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紐音切在《文選音決》中的讀音分析

孫志波

（南京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46）

公孫羅，生卒年不詳，唐初文選學(xué)家。《舊唐書·儒學(xué)傳》載：“公孫羅，江都人也。歷沛王府參軍，無錫縣丞。撰《文選音義》十卷，行于代。”[1]4946此處所載《文選音義》在《日本國(guó)見在書目錄》中稱作《文選音決》（以下簡(jiǎn)稱《音決》），該書以釋音為主，可惜亡佚日久，難窺其全豹。但《文選集注》殘卷保存它的大量音注。本文以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文選集注》為資料來源①，輯錄散落其中的《音決》音注進(jìn)行研究。

《切韻》支、脂、之、真、仙、宵、侵、鹽等八韻系唇、牙、喉音的“重紐”現(xiàn)象，是中古音研究的重要問題，以往研究《音決》音切系統(tǒng)的學(xué)者，對(duì)重紐現(xiàn)象著力不夠，多有忽略。由于重紐兩類上字同類，下字又可系聯(lián)，但是用系聯(lián)法解決不了重紐問題。所以，我們采用反切比較法和反切結(jié)構(gòu)分析法來研究《音決》的重紐特點(diǎn)。音韻地位的確定依照《廣韻》《集韻》，重紐韻、普通三等韻的分類參照李榮的分類②。學(xué)界普遍將韻圖放在三等的重紐字稱作三B類，放在四等的重紐字稱作三A類，本文也采用這一方法。

一、《音決》重紐的分布情形

《音決》中被注字屬重紐韻唇、牙、喉音的音注共有290條：反切214條，直音76條。它們?cè)谥丶~八韻系的分布情形及具體音切羅列如下③：

(一)支韻系48條

開口37條。(1)三A類。唇音：弭，亡爾；獼，彌；脾，婢支；臂，必智；俾，必爾；禆，婢移。牙喉音：歧、祇，巨支；歧，奇。(2)三B類。唇音：被，皮義；疲、罷，皮；糜，眉；披，匹皮、普蟻；羆，碑；靡，亡皮；陂，布和。牙喉音：锜、蟻、礒，魚綺；猗、椅，于宜；技、妓，其綺；輢，其義；伎，其踦；戲，吁義；，許奇；漪，于宜；倚，于綺、其綺；攲，去宜；芰，其寄；崎，去宜；琦，奇；碕，綺。

合口11條。(1)三B類。牙喉音：委、萎，于危；麾，許為、火為；詭、垝，古毀；跪，其委；硊，魚委；倭，于為；逶，萎。(2)三A類。牙喉音：摫，規(guī)。

(二)脂韻系39條

開口30條。(1)三A類。唇音：比、疪、痹、庇，必二；比，鼻；琵、阰、比，毗；毗，避時(shí)；寐，亡二；琵，步兮；寐，亡日。(2)三B類。唇音：赑，蒲媚；秘，布媚；否，步美；濞，普媚；圮，步美；麋、湄，眉；駓，丕；魅，媚。牙喉音：肌，居疑、饑；暨，其冀、忌；屃，許媚；祁，巨伊；驥，冀；懿，意；機(jī)，幾。

合口9條。(1)三A類。牙喉音：睢，許季。(2)三B類。牙喉音：匱，求媚、其媿、其位；逵，巨惟；喟，去位；饋，其媿；匭，軌；晷，軌。

(三)祭韻系9條

1. 開口9條。(1)三A類。唇音：蔽，必袂、卑例；袂，亡世、彌例；弊，婢例；幣，婢袂；斃，婢袂。(2)三B類。牙喉音：憩、揭，去例。

(四)真韻系51條

開口46條。(1)三A類。唇音：繽，匹仁、匹人；蜜，彌逸、亡一；泯，亡巾、亡忍；殯，必刃；嬪，婦民；坒，婢日；謐，亡必；蠙，疋仁；蘋，頻；濱，賓；萍，頻。牙喉音：堙，于人；印，一刃；湮，一人；煙、禋、姻、湮、堙、茵，因；鮣，印。(2)三B類。唇音：邠、豳、斌，布貧；岷，亡巾、亡貧；沕，亡筆、亡八；拂，步筆、弼；緡、閔，旻；愍，閔；汶，旻。牙喉音：舋，許靳、許覲；憗，魚靳；耴，魚乙；肹，虛乙；肸，許乙；垠、嚚，銀；瑾，覲。

合口5條。(1)三A類。牙喉音：橘，居律；(2)三B類。牙喉音：菌，其敏、巨旻；奫，于筠；麕，居貧。

(五)仙韻系53條

開口40條。(1)三A類。唇音：偭，亡演、亡忍、面；便，婢然、婢面；偏，匹綿、篇；楩，毗善；翩，匹延；編，必然；緬，亡善；鱉，必列；矊，綿。牙喉音：繾，去行；甄，吉然。(2)三 B類。唇音：抃，皮變、卞；別，彼列；汴，卞；冕，免、勉；俛，勉。牙喉音：搴，居勉、居輦；揭，起列、其列；褰，去連、去干；杰，其列、其例；蹇、謇，居輦；愆、諐，去干；焉，于干；揵，巨連；孽，魚列；巘，魚輦；朅，去例；諺，彥。

