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漢語離合詞問題

【摘 要】漢語，作為當今世界上最有魅力的語言之一，有著自己獨特的語法特點。雖然漢語的語法研究起步比印歐語系晚，然而漢語鮮明的個性使得漢語語法的研究充滿了活力，留下了許多有待挖掘和探討的語法問題。

【關(guān)鍵詞】離合詞 德語可分動詞 動賓結(jié)構(gòu) 詞、短語

【中圖分類號】H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5）27-0047-03

漢語與印歐語系在語法上最大的區(qū)別，在于語言形式和語法手段的不同。印歐語系的語法是一種形態(tài)變化的語法，是變形語法，是顯性的，它主要依靠詞形變化作為語法手段；漢語語法是一種不變形語法，是隱形的，主要依靠詞序和虛詞作為語法手段。這體現(xiàn)了漢語“意合”的特點。英國語言學家Sayce（賽斯）曾說：“如果不把印歐語法的名稱術(shù)語連同那些名稱術(shù)語表現(xiàn)的概念一起拋掉的話，就永遠無法了解漢語語法?！币虼?，在研究漢語語法，特別是那些特殊語法現(xiàn)象時，要從漢語本身的特殊性入手。本文分析的離合詞問題，就是漢語一種特有的語法現(xiàn)象。

一 離合詞問題的由來

離合詞是漢語一種特殊的語法現(xiàn)象，如“幫忙——幫了一個忙”“下雨——下了一會兒雨”這種可合可分的語法結(jié)構(gòu)，至今沒有對這種結(jié)構(gòu)下一個準確的定義。我們大概可以把離合詞定義為一部分兩個字組合的合成詞（形式限定），尤其是由一個單音節(jié)動詞和一個單音節(jié)名詞組成的雙音動賓結(jié)構(gòu)。它兼有詞和短語的雙重特征，有時可合起來作為一個詞來用，有時可分開來作為兩個詞來用，即使結(jié)構(gòu)分開，意義也不變。

二 德語的可分動詞與漢語的離合詞之比較

像離合詞這種可以“結(jié)構(gòu)分開、意義不變”的語法特征在印歐語系中有沒有類似的情況呢？它是漢語所獨有的嗎？在德語語法中，也有這樣一種可分可合的“詞”，而且經(jīng)常使用。下面簡單介紹一下德語的可分動詞。

1.德語可分動詞

可分動詞通常是指由一個可分前綴與一個動詞詞干一起構(gòu)成的動詞，大多數(shù)情況下，可分前綴是個介詞，有一定的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這個動詞的重音也是落在這個前綴上。如：aufmachen（打開）和zumachen（關(guān)閉）兩個詞，動詞詞干都是machen（做、干……），可分前綴是兩個介詞auf-和zu-代表不同的意義。在現(xiàn)在時或過去時的主句（相對于從句而言）中，可分前綴要和動詞詞干分開并被置于句末，如：

Ich mache das Fenster auf.（我把窗戶打開）

Ich mache das Fenster zu.（我把窗戶關(guān)上）

然而在現(xiàn)在完成時和過去完成時中，該前綴又要和動詞的過去分詞合在一起，如：

Ich habe das Fenster aufgemacht.（我把窗戶關(guān)上了）

2.可分動詞與離合詞之比較

第一，類屬的明確性。在德語語法中，可分動詞十分肯定地被歸于“詞”的一類，可分前綴是“詞素”。然而漢語的離合詞目前還沒有明確的歸屬，各家看法不一，它既可以作為詞，也可以作為短語，兼有兩者的功能。關(guān)于這個方面的討論下面將有詳細的論述。這是由于漢語“詞”的概念的模糊性導致的。漢語最小的語言單位是語素，但語素與印歐語種的“詞素”是不同的。詞素是從詞里面分析出來的，以詞為前提。而漢語語素獨立于詞，先于詞而存在。對于漢語語素和詞，這兩者的概念分析以及界限劃分都不是十分清楚，因此對于像離合詞這樣特殊的語法現(xiàn)象，則更難明確其類屬。

