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茶文化與日本園林文化的內在聯(lián)系研究＊——基于日本茶文化思想的角度分析

葉 晨，許克福

（1.合肥工業(yè)大學 智能制造技術研究院，安徽 合肥230601；2.安徽農業(yè)大學 林學與園林學院，安徽 合肥230036）

日本茶文化博大精深，歷經(jīng)幾百年歲月的沉淀，有著鮮明的民族特色和豐富的人文底蘊，現(xiàn)在日本乃至世界都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日本茶道更是為許多人所推崇。日本的園林文化獨具特色，風格別致，傳達著獨特的思想內涵。日本茶文化與日本園林文化在江戶時代開始相互融合，相互影響，存在著非常深厚的內在聯(lián)系，其本質都在于“禪”。通過對中日茶道淵源和特點的分析來考察禪文化在中日茶道交流中的影響和作用，可以為我們研究文化交流現(xiàn)象提供一定的新視野［1］。

一、日本茶文化的發(fā)展及茶道核心思想

（一）日本茶文化的發(fā)展

中國茶文化傳入日本是在奈良、平安時代。與日本孝德天皇派遣唐使者到唐朝學習政治、經(jīng)濟、宗教等文化有密切的關系。傳播中國文化的日本僧人們將中國茶文化傳入日本，日本結合禪宗和本國文化傳統(tǒng)，完成了對中國茶文化的改造，形成一套完整規(guī)范的茶文化和日本獨特的茶道文化［2］2。

但是一開始，高端的茶文化只是在日本宮廷中有限地流行。弘仁五年，日本貴族階層開始舉行大量的、內容豐富的茶會，迎來了日本茶文化的興盛期“弘仁茶風”，安史之亂后，日本終止了遣唐使團的外交活動，日本上層社會中的飲茶之風在“弘仁茶風”的發(fā)展與興盛時期后轉而衰退。直到鐮倉時代，茶祖榮西出現(xiàn)，向日本全國推廣飲茶之風，日本茶文化重新復活。榮西創(chuàng)作的茶書《吃茶養(yǎng)生記》大力提倡喝茶養(yǎng)生的主張，此時的飲茶活動開始以寺廟為中心向民間延伸，日本本土的茶道文化也開始慢慢形成。而到了室町時代，日本的茶文化開始更深入地融入了本民族的文化，幕府將軍的文化侍從能阿彌發(fā)明了茶臺上點茶的技法，將傳統(tǒng)的日式建筑的文化元素融入茶道中。彼時，另一位茶祖村田珠光將禪宗的思想融入茶文化中，同時也將貴族的點茶法與庶民的飲茶文化相結合，促進了茶文化與日本本土文化更加密切地結合到一起，茶文化擴展到民間階層。日本戰(zhàn)國時代晚期日本茶道史上的另一位茶人千利休誕生，他確立了和式物品在茶道中的正統(tǒng)地位，同時也標志著日本草庵茶道的形成，創(chuàng)新了茶飲文化。經(jīng)過以上幾個階段的奠定，日本茶文化全面成熟于江戶時代，也逐漸演變演化出不同的流派，發(fā)展出與本國傳統(tǒng)文化相互融合的日式茶道。

（二）中日茶文化比較及日本茶道的核心思想

日本茶文化起源于中國茶文化，但不是對中國茶文化的簡單復制，它與中國茶文化有很多不同。中國的茶文化，起源于市井生活，發(fā)展于平民百姓，是一種深入社會的大眾化活動。中國的茶書，從唐代到清末，發(fā)現(xiàn)的有100多部［3］?？v觀這些茶書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的茶文化吸收儒、道、佛三家精華，而對其影響最深的是儒家思想。儒家思想偏實用性，因此中國的茶禮注重實用，氛圍也相對寬松。日本茶文化則不同，日本茶文化由于僧侶的傳播作用，使其一開始就具有禪的意味［4］。并且，日本茶文化崇尚莊周玄學，重精神，輕實用。日本的茶禮具有嚴謹完整的規(guī)范，在日本，茶道是高高在上的禮儀。桑田忠親先生曾說：“茶道已從單純的趣味、娛樂發(fā)展成為表現(xiàn)日本人日常文化生活的規(guī)范和理想?！保?］

日本“茶道”最終確立之前的日本茶文化，總體上是對中國茶文化的一種移植和模仿［6］。日本茶道的形成，完善了日本茶文化，也將日本茶文化推向一個新高度。日本茶道的核心思想主要有三點：“和、敬、清、寂”、一期一會以及獨坐觀念。

