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云華目
1
突然接到周小龍的電話。
他說,他現(xiàn)在正準備殺人。
我知道他最想殺的是誰,卻故意裝傻,問:殺哪個呀?
他冷冷地說:還能有誰?老舅和陳尚達唄。
我笑了,說:小龍呀,就不要過嘴癮了,就你……
他打斷我的話,極力表白說:叔叔,是真的,騙你我是狗日的……我,我把幾個狗日的綁了!
聽這口氣,這事是真的了。但我還是希望不是,就問:真的?開不得玩笑嘎,這可是犯法的!
他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我知道,一命抵兩命,值了!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我急了,心里說:那你還給老子打電話?這不是坑我嗎?
我本能地啟動了自我保護程序,點一下手機上的錄音鍵,然后提高了聲音勸他,說:小龍啊,你千萬要冷靜嘎……
他似乎不想聽我說話,就搶了話頭,情緒有些激動地說:好了好了,叔叔不要勸我,勸我也白搭。你是個好人,所以我才告訴你一聲?,F(xiàn)在我就要宣判幾個狗日的了……
宣判?什么宣判?我急切地追問。
他一字一句地說:我老舅,還有陳尚達,黑心爛肚腸,死刑,立即執(zhí)行。老舅媽,伙起老舅打整我,現(xiàn)在暈過去了,就饒她這一回。我堂弟,管他暈不暈,也算毬了。怎么樣,這個判決還算公平吧?
我差點急瘋了,厲聲說:公平個屁!周小龍,你聽好了,如果你今天殺了人,老子也得跟著你挨槍子,你是要把老子往死里坑呀,知道嗎?
這招果然奏效。他遲疑地問:我……我殺人,咋會拖累你啊?
我說:廢話,老子不是知道了嗎?知道了就要阻止你。如果阻止不了你,老子就是同案犯,要陪你挨槍子。好你個周小龍呀,我平時對你那么好,你卻拉我當墊背……
我一口氣罵完,就聽到手機里傳來他嗚嗚咽咽的哭聲。他哽咽著說:可是……可是我真的想殺人呀!
我知道他開始動搖了。于是趁勝追擊,說:殺吧殺吧,反正你是黑了心要坑老子……
手機里暫時沒了聲音。我也不再說話。猜得出,他此刻正在糾結,正在捂著手機痛哭流涕。也許他后悔打這個電話給我。因為他明白,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后再想報仇,就難了。
果然,他開始說話了,是心有不甘的語氣,說:叔叔是好人,我不會坑害好人。這次我聽你的,就放了幾個狗日的……
2
接下來的事還沒有完。因為我的阻止,周小龍放下了屠刀,跑了。但陳尚達卻死在了現(xiàn)場,是被刺中心臟死的。這就復雜了。后來的結果咋樣,我在這里只能說,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但我打算把這個懸念留在最后說。因為我不把五年前遇到周小龍的事情交待清楚,這個所謂的懸念就缺乏必要的鋪墊。
讓時間回到五年前。
是時,周小龍十二歲。我大學畢業(yè)剛參加工作。雖然我的長相老成持重,但說話有些口無遮攔,給大家稚氣未脫的印象。至少在領導眼里是這樣。所以領導派我到基層鍛煉,到離縣城一百多公里的半山村委會任新農(nóng)村指導員,目的有二:一是充數(shù),完成下派指標;二是鍛煉,讓我成熟一點。至少,要讓我的嘴巴像我的長相一樣穩(wěn)重成熟。
所以我時刻牢記領導的話,當指導員,卻輕易不做指導。這樣做的結果,是把自己變成了跟班,跟在村委會干部的屁股后面下鄉(xiāng)入戶做群眾工作。
碰上周小龍那天,是初冬的一個大晴天。那天,我是村委會普書記的跟班。上半天,我們在白沙沖。下半天,我們到了冷水村,在村民小組長陳尚達家的火塘邊用烤茶下酒,邊吃邊聊。
陳尚達五十多歲,年輕時在外面打過工,后來才回村當?shù)男〗M長。他好酒,普書記也是。我不喜歡酒的味道,但還是陪著喝。雖然喝得極少,但至少證明我很隨和。這是普書記教我的。他說:在這里,只有喝了人家的酒,才算是熟人,才能說事。否則,哪個耐煩理你。
