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漢族婚服簡史

今年10月8日，藝人黃曉明和楊穎（Angelababy）的豪華婚禮上，二人身著中式結婚禮服，喜慶端莊，搶盡眼球。關于中式婚禮和中式婚服的議論，再度成為民間焦點。

《禮記·昏義》說：“夫禮始于冠，本于昏，重于喪祭，尊于朝聘，和于射鄉(xiāng)。此禮之大體也……故君子重之?！笨梢娀槎Y是我國傳統(tǒng)禮儀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重視婚禮，是因其“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作為婚禮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吉服（婚服）很早就得到人們的重視。從秦以前，吉服就成為一種禮制傳承演變而下，是中華傳統(tǒng)民俗中最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

關于我國歷朝服裝的研究，考證糜細，但對歷朝漢族婚服的研究，多集中在學院派或是民間學者的實證研究，由于缺乏較為詳盡的史料和實證，卻多失于浮泛。本文從“古代服飾史研究”這個大課題下，獨辟“漢族女性婚服演變史”這一子目，力求為讀者呈現(xiàn)一段多元、豐富的女性婚服演變史，以此讓我們略窺歷朝女性婚服之形制、造型、色彩以及圖案紋樣。

周朝女性婚服

形制：袍式純衣

色彩：玄黑色

用料：苧麻、葛藤或絲，貴族婦女用文錦

周朝是我國奴隸制社會的鼎盛時期，婚姻制度突出了“禮”制，男女婚嫁，注重門第，“尊卑不婚”被寫入了周禮，所以其婚禮是貴族和貴族之間、平民和平民之間、奴隸和奴隸之間的，貴族和平民、奴隸之間的婚配被絕對禁止。

周朝的婚禮舉行時間從“昏”，即黃昏舉行婚禮，跟如今多在上午（中午）舉行婚禮有異。此外，和如今舉辦婚禮喜歡大張旗鼓不同，周朝的婚禮更低調(diào)、含蓄、內(nèi)斂，不擺宴席，不鋪排場，因此，女性婚服也并非今天搶眼奪目的大紅色，而是端莊的玄色禮服（玄色，黑中揚紅的顏色，按照五行思想，是象征著上天的最神圣的色彩）。其形制為上衣下裳不分的袍式。北京服裝學院教授王革非認為，此形制是為了表示女性的情感專一。

從當代婚慶禮儀公司對周代婚禮的實用推演來看，女性和男性婚服在形制和色彩上差異不大。女性以黑色袍衣為主，束以腰帶，飾以“次”；男性以黑色袍衣為主，束以腰帶，戴冠。

其中，女性的“次”，是將裝飾性假發(fā)和針法混編，編成好看的堆髻，最后以簪釵固定，顯得女子的頭發(fā)烏黑豐美，是當時的女子發(fā)飾時尚。男女的黑色袍衣通常會飾以赤色邊緣。此外，婚服中的蔽膝（遮蓋大腿至膝部的部分）、鞋履及大帶皆隨袍衣主色為黑色。

漢朝女性婚服

形制：上衣下裳制、曲裾深衣和襦裙

色彩：黑中揚紅

用料：絹、絲、紗，貴族衣錦

馬王堆漢墓出土文物中，有保存完好的女子服飾12件，這為研究漢代女子服裝提供了權威的實證。而從“以詩證史”這一嶄新的研究方法入手，《古詩為焦仲卿妻》的文字描述，也能為我們略窺漢代女子婚服的形制提供一種視角：“雞鳴外欲曙，新服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睆囊路?、鞋子、發(fā)飾、腰帶、耳環(huán)、口紅，一個漢代新嫁娘的容貌服色如在眼前。

過去有觀點認為漢代沒有襦裙這種服飾，但由這首詩可以看出襦裙在漢代的存在。漢代，至少漢代末期女性婚服的標準式樣是夾裙（即襦裙），體現(xiàn)為上襦下裙的形制，上襦短，一般長不過膝；下裙長，長及地。以裙腰之高低，襦裙又分為齊腰襦裙、高腰襦裙、齊胸襦裙；以領子的式樣分，襦裙分為曲領襦裙和直領襦裙；按是否夾里的區(qū)別，襦裙又可分為單襦和復襦，單襦近于衫，復襦則近于襖。詩中的焦妻劉蘭芝所著的“夾裙”，應為復襦。絲履即為翹頭履，發(fā)飾則是玳瑁（一種有機寶石，在古時普遍的一種裝飾品材質(zhì)），發(fā)髻上或許還有珠花、步搖等飾物。