茶祖村田珠光曾說：“茶會的旨趣在于能謹，能敬，能清，能寂也?！保?］“和、敬、清、寂”是日本茶文化集大成者千利休在珠光茶祖的基礎上提出來的，現(xiàn)被譽為日本茶道的四諦、四規(guī)、四則。“和”即和樂、和睦、祥和，在茶事活動中主張人與人、人與環(huán)境之間的和諧以及人與自我內心的和樂。“敬”也是出自禪宗的思想加以提煉。是一種恭敬、謙遜、相敬相愛、和睦相處的意思，主張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出自禪宗的“萬物皆有佛心”，體現(xiàn)了人人平等的思想?！扒濉笨梢岳斫鉃榍鍧崳诓枋禄顒又斜憩F(xiàn)為茶室環(huán)境、茶具的干凈無污，也可以延伸為茶人內心的清凈無污?！凹拧眲t更體現(xiàn)了禪宗的思想，含有悟、進入新天地的意思，也可延伸為靜寂，提倡人應當擺脫思維觀念的束縛，靜心寂心。

“一期一會”出自江戶末期最大的茶人井伊弼所著茶書《茶湯一會集》。一期指人的一生，一會指一次會面，通常指茶會，這句話常常作為墨跡懸掛在舉辦茶會的墻壁上，時刻提醒人們珍惜每一次相聚的機會，幫助營造每一次茶會的心境。

獨坐觀念也是出自井伊弼的《茶湯一會集》。獨坐茶室，面對簡約樸素的茶室，茶人慢慢參悟禪的意蘊，亦能在回首往事中珍惜時光不再來，凄涼寂寥的氛圍自然就會出現(xiàn)。這便是日本茶文化的獨特魅力所在。

二、日本園林文化的發(fā)展及日本枯山水園林

（一）日本園林文化的發(fā)展

建筑不僅是一個物體的外向展現(xiàn)，更是人文思想的顯示與表達［8］。最早期的日式園林建筑是為了防火以及防御外敵這種實際的需求而掘池鑄島，在島上興建宮殿。隨后，與茶道文化在日本的出現(xiàn)、成型、盛行與成熟的規(guī)律大抵相似，最早的日本園林受到中國式園林的影響。在飛鳥、奈良時代，日本比較盛行中國式的山水園林，到了平安時代，日本園林出現(xiàn)了池泉園這種日式的風格，平安時代也因此成為日本園林的“和化”期。而到了室町時代，受到佛教文化、禪宗思想的影響，日本的園林開始融入對于禪宗思想的理解。鐮倉時期開始興起了純枯山水式石庭，而室町時期的園林則與書院、茶道相互融合。桃山時代更是園林的茶道化時期，園林文化受到茶道文化的影響。到了江戶時代，日本園林與佛法、茶道、儒家思想相互融合，并結合了日本本民族的自然式風格的山水園，發(fā)展出獨特的日式園林。

（二）日本枯山水園林

如果說中國古典江南園林是“人工之中見自然”，那么日本園林就是“自然之中見人工”［9］。日本枯山水園林是一種將真理用表象現(xiàn)實地表現(xiàn)出來的園林空間［10］?？萆剿畧@林主要以巖石為主，白砂、綠樹、苔蘚、光的黑石相稱，其意境源于中國山水畫，注重幽遠，白砂鋪地，點綴飛石，通常是六分走道，四分景色?？萆剿畧@林與池泉園和真山水相對，一般在提及小巧、精密的禪宗寺院中會出現(xiàn)，受到禪宗文化及日本茶道的影響，枯山水園林呼應了茶道思想中的“和、敬、清、寂”，是禪宗思想的凝聚。日本枯山水可分為兩大類，以龍安寺方丈南庭（簡稱龍安寺石庭）為代表，是極具抽象象征的石庭；以大德寺大仙院的“枯山水”庭院為代表，是自然風景式的庭園，刻畫了北宗山水世界的意境［2］2。無論是用什么材質來創(chuàng)造園林或者是什么類型的枯山水園林，它都融合了自然的元素、人文的元素、宗教的元素，都是為了營造出禪宗思想中的清寂、無、空的意涵，創(chuàng)造一種純粹的、孤寂的、引人思考的空間。