就這樣聊著喝著,我突然間內急了起來,而且是鬧肚子那樣的內急。我說我出去一下,然后就出了院門,一路小跑,去找茅廁。
這一找,卻遇見了周小龍。
因為我走錯了地方,走進了一條幾乎沒有茅廁的小巷。
這是一條通向后山的小巷,路面崎嶇濕滑,遍布蹄印的亂石間積滿畜糞。我小心翼翼地踩著石頭,跌跌絆絆,一路走,一路找??斓酱蹇诤笊搅?,也沒找到。正想著是繼續(xù)走,到林子里解決,還是往回走,另尋他處,卻聽到有人呼救:
救救我,放我出去……
聲音嘶啞,急促。我惶恐。抬頭看天,天空碧藍,藍得深不可測。四周寂靜無聲,靜得讓人心虛害怕。但明顯是有人呼救。我驚惶四顧,尋找聲音的來處。后來爬上路埂,居高臨下一找,才從一個低矮的院落里,發(fā)現(xiàn)一道破舊的窗。一個少年抓著窗柵在呼救。
如你所知,這少年就是周小龍。
我本能地大聲問:咋了?
小龍帶著哭腔急切地說:叔叔救我,我的腳被老舅鎖了,用鐵鏈……說時,故意把鐵鏈弄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我感覺到了小龍的疼痛。同時,也感覺到我肚內一陣陣絞痛。快憋不住了。于是急切地問:哪……哪里有茅廁?
小龍也看出了我的窘境,爽快地說:你背后,走過菜地,墻拐角就是。
我轉身。夾緊屁股。一邊解皮帶,一邊碎步慢跑。
當我酣暢淋漓地方便完后,遠遠地,不失時機地又傳來了可憐兮兮的哀求:叔叔一定要救我嘎
我輕松地往回走,叼著香煙,說:什么情況???不要急,慢慢說……
3
小龍說,他被老舅鎖在屋里,已經(jīng)半年了。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半年前,他放羊回家,無意中聽到外婆跟老舅吵架。
外婆哭哭啼啼,說:……你個爛良心的,把錢哄起走了,就不管我們祖孫倆了?
老舅不耐煩地說:咋個不管了?到時候你死了,還不是我送你上山?
外婆說:小龍咋辦?你拿走的那些錢,是你姐留給小龍的呀!
老舅遲疑了一下,突然惡狠狠地威脅說:明告你,我姐可能死在外面了,你想靠,也靠不住了。至于小龍,你敢把錢的事告訴他,我就敢讓他長不大活不了,你信不信?
小龍說,沒有聽到這番話以前,他一直以為是老舅他們在撫養(yǎng)自己。聽了這番話后,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有撫養(yǎng)費,是媽媽留下來的。如今撫養(yǎng)費落到老舅手里了。眾所周知,老舅是一個貪心很重的人。所以,他除了在心里罵外婆是老糊涂外,就是心疼自己的撫養(yǎng)費,卻拿老舅一點辦法也沒有。老舅照樣對他兇,舅媽也是。就連乳臭未干的堂弟,也對他不友好,視他為賤皮子。
小龍說,他是虎落平原被犬欺。想當年他和媽媽在廣州,住大房子,吃好吃的東西。幼兒園很大,小學校很大,出門就打出租車。他還學過鋼琴,會背古詩。
小龍說,他有爸爸,姓周,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官。但這些都是他媽媽告訴他的。他說他很想見一見爸爸。但媽媽卻告訴他,爸爸出國了,要好多好多年以后才會回來。小龍說,他做夢都在等這一天,但最后等來的,卻是被送到了這個屙屎不生蛆的地方。剛來時,媽媽告訴他,這是外婆,這是老舅,這是舅媽,這是堂弟,都是親人,一家人。
媽媽沒走時,的確是親親熱熱一家人。但媽媽走后,就越來越不像一家人了。他哭過鬧過,要找媽媽。外婆說:你媽出國了,掙了大錢就回來接你走。老舅則說:你媽不要你了,跑了,永遠不回來了。所以你必須聽話,否則就揍死你。
小龍說,媽媽走后,老舅就到鎮(zhèn)子上做生意去了。一年前,又在鎮(zhèn)子上買了房,把老婆兒子接走了,當然,也把家里搬空了。