第二，擴展的不同。德語的可分動詞，分開的是前綴和動詞詞干，分開后的句義還是用這個動詞“合起來”時的意義來解釋，擴展的成分多樣，大多是名詞賓語，如：Er macht das Fenster auf. 其中das Fenster窗戶，是名詞，做賓語。也可以是形容詞，如：Der Koffer sieht sehr schwer aus.“這個箱子看起來很重”，schwer表示“重的”，是形容詞，aussehen表示“看起來”。也可以是介詞加賓語的結(jié)構(gòu)，如：Wir fangen mit dem Unterricht an. “我們開始上課”，mit是介詞，dem Unterricht表示“課”，是賓語，連在一起是一個介賓結(jié)構(gòu)，anfangen表示“開始”。

漢語的離合詞，分開的則通常是一個“動素”和“名素”，擴展的成分通常是一個數(shù)量性的詞，如“幫忙”——“幫了一個忙”；或者一個時量性的詞，如“游泳”——“游了一個小時泳”；或者是“動素”的重疊形式，如“跳舞”——“跳跳舞”；或者是“了”“著”“過”這樣的虛詞，如“洗澡”——“洗了澡”，如此等等。

第三，條件的限制性。德語可分動詞的使用受到了很嚴格的限制，在不同的時態(tài)表達中都有它特定的位置，不能隨意變動。而有些漢語離合詞的用法相對自由，如“擔心了一上午”“擔了一上午心”；另一些離合詞要表達特定的意義，則只能“離”不能“合”，如“洗了一個澡”，不能說“洗澡了一個”。在用法上，要各自考慮其要表達的意義、語境等，漢語不同于德語有著嚴格的語法規(guī)則限制。這說明漢語重意念，講究意合的特點。而印歐語系則注重形式上的嚴整，雖然可分前綴與動詞詞干分開也是為了一種意義上的強調(diào)。

總之，無論是在形式上還是在功能上，可分動詞與離合詞是完全不同的，雖然它們都“可分”。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某種意義上的強調(diào)?？煞智熬Y都有動作的方向性，是強調(diào)的對象，因此將它放于句末。而德語常用的現(xiàn)在完成時，謂語動詞都放于句末，可見德語習慣于將強調(diào)的信息放到后面，這與漢語的表達習慣不盡相同。

三 離合詞的類屬問題

一直以來，離合詞的類屬問題就是一個懸而未解的難題，下面是本人找到的一些有建設性的觀點。

1.認為離合詞是詞

如果承認離合詞是詞，那么就承認了漢語的一些詞在某些情況下是可以分離的。之所以能夠“分”，在于詞都是由兩個字構(gòu)成的。

1954年，胡附、文煉提出“離合詞是詞和詞組的中間物，但與詞比較接近?！彼麄兣e出兩組例子如下：

甲：吃香 開夜車 揩油

乙：吃飯 開汽車 揩桌子

甲組的結(jié)合十分固定，具有字面上沒有的新的含義，乙組只是普通的動賓關(guān)系。1956年，他們又提出了動賓復合詞的特點：“絕大多數(shù)結(jié)合不十分穩(wěn)固，往往在中間可插進一些表示代表數(shù)量的詞，如‘鞠一個躬’‘洗一個澡’‘發(fā)一陣愁’‘受一些罪’等，多數(shù)學者還是把‘鞠躬’‘發(fā)愁’當作詞看待。”

1981年，復旦大學教授范曉提出：離合詞屬于詞和短語之間的中間狀態(tài)的組合，是一種特殊的詞——“類詞短語”，如“洗澡”“理發(fā)”，意義上有凝固性，形式上可以擴展。

1987年，張靜對于離合詞的分析是以“特定意義”和“擴展形式有限”兩條作為標準的。他認為如“放心、擔心、當權(quán)、冒名、鞠躬、洗澡、結(jié)婚、造謠、打賭”等詞，兩個成分至少有一個失去了原意，合起來表示一個特定的意思，擴展有限，因此應該是詞。