三、日本茶文化對日本園林文化的影響分析

（一）日本茶文化的“佛家”思想對其園林文化的影響

鈴木大拙說：“禪造就了日本的性格，禪也表現(xiàn)了日本的性格。”［10］禪宗是屬于佛教中的一個派別，追求的是一種絕妙自由的境界。佛家思想中的“般若性空”以及“一心”都為茶文化的發(fā)展提供了哲學思想根基，不止如此，“戒、定、慧”三學的修行理念，也使得茶文化的思想內涵更加豐富，茶道也更加有神韻。佛理中的“苦、集、滅、道”是茶文化中“佛家”思想的精髓，也是影響園林文化的重要因素。這四諦時刻提醒習茶之人要能吃苦，不貪、不嗔、不癡，斷除產生苦惱的原因，才能進入涅槃的境界，領悟茶道的精髓。在禪宗佛家思想中，很多具有象征性的圖案都被用在日本園林藝術的設計中，這對于營造禪意空間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日本的園林文化中承載著佛家的思想，日本園林中的寺廟園林其實是日本佛家思想佛學文化的衍生品，在建造中十分精妙地將佛學思想運用其中，是日本園林建筑中的新大陸。比如日本的大德寺，一度成為日本佛教的五山之首，高德院中，銅制彌勒佛成為古都鐮倉的象征。寺廟園林中佛學思想對其的影響可謂是無處不在，十分深遠。日本現(xiàn)代園林尊重傳統(tǒng)，繼承古老的文化精髓，同時又大膽創(chuàng)新，在不斷的探索中找到與現(xiàn)代工藝技術相結合的發(fā)展途徑，形成富有現(xiàn)代感的新型園林［12］。

（二）日本茶道的“茶禪一味”思想對其園林文化的影響

日本茶道的形成，與禪宗密切相關，而禪宗為日本所接受，是因為他不像其他宗教那樣有世俗歧視，而是面向所有階層開放［13］。日本茶道中“茶禪一味”的提出表明品茶與參禪具有十分相似的地方，人們想通過對禪道的修行達到茶道修行的目的，達到禪道即為茶道，茶道即為禪道的境界。日本茶藝師在進入茶室前需要在墨跡前跪拜以示尊敬。這一禮儀源于日本茶祖村田珠光，它深刻地體現(xiàn)了日本茶道“茶禪一味”的靈魂，因此保留至今。由此也能看出 “茶禪一味”思想對于日本園林文化的影響是十分深遠的。

日本園林文化受這種禪道思想表達最深的當屬日本的枯山水園林，日本枯山水較為小巧、深邃、白沙石鋪給人以特別的感覺，正是禪道在原造領域的凝聚，是十分具有園林寫意的手法，也體現(xiàn)了“茶禪一味”?？萆剿畧@林藝術以抽象的形式讓人們進入冥想的世界，讓人們置身其中，感受到一種耐人尋味的山水真趣。禪宗思想與園林文化的結合，將日本造園藝術推向一個新的階段。

日本園林文化中茶庭的建設就將“茶禪一味”這一思想表達得淋漓盡致。茶庭具體地表現(xiàn)了茶道思想的空間，是一種精神的產物［15］。茶庭中樸實無華的安排以及自然風格的設計，突出了禪茶的特色，也突出了禪道造人心境的宗旨。茶庭外部猶如草庵一般，結構、材料十分質樸，大多運用自然材料，不加修飾。茶庭是日本人將茶道融入園林中，為了進行茶道的禮儀創(chuàng)建的，它代表著禪宗清靜無一物的思想。因此茶庭中的園林景觀，都具有深遠的禪意。

四、日本茶文化與日本園林文化的內在聯(lián)系及相互借鑒意義

（一）日本茶文化和日本園林文化的內在聯(lián)系

日本茶文化與日本園林文化有著深刻的內在聯(lián)系，它們的思想本質都是“禪”，因此具有值得探究的地方。

首先，日本園林為飲茶提供空間。在茶庭中，人們可以品茶論茶，對茶文化的發(fā)展有著極大的促進作用。茶庭的清幽素雅，讓人們體會到茶道中的“和、敬、清、寂”。不止如此，人們在茶庭中，可以體會出深邃的園林布局，感悟茶道的精神以及茶道追求的美感，真正體會到“茶禪一味”與“天人合一”。園林文化也對茶文化的發(fā)展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茶道精神在日本園林文化中充分融合，園林文化的發(fā)展推動了日本茶文化的發(fā)展，讓更多人了解茶道精神，并且將茶道精神的精髓用另一種方式體現(xiàn)出來，有利于擴大茶道精神的影響程度，有利于茶道的延展性，并且豐富了茶文化，有利于推動茶文化的發(fā)展。

其次，日本茶文化的思想核心為日本園林提供了空靈的意境以及“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禪意的氛圍，日本茶道的精神本質為日本園林注入了一股新風，才衍生出枯山水這樣經(jīng)典的園林形式。從禪宗的角度來說，日本茶道和枯山水園林是具有一致性的，日本茶文化可以通過日本園林文化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無論是日本園林空間特點，或是日本園林中的意境營造，都充分展現(xiàn)出茶道精神中的“和、敬、清、寂”。日本園林中的自然與簡樸，體現(xiàn)出茶道的清寂與和諧，不止如此，日本園林中對于寫意也是十分講究的，將茶道中深邃的特點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二）日本茶道的美學思想與日本園林的內在聯(lián)系