小龍說,知道撫養(yǎng)費一事后,他問過外婆,老舅到底拿走了多少撫養(yǎng)費。開始,外婆不承認,還罵,說哪個嚼舌頭的亂造謠。后來抖出了她跟老舅吵架的事,才凄凄惶惶說都拿走了,一毛錢也沒剩下。但具體是多少,又不吱聲了。實在問急了,就說少得很,也就八九百塊,不多。還勸說算毬了,省得老舅又要鬧翻天。
小龍說,怎么能這樣算了呢?明明是自己的撫養(yǎng)費嘛。外婆不說實話,撫養(yǎng)費肯定很多,要不然老舅買不了鎮(zhèn)上的房。小龍說,他這回聰明了,從此不再問撫養(yǎng)費的事,卻在暗中觀察,尋找蛛絲馬跡。
小龍說,后來他發(fā)現(xiàn)了外婆床底下的墻上有個暗洞,并從暗洞中找出了媽媽留給自己的一封信。小龍說,根據(jù)信上的意思,這封信要等他成人后才可以轉給他。但現(xiàn)在卻被他提前拿到了,所以他興奮異常。
信上說,請原諒媽媽的不辭而別。還說,不是媽狠心,實在是沒活路。小龍說,僅憑這點,他就打消了這幾年對媽媽的怨恨。小龍說,媽媽一定兇多吉少,碰上了難題。所以他要追回撫養(yǎng)費,哪怕只是一小點。因為有了錢,才可以去廣州找媽媽。
信上說,有兩個存折,6萬那個,給弟弟。12萬那個,給母親和小龍做生活費……
小龍說,沒有想到媽媽會留下這么多錢。老舅真是黑心爛肚腸,昧這么多錢,還不好好對他,還說他是累贅,不供他讀書。所以他才決定,到鎮(zhèn)上去,找老舅要錢。
要錢時,老舅百般抵賴,說沒有的事,還叫他別聽外婆瞎說。
小龍說,當老舅知道他手里有這樣一封信時,就軟了,說剛才是鬧著玩呢。又說,到底是多少錢,記不得了,叫拿信出來瞧。其實,老舅這點小伎倆,他早就料到了。后來老舅急了,就威脅,把他摁在地上搜身。結果沒有搜到。老舅悻悻然,說你個小屁孩,紅口白牙的就想跟老子要錢,老子咋個會給你?
小龍說,舅媽是個笑面虎,回來后聽說這事,大罵老舅,說一家人,有什么事不好說呢,非要動粗。罵完老舅后,回頭就來勸他,說明天一起回村,找個人做公證,看看信是不是真的。還假惺惺地問他,小龍啊,村子里哪個官最大最管事?
小龍說,也怪自己麻痹大意,竟然上了舅媽的套,順口就把陳尚達的名字說了出來。
小龍說,舅媽當然滿意了,還說,只要證明那封信是真的,就算老舅不還錢,她每年省出萬兒八千的,也會還。
小龍說,陳尚達也是黑心爛肚腸。當時在陳尚達家,陳尚達是公證人,看了信后,一轉身,就藏了,還說什么也沒看見,只看見他闖進家里胡言亂語說瘋話。小龍說,當時那個氣呀那個急,恨不得一刀剁了這個狗雜種。沒辦法,只能罵陳尚達家祖宗八輩,這樣罵了幾十遍,引來了很多人。但卻不知道,這也是老舅的陰謀詭計。老舅坐在桌前,一邊喝茶一邊勸陳尚達莫跟一個瘋子見識。后來見村人來得差不多了,就放下茶杯,大聲武氣說:對不住啊,打攪各位鄉(xiāng)鄰了。家門不幸,小龍昨晚上不知咋地就瘋了,我這就弄他回去,大家散了吧!邊說邊裝模作樣地向陳尚達道歉,然后給他頭上一棒,打暈了他。就這樣,他一醒來,就被鐵鏈子拴住了。
4
其實在山區(qū),類似小龍的遭遇隨便數(shù)數(shù)都有好幾件。磨盤箐孫家媳婦,被酒鬼老公打斷了腳,不能站了,還得做針線活才有飯吃。大山腰的李大春,媳婦外出打工有了相好,就被鐵鏈子拴在家里。要不是村組兩級調解,娘家人寫了保證,恐怕會拴到老死。之所以舉這樣的例子,只是想說明,在山區(qū),總會碰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如果你想管,就會得罪許多人,還會惹火上身,脫不了爪爪。
但在當時,我不懂這些。還天真地認為,都依法治國這些年了,居然還有非法拘禁的事存在,并且還以“瘋子”的名義,是可忍,孰不可忍。
簡直是無法無天天理難容!記得我當時就是這樣罵的。我說:這事老子管定了,你就等著吧
我清楚地記得,聽了我的豪言壯語后,小龍先是驚喜,后是懷疑,接著就問:真管得了?叔叔莫哄人噶?