天津師范大學的朱星教授將合成詞分為“化合作用”“混合作用”“濃縮作用”，研究方法別樹一幟。離合詞就是屬于“混合作用”的合成詞。

總之，認為離合詞是詞，大都是強調(diào)了兩點：離合詞兩個成分合起來意義上的凝固性；兩個成分之間擴展的有限性。

2.認為離合詞是短語

1946年，中國語言學家王力提出“凡兩個字中間可以插得進別的字者，就是仂語?！比纭罢f話”“走路”“打仗”“睡覺”“害病”等，中間都可以插入一些成分。又如“挖苦”中間插不進任何東西，因此是詞。

1954年，我國對外漢語專家鐘鋟提出：“把‘走路、吃飯、說話’劃入詞是沒有看到造句的語法特點?！边@種造句的語法特點主要是指借助于動態(tài)助詞“了、著、過”、補語“得”的“造句”。

總之，認為離合詞是短語，大都是以能否分離作為絕對的標準。

3.認為離合詞是“短語合為詞”

1957年，我國對外漢語專家陸志葦先生第一次提出“離合詞”的概念：“能擴展的結(jié)構(gòu)，當它們不擴展的時候，整個詞連寫，同樣收入詞典；已經(jīng)擴展了，其勢不能不分寫，變成兩個詞了，這樣的動賓格是離合詞?！?/p>

1982年，我國對外漢語專家朱德熙先生對“詞”下了一個定義，即“最小的能夠獨立活動的有意義的語言成分”。如“吃虧”的“虧”是粘著語素，所以“吃虧”是述賓式復合動詞。可是述賓式復合動詞跟其他類型的復合詞不一樣，往往可以擴展。擴展以前是復合詞，擴展以后就成了組合式述賓結(jié)構(gòu)。因此“吃點虧”“吃了大虧”等，就成了組合式述賓結(jié)構(gòu)，成了短語。

1983年，中國語言學專家史有為提出“粘連短語”說，列出了動賓結(jié)構(gòu)的粘連程度，與可分離程度密切相關(guān)。例：一度粘連：動賓都能脫離對方，如“讀書、寫字、唱歌、跳舞”；二度粘連：動能離賓，賓不能離動，如“結(jié)婚、吵架、睡覺、鼓掌”；三度粘連：動不離賓，賓不離動，如“畢業(yè)、擔心、道歉、吃虧”。其中，三度粘連短語是最接近于詞的。

4.認為無法界定

中國語言學專家呂叔湘先生認為，漢語因為沒有形態(tài)，因此造成了很多“中間狀態(tài)”，不能“一刀切”。要承認矛盾和對立，尊重事實，不強求一致。

然而，漢語對于“詞”的概念依然比較模糊，更不用說特殊的“離合詞”了。詞的“不可分割性”原則，意味著詞不能擴展。而詞的“內(nèi)部互相依賴型”原則，意味著即使在內(nèi)部被擴展的情況下，兩個成分也是互相分不開的。這種詞匯標準內(nèi)部的矛盾使得我們對離合詞的界定更加困難。

這就需要將語素、詞、短語的概念及關(guān)系理清。與印歐語系不同，漢語語法不是形態(tài)語法，而是功能語法。形態(tài)語法是直觀、頓變的，功能語法是隱蔽、漸變的。所以，漢語的語素、詞、短語并沒有涇渭分明的界限，而是一個連續(xù)不斷的整體。

因此，離合詞在意義上也是一個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體，在結(jié)構(gòu)上則是一個有兩個音節(jié)字連接而成的組合體。不能將它絕對化的歸入詞或短語，然而詞和短語也沒有絕對化的范疇。

四 離合詞的類別

1.述賓結(jié)構(gòu)