合口13條。(1)三A類。牙喉音：狷，絹；娟，一緣；缺，去悅；絹，于緣。(2)三B類。牙喉音：卷，居勉、居免、巨員；拳，巨員、其員；潫，于員；倦，其卷；圈，其勉；睠，卷。

(六)宵韻系38條

開口38條。(1)三A類。唇音：飄，匹遙、婢遙、匹遙；漂，匹遙、匹妙；飚、飆、猋、標(biāo)，必遙；眇、妙、訬，亡小；篻、縹，匹沼；醥，疋沼；淼，彌??；彯，疋照；縹，匹眇；彯，匹遙；眇，民小。喉牙音：要，一照、一招、一遙、一詔；翹，巨遙、巨堯；蹻，去苗；葽，于遙；約，烏孝。(2)三B類。唇音：鑣，布苗。喉牙音：矯，居表、京少；趫，去苗；殀，于表；妖，于苗；憍，居要；要，于照；歊，許槁。

(七)侵韻系34條

開口34條。(1)三A類。喉牙音：挹、揖，一入；愔，一林。(2)三B類。唇音：稟，布錦、力錦。喉牙音：飲、癊、蔭，于禁；翕，許急、許及；噤，其禁、其錦；歙，許及；裛，于及；岌，魚及；崟，魚今；吸，虛及；汲，凥及；闟，吐臈；檎、擒，禽；?、衾、嵚，欽；碒、崯，吟；裛、悒，邑；汲，急；襟，今；飲，蔭；襟，金；級(jí)，急。

(八)鹽韻系20條

開口20條。(1)三A類。喉牙音：厭，于艷、一艷、于葉。(2)三B類。喉牙音：噞，牛儉、牛劍；罨，烏感、奄；崄、險(xiǎn)，許儉；鉗、拑，巨炎；崦，于嚴(yán)、淹；獫，許儉、險(xiǎn)；弇、揜、庵，奄；晻，?；揜，掩。

二、《音決》中重紐的分辨方式

從《音決》的所注首音和又音的條目來看，《音決》應(yīng)該能夠分辨重紐兩類。卷九《吳都賦》：“歧嶷繼體，老成弈世?！薄兑魶Q》曰：“歧，（智）騫音奇，又音巨支反”。歧，《廣韻》巨支切，為三A類，同于《音決》的又音；奇，《廣韻》渠羈切，屬三B類。首音和又音的差別顯示《音決》的確可以區(qū)分重紐兩類字。不過這種情況畢竟屬于個(gè)案，了解重紐在《音決》中的讀音，必須全面梳理相關(guān)音切。

《音決》中被注字為重紐字的直音音注，能夠體現(xiàn)出重紐兩類存在區(qū)別。梳理《音決》中被注字為重紐三、四等76條直音：三B類自注54例；普通三等注三B類1例；三A類自注20例；三B類注三A類1例，即上文所列的首音、又音。由此可知，重紐A/B類字在《音決》中是壁壘分明的。至于反切注音，可以通過分析反切結(jié)構(gòu)得出重紐兩類字的特點(diǎn)。

在整理反切時(shí)，我們將切語上字分為三A類、三B類、普通三等和一等；切語下字分為三A類、三B類、普通三等和四等。切語下字為重紐韻舌齒音的，按聲母分作精組、莊組、章組和日母、知組、來母、以母、云母?，F(xiàn)將《音決》重紐反切的結(jié)構(gòu)剖析如表1。

表1 《音決》重紐反切結(jié)構(gòu)表④

表1中數(shù)據(jù)顯示，排除切語下字為“其他”（即一等、二等）的，三A類被注字有86條，三B類被注字有122條，《音決》重紐的反切結(jié)構(gòu)具有如下特點(diǎn)。

第一，重紐三等、四等兩類字可以憑借切語上字來區(qū)分：(1)當(dāng)切語上字為三A類時(shí)，被切字基本為三A類，只有1條例外：“披，匹皮反”，切語上字“匹”是三A類，但被注字是“披”在《廣韻》為三B類；(2)當(dāng)切語上字為三B類時(shí)，被注字都是三 B類。這一現(xiàn)象與周法高[2]、松尾良樹[3]等學(xué)者提出的重紐反切“類相關(guān)”理論若合符契。而周法高指出，“匹”字是唯一可以兼作重紐兩類切語上字的重紐字[2]239。

第二，當(dāng)切語上字不為重紐字時(shí)，切語下字具有分辨重紐被注字的作用：(1)當(dāng)切語下字為三 A類、以母、章日、精組、四等時(shí)，被注字絕大多數(shù)為三A類字，僅有5條例外：“祁，巨伊反；憍，居要反”切語下字為三 A類，“逵，巨惟反”切語下字為以母，“矯，京少反；要，于照反”切語下字為章組；(2)當(dāng)切語下字為普三、云母、三B類時(shí)，被注字基本為三B類，僅有3條例外：一條是“毗，避時(shí)反”，切語下字普通三等，另兩條是“蹻，去苗反；泯，亡巾反”切語下字是三B類，被注字是三A類字。以重四、以母、章日、精組、四等、知組、普三、云母、重三為切語下字者，共有116例，例外反切僅有8例，所以憑借切語下字區(qū)分的準(zhǔn)確性為93.1%。