我自豪地說:叔叔是縣上下來的,是村委會的新農(nóng)村指導員!
臨走時我又說:這事我管定了,你就等著吧,我要讓你老舅乖乖呢來給你打開腳鐐。
后來我回到陳尚達家,仍然怒氣未消。但想想,還是認為策略些好,免得跟陳尚達弄僵。于是冷靜了一會,才搶到話頭,說起這個事。但才開頭,陳尚達就不耐煩地打斷了我,說:那是個瘋子,不拴咋行呢?他會出來打人的。
我奇怪了,說:我跟他交流過,他很正常嘛!
總之,他就是個瘋子,不信你滿村子打聽打聽!陳尚達強硬地說,一臉的不高興。
普書記拽了拽我的衣角,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還是講我們的防火安全吧。
就這樣,普書記果斷地掐斷了我還想說的話。
普書記的話我不得不聽。因為他書記主任一肩挑,算是村上的黨政一把手,是個一言九鼎的家伙。也就是說,盡管我是縣上派下來的,是指導員,但在他的眼里,就是個小跟班,有聽的份,沒說的份。比如現(xiàn)在,一個小小的村民小組長,就因為我要說周小龍的事,他就不高興了,還怪我多嘴,給我臉色瞧。
我理解他此時的心情。因為周小龍的事,他也有份。既然是利害關系人,就不可能指望他了。明白了這個事理,我只好閉嘴不說。
塘火熊熊,映照著陳尚達陰沉的臉。普書記端起酒杯,息事寧人地與陳尚達碰杯,說:吳指導剛參加工作,不熟悉農(nóng)村,難免見風就是雨,驚驚乍乍的。以后見得多了,就成熟了。言下之意,勸陳尚達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然后兩人吸著水煙筒,喝一陣烤茶,敬一回寡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防火安全。
山里的冬天,水冷草枯,極易引發(fā)火災。而這個村,留守的老人和娃娃多,最容易失火。去年旺財家還燒了一院房。所以鎮(zhèn)上敲打村上,村上依葫蘆畫瓢,也來敲打一下小組,叫小組長不僅要防山火,還要防家火,所以要逐家檢查,柴草要遠離灶臺,打火機要放到娃娃夠不著的地方……總之,翻來覆去就是這些話。因為要打發(fā)時間,等著吃晌午飯。
說這些話時,我們圍坐在溫暖的火塘邊。擺在我面前地上的酒我沒有動。因為剛才的事,陳尚達對我不再熱情,也不像原先那樣勸我喝酒。
看樣子我的確不該說周小龍的事。
5
事后小龍回憶說,我走后,他就眼巴巴地等我去救他。但等了好些天,一點動靜也沒有。于是就徹底絕望了。他說,像我這樣來頭的干部都救不了他,看樣子這世上就沒有人救得了他了。
小龍說,鎖住的這半年,他才真正領會了什么是恐懼,什么是絕望。也才明白,這是一個不講理的世道,唯有同歸于盡,才能為自己主持公道伸張正義。為此他冥思苦想,想出了一個又一個辦法,并在心里(有時在夢里)把老舅全家殺了一回又一回。
小龍說,剛開始那段時間,老舅隔三岔五都要回家一趟。這時外婆就會說,她放羊后就顧不上地里了,莊稼都讓草遮蔽了。言下之意,是要老舅放了他。但老舅不為所動。最后竟然說:那就把羊賣了吧。
賣了羊,外婆就沒有理由嘮叨這個事了。而且事實上外婆也速不著機會嘮叨了。因為老舅從此就沒有回來過。
小龍說,他恨過外婆。恨外婆把自己的撫養(yǎng)費給了老舅。所以外婆每次進來送飯,他都要用怨恨的目光去瞪她。外婆知道他的怨恨,就低著頭,不敢看他,卻背過身去暗自落淚。后來思前想后,覺得外婆也很可憐,心一軟,就改了態(tài)度。甚至于有一天飯后,他還主動叫了一聲外婆。他說:外婆呀,我難受,你就找人砸了這把鎖吧,我想出去。
外婆忍不住哭了,說:小龍呀,你就忍著點吧,反正外婆養(yǎng)著你就是。
他也哭了,請求說:就放我出去吧,我不鬧了還不行嗎?