漢代服飾對后世影響甚深，其服飾文化中的大氣厚重、疊加飄揚，讓女子看上去富麗堂皇、“艷如春華”，使女子更顯優(yōu)雅、沉著、寬厚和自信。經(jīng)過秦的“不守舊制、不守周禮”，漢代服飾可謂一開新面，對后代各朝的服飾演變產(chǎn)生深刻影響。從一體袍式到上衣下裳的分離，即是一種重大的變革——盡管漢初袍服還是主要的婚服，但曲裾深衣和襦裙的形成，則顯然將女性婚服的演進史往前推了一大步。

需要特別提出的是，由于漢代刺繡技術工藝的發(fā)展，漢代刺繡的幾種代表性紋樣，如信期繡、長壽繡、乘云繡、茱萸繡等也多在貴族女性的服裝中使用。因此，在貴族階級中，婚服的用料更傾向于奢華的繡品，其色彩也更豐富，這種奢華的風氣，很有可能也影響到普通人家女子的嫁衣時尚，于是其婚服也不再僅僅局限于玄黑，而漸變揚赤或纁黃。

北京服裝學院的王革非教授認為漢末女子出嫁，出于害羞多以紗羅遮蓋面部，宥于沒有其他史料佐證，姑存此說。如果史料證實如此，那么后來女子出嫁鋪“紅蓋頭”這一婚俗，則最早起源于漢代的面紗?！懊婕啞被蚝髞淼摹凹t蓋頭”，也應對算作女子婚服的一部分。

魏晉女子婚服

形制：交領或直領廣袖衫、對襟廣袖襦裙

色彩：白色

用料：紗、羅、練、絹

魏晉南北朝時期，大量詩文和繪畫作品，為今天的我們管窺當時女子服飾時尚提供了豐富的資料。曹植《洛神賦》以及顧愷之《洛神賦圖》分別從文字和畫面上對當時女子服飾有較為清晰的刻畫。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洛水之神身著交領右衽衫，雙鬟發(fā)髻，盈盈廣袖，衣帶飄飛，靈動飄逸，美輪美奐。

這種交領衫，學界稱為“裲襠”（古代的一種背心），也寫作“兩當”，其穿著方式為，將本該穿在內(nèi)的裲襠加在交領衫之外，此即“內(nèi)出外”，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內(nèi)衣外穿”。干寶曾說這是“晉之禍征也”。估計這種“奇裝異服”也只有在魏晉這個時期才可能出現(xiàn)，學界分析，這種服飾時尚，是女性服飾對當時戎裝的一種效仿，反映了這個時期女性的一種特殊的審美心理。

魏晉時期女子的常服和婚服在一段時間內(nèi)崇尚白色，在今天看來，完全是對“紅喜白喪”兩儀禮的一種顛覆，究其原因，多因當時玄學“以無為本，返璞歸真”的風氣影響所致。南北朝時期成書的《東宮舊事》記：“太子納妃，有白轂，白紗，白絹衫，并紫結纓?！边@種全身白的婚服，和今天西方國家的白色婚紗，在色彩的講究上，雖如出一轍，但文化源頭則相去甚遠。

唐朝女子婚服

形制：大袖襦裙式釵鈿禮衣

色彩：絳紅、青綠

用料：紗、羅等

如果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唐朝女子服飾的時尚，那么“雍容大氣”一詞是再合適不過的。大唐之所以為“大”，是它廣納四海、開放包容的胸襟和氣象所決定。這一點，體現(xiàn)在女子婚服上，尤其明顯。制度的完備和文字記錄的完善，毫不費力地為這個時代的婚禮儀軌找到了確切的依據(jù)。

和周、漢時期崇尚玄色，魏晉時期崇尚白色不同，唐代婚服崇尚絳紅和青綠?！笆考俳{公服親迎”，女服“花釵青質(zhì)連裳，青衣革帶韈履”——青色的深衣，飾以金銀琉璃等釵飾，屬于典型的紅配綠，學界有人認為這是紅色婚服的起源。這樣大膽出挑的顏色搭配，支撐起了繁華綺麗的大唐氣象，“紅男綠女”這個成語也因此而傳之后世。

釵鈿禮衣，是對襦裙的一種繼承和創(chuàng)新。層層疊疊的規(guī)整裝束，既彌補了襦裙活潑有余、嚴肅不足的特點，又同深衣禮服一樣端莊，同時還具備了更加綺麗的風姿。釵鈿禮衣故此成為流行于唐時的一種極有風韻的隆重禮服。另外，從命名可以看出，唐人注重釵鈿這類裝飾品對婚服的整體提升功能，或者說，唐人已經(jīng)開始認為，作為飾品的釵鈿是女性婚服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

宋朝女子婚服

形制：大袖衫、鳳冠霞帔、蓋頭

色彩：青綠、紅

用料：紗、羅等

宋朝偃武修文，重視文教，這對有時代特色的婚禮婚俗形成也有所影響。

和唐代婚服的繁麗相比，宋朝的婚服崇尚簡約，女性婚服的基本形制在唐朝的基礎上，略有演化，成為釵鈿大袖衫，簡稱大袖衫或大衫。不過，和唐朝的大袖衫的寬大廣袖相比，宋朝的大袖衫更收省，束腰塑型是大袖衫的一個主要功能。

