勇不相信胡,胡的憂郁、胡超乎一般的理性讓勇?lián)鷳n。他不相信胡會善待韻一輩子。胡的眼神不僅飄忽,而且隱藏著貪婪。勇按了按韻房門上的門鈴。他知道這間房是很少有人打擾的。勇的手指才剛剛松開。房門呼的一聲大開。韻披著睡衣,散開著頭發(fā)。勇毫無防備,幾乎跳了起來,接著他馬上留意到韻的眼神正由迫不期待由驚喜慢慢演變成失落和幽怨。勇的心直直地往下沉,“你怎么啦?病了嗎?”勇跟了進去,猶猶豫豫地伸出手來,想要試試韻的額頭是否發(fā)燙。韻善解人意地牽過他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額頭上?!拔抑皇怯悬c小感冒,不礙事的。”“你明晚再來看我,帶點吃的好嗎?”韻不知道該怎樣向勇解釋。她能說什么呢?告訴他那混蛋騙了她的人又騙了她的錢?騙了她第一次又騙了他第二次?韻是不幸的,在她激情滿懷的等待里,混蛋早已悄無聲息地轉(zhuǎn)移到另一個遙遠的城市。歸期過去了三四天,混蛋的手機還是關(guān)機。韻才驚慌起來,查一查兩張銀行卡,赫然只剩下兩個零頭。去胡原單位查詢,半月前就已辭工離職。再一查,身份證也是冒用別人的。韻趕緊報了案,那又能怎么樣呢?韻恨那個混蛋,更恨自己。我就是那條大魚啊,人家可是放了一根長長的線。韻這回真的是欲哭無淚,她恨不得把那混蛋抓來,一條一條地扒下他的皮,一刀一刀地割下他的肉??墒撬B他的影子也摸不到。韻狂躁地摔壞了臺燈。摔破了手機。韻害怕自己會崩潰,白天把自己鎖在房間里醉得人事不醒,夜里就去跑深南大道,直到跑得再也挪不開步。最初的三天里,韻就這么著把自己弄得不眠不休。
勇到來的時候,韻剛剛從無邊的狂躁里冷靜下來。她知道,錢財來了會去,去了還可再來,唯有身體是自己的,經(jīng)不起折騰。韻努力平復(fù)著自己的心緒,并且把自己的房間作了一次徹底的清理,她不愿意再看到胡的任何痕跡。韻不敢正視勇疑問的目光,她只能告訴他,她和胡不是一路人,她們已經(jīng)分手。韻恨自己的輕率、無知、不理智。更恨胡的負心、絕情和狠毒。她需要從胡的陰影里擺脫出來。她不能讓那種泣血錐心的悔恨和憤怒毀掉自己的一生。韻開始默認勇的到訪,她對勇一點都不用擔(dān)心。甚至有點渴望勇的到來。有勇在身邊,她就不用去管有沒有風(fēng),有沒有雨。也不擔(dān)心會生病,因為即使病了,那些看醫(yī)生拿藥的麻煩事她也可以不管不顧。從勇的噓寒問暖、關(guān)愛體貼里,韻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和滿足。她知道那不堪回首的一段插曲雖然不能最終從心底消彌,但必須讓它漸行漸遠。
歌廳里的燈光忽明忽暗,強勁的樂曲沸騰著人們的暗紅的血液。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揮灑著歡娛的肢體。胡并不喜歡這樣的地方,他的骨髓里還殘留著鄉(xiāng)民的樸實和恬淡。胡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他曾經(jīng)是他父母的掌上明珠,更是他們家族的驕傲。然而父親的一次意外,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他知道,父親是為了籌集他未來的學(xué)費才不得不支撐起他50歲的身體,出入于黑洞洞的小煤窯。親友們的協(xié)力資助除了能延續(xù)父親的生命,再也無力讓他跨過大二的門檻。胡輾轉(zhuǎn)來到這片到處是機會的城市。流水線旁邊胡一轉(zhuǎn)就是五年。胡期待著突破。然而書本和老師都沒有教導(dǎo)他,在現(xiàn)實的生活里除了勤勞肯干還有人情世故和機遇。胡不是個毫無良知的人,他明白他早就應(yīng)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他甚至想過要回去效仿父親鉆一鉆那黑洞洞的小煤窯。