外婆被逼無奈,只好實話實說:小龍啊,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這村里,除了你老舅,哪個敢放你出去?
外婆這樣一說,他就明白了。
小龍說,他永遠也搞不懂村里這些人。就說這事吧,明明自己沒有瘋,是被老舅冤枉的,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或者證明一下他沒有瘋。都沒有,一個也沒有。他們只是意味深長地笑笑,說這個得問你老舅,只有他,才說得清你到底瘋沒瘋。更可恨的是,開始他呼救,還有幾個吆羊放牛的爬上高埂安慰他,勸他不要吼不要罵,該服軟就服軟,也許過些天就放他了。后來就沒有了,就算他喊破喉嚨,這個阿爺那個阿奶的叫出名來,也沒有人搭理他了。
只有一個人搭理過他。是一個刑滿釋放回家的人,叫陳大志。論輩份,該叫他大爹。
陳大志是翻院墻進來的。陳大志說,他之所以冒險進來,就是想告訴他,這樣見人就喊是沒用的,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沒瘋,更是愚蠢之舉,不但不起作用,時間一長,反而做實了瘋子這個口實。陳大志說,比如在酒桌上,說自己醉了的那個人,其實離醉還早著呢。只有口口聲聲強調自己沒醉的那個人,才是真的醉了。陳大志說,你再這樣喊下去,或許人們就把你當成真醉的那個人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龍事后回憶說,要不是陳大志的點撥,也許他就真的成瘋子了。至少,在大家的眼里是這樣。
小龍說,陳大志還告訴他,現(xiàn)在混社會,要能屈能伸,要學會聰明。比如他,去要工錢,要不到不算,還經(jīng)常挨打。后來聰明了,玩陰的,把包工頭的兒子綁了,工錢就乖乖地回來了。雖然因此坐了牢,算算也值得。
陳大志還說,想從你老舅那里要到錢,首先你得活著。然后呢,你得長大。長大了,動口動手都不怕他了,才有理可講。
小龍說,聽了陳大志的話后,他就聰明了,開始安靜下來,吃了睡,睡了吃。無聊時,就翻來覆去地看舊課本解悶。
對于此說,我有過質疑,說那天,你不是喊救命了嗎?
對此小龍的回答是:這不是一回事。因為那天,不午不晌的,不是牛羊路過的時間,加之你的腳步是那樣地沉重有力,聽起來陌生得很,所以就喊了。況且當時也悶得實在無聊,也想喊幾聲,所以就喊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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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面的敘述中,我曾經(jīng)對小龍夸下???,要讓老舅親自打開他腳上的鐵鏈。結果我沒有做到。因為在回村委會的路上,普書記說,周小龍的事,一時半會扯不清,叫我別沾惹,否則吃不了兜著走。
當時我吃了一驚,說:原來你都知道呀?
普書記得意地笑了,說:你以為我只是會喝酒呀?告訴你,在我三畝六分土地上,就算是小螞蟻在洞里放個屁,老子都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