作為宋朝的一種創(chuàng)新，這個時期的女性婚服系統(tǒng)中，出現(xiàn)了鳳冠霞帔，而紅蓋頭在這一歷史時期也被確定下來并延續(xù)至今。

鳳冠本是宋朝的命婦服（有封號的婦女的規(guī)定服飾），而后由于宋朝“皇帝寬簡仁厚”，民間人家嫁女將其廣泛應用于婚服，也不被視為僭越。只是普通女子戴的鳳冠則沒有命婦鳳冠那么繁復，金銀裝飾品也很少。但鳳冠由此成為宋朝女子喜歡的頭飾并進而成為婚服中必不可少的首服，這體現(xiàn)了宋朝在歷朝女性婚服中最個性的一面，宋朝將鳳冠收入“冠服”制度，并以制度確定下來。

霞帔為宋朝女子婚服中的披肩之服，長方形，繡紋飾，繞肩而交合在領前，用料為厚實的布帛。

明朝女子婚服

形制：彩繡龍鳳對襟大紅袖衫、長裙、云肩、鳳冠霞

帔、蓋頭

色彩：大紅

用料：粗綢、錦等

據(jù)《明史》記載，明朝沿襲唐宋服制，但在形制和色彩上開始有了大的突破。學界認為，婚服尚大紅，就是明朝形成并確定下來的一種婚俗，因此，明朝女性的婚服，被認為是后世中式婚服的重要代表?；榉纳屑t也跟人們崇尚紅色的喜慶、吉祥的文化心理相吻合。

明朝時期的大紅袖衫形式為對襟，像褙子一樣，領子直下一尺，領寬三寸，內(nèi)穿紅色長裙，多褶皺，下擺大。其長裙一改上衣短下裳長的舊制，而變?yōu)樯弦麻L而下裳短，衣領也變?yōu)閳A領。另外，由于朱元璋的默許，明朝女子婚服也有“假服”之稱，即普通平民女子在結婚時，也可假借九品命婦的鳳冠霞帔。為此，學界認為，明朝奠定了此后數(shù)百年的女性大紅吉服、上衣下裳、鳳冠霞帔這一傳統(tǒng)服飾的形制，沿用至清和民國初期。

清朝女子婚服

形制：袍服、馬褂、裙子、坎肩、旗袍

色彩：大紅

用料：棉、毛、皮、絲、繡等

和元朝短暫地沿襲宋代服制不一樣，清朝相對長時間的統(tǒng)治，使?jié)M族旗人服飾對傳統(tǒng)漢制服裝形成了一種顛覆性的影響，除了鳳冠得到保存外，其余明以前形成的傳統(tǒng)服制幾乎廢除殆盡。剃發(fā)、易服，強行更改行人服制，不僅對漢民族人口形成文化上的強制壓迫，還在精神上形成了殘酷的摧殘。清順治九年，用以統(tǒng)一清王朝服制的《服色肩輿條例》正式頒布，濃厚的漢民族色彩的衣服被禁止，具有滿族旗人特征、在長期騎射生活中形成的袍服、馬褂、坎肩等服飾漸漸取代了傳統(tǒng)漢服。長袍馬褂，是滿族女子的主要婚服。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滿漢融合的深入，清中葉時，傳統(tǒng)漢服在民間得到了局部的恢復，部分漢族人口在婚嫁時著旗人特色的紅青褂子也常常可見。作為滿漢融合產(chǎn)物的褂裙受到各民族女性的喜愛。到清后期，女性婚服出現(xiàn)了旗袍，并對民國時期及其后的女性婚服產(chǎn)生深遠影響。

20世紀初期，隨著國門的打開，西式禮服也同西方的堅船利炮、文化觀念等一并進入中華大地。少部分的時尚人群崇尚西式婚紗、西式套裙，而更多的女性，繼續(xù)穿著中式婚服，如紅袖襖、繡裙以及鳳冠霞帔，改良的旗袍在民國大行其道，從單純的婚服演變成持續(xù)經(jīng)年的著裝時尚。

一部服飾史，就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史，而一部女性婚服史，就是中國婚典禮儀的演進史。從先秦到晚清民國時期，風尚不一，但美雅如一，男性的婚服反成為女性婚服的配角。走近這段歷史，宛然可見歷代美女嫁娘翩翩向我們走來。

（參考沈從文著《中國古代服飾研究》、陳芳等著《粉黛羅綺》、王革非著《我國古代婚姻與女性傳統(tǒng)婚服簡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