第三，切語下字為知組、來母時(shí)，重紐兩類的辨識(shí)度不是很高。表1數(shù)據(jù)顯示，知組可做三A類的切語下字，但實(shí)際上只有1例，意義不是很大；來母雖然傾向于做三B類的反切下字，有15例，但做三A類切語下字的也有6例。這與其他類別的切語下字相比，還存在很大不同，例如章日組作三A類切語下字35例，做三B類切語下字僅有2例。

三、重紐韻舌齒音的歸屬

支、脂等8個(gè)重紐韻系唇、牙、喉音字在韻圖上有對(duì)立的情形，可是舌齒音卻只有一套，不存在對(duì)立現(xiàn)象。因此，舌齒音屬于重出唇、牙、喉音的哪一套就成為癥結(jié)所在。周法高[4]91、黃笑山[5]241-244等學(xué)者認(rèn)為云母為三B類，以母為三A類。下面探討《音決》中重紐韻舌齒音的歸屬.為了研究方便，也將云母、以母及表1重紐兩類的相關(guān)數(shù)據(jù)，放在一起討論，如表2所示。

表2 重紐韻被注字與切語下字聲母關(guān)系表

表2中的“其他”包含普三等、一等、二等、四等，這些數(shù)據(jù)與研究重紐韻舌齒音的歸屬關(guān)系不大。上表左列是被切字的聲母類別，首行代表反切下字的聲母類別。以章日組為界限，縱橫交錯(cuò)，可將表格分作四個(gè)象限，數(shù)據(jù)向左上方和右下方集中，清晰的顯示出以下特點(diǎn)。

第一，莊組、云母和三B類是一組：云母從來不用三A類、以母、精組、章日組做切語下字，莊組也僅有2例以章日組為切語下字，用三B類作切下字的多達(dá)25例。

第二，以母、精組、章日組和三A類是一組：盡管有9例用三B作切語下字的反切，但是在表1中，我們已經(jīng)說明是例外，最重要的是以母、精組、章日組和三A類一樣，從來不用云母做反切下字。

第三，知組和來母的情況比較復(fù)雜一些：(1)知組和來母關(guān)系密切，因?yàn)樵诒磺凶譃橹M的65條反切中，有35條是用來母字作切語下字；(2)來母使用的反切下字，縱線兩側(cè)的數(shù)據(jù)顯示，更加傾向于以母、精組、章日組和三A類，共有8例，而縱線左側(cè)，除去知組，則僅有1例。然而，來母更加傾向于三B類切下字；(3)知組更加傾向于重A類，用以母、精組、章日組做切下字有11例，用云母和三B類做切下字僅4例。聯(lián)系知組不做三B類切下字的事實(shí)，可以認(rèn)為知組是向三A類靠攏的。綜上可認(rèn)為，知組與三A類是一套，來母則具有搖擺性。

綜合上述討論分析，可以得出《切韻》重紐韻唇、牙、喉音的三A、三B兩類字，在《音決》中存在語音上的差別。這種差別可以通過切語上下字的類屬分辨出來：切語上字為A類（或B類）時(shí)，被注字為A類（或B類）；切語上字無法區(qū)分時(shí)，利用切語下字可以分辨，精組、章日組、以母、知組和三A為一類，莊組、云母和三B為一類；切下字為來母時(shí)則難以分辨。

注釋：

① 《唐鈔文選集注匯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約24卷，是目前最全版本。文中《音決》所引條目皆出自此，下文不再標(biāo)注。

② 普通三等韻即李榮所說子、丑兩類，子類包括：微、廢、殷、元、庚、嚴(yán)、凡（舉平以該上去入）；丑類包括：之、歌、麻、陽(yáng)、蒸、清、東、鐘、虞、魚、尤、幽等韻，見李榮《切韻音系》（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56年版）。

③ 逗號(hào)“，”之前是被注字，之后是反切或直音；如果同一字形有多個(gè)注音或不同的字使用相同注音，則用頓號(hào)“、”隔開。

④ 表1中首行代表切語上字的類別，《音決》中重紐被注字只用重四、重三、一等、普三三類字做切語上字；左列是切語下字的類別；表心中虛線左方是三A類的數(shù)據(jù)，右方是三B類的數(shù)據(jù)。

[1]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2]周法高．中國(guó)語言學(xué)論文集[M]．臺(tái)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1975．

[3]松尾良樹．論《廣韻》反切的類相關(guān)[M]//馮蒸．馮蒸音韻論集．北京：學(xué)苑出版社，2006．

[4]周法高．廣韻重紐的研究[G]//史語所集刊：13．北京：中華書局，1987．

[5]黃笑山．于以兩母和重紐問題[J]．語言研究，1996(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