大多數(shù)離合詞都是述賓結(jié)構(gòu)，如“吃飯”——“吃了一頓飯”、“上課”——“上了一上午課”、“看書”——“看了一本書”等等。按照朱德熙先生的觀點，這種述賓結(jié)構(gòu)是由單獨的動詞（不帶補語和后綴）和單獨的名詞（不帶定語）構(gòu)成的，稱為“粘合式述賓結(jié)構(gòu)”。而這是它們“合”的時候，一旦“離”了，就稱作“組合式述賓結(jié)構(gòu)”。

2.其他結(jié)構(gòu)的詞

聯(lián)合結(jié)構(gòu)：如“跳舞”，“跳”和“舞”都是一個動素，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合成詞表達特定的意義。然而它們可以“離”而成為“跳了一場舞”“跳了一會兒舞”“跳了一支舞”等等。類似的還有“睡覺”——“睡了會兒覺”。述補結(jié)構(gòu)：如“提醒”是述補結(jié)構(gòu)，可以分離成“提了一個醒”。

偏正結(jié)構(gòu)：如“同學”是偏正結(jié)構(gòu)，可以分離成“同了幾年學”。

連動結(jié)構(gòu)：如“出診”是連動結(jié)構(gòu)，可以分離成“出了一趟診”。

除復合詞外，甚至一些連綿詞也可以“分離”，如“慷慨”——“慷國家之慨”、“幽默”——“幽他一默”等等。

可以看出，這些非述賓結(jié)構(gòu)的復合詞，也可成為離合詞，而多是在中間插入一個數(shù)量詞，使得這些詞的后一個成分具有了體詞的性質(zhì)。筆者認為，這是漢語的表達習慣問題。漢語中的句子以主謂句為主，動詞謂語在句子中的作用非常重要，因此，述賓關(guān)系也是漢語偏好使用的，這使得非述賓關(guān)系的詞語也被賦予了一種“支配性”，從而可以看作是一種述賓關(guān)系。

五 關(guān)于對外漢語教學中的離合詞問題

離合詞是漢語中一種特殊的語法現(xiàn)象，因此在對外漢語教學中必然是一個難點。以下是筆者一些簡單的看法。

1.忽略還沒有定論的理論問題

從上面的列舉分析中，可以看出離合詞在漢語中還無從界定，也沒有準確的理論定義，然而這并不影響教學。對外漢語教學的目的是使母語為非漢語的學生能夠進行日常的會話交流，解決語言的實際問題。同樣，在離合詞教學上，目的是使學生掌握離合詞各種實際用法，而不是研究其性質(zhì)。重要的是，通過大量例子的列舉、大量課堂的練習、大量課外的實踐，使學生們逐漸熟悉這種漢語特殊而又常用的語法現(xiàn)象。因此，理論問題可以繞過忽略。

2.把“詞的教學”和“短語教學”聯(lián)系起來

離合詞兼有詞和短語兩種性質(zhì)，因此，在離合詞教學上，要把“詞”的教學和“短語”的教學結(jié)合起來，通過大量的練習，使學生自己去體會離合詞的用法以及離合詞所表達的特定意義。

3.與“述賓詞組”的教學相結(jié)合

離合詞與述賓詞組的關(guān)系是十分密切的。離合詞的擴展形式，大多數(shù)實際上是雙音節(jié)的述賓詞組的擴展形式。如果在述賓詞組的教學中加入離合詞的教學，對于學生來說應該比較容易掌握。當正式學習離合詞時，先以回顧述賓詞組開始，由此再推至離合詞的其他類別，由易到難，由淺入深，或許會收到較好的效果。

離合詞問題是由來已久但至今還沒有定論。分析離合詞問題時，不應當孤立地去分析，而應該從漢語語法的特殊性下手，如漢語形態(tài)的模糊性、漢語語法單位的功能性、漢語的連續(xù)性等特點。而正是由于漢語諸多的特殊性，離合詞難以被歸為某一個類屬。所以，我們應當將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離合詞的實際應用中，或許只有在實際應用中，才能摸索出某些規(guī)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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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胡裕樹.現(xiàn)代漢語[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1

[3]周上之.漢語離合詞研究——漢語語素、詞、短語的特殊性[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

〔責任編輯：林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