但遭到父親的強力反對。胡常常有種想吼想哭的欲望。他開始出入各種廉價的歌廳和網(wǎng)吧。漸漸地也就認識了不少的哥們和姐們。也許是物以類聚,也許是彼此的認同,也許是經(jīng)時間的排列組合,慢慢地就有了一個不為外人知的團隊。他們反對暴力,鄙視街頭欺凌弱小的小混混。他們或以簡單的迷魂大法,或施以一個套一個的集體計謀,看著一個又一個所謂的金領(lǐng)、白領(lǐng),所謂的大老板和小老板們中彈落馬。胡小心地控制著支出,去年胡給家里蓋了一棟不大不小的樓房。胡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沒有什么不好,他認為他們這樣做只不過是幫社會做了一次相對公平的再分配。所以每次碰到乞討者或是那些需要幫助的路人,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給予適當(dāng)?shù)谋硎?。對那些中彈落馬的男人和女人們他也沒有多少懺悔。直到真正接觸韻,他才覺得人生又到了另一個拐點:應(yīng)該成家,應(yīng)該立業(yè)了。只是他沒有忘記兄弟們有意無意的玩笑:“你不過是個瘌哈蟆,能吃到天鵝肉就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難道你還想把天鵝抱回家供起來。你放哪兒喲?!焙鷴暝?,最終沒能擺脫同伙們的努力。他們不愿意制造血腥,然而在內(nèi)部卻有著嚴(yán)酷的條例章程和制約手段。胡注定是一只瘌哈蟆,他害怕他會給韻帶去其它更多的傷害,只能暫時躲到另一個城市。胡的眼睛有些酸,他不喜歡歌廳的喧囂和浮躁,但他喜歡那里的燈:明明滅滅,忽閃忽閃,就像個神奇的魔術(shù)師。那些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美或丑的小姐們只要往它的光影里一站,即便是粗糙的脖頸,松弛的腰身也能放射出韻身上的那種光澤來,如果再扭一扭腰,踢一踢腿,就會有韻一樣的性感靈動,鮮活滋潤。
韻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給過自己這樣一個平靜安詳可以自由遐想的機會了。人生當(dāng)然會有變化,比如從少女到少婦,從姑娘到婆婆,這些大多要歸功于歲月和社會的的魔力。韻對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熟悉。書上說女人要等到結(jié)婚,等到三十歲前后才能真正成為女人。以前她總是不明白?,F(xiàn)在自己恰逢其時。她真切地感受到作為女人骨子里的饑渴和需求。胡點燃了潛伏在她體內(nèi)的全部激情和欲望,胡讓她明白生為女人的幸福。也是胡讓她知道作為女性什么是最終的需求和歸宿。她覺得姍姍來遲的理智和成熟也少不了胡的功勞。近來她常覺得身邊總有一雙眼睛在窺探,憑直覺,她知道那一定是胡。韻壓抑著內(nèi)心的翻騰,整整哭了一個下午。
今晚勇會來給自己過生日,韻距三十歲的門檻僅差那么一年了。昨天她收到勇的一張卡片,是一首改寫的詞:“生日宴,紅酒一杯歌一遍,牽手陳三愿:一愿愛人千歲,二愿自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表嵞话肷?,女人大抵都是這樣吧?韻這樣問自己。她不想給自己的生日弄些什么花樣。韻是個不注重形式的人。她找出一張早已過時的CD,在《梁?!返偷偷臉芬衾铮嵵?,自己正在和浪漫告別,正在和生命里的一個時段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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