谷川徹三認為，日本的茶道由藝術因素、社交因素、禮儀因素和修行因素組成，彼此間相互關聯(lián)和影響，其中藝術因素的重要性高于其他三個因素，同時也滲透到其他三個因素之中體現(xiàn)［16］。日本茶道除了“茶禪一味”的思想，也有獨特的七大美學屬性，分別是：缺陷、簡素、枯槁、自然、幽玄、脫俗、靜寂。日本茶道認為，缺陷的美，是一種奇數(shù)單一的美，可以左右不對稱，可以不完美。簡素則充分表達了與禪宗思想一致的“無”的本質?？蓍鲁３ｓw現(xiàn)在茶室中，掛軸、墨跡以及斑駁滄桑的茶盒都是枯槁的美學思想的展現(xiàn)。日本從不提倡人為做作的藝術之美，這也是他們極力追求自然的原因。幽玄，并非指陰郁，而是一種沉靜與積淀，也是美學思想的升華。脫俗，即不追求表象，而追求本質和內心。靜寂，體現(xiàn)的是沉穩(wěn)、安靜與平和，面對日常中的“我”內省內悟，也是日本茶道文化的元素之一［14］。

這些美學思想都體現(xiàn)在日本的園林形式中。首先是茶庭，茶庭選址一般取靜謐的環(huán)境或郊外，遠離喧囂，茶庭外部形如草庵，簡樸樸素，材料運用自然，不加修飾，整體都塑造出脫俗的禪意氛圍。其次是枯山水園林，枯山水將缺陷體現(xiàn)得完美而極具欣賞力性，這里所指的缺陷是指由于京都缺水，因此枯山水園林中水元素的運用十分稀少，但是運用砂石鋪成水波紋，與草木、石塊相稱，將園林空間上升到幽玄、靜寂的新高度，給觀賞者“源于自然、回歸自然”的精神體驗。

（三）日本茶文化與日本園林文化發(fā)展的相互借鑒意義

首先，可以將日本茶文化中的“和、敬、清、寂”融合在現(xiàn)代日本園林組織中。在園林靜態(tài)空間上，運用清、寂，讓單株喬木、枯山水來營造出一種悠遠的清、含蓄的意境；在動態(tài)空間中以動來襯靜，體現(xiàn)動靜相互滲透的和，利用大面積的草坪留白、人物的休閑活動，形成和諧的園林景觀。

其次，可以將茶文化中的禪宗思想融入當今園林設計的觀念。在生態(tài)觀方面，追求禪意，試圖逃離喧囂的塵世，與自然和諧共生。在園林設計時，運用最為自然的設計材料，營造出環(huán)境意識極強且富想象空間的現(xiàn)代園林，化繁為簡，回歸本原。

最后，可以將茶文化中的自然、人文以及佛教元素融入到當今的園林意境營造中來。意境作為日本傳統(tǒng)園林由被動欣賞轉向主動表達的載體，一直是日本傳統(tǒng)園林造園家通過空間構建、造園要素和原風景引用等手段精心營造的對象［17］。在園林設計時，運用光、風、石、水等元素來營造出一種自然樸素的意境，利用折射的倒影，利用景窗與影子的巧妙融合，來體現(xiàn)光的美感。利用輕盈的材質，可隨風擺動以展現(xiàn)建筑的生動性。最真實原始的石頭也可展現(xiàn)出一種純粹的自然、枯寂之美。將景窗景墻禪化，或在連廊中運用禪詩也是很好的創(chuàng)意。也可以將部分寺廟的構建物融入園林設計中，例如運用一些佛教的火焰紋、連珠紋、蓮花等圖案進行塑造。讓人感受到充滿禪意的園林空間的獨特魅力。

日本茶文化的“茶禪一味”及佛道的某些思想對日本園林文化影響很大，“和、敬、清、寂”是日本茶文化思想中的主要體現(xiàn)，日本茶文化與園林文化長久以來一直互相影響互相融合，獨特的園林文化受到茶文化思想的影響發(fā)展出自己的特色與精神內涵，本文揭示日本茶文化中與其園林設計的潛在聯(lián)系，指出日本茶文化對于當今日本園林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并且在對傳統(tǒng)文化進行創(chuàng)新中，設計出融合現(xiàn)代景觀的建筑形式，形成一種十分豐富和諧的園林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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